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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那青城三俠功力深厚,立覺事態有異,當下只感眼皮愈來愈重,懶洋洋地連一句話也不願多說,那青城三劍老大一吸真氣怒叫道:「鐵筷子,你弄的什麼鬼花樣?」
  他說完正待要去拔劍,忽然那鐵筷子柔聲道:「大俠莫要性急,咱們慢慢商量,這北斗神兵是否前古利器,唯有德者度之,有二位在,小弟再也不敢善涎,不敢染指,待那月影當中,小弟只會相助取寶!」他聲音愈來愈是和悅,那目光中也是一片平和,令人百脈俱懈,他眼光不住向眾人凝視。
  那青城三俠一陣迷糊,脫口齊聲道:「只要尊駕相助,我青城也決不曾虧負老兄。」
  那鐵筷子微微一笑,忽然目泛其光,便如五顏六色,驀自天空而降,令人眼花繚亂。
  他喃喃有似自語地道:「好說,好說,青城三個朋友在下交上了……哈哈……」
  他話未說完,青城三劍也是長吁一口氣,仰天倒下,那另外幾人功力較淺,老早便如癡如呆,昏睡過去了。
  那鐵筷子雙袖一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緩緩站起身來,口中喃喃地道:「如無青城青犀角,那寶劍匣終歸打不開,寶劍匣開不了,藏寶之門卻是無法破去。」他邊說邊上前去,熟練地從青城三劍老大胸前囊中取出一物,黑夜中青森森地泛著寒光,只映得丈餘周圍都變成暗綠色,那鐵筷子面上也是慘淡光華流轉,看起來似真似幻。
  他抬起頭看看天際,月色正佳,那東方光華愈乘愈是清晰,當下邁步前行,口中默默數著數,那東邊地勢愈來愈高,漸漸地路徑已絕,全是懸巖絕壁。
  鐵筷子輕身功夫極佳,身形起起落落,便如飛燕一般,漸漸地人影愈來愈小,已自攀登高山絕巖之上,他長衣長袖,月光下飄飄似仙,好不灑脫。
  他在山腰中盤旋而下,不多久已到山顛,抬頭只見那光華依舊在前,離身愈來愈近,但卻愈是暗淡。
  鐵筷子心中狂喜忖道:「北斗神兵是天地間至剛之物,唯其剛之至極,終非十全十美,這多年來埋在終南山脈,受南山地氣之靈孕,竟是焰光息影,剛柔並濟,寶劍呀寶劍,真是通靈了。」
  他轉過山顛,只見前面竟是一塊平坦之地,在一角有著一座小茅屋,茅草雜亂散落,想是多年風吹雨打,無人整理,已是搖搖欲墜。
  鐵筷子走近茅屋,神色漸漸凝重起來,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羅盤,仔細校正方向,舉步右行十步,又轉向左方行了十步,彎了下來,右臂一運勁,掀起一塊圓形石板,從下一瞧,只見身形前是個黑壓壓深井。
  他心中一喜,順勢踢下一顆石子,好半天才聽到微弱回聲,那井黑不見底,不知到底有多深。
  鐵筷子面露得色,小心翼冀從身後包袱中取出二個木盒,輕輕打開盒蓋,拿起一塊黑沉沉重鐵。
  那黑物事雖只有半尺見方,卻是沉重之極,鐵筷子吸了口氣,緩緩推下雙手,捧著那黑物周圍,平空舉在古井之上。
  這時忽然一陣山風,月光若隱若現,山風一緩,驀然井中風雷之聲大作,破空而起。那鐵筷子雙足釘立井旁,有如千鈞巨石,矗然不動。
  那井底風雷之聲愈來愈疾,只一瞬間,忽的光華大盛,井底飛出一物,砰然吸在鐵筷子手中烏鐵之上,鐵筷子身形一顫,飛快倒竄數丈,似乎不勝重荷,雙手微微一沉。
  他立定身來,心中大定,環顧四周,只有山風呼嘯,靜靜地沒有一個人影。
  鐵筷子這才緩緩放下手中之物,坐在地下,盤息半刻,慕然雙目神光暴發,拿起放下之物,大吼一聲,將兩件緊吸之物分開,又飛快將那方黑鐵收回盒中。動作實是利落之極。
  他做妥諸事,長長吁了一口氣,手中一件長形黑匣,約在三尺左右長短,他仰天喃喃地道:「寶劍呀!寶劍,你多年未飲人血,日後跟著老夫,又可飽飲無慮了,哈哈!」
  他雙目朝天,只見天上光華極盛,幾乎將月光都蓋壓下去,但身旁卻只有一線微微寒光,他心中忖道:「這寶劍近暗遠明,內拙外華,正是英雄君臨天下的氣度,春秋高匠真的手藝不凡。」
  接著又忖道:「老夫君臨天下武林的日子也不遠了,哈哈!」
  他獨自欣喜一陣,又從懷中取出青城鎮山之寶青犀角,在那劍匣四周不斷磨著,磨了半盞茶時光,只見劍匣四周現出一圈紅線來,鐵筷子一運真氣,伸手在劍匣下方一拍,卡擦一聲,那匣蓋飛脫而起,現出匣中平放著一支又烏又暗的劍來。
  鐵筷子伸手取劍,只覺那劍沉重無比,他運起真力舞了數周,忽然一劍向前削去,只聞一聲清脆之音,將身前二方合抱石柱齊腰削斷。
  鐵筷子大喜,當下收拾好寶劍,看看天色,心中喃喃地道:「戌壬之秋,七月半月之時,月照白楊,影落南方,巨寶托有心人,能復我朝則復之,不能則望善運之,以利蒼生……哈哈!以利蒼生。」
  他快步下山,不久又走到適才眾人會聚之地,數了數地上昏倒的八個人卻是一個也不少,當下盤坐下來,心中反覆尋思道:「『月照白楊,影落南方』,此處地在西方,月從東來,影子自該落在西方,怎會『影落南方』,這倒奇了。」
  他站起身來,仔細打量著每棵大樹,這林子中儘是,沖天白楊,長得直挺無比,那樹影分明棵棵向西,一時之間,他也參悟不出。
  他將周圍數十丈都勘察一遍,並無發現線索,正頹然走回,忽然心中陡然一震,再也忍不住心中狂喜,忖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便在此地。」
  他緩緩上前,停在適才他坐下會晤眾人的樹下,只見那樹生得極是奇怪,在離地三丈樹幹上,竟有一根巨枝橫生,那枝莖又精又大,比起主莖並木多讓,白楊樹從來都是一枝沖天,但此株即平空橫生一枝巨莖,便如有人接上一段。
  鐵筷子心中忖道:「這枝影正好朝南,老天爺有眼,終於得到寶藏,了卻多年宿願。」
  這林子長得極是密茂,如非錯打錯著,要尋其中一株樹談何容易?鐵筷子不再遲疑,從包袱中取出鐵鏟,順著月影頂端,運鏟如飛,開始挖掘起來。
  他那包袱中準備得極是妥貼,真是應有盡有,他功力又強,運起鏟來凌厲無匹,只頓飯時間,已掘開一處方圓丈餘,深及五六尺洞窟來。
  他愈挖心中愈是緊張,多年來所受之惡氣,彷彿都可從這一掘之中得到報嘗,忽然砰啪二聲,鐵鏟碰著堅物,火光一現,鐵筷子停鏟不掘,將泥土清理於淨,只見當中現一鐵環,立足之地全是厚逾丈餘青石。
  鐵筷子歇了口氣,取出寶劍正要待下劃去,只見鐵環旁寫著一行古篆,他學識宏通,當下定神氣瞧,只見上面寫著:「魯班造塚於此!」
  鐵筷子一怔忖道:「原來這石室是春秋土木大師手筆,但不知當年常天賜如何進入?看來這石室一定還有入口。」
  他當下無暇多想,以他閱歷之深,功力之高,此刻竟有點沉不住氣來,只因江湖上傳聞之寶藏便在自己腳下,心中又是緊張又是喜躍。
  鐵筷子拿出適才所得長劍,右臂運勁一刺,那整塊青石竟如朽木豆腐一般,劍刃直沒至柄。他握住劍柄一圈,應手挑起一個三尺左右周圓石柱,好半天那石柱才落在洞外,砰的一聲,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這周圓數尺石柱,少說也有數百斤之重,他竟一挑沖天,力道之強,在當今武林也是高手了。
  鐵筷子定神看去,只見劍刃所劃之處!石屑整整齊齊,心中對那北斗神兵更是得意,但那青石仍是厚不見穿,知道已到石底,一翻一割,只見下面石屑翻飛,黑壓壓現出一個大洞。
  鐵筷子打亮火折,呼的投將下去,待了半盞茶時間,自忖洞底之穢氣已盡,輕輕跳了下去。
  他腳一至底,拾起火折四下照耀,心中不禁一涼,原來那石洞四周密封,不見門戶,森森然也不知石壁倒底有多厚,他運劍試了試,才一觸壁,驀然風聲激起,鐵筷子武功絕頂,當下身形暴起,整個身子貼在壁頂,只見寒光閃閃,數十支小箭疾射而來,觸壁反彈,勢子猶是不絕,反覆撞壓數次,這才落到地上。
  鐵筷子飄然下地,拾起一支小箭,只見藍汪汪地喂有劇毒,心中不禁吃驚,這佈置石洞的人死了多年,猶能暗箭傷人,看來這石室中機關重重,如非得其樞紐,那是再也別想進入的了。
  他坐地沉思,只見四壁都是一樣厚的石壁,根本無特殊之處,心中暗暗忖道:「我窮多年研究此處之秘,想不到最後,只有一壁之隔,竟是可望而不可及,好歹要想出一個法兒,破壁而入才行。」
  他盤膝而思,腦中流過一切關於此藏寶地的資料,卻是頹然無法,心中一煩,又輕輕揮劍刺去。這次他有經驗,不再魯莽,劍一著壁,身子自然拔起,只見嗤嗤之聲重起,著劍之處,射出數股黑水,落在壁上,砰砰有聲,便如有物互擊一般,立刻一團濃煙,那堅厚石壁石底剎時腐蝕了一大塊。
  鐵筷子大吃二驚,忖道:「南方苗蠻之地苦溪水是天下劇毒之物,沾體之後半個時辰一直爛到心際,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也,這噴出之水,又黑又重,分明便是苦溪水。」
  一時之間,他沉吟無計,也不知石室中倒底埋伏多少道機關,如果一一相試,便算僥倖逃過殺身之禍,但也不知要耽擱到何年何月。當下心中發燥,又見火焰愈燃愈弱,揚身而起,出了石洞,抬頭一看,明月已漸當頭,天際甚是清朗。
  鐵筷子雙手倒背,緩緩渡著方步,驀然背後有人輕喚一聲道:「鐵筷子,你瞧是誰來了呢?」
  鐵筷子大驚,飛快回轉,只見倒下的諸人中,一個面生少年緩緩坐起,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心中忖道:「我那迷魂大法,中迷之人,三天之內如癡如呆,聽人擺佈,而且我事先又燃了一根催魂香,那真是萬無一失,這小子內功難道已達百邪莫浸的地步,金剛不壞之身?」
  他想著想著,眼神中又流露出一道異樣柔和的光芒來,他凝視著那面生少年,驀然一道清澈無比的目光直逼過來,當下只覺全身一震,胸前氣血翻騰。
  鐵筷子長吸一口真氣,但覺對方目光愈來愈是凌厲,自己全身真氣竟若受對方目光所制,運氣困難起來。
  鐵筷子知道遇上生平少見強敵,當下大喝一聲,蹌踉倒退十幾步,跌倒地上,口中叫道:「你,你是大禪宗的徒兒?」
  那少年微微一笑,鐵筷子語聲未絕,哇哇吐出一口鮮血來,仰天倒下,那少年臉上露出一股高深莫測的笑容,緩緩走到洞前,沉吟半刻,飄然落下。
  這少年正是俞佑亮,他自幼學習大撣宗佛門正宗降魔大法,專破邪門左道伎倆,他又身具千年雄黃珠,適才根本並未受迷,他故意倒下,便是要瞧瞧清楚這鐵筷子謀圖。
  那鐵筷子取劍之際,他尾隨在後,看到鐵筷子回轉,便又先回地假裝昏倒,待鐵筷子出洞,他恐鐵筷子已得洞中之寶,這就出聲招呼。
  俞佑亮站在洞底,心中忖道:「鐵筷子受『真魔天視』反震,那內傷定然不輕,我得了這個大便宜,倒是意想不到之事。」
  他嘴角掛笑,心中又想道:「我算定鐵筷子一定要運用『攝魂大法』,是以一上來便用師父至上心法『天視大法』,這正是魔功剋星,一舉成功,那鐵筷子想收回也是不得了,不然此人功力極強,我能不能制服他倒是一個大問題。」
  想到此處,不禁對自己料事之準微露得色,但見洞中黯然無光,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忖道:「我先去取了寶劍,這鐵筷子既會魔功,不是苗疆來的,便是崆峒餘孽,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取自不義之人,倒也不是傷天害理之事。」
  他正要拔身而起,忽然鼻端一股甜香之氣,他連忙凝息而立,取出懷中火沂燃了,只見腳底數寸之處水漬斑斑,那岩石腐蝕不平,他心中大驚忖道:「這是苦溪水,我如再前進半步,雖有雄黃珠,可是那麻煩可也大了,老天倒是幫忙。」
  俞佑亮執著火沂又四下巡視一番,這一耽擱,改變了他一生的遇合,如果他適才跳出洞外,日後武林就改變了樣子。
  俞佑亮看了一會,忽然眼前一道極亮光芒直射過來,光度之強,令人目炫不已,他心中一震,強自運功朝放光之處望去,剛瞧清楚位置,忽然強光斂滅,只覺目中發滯,好半天竟是不能睹物。
  俞佑亮心中大異,那光來去之間不過一瞬,便如烈日忽然臨空,大放光明。
  過了半晌,俞佑亮凝目舉火往放光位置石壁看去,只見上面嵌著一顆暗色寶石,不過一寸方圓,四周竟鑿出數百面來,俞佑亮恍然大悟,暗暗稱幸不已,心中忖道:「這寶石當月光射中正中氣面,光線反覆反射,終於形成極亮之光,但不知當年這巧匝是何許人也,竟能在這小小寶石上鑒出這許多面來。」
  當下又忖道:「當年佈置這個洞的人,裝嵌的這顆寶石定然有用意的,難道這便是個樞紐嗎?」
  他想到此,心中沉吟不敢大意,伸手輕輕一按那寶石,驀然卡察機簧之聲大起,久久不斷,石洞也似翻天倒地一般,上下左右搖晃不已。俞佑亮身子才一凌空,正想躍出洞外,忽見右側石壁打開一道門來,他心中狂喜,運氣下盤,疾落而下,這時那石洞又恢復平靜,機簧之聲也自停了。
  俞佑亮緩緩走進石門,他提氣凝神,真是步步為營,以防變生驟然,走了十數步,只見前面地勢愈來愈寬,也是愈來愈亮,竟似天光透入一般。
  俞佑亮邊走邊想道:「那鐵筷子如果再遲半刻出洞,定然參悟出此間奧妙機關,看來得失之間早有前定,該當我俞佑亮得到這寶藏。」
  俞佑亮心思緻密,疾步走出廊道,先將按鈕封死石門,飛身出洞,從鐵筷子身邊拿過北斗神兵,再次入洞開了石門,這重寶當前,此人猶能分毫不斷思路,當真是個人傑。
  俞佑亮寶劍得手,又在石門內側找到千顆同樣形式寶石,他考慮半晌,用手輕輕一按,那石門桌然緩緩起封。
  那都是厚逾丈餘整塊巨石,合起來當真是毫無痕跡,他將諸事處理妥善。這才安心邁步深入了。
  走了半盞茶時光,只見前面一間大廳,裡面光亮若畫,俞佑亮抬頭一看,原來這走道和大廳頂上都是嵌著鴿卵大小夜明珠,發出柔和的光芒。他一生之中,雖是見識不少,但這以明珠為燈的大手筆,倒是聞所未聞的了。
  俞佑亮走人大廳,更是吃驚,只見遍地珠光寶氣,明珠翡翠,珊瑚瑪瑙,到處堆的都是,便如石沙泥土佈於路旁,根本無人理會一般。
  他順手拾起一串珠子,心中暗道:「這一串珍珠,只怕要萬兩銀子,常人數生勞碌,也難積到萬兩,這等值錢之物,卻埋在土中多年,真是不可思議之事。」
  他愈走愈深,那大廳極大,倒沒有什麼佈置,但遍地珍寶,自然形成一種最豪華的佈置,他愈進入那地上,寶物愈俞佑亮大開眼界,心中先是驚奇、欣喜,後面看多了,竟覺前面那些珠寶有若泥沙,不值多顧了。
  那大廳盡頭是一廂房,房門開敞,俞佑亮小心進入,只見一具翠玉大床,床上棉被之光,他輕輕掀起被子,只覺輕香無物,一抖之下,竟是隨風飄起,再仔細一瞧,玉床之後有一小室,珠簾深垂。
  俞佑亮高聲道:「晚輩俞佑亮求見,」
  他連乎三聲,卻是漫無回音,他明知此間主人物化多時,但他為人精細,處處顧慮周到,先發聲求見,替自己留了餘地,以免發生不測。
  他又等了半晌,掀開珠簾,只見室中一案一幾端坐著著一個清老者,臉上不怒自威,好一副公侯相貌。
  俞佑亮仔細巡視,那老者衣著錦袍,唇間重憂不展,更自顯得凝重無匹,雖是死去多時,但卻栩栩若生。
  俞佑亮輕步上前,心中默默祈道:「前輩請放寬心,小可絕不敢以此錢財作孽。」
  他心中歎道:「此人富可敵國,到頭來卻守著這財寶一無用處,人生一世,財寶雖多,但卻壽年有限,唉!」
  一時之間,他似乎對這遍地珠寶都淡然了,他浪跡江湖,尋仇多年,確也深悟錢財之重要,但此刻財寶任取,無止無邊,反倒覺得沒有什麼可貴的了。
  但他畢竟異於常人,當下馬上想道:「我一路上來,關中赤地千里,饑民倒斃日見數起,這些寶物取之於民,自當用之於民,我這便運出一部分去,大放賑災以濟生民。」
  他想到此,心中一片坦然,那財寶引起的感慨全消,只覺靈台之間極是清明。沉吟一會,忽然想道:「林中人雖是嗜財愛寶,但瞧鐵筷子那神色之間,似乎這洞中還有什麼東西值得他發狂之物,喲,對了,這『月照白楊,影落南方』,不正是指那『北斗神兵』?武林中人得此利器,自是威力大增了。」
  他獨自揣推,隨即走到案旁,只覓那書案是整塊青玉鑿成,那老者手撫之處,端端寫著八個篆字:「一入此門,脫胎換骨。」
  俞佑亮心中一怔忖道:「脫胎換骨,分明是武學上術語,怎麼能夠脫胎換骨,這倒是值得研究。」
  他細心察看小室四周,卻不見一字片語,那周圍壁上也無什麼練武圖形,不由大是失望。移動之間,一不留神,觸著那老者右臂,他也末在意,正要退至一大廳,忽然間只見那老者衣袍內陷,一刻之間,只剩下一付骨架。
  俞佑亮大驚,只見地上落下堆白灰,過了半晌,那白灰衣襟內飄出一張素紙來。
  俞佑亮運劍將紙扒進,只見上面寫著:「遇俞而啟,永樂四年常天賜臨終絕筆。」
  俞佑亮瞧見那短短一行字,心中是又驚又愕,這老者已死百餘年,竟能前知百餘年後之事,此人神通廣大,端的叫人吃驚。
  他翻過那張素紙,只見後面斑斑點點全是血跡,他運神瞧去,原來都是蠅頭小楷:「王叔之叛,事不可為矣!吾祖常遇春,輔佐太祖皇帝艱難建國,於今已矣。奉帝命攜進宮中財珍,以為他日再舉之資。此石室乃春秋魯先生所開,余無意來此,得晤大俠羅永農,傷心人把臂啼血,羅大俠既無生意,余亦不勸,埋其屍骨神劍,巧得此間秘室,口誦八言真於侄,明年財寶盡運來此,乃封洞自守,歲月悠悠,知生意已盡矣!余曾夜觀星象,天意已成,燕賊自當成事。此寶至巨。如何有人心,造捐生民,永疆皇祚,如付賊子,干戈再起,又為余之罪愆,並藏羅大俠靈液三滴,學武之人得之,脫胎換骨,只在指顧之間。
  余默運神,三六周天,乃視他日得此寶者為俞姓少年英豪,餘者茫然,天道多詭,常人豈能窺知哉?
  餘熱心人,終不能放心,再運神猜,氣血反湧,絕矣!絕矣!」
  字到此處,似乎當年寫書之人已是精疲力倦,再也無能為力。
  俞佑亮看完忖道:「常天賜自知命絕,他用針刺血寫下這素箋來,可惜不能指點我那靈液收藏之處。」
  當下又忖道:「這常天賜原來是虎威將軍常遇春之後,他鼓著一息正氣,支持身體不化,如今被我這生人一碰,立刻化為粉末,我無意間竟毀了先輩忠臣法體,終是我之罪過。」
  當下也不多深想,走到前廳前將一個較大珠寶箱子倒空,虔誠地走到那常天賜身旁,恭恭敬敬捧起遺骸放人。
  忽然手中一緊,竟是抱之不起,俞佑亮低頭一瞧,原來那常天賜胯間套有鐵環,那鐵環與座下玉凳相連,雖是只剩骨骸,但那鐵環仍在,是以橫豎不動。
  俞佑亮忖道:「常天賜自鎖於此,分明是怕自己忍耐不住又欲外出,看來這石室仍有對外通道。」
  他想了想,正要把遺骸從環中直抱而起,忽然心中一動忖道:「常前輩此舉或有深意,我不要魯莽從事。」
  當下彎身而去,仔細察看,只見那玉凳連地,這小室原來是整塊青玉鑿空而成。
  俞佑亮乃是千機百伶之人,這一察看,便發覺那凳座底。接地之處,顏色略略淺淡,他雙手扶座一轉,卡擦一聲,又露出一個深室來。
  俞佑亮先將那老者遺骸放在箱中,這才緩緩走下地底石室,才一入室,鼻端全是清香,室中一方小案,端端放著一個玉瓶。
  俞佑亮取得玉瓶,瓶中裝著小半瓶鮮紅液汁。
  他打開瓶塞,只覺室中更是芳芬,才一沉吟,只見那液汁愈來愈少,當下連忙張口便飲,只堪堪飲到兩滴便盡了。
  俞佑亮大是懊悔,心道:「這一沉吟,只怕便損失十年功力也,我見事每多慮,不得當機立斷,這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缺點。」
  其實他心細緻密,全靠多謀善變,這才能保持到今日不受損傷,但這當兒他只怨自己太於過慮,把那細心思慮的諸般好處倒忘得光了。
  液汁一飲下,只半晌工夫,只覺體內真氣大是活躍,暖洋洋地倒處亂竄,他連服靈藥,此時體內真氣凝聚之強,只怕比大禪宗也不稍讓。
  正要運功調氣歸竅,忽然上邊一個清晰的聲音道:「溫兄,你也來了!哈哈!真是消息靈通得緊。」
  另一個怪聲怪氣的聲音道:「哈哈老怪,十年不見,依舊無恙,老溫好高興了。」
  那先前的聲音道:「好說!好說!聽說溫兄『血河大陣』功力又加了幾分,西天除了百禽法王,便要數你為首了。」
  那「溫兄」道:「老怪口是心非,這十年來面壁苦修,小弟再也不是對手。」
  那老怪哈哈一笑,不再多說。俞佑亮聽那聲音便在耳邊,心中大吃一驚,忖道:「我這離洞口少說也有半里,難道這兩人,千里傳音已達到這高地步?隨意談笑之間,功力聚而不散,便是師父他老人家也是莫逮。」
  他想到此處,心內發寒,忖道:「這姓溫的口音便是昔日我瞧見從西藏來的怪物,他和雲龍翁過招卻並未佔到便宜,這倒奇了?」
  當下沉吟再聽,只聞那姓溫的道:「老怪,咱們恰好同時來此,這『瓊府仙液』正好均分,那洞金銀財寶只管由老兄取去便是。」
  那老怪道:「誰稀罕那些的金銀財寶,衝著你一張老臉那『瓊府仙液』少不了你一份的。」
  那姓溫的大喜道:「老怪夠朋友,我姓溫的終生不忘。」
  那老怪哈哈大笑道:「你姓溫的是出了名的口是心非。終生不忘便是過眼即忘,我擔心倒不是這個,便怕姓俞的也知道了,少時免不了一場好鬥。」
  那姓溫的道:「小弟自當追隨老哥左右,姓俞的又能怎樣?」
  那老怪一擊掌道:「我便是要這句話,老溫,你當我不知道你鬼鬼祟祟一路跟我而來麼?」
  那姓溫的乾笑幾句道:「老怪你多疑了,哈哈!」
  俞佑亮愈聽只覺那老怪愈是耳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聽過,心中只是沉吟老怪那句話:「便怕那姓俞也知道了!」
  俞佑亮忖道:「難道老怪也知道我在洞中?這是萬萬不可能之事,那姓溫的功力我見過,他一個人之力,我便大大不是對手,老怪又何必怕我?」
  過了一會,俞佑亮仍是想不通,那姓溫的道:「老怪,你看什麼,咱們該動手!那鐵筷子重傷倒地,這石頂又被人破去,難道你不怕別人捷足先登?」
  老怪冷冷地道:「你知道什麼?這石壁牆上有七十二重機關,每套都足以致人死命,不得其中奧妙,任是羅大神仙也不能入。」
  那姓溫的被搶白了一頓,絲毫不怒,笑道:「來人既然搶走鐵筷子北斗神兵,身手定然可觀,依小弟看不如早早動手,方為上算。」
  老怪道:「這石室有入無出,你心急個什麼?」
  俞鉛亮登時一窒,心中忖道:「我原以為老怪和姓溫的從另條路走來,接近我所站石室,不然聲音怎得如此清晰,看來這兩人終究練成了驚天駭地的內功。」
  老怪忽道:「月亮再一出來,咱們便動手。」
  接著好久一陣沉寂,那姓溫的,似乎忍耐不住道:「小弟有個不中聽之猜測,如果打傷那鐵筷子的是姓俞的,那又何說?」
  俞佑亮心中又是一震,那老怪冷冷地道:「咱們等在此處,說不得只有用強了。」
  那姓溫的道:「如果姓俞的服了『瓊府仙液』,那麼勝敗之數,卻是難說得緊!」
  老怪哦了一聲,似乎並未想到此層,俞佑亮心中暗暗忖道:「這姓溫的心計極細,看來老怪倒生性暴燥,城府不深了。」
  那老怪忽然堅決地道:「天下知此奧秘的只有我一人,那姓俞的怎能知道?」
  那姓溫的道:「老怪,但願如你所言。」
  那老怪暴燥地道:「他娘的,月亮到那裡去了,偏偏在這時躲到雲中,老子真恨不得抽他筋剝他的皮。」
  姓溫的道:「老怪,你要整治誰呀?」
  老怪道:「天老爺不買賬,老子便要整他!」
  他脫口而出,語意荒謬,實在笑掉別人大牙,但那姓溫的素知老怪之能,倒並未取笑,只道:「老怪,月亮出來這麼重要麼,小弟身上多的是火折。」
  那老怪嗤聲道:「老溫,你怎麼講出這等沒有見識的話來,要火麼,何必要火折,你瞧清楚了。」
  俞佑亮只聽見一聲霹啪之聲,姓溫的尷尬地道:「老怪,你功力又長進了,這以三昧真火逼燒樹枝,小弟萬難辦到!那姓俞的也是不成!」
  老怪道:「那倒未必!好!月亮他娘的終算出來了。」
  俞佑亮凝神竊聽,過了一刻,那老怪頹聲道:「老溫,咱們再等一個月了。」
  那姓溫的一愕道:「什麼?」
  老怪道:「此時已過午夜,月光照不到那樞紐之處,他娘的,慢來一步,真叫人掃興。」
  那姓溫的千機百伶,當下立即恍然,也是大感失望地道:「只要咱們倆守在此地,老怪,天下還有人能越雷池半步?」
  老怪不耐煩地道:「他娘的,只好如此了!」
  俞佑亮暗暗稱幸地想道:「真是福星高照,在那一瞬間睹得月照樞紐,服了這武林垂涎的至寶。」
  那姓溫的搭訕道:「姓俞的要聯合你我,他氣候已成,原不用再來示好,此舉定有意思。」
  老怪不悅道:「管他娘的什麼深意,他答應助我恢復我教,如果到時混賴,老怪豈是好惹的?」
  姓溫的道:「姓俞自不敢食言,但依小弟看來,他此舉不但意在中原武林,而且志在天下錦繡河山!」
  那老怪哼了三聲不答。
  俞佑亮怔道:「這姓俞的到底是誰?有這大野心?」
  姓溫的道:「中原自趙鳳豪一怒斗七奇後,高手凋零盡喪,姓俞的正好下手。」
  老怪道:「趙鳳豪真的死了?」
  那姓溫的道:「姓俞的說他親眼目睹趙鳳豪功力全散,不久之前,他和七奇第二次死約會,竟派代表參加,可見姓俞的說得不假!」
  老怪道:「姓俞的果真有些手段,他又怎知趙鳳豪不親自參加死約會?」
  姓溫的道:「姓俞的混在七奇之中,那七奇中早有一人死了。」
  老怪似乎吃了一驚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語音未畢,忽然遠遠一個聲音道:「背後道人短長,算得什麼好漢子?」
  那老怪冷冷地道:「姓俞的,我知道有熱鬧便少不了你。」
  那聲音道:「哈哈老怪,溫兄,難得雅興,難得雅興!對月清淡,真是方外高人。」
  他再次發話,聲音已至近旁,俞佑亮眼前一嗡,他幾乎要大叫起來,心目中不住地道:「就是他!原來他們說姓俞的,便是紅袍老者俞一棋!」
  那老怪冷冷地道:「俞一棋,常言道:『先至先得』,你休想染指這『瓊府仙液』。」
  那姓溫的道:「小弟同意老怪此說。」
  那老怪隨口而說「先至先得」這常言,俞佑亮倒是未曾聽到過,心想老怪對俞一棋甚是忌憚,是以急不擇言,胡亂杜撰一番。
  俞一棋哈哈笑道:「有道是見者有份,老怪以為如何?」
  老怪冰冷冷的聲音道:「你這道上的規矩跟你徒子徒孫說去,老子可沒工夫聽。」
  他處心積慮志在此寶,此時眼見有人來分,竟是口不擇言漫罵起來。
  俞一棋道:「老怪放心,我姓俞的再沒出息,也不跟你老怪搶這勞什子仙液,功夫成的,不假仙草仙丹照成,哈哈!」
  那老怪素知俞一棋雖是惡極通夭,但說話倒還算數,當下心中一釋,又知俞一棋並未捷足先登人了石室,看來那打倒鐵筷子之人,似乎知難而退,得了北斗神兵後躊躇滿志而去。
  那老怪道:「咱們一言為定,姓俞的說話可要算數!」
  他一再發言,言中竟是大失身份,可見他對這寶物寄望之殷了。
  俞一棋道:「老怪怎麼愈混愈沒出息了,你那『棋盤神魔』威名何在?」
  那老怪一窒,他性子倒還直朗,當下自覺大失宗主身份,頗感不好意思,尷尬地道:「這個,這個……俞兄何處而來?」
  他言不由衷,俞一棋微微一笑道:「小弟路過於此,倒教老兄多疑,便此告退。」
  那老怪更感不好意思道:「咱們談談再走!」
  俞一棋道:「據小弟看來,棋盤老兄在此要枯坐一個月了。」
  棋盤老怪心中一驚,冷然道:「只要俞兄不來作難,小弟想來天下雖大,也未必有人敢來騷擾。」
  俞一棋道:「如果那蘇白風來到,此事只怕有點麻煩。」
  棋盤老怪問道:「什麼蘇白風?老怪可沒聽說過。」
  俞一棋緩緩地道:「蘇白風便是趙鳳豪的傳人,此人功力高強,便絕不在他師父之下。」
  棋盤老怪道:「小弟自有禦敵之方,俞兄莫慮。」
  俞一棋道:「中秋之約,小弟定來崑崙助拳,那時行見老怪重振威名,魔教大興,也替咱們幾個老傢伙出口悶氣。」
  此話令人聽了只覺此人古道熱腸,是個急公好義好漢,那老怪心中感激道:「只要有俞兄助拳,崑崙派瓦解只在指顧之間,天下四大門派掌門人都毀在老兄手中,余子豈足道哉?」
  俞一棋笑道:「過獎!過獎,小弟尚有要事,這便告辭。」
  他說完走了,那姓溫的沉默良久,一句話也未說,這時俞一棋一走,他忽道:「怪兄,你看俞一棋是這等慷慨之人麼?」
  棋盤老怪道:「他有事利用我們,自不能不將就些。」
  姓溫的道:「我看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棋盤老怪道:「老溫,你疑神疑鬼的脾氣老是不改,咱們多年相識以來,只怕你就沒有一天信過老怪。」
  姓溫的哈哈大笑。這次倒是笑得頗為開朗,他道:「老怪,咱們五十多年交情不為不老,總算將就廝混了這許多年,我老溫不信天下人則已,如是信一個,那便非老兄莫屬了。」
  棋盤老怪也哈哈狂笑。這兩人雖都是邪惡之人,但交情倒是不錯,那姓溫的事事多疑,陰險機詐;但那棋盤老怪性子粗暴直爽,兩人性格大大不投,但卻能相交數十年,那真是緣分了。
  棋盤老怪歎口氣道:「你自小多疑,你只為偷聽到一句可疑的話,便把你伯娘一家全害了,你這多年可後悔過麼?」
  姓溫的冷然道:「先下手為強,伯娘要侵佔我一個孤兒財產,遲早終究要害我的,後悔個什麼?」
  棋盤老怪又歎道:「那情景猶在眼前,咱哥倆一起看牛,日暮了回家去,當月兒還沒有升上樹梢,你悄悄告訴我你殺了五個人,唉!時間也過得真快啦。」
  姓溫的道:「老怪你怎麼婆婆媽媽起來?真令人不耐。」
  棋盤老怪道:「你浪跡天涯,終算給你學到無上武功,但那多疑的性子,依舊像五十多年前小牧童時一般。」
  姓溫的道:「我流浪江湖時,有誰給我半點恩惠了,又有誰真心對待我了,要不是處處防著人,還能活到今天麼?」
  他聲音漸漸激昂,想是稚齡之年流浪江湖,那人情冷暖,世間炎涼都嘗了個遍。
  俞佑亮聽得心中一動,暗自忖道:「這姓溫的和棋盤老怪,以兩個牧童而成就了今日之功力,實在令人欽佩。」
  俞佑亮想了許多,總想不通為什麼這兩人說話聲音如此之近。
  外面一陣寂靜良久,忽然聽聽刮起風來,呼嘯之音仿若風自洞室中而出。
  俞佑亮抬頭四望,只見室頂穿著許多小孔,那孔又小又在不當眼之處,是以一直未曾注意到,當下仔細觀看,那聲音都是從小孔之中傳來,他身形拔起,平貼屋頂,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小字:「傳音之孔。」
  心中登時對於前輩經營佈置之妙大為感慨,過了一刻,俞佑亮只覺體內真氣翻騰,全身熱如火焚,他知藥性發作,當下跌坐下來,調息歸竅。
  他調息一周天,身內真氣憊來愈盛,幾欲烈體而出,那熱的程度也是愈來愈烈,俞佑亮知已到要緊關頭,連忙施出那大禪宗佛門坐定的功夫。這功夫原來是佛門至上心法,練武之人,如能得此心法,運功之際,諸魔幻象不侵,真是事半功倍,許多難練的功夫也能練成。
  他禪功一施,燥熱漸消,過了半晌,忽然體內透出一股寒氣來,那寒氣來得好快,不一刻直凍得全身發栗,肌膚發紫。俞佑亮倒底是禪宗傳人,此際心中一片清明,他知這酷熱寒凍,乃是藥力發揮,並非幻象所成,當下小心翼翼地運功支持。
  待到寒盡暖來,已是多個時辰以後,石室中光明一片,也不知外面是何時刻,俞佑亮長吸一口真氣,只覺體氣如水,乳交融,說不出的受用,舉上之間,自然便覺身輕體健,他知適才體內陰陽真氣交融,已是渾存一體,那剛中有柔,柔中有剛,練氣已是大成了。
  俞佑亮緩緩站起身來,心中尋思道:「這棋盤老怪和西藏姓溫的守在門口,我如要出去,難免不和他們拚鬥,此刻左右別無善法,我卻乘此機會練練武功才行。」
  他已十多個時辰沒有滴水入口,但絲毫不感飢渴,反倒精神奕奕,但他胸中所學上乘武學極多,一時之間,也難以決定倒底先練那門功夫。
  他想了想忖道:「林老爺子千手劍法第八招『觀音三現』,那真是氣象萬千,虛招有真,真招又虛,便如大士金身現露,千手千腳一般,我總是施不好,對了,我先練練看。」
  他舉起北斗神兵,思索之間,右手自然轉動,竟是極其完滿施了此招,待到招引施完,俞佑亮真如夢中驚醒一般,呆呆地發癡了。
  他心中卻不斷想道:「我從前練此招,都是想以巧炫人,以快惑敵,但愈想快想巧,反倒力有不逮,此時我照心中所思,劍招上自然流露出這招的精神來,如此看來,為學之道,仍是順乎自然,嬌揉做作,花招巧招,原都是下乘,那真正高深之處,乃在簡樸二字而已。」
  他登時只覺豁然開朗,腦中流過許許多多自己所學過的武功來,有武當、點蒼、崑崙,天山,各門各宗,一時之間,他似乎發覺每派上乘武功中都是無懈可擊,原因是都沒有不實用的巧揉招式。他想到此處,心中不住地道:「武當震天功,崑崙、點蒼……功夫學來原來如此簡單,唉!不對,這些都是前輩多年心血所創,豈是我一個小小後生所能窺其奧妙?我只不過知其皮毛罷了!」
  但他緩思而去,自己所學的武功招式都是蘊藏於胸,只覺各門派武功之間都有脈絡可通,那麼天下武功殊途同歸,練到了極處都是一般厲害。
  他想想又練,練練又想,盡心竭智,也不過了幾日,這天他練到「震天功」一招,反扭運氣,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地上。
  其實他連續竭智思索了三日三夜,如非他自幼受上乘內家功夫扎底,又連服絕世靈藥,不要說不能將天下至高武功都融合貫通,恐怕老早便嘔血而亡。
  他昏了兩天兩夜,第三日醒轉過來,放目四望,只覺分外清楚,顧盼之間,心中更是沉著。
  俞佑亮心道:「我入室以來,不知日子過了幾天,棋盤老怪鍥而不捨的性兒,此刻只怕還在苦等,看來我如不衝出去,便得等他們進來,一場打鬥是難免的了。」
  他想想心中實在漫無把握,只覺腹中微感飢餓,心知入室時間已不短。正自沉吟無計,忽然想到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來:「這石室四周都是厚逾丈餘的青石,又在地底深處,如何我在室內,絲毫不感氣悶,這空氣是從那裡而來?難道另有通道?」
  他想到此處,立刻動身搜尋,用那北斗神兵敲敲打打,貼耳壁上聆聽,並無絲毫破綻,忽然仿若從遠遠石室另一頭,傳來一聲鐵器擊石之聲。
  俞佑亮一震,速忙仔細聽去,那聲音斷斷續續,但似乎是向這石室方向移來,俞佑亮沉思半晌,心中卻揣推不出是何道理。
  那聲音繼續了一個時辰,極有規律,漸漸地近了,驀然腳底一聲大響,四周堅厚青玉石壁也自震動了。
  俞佑亮凝神執劍而立,過了半晌,又是轟然一聲,那石室之底石屑紛飛,竟被炸了一個大洞。
  那漫天石粉緩緩落下,俞佑亮眼中鼻中全是石灰,但他不敢一絲怠慢,靜以待變。過了好久,卻是並無動靜。
  俞佑亮正自奇怪,忽然一陣極輕腳步之聲從下面傳來,俞佑亮一聽那聲音,便知是蓋代高手所發,當下更是緊張,那腳步忽東忽西,好不飄忽,似乎東躲西藏,避敵仇蹤而來。
  忽然風聲一起,俞佑亮只見一朵紅雲自地竄出,身形之疾真是不可思議,那人一上石室,忽見俞佑亮仗劍端立一旁,心中著實吃了一驚,他乃是江湖上人人談虎變,大有來歷之人,一生之中如此這般受驚,倒是第一次了。
  那紅衣人道:「小子,你卻是如何進入?」
  俞佑亮瞧著他,只覺雙跟冒著火光,全身血液都快要沸騰了,俞佑亮陰森森地道:「好哇,原來紅袍老祖便是百毒教主俞一棋,你害死天下各大門派掌門人,自以為無人得知,想不到我卻身歷其境,你扮神作鬼,哈哈!紅衣人,百毒教主,原來便是一人!你問我怎麼進入?『瓊府仙液』卻給我吃了!」
  那俞一棋似乎只聽到最後一句,當下目中神光暴射,凝注俞佑亮哈哈笑道:「小子,你本事也算不小啦,竟然騙過老夫,劍下偷生,老夫經營三年,挖掘地道,總算炸通那石室另一通道,又被你捷足先登了,小子,你叫什麼?」
  俞佑亮雖是悲憤無比,但他素知面前此人之能,當下壓抑怒憤之情,靜觀其變。
  紅衣教主俞一棋見他不答話,當下沉聲道:「你敢不理會老夫的話,實是近卅年僅見之人,你上次中了一劍,受傷不為不重,居然被你療好,小子你師父是誰?」
  俞佑亮道:「我師父是世外高人,不說也罷!」
  紅衣教主道:「小子,你壞了我大事,嘴上猶如此硬朗,這脾氣倒是難得,唉!真像我一個老冤家也。」
  俞佑亮道:「你害了武當、點蒼、崑崙、天山諸派掌門,自有人找你清算,本領再好,也未必能抵住眾派聯攻。」
  紅衣教主似若未聞,他兩目朝天,良久不發一語半句,忽然口中喃喃地道:「不是我,不是我!」
  他目光一凜,注視俞佑亮道:「小子,你姓俞是不是?」
  俞佑亮一驚,脫口道:「這個你可管不著!」
  那紅衣教主忽然大怒道:「我再問你一遍,如若你不好好答話,老夫立刻取你小命。」
  俞佑殼道:「正要見識一下江湖渲染成神鬼一般的紅衣教主。」
  紅衣教主俞一棋厲聲道:「老夫可沒有什麼耐性,你……你,你可是俞玄清、茹卿夫婦後人?」
  俞佑亮最善應付這等緊張的局面,當下聲色不動,目光之間絲毫不示弱,瞪住紅衣教主看著,只見他說到後來,竟是臉上發顫,似乎激動之極。
  俞佑亮心道:「這老魔不知和爹娘結了什麼奇冤大仇,瞧他那樣子,真好像餘恨未消。」
  當下朗聲應道:「在下姓朱,教主如無指教,在下這就告辭!」
  那紅衣教主道:「什麼,你不姓俞?不可能,不可能!你那脾氣便似他一模一樣,那相貌也有七分相似,你如膽敢騙老夫,百毒教的手段,你是看過的了。」
  俞佑亮心中不住地道:「我是姓俞,我爹爹正是俞玄清,我尋仇多年,這當兒敵人便在面前,我竟連爹爹也不敢承認了,我……」
  想到激憤之處,鮮血都快吐出來了,但這老魔頭威名實在太大,俞佑亮天性沉著,決不作無把握之事,他強自忍耐著,但自己到底還能忍耐至何程度,實在沒有一點把握,他心中又道:「只要這老魔頭一出言污辱爹娘,我便致命一擊!」
  當下冷冷她道:「不是便不是,老魔頭,你是看了走眼。」
  那紅衣教主暴笑一聲道:「既非俞玄清之子,小子,你知道太多了,你便自作了斷吧!」
  俞佑亮聽得一怔,馬上想道:「如果我是俞玄清的兒子,老怪便會怎樣?」
  他精細無比,這當兒猶能注意這小節,只見紅衣教主目光凌厲,俞佑亮知道已到最後關頭,當下長吸一口真氣,只聽到俞一棋道:「你既不肯自己了結,老夫可要你嘗嘗味道。」
  俞佑亮身形紋風不動,那紅衣教主掌式遞近,只離俞佑亮數寸,俞佑亮仍是不聞不動,那紅衣教主俞一棋心中微驚,掌勁一吐,直擊俞佑亮前胸。
  俞佑亮在千鈞一髮之際,自己也不知運了什麼身法,一閃而過,轟的一聲,掌勢擊至牆上,以紅衣教主功力之強,此掌居然未能收回力道,可見俞佑亮當時閃身之際,是多麼的急切了。
  俞佑亮一閃而過,心中才想道:「我用的是崑崙『雲龍八步』,這步法死中求活,實在妙到極顛。」
  紅衣教主右手緩緩舉起,輕輕一推,發出一股尖風,接著又連揚兩下,那掌風竟似有形之物,忽然緩緩盤旋,前進之勢大大緩慢,但每進一寸,聲勢便大了數分,竟在石室四周激起一股漩渦氣流,過了一刻,狂飆大起。
  俞佑亮心中大震道:「這是絕傳『六陽神掌』,我如脫不了這旋勁,這一身功力一立刻全廢了。」
  當下真氣環布胸中,對準那掌風圈正,中十分瀟灑地揮了三掌,待到第三掌發出,對方旋勁已到,俞佑亮身子被一股大力所吸,幾乎不由自主旋轉了起來,但便在這一剎那之間,三聲清脆響聲一起,俞佑亮只覺身子一輕地站定。
  那紅衣教主冷冷地道:「小子,武當震天功也學上了。原來是無為牛鼻子的高足,哈哈,無為老道就是老夫宰的,老夫索性作個好人,再成全你師徒相會吧!」
  俞佑亮適才急切間發出震天功,只覺真氣運轉均勻,那力道竟似長江大河,源源而來,竟和這失傳江湖多年之「力陽神掌」來了個分庭抗禮,當下信心大增,昂然而立,不再畏懼。
  紅衣教主心內吃驚的程度是不用說的了,他斜眼打量著這深沉莫測的少年,一時之間,心中竟會生出一絲寒意來,但殺機愈來愈盛。
  當下忖道:「再假以五年,此子功力還了得麼?今日不殺他,必成他日後患。」
  紅衣教主一言不發,驀的飛起一掌,這招起勢並無絲毫跡象,但飄忽之際,卻是真力傾出,實是俞一棋畢生功力所聚。
  俞佑亮知這一掌非同小可,但對方掌影飄忽,實是難以捉摸,當下無奈,只想到一個最簡單的法子:「以硬碰硬!」
  俞佑亮聚氣於胸,全掌左右互劃一圈,圈子劃完,已是力透全骨,呼的推出。
  兩股力道一接,俞佑亮倒退半步,那紅衣教主強自支持,身形分毫無動,但再一運功,胸中竟是微窒,當下心中更驚,忖道:「我恃強硬接著這小子力道,想不到這小子功力純到這個地步,要想取勝,實是渺茫。」
  俞佑亮知此間再留下去,只怕難免和紅衣教主生死大鬥一場,他兩次對掌,雖是信心大增,但說要擊倒這名滿天下的老魔頭,那是漫無把握。
  俞佑亮忽的發出一掌,那紅衣教主呼地還擊過來,俞佑亮乘著敵人力道,身子一飄一起,直往那石底破洞落去,那紅衣教主怒喝一聲,雙袖齊抖,一股強勁力直往洞中打來,這是他得意工夫「十步追魂掌」中最重的一式,生平從未失過手,但卻如石沉大海,那俞佑亮倒底有未受傷,卻是不得而知了。
  紅衣教主俞一棋呆呆地看著那地上破洞,想到這少年之深沉可怕,武學高強,心中真有點發毛,他暗暗忖道:「我費了三年工夫,卻替這小子打了一條出入自便的通路,這小子知道我之來歷,我卻對他一無所知,他那武功是怎麼學的,實在叫人不解,難道那瓊府仙液當真是功參造化麼?」
  一時之間,他那稱霸天下的雄心沖淡了不少,他心中道:「這小子,遲早一定要收拾他。」
  在鬥智鬥力兩方面,紅衣教主這一生從未輸過給人,想不到竟在這石室,遭到了從未曾有的敗績,竟被俞佑亮逃去了。
  俞佑亮身形尚在空中,立刻施開「龍行八步」的崑崙身法,在空中虛跨幾步,身子如箭矢般疾進,只聽到背後風聲大起,但覺未曾擊到他身上。
  俞佑亮疾奔一陣,只見前面兩條通道,兩條通道之間,石屑遍地散亂,想是適才紅衣教主所炸。
  他想了想,選定原來石室通道,這地道開得極是寬敞平坦,直行其間坦然無阻,俞佑亮邊走邊想:「紅衣教主定然不知這通路正確的位置,他估計大約方位,費了三年工夫,終算被他打通了。」
  他身形絲毫不敢怠慢,只覺那甬道極長,竟似沒有一個盡頭一般,俞佑亮走了一個時辰,全是下坡,精神並不疲倦,他估計路程,所以必在百里以上。
  又行了半個時辰,忽然地勢漸漸上升,俞佑亮心知已快走出甬道,加緊腳步,只見前面數十階石梯,他上了石梯頭已接近地道頂,已再無路可走。
  俞佑亮略一沉吟,驀地雙掌往頃間一塊平滑石塊托去,卡擦一聲,那石板應聲而起。
  俞佑亮大喜,他腳下一用勁,身子直竄而起,才一露頭,驀然一縷尖風直襲面門而來;俞佑亮只覺來勢之疾,竟是生平未遇,當下無暇跳躍閃躲,順手一掏,只震得全手發痛,頭一縮,身子又落在地道之中。
  他心中吃驚,正要發話招呼,只聽見上面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何方小賊,竟敢藏在姑娘床下,快快滾出,姑娘挖掉你的一對狗眼珠子也便罷了。」
  俞佑亮一怔忖道:「原來這姑娘並不知道此地有地道,我便裝傻到底也好。」
  俞佑亮這回輕輕推開石頭,口中壓粗嗓子高聲地道:「小人這便出來,請姑娘高抬貴手,饒了小人一條狗命罷,」
  他一邊說一邊動作配合,實是天衣無縫,那姑娘哼聲道:「死罪雖免,活罪難……」
  她話未說完,俞佑亮已知是誰,蓋好石蓋,身體滾地而出,只見竟是一間綿繡閨閣,佈置極是氣派。
  俞佑亮一抬頭,只見一雙愁戚的大眼睛,正遠望著前方,對於自己現身似乎根本並未看到。
  那少女呆呆出了一會神,俞佑亮低聲叫道:「姑娘,你瞧是誰來了?」
  那少女一震,飛快回身,她輕輕揉了眼睛,幾乎不相信這目前之景象,她凝神俞佑亮良久欲泣,俞佑亮這人最見不了女人落淚,一見了便是手足無措,他慌慌忙忙地道:「姑娘,你有什麼事,受了什麼委曲,小人萬死不辭,一定替你辦到,替你出氣。」
  那少女良久低聲道:「你又來幹嗎?你……你難道逼得我還不夠麼,你……你要我死給你看才罷手麼?」
  俞佑亮奇道:「我逼你什麼了,啊!是我逼你,是我不對,你……你別哭成不成?」
  他見那少女臉色愈來愈不善,連忙認錯不已,那少女見他誠惶誠恐,又見他俊秀面容上全是黑灰石屑,身上也是狼狽不堪,當下恨意大消,那柔情蜜意陡然湧到胸中,她性子爽朗,幾乎忍不住破涕為笑了。
  那少女正是玄湖郡主,當下柔聲道:「你……你怎麼……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俞佑亮道:「我真是一言難盡,唉,這些日子真是千里奔波,但倒底又為了什麼啊?」
  玄湖郡主道:「你也該好好休息了,你特意能在百忙中來瞧我,我心裡很是……很是感激,一定永遠記得。」
  俞佑亮一怔,卻是啞口無言,那玄湖郡主道:「我招呼婢女來,你先好好沐浴一番,我在廳中等你可好?」
  俞佑亮一抬頭,一道溫柔無比的目光送過來,俞佑亮點點頭,玄湖郡主一拍手,召來兩名丫環去備水了。
  她性子爽直,雖是未嫁雲英之身,但卻親切地照顧起俞佑亮起居來,俞佑亮受寵若驚,他和這滿清金枝玉葉相處已久,那感情自然不薄,迷迷糊糊隨著婢女走進浴室,只覺鼻端全是清香,那池水碧色,不知放了何種香料,令人心曠神怡。
  俞佑亮想到上次玄湖郡主不辭而別,心中更是歉疚,他暗暗地道:「我絕不再傷這姑娘之心便是。」
  他浴罷一身輕快,只見衣衫污穢不已,心中正自羞慚,忽見身旁衣櫃放著從裡到外一套衣衫,俞佑亮心中好生感激,穿上身來,只覺那外衫裁剪得體,更如貼在身上千般,對鏡自顧,鏡中人洋洋深沉,容光煥發,便如換了一個人般。
  俞佑亮輕步走到大廳之上,只見玄湖郡主早巳置酒相待,他忽然想到這多日未進食物,不禁饑意大起,腳步自然加快了。
  那玄湖郡主只是瞧著他那身上衣服,臉上似喜似羞,紅雲時湧,半天竟無話可說,俞佑亮道:「小可多日未食,忽見美餚當前,不禁飢腸轤轤,姑娘莫笑,」
  玄湖郡主掩口笑道:「信口開河,你多日未食,怎能如此容光煥發?這酒菜粗俗得緊,你愛吃儘管多吃。」
  俞佑亮正要分辯,忽然想到一事,住口不再說下去,他坐下身來,舉筷進食,他服了瓊府仙液,雖是內功增進,真氣大盛,但多日不食,仍是飢餓無比,因而如風捲殘雲般,吃得好不熱鬧。
  玄湖郡主含笑不語,見俞佑亮吃得差不多了,笑著說道:「你食量大增,這幾日來當真餓得慘了。」
  俞佑亮道:「久餓之下,才能品嚐出天下美味。」
  玄湖郡主道:「誰又說得過你這張嘴子?你別後這幾個月倒底幹了些什麼事,做苦力麼?游手好閒,你說給我聽可好?」
  俞佑亮道:「我什麼也沒幹,人也沒找到,倒和百毒教結下了樑子。」
  那玄湖郡主哦了一聲道:「百毒教,你可得當心了。」
  俞佑亮低聲道.「你放心,我可不大容易受人暗算的啦!」
  玄湖郡主見他柔聲說話,心中大是喜悅,她倆人此時相遇,實是大出彼此所料,只因上次分手,是以玄湖郡主覺得俞佑亮生疏不少,這時見他溫柔地瞧著自己,脫口笑道:「還說哩!俞哥,上次不是被人點了穴道還不知哩!」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只要疏遠這兩種人,自然不會有什麼災禍的啦!」
  玄湖郡主笑罵道:「只怕你看著別人家姑娘漂亮,連魂都沒有了,那裡還會注意提防暗算?」
  俞佑亮嘻嘻地道:「是啊!是啊,你說得一點不錯。」
  玄湖郡主啐了一口道:「誰像你這樣厚臉?」
  兩人笑語之間,芥蒂大消,那玄湖郡主道:「俞大哥,你知這幾月間天下發生了什麼大事?」
  俞佑亮搖搖頭道:「我成天趕路山間,那裡有暇打聽?」
  玄湖郡主道:「關中三年粒米未收,百姓易於而食,流寇四下已起,天下將有大亂。」
  俞佑亮這數月路過秦中關洛,這情形是親眼睹過,當下沉吟不語。
  玄湖郡主又道:「明朝江山只惟不久,仁人志士正當揭竿而起,大哥,你有何打算?」
  他對俞佑亮早已全心相許,所以極為關懷他的行止,明知俞佑亮心存種族之見,一定不會聽她一個異族女子之話,因此時見俞佑亮面色極佳。察顏觀色良久,這才提將出來。
  俞佑亮道:「我這人最無出息,只要報了家仇,便想回家種地務農,以消此生。」
  那玄湖郡主歎道:「你雖有此意,但你相貌非凡,豈是默默無聞之人,多言無益,你總不願把心裡的事告訴我。」
  俞佑亮誠摯地道:「我此刻的確還沒打定主意,姑娘心中對我好,我何嘗不知道?」
  玄湖郡主癡迷地道:「我什麼也不奢求,只要常常瞧到你便成了。」
  她聲音愈說愈低,俞佑亮卻覺得愈低愈有份量,他幾乎忍不住脫口說道:「我也是一樣!」
  忽見玄湖郡主臉色一黯,緩緩別過頭去。
  俞佑亮道:「姑娘居於此地多久,小可此去要赴崑崙之約,事畢再來探看姑娘。」
  玄湖郡主道:「你……你……才來又要走麼?」
  俞佑亮道:「此事關係武林數家興亡,魔長道消,豈不更長天下亂事?小可雖知力弱技疏,但受前輩囑咐,不能不赴死一拼。」
  那玄湖郡主道:「那約期是在何時?」
  俞佑亮道:「正是八月中秋月圓之時。」
  玄湖郡主想了想道:「那還有一個多月,此去西崑崙頂多廿多天便到,你便在此多住幾天啦。」
  俞佑亮想了想道:「就依你住三天!」
  玄湖郡主道:「五天!」
  俞佑亮見她企望急切,脫口道:「好啦,五天便五天!」
  玄湖郡主大喜,笑靨似花,俞佑亮忽道:「我這衣衫是出自何方高匠手筆,真是貼燙之至,便是親量我身材,只怕也難做出這等佳作來。」
  玄湖郡主想了想道:「這人的確是高匠,聰明得像……像……」
  俞佑亮接口道:「鬼靈精一般!」
  玄湖郡主呸了一聲道:「什麼鬼靈精,簡直就像神仙,你自己才是鬼靈精。」
  俞佑亮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貴為郡主,卻有這好針線實在令人欽佩。」
  玄湖郡主不再羞澀,眼色清澈凝視俞佑亮道:「俞本哥,我一生只替自己裁過衣服,近年來人懶了,手工也生疏了。」
  俞佑亮大為感激,半晌兩人相對良久,心靈相通,正在此時,忽然門外一陣急促腳步之聲,幾個婢女走上前來,低低向玄湖郡主耳語一陣。
  玄湖郡主臉色微微一變,俞佑亮道:「出事了麼?」
  玄湖郡主搖搖頭又點點頭道:「咱們手中一個人被搶了去。」
  俞佑亮一怔問道:「是姑娘麼?」
  玄湖郡主點點頭讚道:「你真聰明!」
  兩人言談之間,只見一陣叱喝之聲,從外疾步走進一個壯漢來,納頭便拜。
  玄湖郡主淡然道:「想不到九王府八大衛齊出,連一個小姑娘家都看不住了。」
  那壯漢道:「小人該死,出手的人實在功力太強,武學性異,他三招之內打倒王、李,章三位大哥,這……這當兒建州四劍只怕也出動了!」
  玄湖郡主道:「本郡主好容易才將這人擄來,你們這批桶,唉!九哥自會罰你們的,下去罷!」
  俞佑亮見那人訕訕退下,忍不住好奇說道:「什麼姑家,值得如此勞師動眾的?」
  那玄湖郡主道:「我也不知道九哥為的是什麼,那女子藝低劣,根本不堪一擊,九哥卻重視已極,真是奇怪。」
  俞佑亮道:「男子漢大丈夫和一個小姑娘作對,那算什麼英雄?」
  玄湖郡主道:「所以九哥便想到要我動手啦!能舉手擊敗九哥八大衛士的人,只怕大有來歷。」
  俞佑亮道:「這其中或有一段極大隱秘,但我說來說去,還是那麼一句話,好男不與女鬥,姑娘以為如何?」
  玄湖郡主沉吟不語,俞佑亮道:「姑娘先勸勸令九兄,凡事不要斬盡殺絕,留一步餘地,好為他日見面台階,不然行到極端,那便沒有餘味了。」
  玄湖郡主忽道:「俞大哥,此去西崑崙有條捷徑,便在此間東南數十里處有條叉口,直登群山而上崑崙,節省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俞佑亮道:「我左右時間不急,深山之中最易迷路,倒不如行走正道,以免欲速不達,壞了大事。」
  那玄湖郡主急道:「不是,不是,你,你何必捨近以求遠?」
  俞佑亮柔聲道:「我知道你心意,但此事關係實在太大,我心中雖願多留,奈何時不我與。」
  玄湖郡主臉色一紅,她見俞佑亮誤會自己意思,但這少年關切自己,倒是大大值得可喜之事,過了一會,玄湖郡主柔情款款地道:「我倒不是這個意思,你沿正路而行,一定會碰到建州四劍他們,以你性子,一定拔刀助那姑娘一臂,那,那豈不是有些危險麼?」
  前佑亮雙眉一揚,玄湖郡主忙道:「俞大哥,我知道你功不差於他,但他們兄弟人多勢眾,那……那何必……」
  前佑亮道:「你放心,我盡量不與他四人相碰,萬一老天爺當真要咱們再會一面,哈哈,那可不太妙了。」
  玄湖郡主道:「什麼?」
  俞佑亮正色道:「建州四劍,便不能完完整整在江湖上混。」
  玄湖郡主一怔道:「俞大哥,你又學會了高強本事了?」
  俞佑亮道:「我和當今世上最強魔頭打了一架……」
  玄湖郡主關心情切,搶著問道:「你,你是說那百毒教主紅袍老人俞一棋!」
  俞佑亮一怔問道:「你怎會知道百毒教主是紅袍老人俞一棋?」
  玄湖郡主含糊的道:「我,我聽九哥說的。」
  俞佑亮心中起疑,這百毒教雖是橫行江湖多年,但最多只是黃衣香主出面,那四大天王以及軍師孫公飛連教眾都難看到,至於那紅衣教主,卻是從來無人正面瞧過,他人一渲染,直把人吹噓得神通廣大,已是半仙之體,舉世之中,除了幾個蓋代老魔和一兩個碩果僅存老前輩,知道百毒教主是俞一棋外,其他江湖上根本便不可能有人知道,俞佑亮出生入死,探得這其間線索,自以為是無限收穫,想不到這玄湖郡主競能一語道破。
  玄湖郡主接著問道:「俞大哥!結果怎樣?」
  俞佑亮道:「我接了他兩掌,打了他兩掌,我被震退半步,老魔卻恃強不退,吃了一點小虧。」
  他侃佩說來,玄湖郡主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心忖道:「我這俞大哥外圓內方,他所說的都是千真萬確之事,他為人沉著,沒有把握之事,那再也說不出口。」
  當下玄湖郡主大喜拍手道:「俞大哥,恭喜你玄功大成了!」
  俞佑亮對她雖是犯疑,但見她一片誠摯的模佯,那又白又紅的臉蛋洋溢著衷心的欣慰,彷彿是她自己得了天大喜事一般,俞佑亮心中一動暗道:「就憑這樣子,我便受騙一次卻又怎的?」
  兩人又飲了幾杯,玄湖郡主道:「此地靠近南山溫泉,地氣特暖,四時儘是奇花異草,咱們左右無事,前去看看月色如何?」
  俞佑亮一看,月兒已折射進大廳窗,兩人走出大廳。這時正是二十左右,那月兒缺了一半,俞佑亮放目四看,這才發覺這屋子竟是建在諸山之間一塊空地之中。
  俞佑亮抬頭一看,四周全是參天高峰,黑夜中也瞧不清是到底有多高,忽聞耳畔玄湖郡主嬌滴滴的聲音道:「俞大哥,那堆玫瑰花好看不好看?」
  玄湖郡主順她手指瞧去,只見不遠之處盡儘是各色各樣的玫瑰,那顏色繽紛是不用說的,花朵或繁或箭或大或小無端的變化萬千。
  兩人走近花叢,玄湖郡主忽然道:「黑玫瑰,世上真有純黑化朵,我真算開了眼界啦!」
  玄湖郡主道:「這黑玫瑰只行此一株,別處只怕也培養不出。」
  俞佑亮更自感歎造物之奇,徘徊賞花,良久不願離去。
  玄湖郡主忽道:「咱們初見之時,便是我跟九哥下棋,目下忙中偷閒,我們也下一棋如何呢?」
  俞佑亮笑著點點頭,玄湖郡主緊緊靠在俞佑亮肩膀,碎步走向一棵沖天古松之前。
  她一拍手,婢女走來將樹上所懸數盞松脂燈給點上了松樹下石几石座一塵不染,兩人坐定猜子,那玄湖郡主贏了,先著黑子。
  她吟吟一刻高聲吟道:「紛紛世事天下人,我自松下一盤棋。」
  聲音中充滿了喜悅和滿足,她才一吟完,黑子已落在三三位上。
  俞佑亮棋力甚高,立刻在四六位應了一子,兩人一來一往,俞佑亮只覺玄湖郡主佈局清奇古樸,絕非短視取巧,像是前人之譜。當下不敢怠慢,又在四角點了數子。
  棋勢已趨緊張階段,兩人凝思出子,好半天才下一著下到中盤,俞佑亮優勢已成,玄湖郡主陷入危機之中。
  玄湖郡主正自沉思,俞佑亮手拿白子,忽然反手一揮飛出九粒棋子,只聽漫天可聞之聲,棋子被人震飛了。
  俞佑亮頭都不回,低聲對那玄湖郡主道:「姑娘要不要客?」
  玄湖郡主哦了一聲道:「我輸了,俞……俞大哥,你剛才說什麼?」
  俞佑亮一回身向遠遠花叢中招手道:「朋友快出來吧!」
  那花叢中一聲輕響,走出兩個中年漢子來。那為首的是建州劍客梁綸,他惡狠狠的瞪了俞佑亮一眼,垂手而道:「稟玄湖郡主,敵人已劫住,那小姑娘也帶回來了,九爺命令,先關在郡主這裡以待後命。」
  玄湖郡主哼了一聲道:「他干傷天害理之事,卻要我來忙為惡,你明天便將她押去。」
  粱綸正色道:「稟郡主,咱們此刻人手不足,要待建州到了援助,這才萬無一失。」
  玄湖郡主奇道:「梁綸,你那兩個寶貝兄弟呢?」
  梁綸道:「他們受了點傷,正在休養之中。」
  玄湖郡主吃了一驚,但口中卻冷冷的道:「能叫建州四位大劍客受傷,來人功力很不錯的呀!」
  梁綸一臉尷尬,卻又不敢頂口,玄湖郡主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梁綸恭身應是,回頭而去,俞佑亮站起身來,緩緩地道:「咱們去瞧瞧是什麼樣的小姑娘,令兄不惜勞師動眾,一定是傾國傾城的了。」
  他開玩笑的說著,玄湖郡主作了個鬼臉,似笑似嗔的道:「還說哩!一聽到人家姑娘,早就心不在焉,如果早半刻梁綸來報告這事,這盤棋我是贏定了。」
  兩人並肩向屋內行去,那玄湖郡主忽然住足道:「這姑娘我九哥要的人,你可不能隨意隙機放了!」
  俞佑亮聳聳肩道:「要放這姑娘談何容易,先要打敗兩位建州大劍客,還要和你這位大高手過招,你看我成麼?」
  玄湖郡主沉吟半晌道:「我總是幫你的,看來此事惹火燒身,終免不了又得和九哥大吵一架。」
  她話未說完,只覺手中一緊,已被俞佑亮握住,雙人四日相對,會心二笑,莫逆於心。
  兩人才一走近大廳,只聽到屋內一個尖嫩女子聲叫罵道:「該死的賊子,殺千刀的賊婆娘,要讓我師哥知道,看看抽不抽你的筋,剝不剝你的皮。」
  玄湖郡主微微一笑,俞佑亮卻聽得心中陡然一震,喃喃日忖道:「怎麼是這個天真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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