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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蘇某問道,與小人同層人物?」
  「趙爺嗯了一聲道,那七位對手便是!」
  「蘇某緊接著問道,可還有他人?」
  「趙爺想了想道,有可能還有,只是不知罷了。」
  「蘇某道,前半月小人曾與一人接了一掌,那人功力僅略遜小人,不知——」
  「趙爺道,呵,你原來是打聽——」
  「蘇某道,那日小人目睹那人殺害武當——」
  蘇白風說道這裡突然停下話來,他身形陡然之間一偏向左,猛然推出一掌,掌風嘶的一聲擊向陸其昌。
  陸其昌雙目圓睜,陡然一橫雙掌,自胸前向外一振,兩股力道一觸而散,蘇白風面寒如冰,冷冷道:「陸其昌,錢仲合大俠的絕門內力是什麼功夫?」
  陸其昌呆了一呆道:「這……」
  蘇白風冷哼一聲,呼地六個人都站了起來,將蘇白風圍在中央,陸其昌忽然冷笑一聲道:「千斤罩!」
  蘇白風面上陰晴不定,哼了一聲道:「蘇某剛才故事尚未說完——」
  那郝倫冷笑一聲道:「蘇大俠方才一掌是什麼意思?」
  蘇白風想要說什麼,但是他卻忍住了,只是哈哈一笑道:「蘇某自是要試試這位陸兄,究竟夠不夠資格代表錢仲合老爺子。」
  陸其昌冷笑道:「陸某受北翁錢老臨終所托,只道是此行將可會見天下第一條好漢趙風豪,如果曉得是趙風豪的傭人,陸某不來也罷。」
  蘇白風微微一笑道:「陸兄說北翁去世,只是出自陸兄之口,如何叫蘇某信得過呢?」
  陸其昌面露怒色,但是只一霎時之間,他的怒色便隱退了,他淡淡笑了一笑,盤膝坐著動也不動,整個身軀忽然宛如被什麼托著升了起來一般,忽地升起半丈之高,又緩緩落了下來,依然是盤膝坐在原地。
  他這一個小小動作,使得坐著的其他六人臉上全帶驚色,禿鷹方互忍不住叫出來:「活佛飛昇!北翁的起手式!」
  陸其昌道:「北翁錢老爺子要過去的時候,陸某問他,陸某一生隱在深山之中,若要代表錢兄赴約,有誰肯信?
  北翁道,我傳你一式『活佛升天』,北翁傳了陸某這一招『活佛升天』後,不久就去世了,如今各位可信了?」
  蘇白風雙目牢牢盯著陸其昌,目中射出一種異樣的光采,他似乎是在考慮一件極為奇怪的事情,又似當現了什麼重大的線索,只是目不轉睛地瞪著陸其昌。
  陸其昌乾咳了一聲道:「現在咱們人已到齊……」
  蘇白風忽然打斷他的話說道:「北翁錢仲合蘇某人雖是不識,可也曉得他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原出於少林寺中,當年雖被少林寺方丈趕出門牆,但是後來少林方丈被韃靼人困在涼山之上,錢仲合單槍匹馬衝上涼山,三拳敗四敵,斷指全信的故事傳遍武林,大夥兒一提到錢仲合,莫不翹指讚一聲好男兒,大英雄,是也不是?」
  那虯髯道:「錢仲合一身俠骨義膽,那是不用說的了,蘇兄說這個幹什麼?」
  蘇白風道:「各位對北翁錢老爺子自從那年在此地與敝主趙老爺子一戰之後,可還見過面?」
  除了陸其昌外,其他六人都微微搖頭,蘇白風卻又轉過頭去問陸其昌道:「如此說來,錢老爺子過世之時,你是在場的了?」
  陸其昌翻動了一下眼珠,然後答道:「是又怎樣?」
  蘇白風追問一句:「是你親眼看見他斷氣的?」
  陸其昌想了想道:「是又怎樣?」
  蘇白風微微一笑,轉過臉來,問其他六人道:「蘇某敢問一句,北翁錢老爺子可是身高肩闊,雙眉斜飛人鬢,左手只存拇指食指二指?」
  那六人全都點了點頭,陸其昌喝道:「方纔你不是說你不識得錢仲合麼?怎麼現在又像見過似的?姓蘇的,你不要弄什麼玄虛了,那趙風豪派你赴約,便是要你來胡說八道的麼?」
  蘇白風並不理他,只是冷冷地道:「不錯,方才蘇某是不識得北翁,可是現在卻是識得了。」
  這兩句話說得好不陰森,陸其昌喝道:「你胡說些什麼……」
  那神風劍仙馬道長卻肅然站了起來,他打斷陸其昌的話道:「蘇兄請將此話解釋一下!」
  蘇白風道:「各位方才說自從那年在此地與趙老爺子一戰後,各分東西,沒有人再見過北翁錢老爺子,小弟此刻想來,倒有個故事想說給各位聽聽……」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停,繼續說道:「蘇某自幼跟隨敝主,平日看看趙老爺子練武,有時也就暗自跟著學一點皮毛,如此匆匆十年過去,直到趙老爺與諸位一戰回家……」
  他斜眼瞟了那陸其昌一眼,繼續道:「趙老爺子自從那一戰回家,便整個人完全變了,他每天背著手踱步苦思,不再出門遊歷,但是人回來後比原來心情更是沉重,面色更是難看,直到有一天晚上,蘇某正在自己房中偷練劈空掌力一-」
  他說到這裡,立刻就被那七人的驚咦之聲打斷,那禿鷹方互道:「你是說你無師自通,練到劈空掌力?」
  蘇白風道:「我偷看主人練過一式,便照著樣練,起初總是不行,後來被我想透了運氣與出掌之間的道理,便能隔空將三丈外的鐵膽震動了……」
  禿鷹方互與神風劍馬道長這聽了話,兩人相顧駭然,蘇白風卻是絲毫沒有感覺到,繼續說到:「就在那天夜裡,趙老爺子把我叫了去,他滿臉喜色地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天可憐趙風豪,終於讓我找著人啦!」
  那七人聽了這話,全都暗自駭然,馬道長心中暗道:「能夠無師自通地練到劈空掌的地步,那確是百年一見的練武奇材了,趙風豪自已已是得天獨厚,靈秀鍾於一身,卻不料到了窮途末路之際,居然又發現了這麼一個奇材。」
  蘇白風繼續道:「然而在第八年頭上,蘇某發現了一樁事——」
  他說到裡又望了望那陸其昌,然後道:「有天夜裡,蘇某一個爬到屋後絕頂上,對著明月練那上乘吐吶之氣,正當我漸入忘我之境時,忽然我聽到一個淒厲的吼聲從後面傳來,老天若是有眼,姓俞的,你這樣做必然不得好死!
  蘇某當時便大吃一驚,這絕巔峻峭無比,除非具有上乘輕功,絕難上得嶺來,聽那聲音分明只在數丈之外,我忍不住便悄然向那聲音來源之處飛縱過去。」
  蘇白風說到這裡,加上他先前無頭無腦間的一些話,大家雖然猜不透他究竟什麼意思,但都知道必然有一樁重大而陰險不為人知的事要揭曉了。
  只聽得蘇白風繼續道:「蘇某縱躍過去之時,只見一個人影狂喊一聲被另一人一掌打下懸崖,另一人則仰天長笑,箭步如飛而去。
  蘇某趕到崖邊,只聽得那落崖之人猶自狂吼,只——要一-大——爺——不——死——咱——們-一走——著——瞧——
  那聲音一字比一字急,然而卻足足拖了五個呼吸之久尚未及地,可見那落崖之人正在施展一種神奇高深的古怪輕功,企圖減低下落之速度,然而到了第六個呼吸之時,崖下終於傳來一聲慘叫!」
  蘇白風說到這裡,停了一停,繼續道:「試想天下輕功只在比較一個快字上,而那落崖之人竟能把下落自然之勢硬生生化慢,那已不是一般的輕功,而是仗著驚世駭俗的氣功方能為此,蘇某當時站在崖邊不竟呆住了,那懸崖千丈,下面全是森然怪獸,掉下去當是必死無疑。」
  蘇白風歇了一歇,歎口氣道:「到了第三天夜裡,蘇某正在屋前清雪,忽然雪地中爬來一個遍體鱗傷的大漢,那大漢渾身是傷,右手已斷,血泥難分,掙扎著一點一點爬到我的腳前。
  當時蘇某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兄台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那大漢張口叫嚎,說不出半個字來,蘇某見他氣若游絲,眼看就要不行了,但他說不出話來,不由急得汗流浹背,待要返身進去尋一枝筆來——
  那大漢卻似迫不及待,忽地伸出左手來,在石上刻畫道,內傷藥,解毒藥!
  六個字筆筆深入石階數分,一時之間,石屑紛飛,宛如斧鑿,這等指上功夫簡直令蘇某驚得呆了。」
  蘇白風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然後一字一字地道:「就在這時候,蘇某看清楚了,這大漢的左手只剩下拇指和食指兩根指頭。」
  那邊七人聽到這裡全部不禁驚噓,蘇白風繼續道:「蘇某一面要想去拿療傷之藥,一邊疑思,他怎麼知道咱們這裡一定是武林中人而藏有傷藥?
  那大漢聰明絕頂,他只瞧了蘇某一眼,便伸手指著屋角,蘇某抬頭一看,屋角下掛著一副練百步神拳用的鐵八卦。
  當下蘇某連忙取下解藥出來,那大漢用冷茶把藥喝下去,那藥乃是趙老爺子秘藏的靈藥大還散,天下傷藥沒有比這更好的,那大漢服下傷藥,不到一盞茶時分,已是體力恢復大半,蘇某告訴他這裡沒有解毒之藥,並問他中了什麼毒?
  那大漢似乎已啞,說不出話來,他猛一抬頭,忽然看見屋門上貼著一付對聯,下面寫著:『居陋室而觀天下,坐茅屋以度乾坤。』
  旁邊署名『湯陰趙狂人』。
  那大漢看了這一付對聯,忽然臉色大變,仰天長歎一聲,蘇某一時楞住了,只見他忽然又伸出手指來,在石階上刻道:滴水之恩,泉湧以報,十年之約,一筆勾銷。
  蘇某見他那鐵劍銀鉤,石屑紛飛的指上神功,心中忽然閃過一念,便問道,敢問閣下可是前日在後山絕巔上跌下懸崖之人?
  那大漢略帶驚疑地望了蘇某一眼,然後點了點頭,忽然轉身揚長而去了。」
  蘇白風說到這裡,轉過目光來對著陸其昌瞪了一眼道:「大漢說,十年之約一筆勾銷,蘇某拜別主人時,趙老爺子對蘇某說,白風,你此去敵人只有六人了。
  如今這裡不僅坐著七人,還有一位是親眼看著錢老爺子嚥氣的好朋友,郝大爺方才問蘇某幹什麼要打陸老一掌,現在蘇某可解釋清楚了麼?」
  但說到這裡一停,大家都望著陸其昌,陸其昌卻在這一霎時之間忽然仰天長笑起來,他笑聲宏亮之極,震得四周枝葉簌然,眾人一直不知他笑什麼,都不由得愕住了。
  陸其昌笑完之後,指著蘇白風大聲道:「這位蘇兄可說是,陸某這生所見最會說故事之人了,哈哈哈哈,編得好,造得妙,當真是天衣無縫。」
  他說到這裡,回過頭來,冷冷地對其他六人道:「各位,陸某也有一個故事要給各位聽聽——」
  他雙目一翻,不待眾人回答,便開始道:「那年,北翁錢兄離開了六位後,便回到了呂梁山故居,陸某與錢兄訂交在二十年前,正好那時陸朝上呂梁山拜訪錢兄,咱們在山麓上就碰見了。
  錢兄本來是要上山的,結果既是碰上了陸某,咱們便商量素性遊歷一番天下名山大川再回來,於是咱們就開始雲遊各地。
  咱們到了一個荒山之上,正準備作秉燭夜遊,錢兄忽然道,其昌兄,小弟與那趙風豪訂下十年之約,只是不知小弟的壽年還有沒有十年。
  當時我笑道,錢兄說得什麼話?以小弟看來,錢兄內功精湛,正值盛年之際,怎會有什麼年壽的擔憂?
  豈料錢兄正色地道,不瞞陸兄說,小弟的命運早已算定,從八字推算,今天乃是天羅地網,絕難幸渡得過。
  我那時只是笑他迷信,就拖著他立刻上山,到了絕巔之上,已是夜深人靜了。」
  陸其昌一口氣說到這裡,連磕都沒打一個,真是滔滔不絕,他略為一歇,又道:「咱們正自賞月,忽然聽到有人厲聲慘叫:老天若是有眼,姓俞的你這樣做,必然不得好死。」
  其餘六人一聽到這句話,全都怔住了,因為這正和方才蘇白風講的一模一樣,他們相互對望了一眼,全都露出十分奇詫的表情。
  陸其昌望了大家一眼,繼續道:「當時咱們聽那聲音吼得淒厲,忍不住飛躍過去看個究竟,只見不遠處一個人正對著另一個行動遲緩似是身受重創的人猛下毒手,當時錢兄恨那人狠毒,反手便是一掌拍去,奇的是那人見錢兄來,不迎敵,反而飛撲向身邊一塊平石上,伸手把石上放著的一支綠色人形人參搶在其中。
  當時陸某就立在樹下觀心想戰,這人為了一支寶參把才纔那人害了,瞧那情形,兩人原來分明是夥伴的。
  這時,錢兄已落在懸崖邊上,和那人動起手來,那人的功力竟是出人意料的高,北翁錢仲合的掌上功夫竟在十招之內無法佔得上風,到了三十招上,北翁一招得勢,立時殺著奔出,然而就在這時,錢兄忽然叫道:糟了,我中了毒!
  當時我大吃一驚,正待衝出,只見錢兄已在這一剎之間奮起神威,一掌把那人逼落懸崖——」
  陸其昌說到這裡,臉色忽然變得十分沉重黯然,他接下去道:「錢兄狂笑而退,他用真氣逼住毒素,匆匆趕離山巔,萬萬沒想到,錢兄所中的毒竟然是不知名的異毒,既無解藥,以錢兄的功力竟然逼它不住,終於在一個風雨之後,錢兄去世了。」
  陸其昌說到這裡,只是一片噓唏之聲,他一口說完,絕不像是有絲毫捏造,那六人都在心中暗暗盤算,蘇白風與陸其昌每人說了一個故事,說的是同一件事,其中大部相同,卻是整個故事的關鍵:如果掉下崖的不是錢仲合,則蘇白風是在一派胡言,如果掉下崖去的是錢仲合,那麼陸其昌不僅是撒謊,而且是謀害錢仲合的最大嫌疑者了。
  更妙的是兩個故事不同之處也可以解釋得通,陸其昌和蘇白風同時都聽到有人淒厲慘叫「老天有眼,姓俞的你這樣做必然不得好死」,但是兩人所說的落崖之人卻是兩個不同之人,如果設想蘇白風聽到慘叫之聲離得較遠,等他趕到現場之時,第一個人早已被逼落崖下,他不知道在崖上決鬥的已換成了錢仲合,那麼就兩方面部解釋得過去了。
  如此說來,則莫非是陸蘇二人都沒有說謊,乃是巧合的誤會?
  六個人在心中不斷得推想著,雖然對陸其昌也並不是沒有懷疑,但是一則陸其昌的故事處處合理,二則大家見過他露了「活佛升天」,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是以漸漸對陸其昌的疑念減少了。
  陸其昌這時大聲道:「姓蘇的你既是代趙風豪來赴約,你我方纔所說的事,誰對誰錯大家心裡有數,現在也不便硬揭穿你,咱們還是動手吧。」
  郝倫站起身來道:「不錯,蘇兄劃下道兒吧!」
  蘇白風笑了笑道:「這幾年來,趙爺對楊兄的那一掌是刻骨銘心,時時不忘,他叫在下千萬別錯過領教的機會——」
  楊韋冷冷道:「蘇大俠請吧,楊某隨時奉教。」
  蘇白風吸一口真氣,剎時他的面色嚴肅起來,他知道楊韋的內家掌力號稱無敵天下,江湖上能夠接下他五掌的寥寥無幾。
  楊韋緩緩走前兩步,雙手舉在前,蘇白風運氣雙拳,輕輕向外一翻。
  楊韋嘿地吐了一口氣,右拳衝起一迎而出,兩股內力一觸,蘇白風只覺手一麻,心中暗駭,真力源源不斷湧入手心,那楊韋額下白髯簌簌而動,蘇白風只覺對方真力時斷時續,起初以為是楊韋誘敵之計,但接連了好幾次,心中不由動疑。
  抬目一看,只見楊韋額上汗漬微現,自已吸了一口氣,忽覺胸口一窒,他駭然一震,慌忙凝勁為外家散力,拍的一聲,兩人雙掌分開,各自被震得晃了一晃。
  蘇白風只覺心中猛跳不已,第一個念頭便是:「中毒了。」
  一霎時,他只覺冷汗從掌心滲出,但他轉念忖道:「分明是有人暗下毒手,這毒藥好不陰狠,中了之後半晌尚不自知,若非萬幸方才吸了一口真氣發覺,今日死無葬身之地矣!現下中毒尚輕,但若要逼出這毒,非得靜靜坐下用功不可,這……」
  他只覺一股怒火上衝,抬頭道:「趙爺一生將諸位視作英雄,嘿嘿,今日一見——」
  他的話戛然而止,只因他忽見了楊韋額角的汗漬,想起方才楊韋內力出奇的時弱時續,分明他也有了中毒的跡象,他忍住口中之言,心中飛快忖道:「這毒藥陰狠,不知楊韋發現沒有,這樣看來毒藥不是他們下的了,哼,哼,陸其昌,陸其昌……」
  這一剎時之間,他只覺遇到了生平未有的險境,最可怕的是對方到底是什麼人都弄不清,他本是城府很深的人,心念連動,暗暗下了決心忖道:「只得如此冒險了。」
  這時那楊韋緩緩走回,蘇白風雙目如電,環視一周,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眾人都愣了一愣,見他方才面色忽晴忽陰,現在又大笑起來,郝倫忍不住道:「蘇大俠此笑何為?」
  蘇白風冷冷地道:「蘇某笑那趙爺一生英名,竟然是在這種情形下喪失的?」
  郝倫面色一變,怒聲道:「蘇大俠請明言,是在什麼情形下喪失的?」
  蘇白風面色如冰,卻是默然不語。
  那武當馬道長上前一步道:「蘇大俠須知武林人往往將名譽一事較之生命猶為重視——」
  蘇白風故意臉色一沉,大吼道:「你——你們好卑鄙——」
  「嗆」的一聲,馬道長的長劍寒光顫閃,一抽出鞘,蘇白風冷笑道:「你們下了毒!」
  他身形閃電般一側,雙目中閃閃吐出神光逼視著,那陸其昌神色一呆,馬千里顫聲道:「什麼?」
  蘇白風伸出手,嘴角一張,卻面上一陣灰白,雙膝一軟,坐倒地上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馬千里哼了一聲,反過頭來道:「郝兄,是——是你下的毒麼?」
  郝倫似乎對這突之巨變,驚得呆了,但他一聽那道長之言,雙目之中登時冒出火來!
  「馬道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馬千里卻仰天長歎一口氣,不理會他的問話,喃喃道:「郝倫,今日之約,咱們就一定會敗了?強如趙風豪親身與會,那年咱們都能闖過,你……唉,現在咱們是沒面目了,只有一死了之。」
  他右手一橫,長劍倒轉,正抹向頸間,那郝倫陡然之間厲吼一聲:「馬千里,你說話小心一點。」
  馬道長鐵腕一振,收住劍勢,仰天長歎道:「趙大俠,貧道對不起你,只有——只有來生!」
  郝倫大吼一道:「你憑什麼說是老夫?」
  那陸其昌冷笑一聲道:「郝兄號稱毒翁,嘿嘿,果然好毒的手段。」
  郝倫怔了一怔,他這時怒火上升,急怒攻心,猛然吸了一口真氣,右手一揚,一掌打向那陰然冷笑的陸其昌。
  陸其昌身形向後一飄,口中冷冷道:「郝兄,只是如此作未免太不光明了。」
  郝倫回過身來,只見每個人的面上,都是驚疑憤慨的神情注視著自己,他只覺全身一冷,大吼道:「你們……」
  忽然他只覺心口一陣劇痛,話聲未絕,身形一個蹌踉已倒在地上。
  這一下眾人卻是一驚,馬千里叫道:「郝兄……」
  只見郝倫臉上肌肉一陣抽搐,黑氣上升,分明是中了巨毒的模樣。
  馬千里只覺像是晴天霹靂,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乃大叫道:「各位,咱們怕是中了毒了。」
  他緩緩提了一日氣,自丹田而上,衝過紫宮,只覺全身一顫,那一口真氣再也提不起來,散向四肢百骸,渾身無力。
  同一時間,各人都發現了這個情形,不覺面面相覷,那郝倫忽然睜開雙目,瞪了馬千里一眼,緩緩地道:「這……這就是傳說中的無影之毒——咱們中之已深萬萬不可運功。」
  他外號稱毒翁,對用毒之事自然清楚萬分,眾人聽見那「無影之毒」,登時心中一慘。
  須知那「無影之毒」在武林之中只是一種傳說,但百年來這傳說越來越可怕,雖然沒有人見過,但大家都知道這種毒性不激烈,中於人身一時不會發作,但任何再高功力中了決覺察不出,到了相當的時候,毒素深浸內臟,再好的內功,也不能將之逼出,在場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內力造詣自然非同小可,但這時見機太晚,已失去提集真氣的能力。
  楊韋方才和蘇白風對了一掌,動用了真力,這時毒素入侵,雖是他內力最為深厚,但這時只覺一身無力,頭腦中一時昏昏沉沉。
  馬千里長歎一聲:「不知這無影之毒,究竟是誰人所下?」
  眾人卻有著同樣的疑問,但卻都無確切答案,那禿鷹方互轉過身來,望了那陸其昌一眼,陸其昌大聲叫道:「是了,是了,就是蘇白風下的毒手。」
  眾人都是一怔,陸其昌道:「他下了毒後,又裝著中毒,先發制人,想令咱們——咱們不會懷疑上他……」
  他四下望了望,卻見眾人目中疑色不但未因他此言減輕,而露出釋然之色,反而越來越重怔怔注視著自己,他不由呆了一呆,不自主地停下話來。
  那楊韋忽然開口道:「請問陸兄,北翁錢仲合可也是死在這無影之毒上?」
  陸其昌色大變,冷哼道:「楊韋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韋卻是一語不發,緩緩走到方互身邊,俯耳低語一番。
  陸其昌見方互面上神色連變,目光不斷瞟向自己,他心中暗暗盤算,這時那楊韋和方互已緩緩向他走來,他心念一定,不待兩人走近,身形一掠,來到蘇白風盤膝的地方,口中大聲道:「蘇白風,你下的毒,陸某和你拼了。」
  他雙掌一揚,對著蘇白風「太陽」死穴撞去。
  蘇白風面如金紙,眼看就要遭毒手了,這時楊韋忽然一步跨到陸其昌對面,大吼道:「慢著!」
  陸其昌一怔,突然之間,那禿鷹方互左掌一揚,拍在楊韋背上,楊韋虎吼一聲,右掌一曲,猛然平平推出。
  陸其昌面目失色,他本能雙手一揚,楊韋拳力號稱「移山手」,果然不同凡響,掌力才吐,嗚嗚怪聲大作,陸其昌傖促之間內力一吐,強弱立分。
  強如趙風豪,都曾自認楊韋掌力驚人,陸其昌只覺一股驚天動地的內力擊在雙臂之上,上身一陣軟麻,身形倒退三步,口中不住喘息。
  那方互突然仰天吐了一口鮮血倒在地上,楊韋面上黑氣直升而上,他指著陸其昌一字一字道:「你……你沒有中毒!」
  話聲方落,身形一斜也倒在地上。
  陸其昌呆了一呆,這才知道原來是方互拿出護心真氣助楊韋提氣發掌,但真力一動,激發無影毒性,兩人再也支持不住。
  陸其昌摸著酸麻的雙臂,心中駭然,這楊韋號稱掌力天下無雙果是名不虛傳,這時馬千里,簡公林,一齊走上前來,馬千里手中長劍不住顫動,沉聲道:「陸其昌,你到底是什麼人?」
  陸其昌冷冷地望著他們,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好一會才道:「無影之毒,天下無雙……」
  馬千里怒吼:「……你為什麼要下毒手,咱們與你無怨無仇……」
  陸其昌冷然道:「莽莽神州,唯吾獨尊。」
  忽然之間,蘇白風睜開雙目指著陸其昌道:「你……你,原來是你!」
  原來那日在孤屋之中蘇白風受驚,發現武當掌門,點蒼掌門,天山鐵氏兄弟等慘遭毒手,那時有一個神秘紅袍老者出現時,曾仰天大笑,他當時所說的也是:「莽莽神州,唯吾獨尊」八字,蘇白風登時記憶起來,陸其昌呆了一呆,突然哈哈笑道:「蘇白風,總算被你認出來了。」
  馬千里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麼,這時陸其昌身形一掠,便向蘇白風身前掠去。馬千里長劍一橫,陸其昌只覺那劍勢走的位置極是佳妙,自己身形一動,對方長劍已罩住全身,心中不由暗暗歎息,但他心知馬千里真力已失,口中冷笑一聲,左掌一震,馬千里身形便被震開-邊,他一掠到蘇白風身前,猛吸一口氣:「蘇白風,當日你打我兩掌,我曾疑為蓋世神仙,今日一會,原來是趙風豪的代表,那是難怪了,天意叫我今日一網打盡……」
  蘇白風歎了一口氣道:「你……你為什麼這樣做?」
  陸其昌-怔,狂笑:「天下無雙……」
  蘇白風搖了搖頭:「以我看來,其意不盡於此!」
  陸其昌怔了怔,大吼道:「廢話少說!」
  他右手一揚,蘇自風歎了口氣,道:「你真實姓名?」
  陸其昌狂笑:「告訴你也好教你死得明白,老夫姓俞……」
  蘇白風緩緩閉上雙目:「果然是你害死北翁。」
  陸其昌冷笑道:「蘇白風,上次饒你不死,這一次,嘿嘿,非得真屍陳死不可了!」
  他話聲方落,一掌對著蘇白風頂門拍下,呼地一聲,馬千里,簡公林等都瞑目不忍再看。
  剎時之間,蘇白風雙目陡然圓睜,呼地站起身來,陸其昌駭然一呼,蘇白風右掌一橫,猛可直擊而出!
  陸其昌作夢也沒有料到蘇白風竟然功力全在,又來了一次裝死,他駭然後退,雙手勉強全力推出,全股力道一觸,陸其昌身形登時被打得飛了起來,落在三丈之外!
  他一落地身形便是一個踉蹌,馬千里等望著這急轉而下的局面都驚得呆了,蘇白風威風凜然,大吼道:「姓俞的,天網恢恢,你……」
  他話聲未落,突然之間陸其昌大吼一聲,右手伸手入懷,猛地向空一揚,只見天空一片粉紅霧氣,蘇白風駭然變色,身形如風,兩手抓起郝倫及楊韋倒在地上的身子,右足一挑,將方互的身子挑得平平飛在三丈之外一片草地上,馬千里等也飛奔退開。
  那粉紅霧氣隨風而落,蘇白風大吼一聲,雙掌用力推出,雄厚的內力透霧氣,霧後的情形雖然看不見,但隱隱聽現一聲悶哼。
  巨大的掌風將霧氣刮散了,卻再也沒有陸其昌的人影。
  蘇白風長吁了一口氣,馬千里望著他那氣吒山河的雄壯氣概和那石破天驚的內力,不由驚得呆著了。
  蘇白風緩緩轉過身來道:「在下對方才禍生蕭牆之事甚感遺憾……」
  馬千里歎了口氣道:「蘇大俠,咱們方才錯怪你了。」
  蘇白風搖了搖頭道:「那陸其昌的身份太為複雜,各位不知道,在下卻親身經歷一事……」
  馬千里和簡公林曾聽蘇白風與陸其昌的對話,這時聽蘇白風再度提及,都細傾聽。
  蘇白風歎了一口氣道:「當前武林中宗派的主持人都已死在這陸其昌手中……」
  說著便將親身所歷的遭遇說了出來,馬千里聽了沉吟了一會道:「照蘇大俠如此說來,陸其昌是專為了一網打盡天下的高人了?」
  蘇白風道:「這一點用意已然甚為明顯,只是,在下懷疑他可能尚有其他的陰謀。」
  馬千里道:「那無影之毒傳說中,性並不烈,只是不動用真力,一時倒也無大妨,只不過……」
  蘇白風點點頭道:「楊大俠與方大俠方才動用了真力,毒氣已然上衝大脈,好在他們內力極為高深,但也得立刻去找尋解救之策。」
  他口中雖如此說,但心中明白這無影之毒號稱天下無雙,不單是楊韋,方互,就是馬,簡,郝等人,也均生機甚小,面上神色不由一慘。
  馬千里歎了一口氣,蘇白風又道:「方纔在下與楊大俠對了一掌,內力發到八分,便知中毒,是以見機的早,立刻用功相逼,總算及時成功……」
  馬千里道:「蘇大俠內功精厚,幾能百毒不侵……」
  蘇白風苦笑一聲道:「若非方大俠撤散護心真氣,楊大俠發掌阻止了那陸其昌一下,那時在下內力正練到玄關大穴,非當場斃命不可。」
  他緩緩走了過去?伸出右掌放在楊韋心口大穴,長吸一口真氣渡入體內,楊韋雙目一睜,他內力極為深厚,加上外力一加,立刻散向百骸,面上的黑氣登時便淡褪了不少。
  蘇白風又同樣用真力助方互、郝倫等清醒了過來,然後對馬千里道:「事不宜遲,咱們得快設法解毒不可。」
  馬千里歎了口氣,想到方才雙方仍處於敵對的局面,這時反須對方設法相救,他們幾個人,這十年以來朝夕不忘便是為了今日一場約會,萬萬料不到得了這樣一個殘局,真是不知如何開口才是。
  蘇白風望了他一眼,他也明白馬千里等人的心思,他何嘗不是將這場約會視著第一等重要之事,尤其是身受趙爺十年心血之重托,但是敵人意外的敗,倒豈能重視?這樣的勝利,就是趙爺也絕不願接受的,何況自己的性命又是楊韋捨命所救,他走到楊韋身前,一揖到地道:「十年前楊大俠移山重手打了趙爺一掌,今日卻重義如山,捨命替蘇某接了一掌,咱們這算是一筆勾銷。」
  楊韋微微一笑不語,蘇白風又道:「今日之會,若非楊大俠方大俠仗義援手,在下原本敗亡了,應該自行認輸才對,只是此事關係趙爺,蘇某斗膽請求各位,今日之會就不算吧,咱們約好日子再行相會。」
  馬千里道長和簡公林對望了一眼,他們心中好生感激蘇白風為他們保全名面,但也不知回答些什麼是好。
  好一會馬千里道:「蘇大俠既是如此說,咱們是求之不得……」
  蘇白風道:「現在,咱們得討論如何下手解此巨毒……」
  他停了停,見眾人都默默無語,其實他心中也並無半分把握,只得咬咬牙道:「以在下愚見,只有找那陸其昌一條路可行。」
  馬千里道:「那陸其昌方才接了蘇大俠一記硬功,已受了內傷,後來蘇大俠神力隔著毒霧,又給他挨了一下,想來受傷不輕,雖然不會逃得太遠,但多半覓地調息,尋之不易。」
  蘇白風點點頭道:「話雖如此說,但這是唯一的路線。」
  他望了望馬千里道長。簡公林、郝倫等人。略略沉吟道:「在下這就準備動身追趕了,道長,你幾個人最好能找一處隱密所在,咱們相約一下……」
  他說到這裡,想到自己一分把握全無,這一分難說不定便是訣別,登時說不下去了。
  郝倫突然哈哈笑了起采道:「蘇大俠若是找不著那陸其昌,那可是劫數難逃,咱們命數已盡……」
  蘇白風暗暗咬牙大聲說道:「郝大俠此言差矣,蘇某上天下地也得找出陸其昌來,須知咱們尚有未定之約,你們放心等著吧。」
  馬千里點點頭道:「貧道知道距此南去一里約,有一處道觀,人跡絕少,咱們便在那觀中靜候。」
  蘇白風點了點頭,想再說幾句,卻說不下去,他緩緩轉過身來,歎了歎口氣道:「可惡這陸其昌下的竟是無影之毒,這種毒百年未在江湖上出現,他竟然懷在身上,咱們是除了找他之外,其他解毒方法聽都未聽說過……」
  他的話陡然一止,身形好比旋風般轉了過來,只見一個人正在十丈開外,從樹林中鑽了出來。
  眾人心中都是重重一震,蘇白風身形如風一掠,擋在眾人之前,他定目一看,忍不住叫出聲來:「俞兄,是你!」
  只見來人年約二十左右,正是俞佑亮,蘇白風暗暗一動,這姓俞的少年神出鬼沒,此時此地竟然又幽然而到,但此時心中不暇多想,那俞佑亮走近了,四下看了一眼對蘇白風道:「在下方才好像聽見蘇兄說起什麼無影之毒天下無人能解之語……」
  蘇白風呆了一呆道:「俞兄,你有什麼法麼?」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在下曾親眼目睹一人輕而易舉破了此毒!」
  蘇白風驚呼道:「你……這人現在何處?」
  俞佑亮道:「四川唐門人物,前幾日在下長安城中和他相見……」
  蘇白風不等他話說完,一把抓住他的手,大聲道:「俞兄,咱們快到城中去吧!」身形一起,急奔而去。
  一路上蘇白風與俞佑亮一齊上路了,這時已是午後時分。
  蘇白風道:「俞兄雖是一介書生,但是急人之難,大有江湖好漢行徑,蘇某佩服得緊。」
  俞佑亮淡淡一笑道:「蘇兄過獎了。」
  蘇白風心中暗暗想道:「自我認識這少年後,也不知是見過他幾次,只是每見著見他,總使我更加幾分神秘的感覺,真不知這個少年打的是什麼主意。」
  俞佑亮和他走了一程,忽然道:「蘇兄,小弟請教一個問題……」
  蘇白風道:「不敢,俞兄有事請問。」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世上練武之人何止千百,縱說武學之道如汪洋大海,絕無止境,但是一個人可不可能練到立在水面不沉下去的地步?」
  蘇白風怔了怔,他沒有料到俞佑亮會出這個問題來,他也想了想道:「俞兄是說一動也不動,靜立在水面之上?」
  俞佑亮道:「不錯,立在水面之上而不下沉。」
  蘇白風搖頭道:「昔年達摩老祖一葦渡江之時,已是練成金剛不壞的功力,猶且是藉著一葦之力方能橫渡大江,那一動也不動靜立在水面之上如何可能?」
  俞佑亮一直凝神顯得是認真地聽著,他聽蘇白風如此說,立刻好像深為同意的模樣,重重地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錯,蘇兄這話深合愚意。」
  蘇白風在心中盤算思忖,他暗暗道:「他忽然問我這個問題,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想以這裡。他脫口問道:「俞兄,可是你曾說過……或是親見過,有人能用輕功靜立在水面之上麼?」
  俞佑亮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種肅然而淒然的神色,他點了點頭道:「不錯,小弟曾聽人說過……」
  蘇白風暗思道:「這話多半又是偽的」。他口頭上只淡淡一笑道:「以蘇某半生浸沉武學來說,雖然算不得什麼大行家,但是耳目之見聞還算得上一個博字,蘇某以為此乃不可能之事,俞兄所聞只怕有些傳說失真了。」
  俞佑亮沒有再說什麼,只道了聲:「謝蘇兄指教。」便不再言語,只是默默趕路,蘇白風斜地裡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心中暗暗生出一絲難言的提防之意。
  他們走了一回,忽然之間,小徑兩邊的樹林之中發出一種古怪之極的呵呵之聲,那聲音又是沉重又是悲涼,令人聽了立刻感到十分不舒服,俞佑亮叫道:「什麼東西?」
  蘇白風道:「熊。」
  俞佑亮道:「什麼熊?」
  蘇白風沒有回答,卻伸出手來,在頭上樹枝上摘了一把樹葉,他猛一開口。大喝道:「人熊!」
  同時間裡,蘇白風抖手一揮,一把樹葉竟如一張張鋼片一般,挾著嗚嗚的怪聲,呼嘯著直向樹叢後飛了出去。
  只聽得嘩啦啦一陣暴噬,那樹叢中的樹葉竟被這幾片同樣的葉子掃了一大片來,但是除了這以外,其他的動靜什麼都沒有了。
  蘇白風不禁暗暗咦了一聲,他原來判斷叢林中必然是藏著一個人的,沒有想到竟是什麼都沒有。
  他微微皺了皺眉,但是仍然繼續趕路,那知道走了不到半里,那呵呵的怪聲又在路邊響了起來……
  蘇白風這一次聽真了,那完全是一個人壓著喉嚨故意裝出來的聲音,他頭都不偏,只是笑對俞佑亮道:「俞兄,你瞧這小徑兩邊的樹林一邊當陽一邊當陰,是以一邊好生茂盛,一邊卻好生枯萎……」
  他一面談笑,卻忽然如閃電一般撲向左邊叢林中,那身形之快,足可叫天下任何高手為之乍舌。
  然而當他撲到叢林中,竟然仍是一無所獲,蘇白風不禁驚得呆住了,在他估計之中,沒有人能夠比他這一撲閃得更快?然而事實擺在眼前,的確有人比他更快了。
  俞佑亮道:「蘇兄,是怎麼一回事?」
  蘇白風愕了一下道:「我覺得有人在跟蹤我們。」
  俞佑亮道:「跟蹤咱們?我看不會吧,咱們兩人有什麼值得跟的?」
  蘇白風冷笑一聲道:「你等著瞧好戲吧。」
  俞佑亮沒有說話,蘇由風在一霎時之間,忽然又是疾如閃電的撲到叢林之中,這一次只聽得一聲暴吼從林中傳來,緊接著一條人影沖天而起。
  蘇白風功力駭人,他腳足方才觸及一根樹枝的尖端,身體已經如一隻疾矢一般彈了起來,樹枝不過輕輕微搖而已。
  空中那人堪堪升到極處,蘇白風的頭便已到了他腳下不及三尺,那人猛一扭身,極其巧的一個翻身,立刻頭下腳上倒落下來……
  蘇白風只覺那人一揚手,立刻人感到一股平生未遇的強大掌力,對準自己的腦門直撲過來,那掌勁剛中帶柔,柔中帶剛,不過可知那發掌之人內外兼修雙臻絕頂境界……
  蘇白風精神一凜,他左手一指閃電點出,右手一記大力鷹功直抓向那人五穴出招之準,下手之狠,全是出人意表之作。
  只聽得呼呼之聲不絕,蘇白風與那人從三丈高空落了下來,在空中一口氣換了十招,硬拆三掌,兩人誰也沒有傷著誰,蘇白風甚至連對方的面孔都沒有看清。
  那人一落地就反身飛躍而去,蘇白風只覺這人功力之深,簡直不可思議,他此時只有一個慾念,就是立刻追上去弄清楚,一個突然殺出的絕頂高手究竟是什麼人。
  他回過首來大聲叫道:「這人武功不得了,我得去瞧瞧……」
  俞佑亮也大叫道:「我在此地等你麼?」
  蘇白風此刻已在五丈之外,只聽得他的聲音傳來:「你先走,我會來趕上你的……」
  再看他的去向,已經著不見他的影子了。
  俞佑亮望了一會,臉上忽然現出一絲難以形容的表情,他轉過身來,終於繼續趕路了。
  俞佑亮木然看著蘇白風身形消失在前面樹叢中,心情起伏不定,正要回身往城內走去,忽聞背後頭頂上「嗡」,「嗡」之聲大作,俞佑亮回頭一瞧,只見是一大群馬蜂,也來不及細想,連忙躲在樹後,忽然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叫:「別怕!別怕!讓我來收拾這群厭物。」
  俞佑亮緩緩回轉頭來,眼前白光閃爍,嗤嗤破空聲大起,那大馬蜂紛紛落地,竟是沒有一隻逃掉,俞佑亮心中佩服,一個溫馨的笑容掛到嘴邊,但只有一刻,那笑容收斂了,俞佑亮道:「是華山女俠麼?多謝姑娘出手替在下解了大圍。」
  這時從別一株樹後走出一個十六七歲少女來,正是華山派的寶貝小師妹,她似笑非笑的望著俞佑亮,想說兩句謙遜話,但她從來被師兄們縱容得慣了,沉吟半響,那裡說得出口。
  俞佑亮忍不住多瞧了她兩眼,眼光愈來愈是柔和,他人本生得朗朗若玉,但神情漠落冷峭,令人不願親近,此刻冷漠一去,更加了幾分俊雅,那華山邵女俠也發覺了,被他瞧了幾眼,無端端臉紅了。
  俞佑亮心神一收,向邵女俠作揖告別,邵女俠連連搖手,要想挽留他卻不又不好意思開口。
  俞佑亮柔聲道,「姑娘有事要問在下麼?」
  邵女俠心中砰然亂跳,彷彿心事被人揭穿了,臉上暈生雙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雖在家中威風八面,但一離開師兄們,尤其是大師兄那護身符,簡直稚嫩得可憐,上次她向顏百波挑戰,主要也是仗著四個師兄在旁,撒嬌使少女性子。
  她思量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向……你……你打聽,打聽一個人。」
  俞佑亮道:「姑娘儘管相詢。」
  他不稱目前這少女為「女俠」,而喊她「姑娘」,實在是因為心中對她生出一種親切感,邵女俠卻期期艾艾,半天沒有下文,俞佑亮心中暗笑忖道:「這姑娘多半是要問那顏姓的少年,她不好意思開口,我且逗逗她。」
  邵女俠瞟了俞佑亮一眼,只見他臉上笑意愈來愈濃,心中大感羞愧,接著的反應便是無理的發怒,脫口道:「喂,你笑什麼?這兒有什麼東西好笑?」
  俞佑亮含笑不語,邵女俠賭氣,白了他一眼道:「你不告訴我便罷了,我不會自己去打聽麼?」
  俞佑亮啞然,一時之間,他彷彿聽到遙遠之處,有人撒嬌地叫著:「大哥哥,紅的蘋果都被鳥兒吃了,怎麼辦?」
  「你養鳥養在蘋果樹上,又不准人打它們,那有什麼辦法?」
  「你不幫我想辦法便罷了,我自己不會想麼?」
  但那聲音實在太遠,飄忽不可捉摸,俞佑亮一定神,看到的是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帶著疑惑的眼神正瞧著他。
  俞佑亮忙道:「好,好!我告訴你,你別生氣。」
  邵女俠見他發了一陣呆,又冒冒失失說了無頭無腦話來,想到自己根本沒有說出問他什麼,再也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
  她是少女心性,一笑之後對俞佑亮竟覺熟悉不少,當下道:「我原先想向你問一個人,想想忽然不想問了,可不可以?」
  俞佑亮連聲應諾,那邵女俠道:「我師哥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肩不能擔,手不能提,一天到晚『子曰』『夫子』的,酸氣沖天令人不耐。」
  俞佑亮笑道:「依姑娘看,則又如何?」
  邵女俠正色道:「我師哥的話是不會錯的,喂,我問你,你辛辛苦苦從故鄉趕來長安考試,考中了又能怎的?」
  俞佑亮道:「如果能考中狀元,哈哈!那不但是光耀門楣,祖宗後人都有殊榮,便是同鄉,同族都要沾光,別人一提出某某狀元,便會說某某地方人傑地靈!……什麼……」
  邵女俠插口打斷俞佑亮話頭道:「那你讀書便去為了考中狀元了。」
  俞佑亮故意逗她,笑道:「當了狀元,那好處一時也說不完,最重要的便是能娶公主為妻,哈哈,那便是平步青雲,當了駙馬爺呀!」
  那華山邵女俠愈聽愈是不耐,聽他說到後來,臉上全是厭惡之色,哼了一聲道:「你這人原來是這麼,……這麼,對了真夠稱得上『俗不可耐』,怎麼像市儈一般氣質。」
  俞佑亮面無羞愧地道:「功名富貴,實在是人生大事,人生大事。」
  邵女俠恨恨地:「我可懶得囉嗦,今天真倒霉,原想到郊外清靜一下,難耐聽你這一大堆無聊之言,喂,你快去鑽營吧,莫要耽擱了時光。」
  她秀眉緊皺,一臉深惡痛絕的樣子,她可忘了自己要纏住人家打聽。
  俞佑亮笑笑轉身便去,忽又站住道:「我要去找那姓顏的兄弟去。」
  邵女俠一怔,臉上不由自主流露出期望的表情,但她嘴硬,淡然道:「你找你朋友,干我什麼事?」
  俞佑亮哈哈笑道:「我那姓顏的兄弟卻說『華山女俠人雖頑皮,心腸倒是好的,那暗器手法更是絕妙,真想再見見她』!」
  邵女俠心中暗喜,忍不住問道:「他怎知我心腸好?這人驕傲得緊,那裡還會稱讚別人?一定是你胡亂編的來討好。」
  俞佑亮道:「能讓我那顏兄弟如斯惦掛的,姑娘只怕還是第-人哩!」
  邵女俠暗啐了一聲忖道:「我要他關心惦掛怎的?真是怪事。」
  但畢竟高興,對俞佑亮嫣然一笑,原來邵女俠和四個師兄來到長安,她成天閒著無聊,便又想起在路上遇著之少年,這日在郊外散心,正好遇到俞佑亮,她不好無由上去找他詢問顏百波之事,便趕起樹上一窩馬蜂。又出手除掉,好和俞佑亮見面談話。
  她原來是一心一意打聽顏百波行蹤,但此時和俞佑亮談得投緣,便覺目前這少年也甚是友善可親?那思念顏百波的心情減了一半,她又不願示弱,當下當真不談顏百波?俞佑亮咄咄稱奇。
  邵女俠又聊了幾句,便回城去了。俞佑亮待她走得遠了,臉上寂落神色又現了出來,他默默地望著日影漸斜漸沉,心中不住暗呼道:「只有在這天真刁蠻的小姑娘面前,我才能將一切戒備解除,她……她那無理的自負多麼像一個人喲。」
  俞佑亮呆呆出了神,踏步大步往長安城走去,臉上又恢復那種深沉平和的神色。
  他走著走著,心中算算距長安大會的日子還有三天,不由自主的激動起來,穿過兩片棗樹林,天色已向晚,俞佑亮心想:「長安大會,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便要被揭露了,這樣……這樣……天下武林都會對百毒教起而攻之,但那事……這樣……真是百毒教主幹的麼?」
  他又想到一個問題,為了這個問題,他曾冒生命之險去追真象,得到的是點點滴滴不全之線索,費盡了腦汁也不能得到完整的解答。
  正沉思間,忽見前面一處小村莊,他知道這小村莊便是直達城內的大道,打點精神要趕一程路,在天光未全黑時進城,忽聞前面一陣爭吵之聲,俞佑亮不由加快步子,上前瞧個清楚,才一進林子,只見四五個小童圍著一個少女爭執,那少女體態輕盈,淡淡斜日灑在她臉上,頭髮之上,都映成了金黃色,影子拖的好長,是那華山邵女俠。
  俞佑亮心中暗笑:「這人天性頑皮,和這些頑童打交道,倒是相得益彰,不知又嘗玩出什麼花樣兒?」
  他站在遠處觀看,只見眾童七嘴八舌的向華山那寶貝女俠責難,怪她不該驚走即將落網的麻雀,邵女俠笑嘻嘻地一點也不生氣,等眾童吵得稍斂,她神秘地道:「你們捕雀兒用網子?那真是太笨了,又費時又費事,叫聲好姐姐,我用一個法兒,包管你們滿載而歸。」
  眾童半信半疑,猶自吵鬧要她賠償,邵女俠挾指著一株高大槐樹道:「你們瞧這樹上總有二十多隻雀兒,我變個戲法給你們瞧瞧,都閉上眼睛,不然法術便不靈了。」
  其中一個頑童嚷道:「莫中了她的詭計,她想乘我們不注意溜掉。」
  邵女俠又好笑,又好氣,當下伸手囊中悄悄取了數十枚鋼針,雙手袖在長袖之中道:「我叫雀兒下來,它便乖乖下來。」
  眾孩童那裡肯信?只見她口中喊道:「下來!下來!一隻,二隻……五隻……」
  那槐樹上小鳥竟真聽話,一隻接一隻墜下來,眾童驚得呆了,不約而同揉著眼睛,邵女俠爽朗一笑,正要走去,突然迎面而來了數名大漢,每人背上背了一個大竹簍,一股腥氣從簍中透出來,邵女俠也覺胸前一窒,幾乎嘔吐,回顧那幾個孩子都吐了起來。
  邵女俠閉住氣,她滿心發作,但那腥氣實在太濃,她巴不得那數人趕快走遠,但那數人走近,看看落地小雀,都瞪著邵女俠,邵女俠心中發毛,強自充好漢叫道:「你們是什麼人?竹簍中是什麼惡物,趕快替姑娘走得遠遠的,不然,哼!」
  她說話之間,又嗅進了些腥氣,只覺胸中蠕動欲吐,數人中一人道:「這雀兒是你射下來的?」
  邵女俠點頭,她不敢再發聲吐氣,那漢子嘿嘿冷笑道:「聽說你鋼針暗器功夫很不錯,射死本教不少青兒。來來來,今日,你再顯點本事出來。」
  他一揮手另外三個漢子一列排好,動作一致放下竹簍,打開簍罩,一時間噓噓之聲大作,從竹筍中游出無數條五色斑然的毒蛇來。
  邵女俠在一剎間腦中轉了千百轉,她忖道:「如果施展輕功一走了之,要逃過蛇群原是不難,但這幾個孩子無辜。百毒教中都是喪盡天良的人,一怒之下難免打孩子出氣,以飽蛇欲,目今之計只有拚命抵抗。」
  當下雙手抓滿鋼針,凝神屏息等蛇群游近再出手,那幾個孩子嚇得面無人色,其中兩個已撲地昏倒。
  那為首漢子吹著竹哨,蛇兒從四面湧來,邵女俠瞧得清晰,雙手一揚,滿天針光閃爍,她這發鋼針手法,的確是武林一絕,落地之際,竟是長了眼睛一般,每一針刺中一蛇,吱吱亂噓,卻是深深釘住,動彈不得。
  那幾個漢子站在山旁,絲亳不在意指揮蛇群繼續前游。
  邵女俠鋼針不斷發射,伸手一摸,只剩寥寥幾根,心中不禁慘然。
  那為首的漢子道:「這樣嬌滴滴的小娘們,我可不捨得讓毒蛇咬噬,哈哈,小娘們,你認輸不認?」
  邵女俠大怒,又發了數枚鋼針,眼看毒蛇從四面八方湧來,紅信吞吐,只有閉目待斃,那幾個漢子勝算在握,口中更加輕薄起來,邵女俠又氣又急又奈何不得,眼淚瑩然,抬頭只見夕陽將落,心中忽然瀰漫著捨生救人的情緒,不再害怕了,但心中不住的道:「這是我最後看到太陽了,明天早上太陽還是一樣出來,我可看不見了。」
  雙目緊閉不再看,心中只覺得毒蛇已游近身體,開始咬噬,但良久不覺痛苦,鼻子一陣濃香,忍不住又睜開眼來,只見跟前情勢大變,那蛇群一條條如死般不再游動,那四個漢子正在圍攻一個少年,她定神一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到長安來趕考的少年俞佑亮,此刻正威風八面的和四個漢子打鬥。
  邵女俠一生之中再也沒有此刻更興奮的了,竟忘了上前幫忙,俞佑亮手起足抬,只片刻工夫把那四名大漢打倒,點了穴道,拍拍身上灰塵,洒然站在一旁,邵女俠睜大眼睛,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你……你原來……原來武功高得緊,真……真把人給騙慘了……騙慘了。」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比起姑娘絕技,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邵女俠搖搖頭道:「你別再哄我成不成?你本事大,用什麼法子把該死的蛇群制服了?」
  俞佑亮從懷中取出一個鴨蛋般的紅色丹丸,發出濃烈香氣,邵女俠瞧著俞佑亮那深沉的目光,一時之間,忽然覺得長大了許多,她帶著哭音道:「你放心,我不會洩露你的秘密,便連大師哥跟前也不會講。」
  俞佑亮愉快的點點頭,對於這個靈巧慧俐的女孩子,他從來便覺應該保護她不受半點委曲。
  俞佑亮道:「邵姑娘,我送你進城吧!」
  邵女俠溫順的點點頭,那些孩子都醒轉過來,茫然往林中走回去了,邵女俠望著俞佑亮,這個適才不久自己還以為是一個文弱書生的人,此時有如一個巨人一般,跟在她旁邊走,看著他那甜然深深的微笑,那是絕對安全的了,比起在大師哥跟前還有過之。
  俞佑亮不再多言,一路上兩人默然,但邵女俠心中想得很多,直到進城分手,邵女俠一句話幾次說到口邊,卻是沒有勇氣說出口,眼看俞佑亮轉身要走了,她聲音低得像蚊子一般:「我叫邵娟,謝謝你救我一命!」
  說完快步而去,俞佑亮踏著月光,慢慢地直到「秦中書院」,三更的鼓聲響了。
  他心中想:「目前這世上只有那小姑娘知道我一些底細,但她答應我不講,我剛才出手,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小姑娘又那裡知道了?」
  過了三天,長安大會終於開幕了,俞佑亮混入會場,只見這時會場中人都全到齊了,大會場中人聲鼎沸,只因這次大會規模宏大,人數請得多,熟人與熟人之間交談之聲亂哄哄一片,這次大會是由點蒼派老前輩出名邀請,其實以秦中大豪游氏兄弟為主,兩兄弟這時已站在場中。
  在會場左首的一堆人是鼎鼎有名的華山五俠,少林寺的法明和尚,不遠處站著的是點蒼派高手追風劍客趙銳,這些人在武林之中都是鼎鼎大名,身邊圍了好多其他各路英雄,鬧得亂哄哄的。
  俞佑亮也混在人群之中,他是一個書生打扮,年紀又輕,武林中人個個對他面生得很,是以倒也沒有人注意他。
  他一個人不住四下打量著,忽然發現一個少年也正參加眾人的交談,細看之下,原來正是武當的顏百波,他正自沉吟是否過去相談,忽然的一聲大響,登時會場中嘈雜之聲立刻弱了。
  俞佑亮回首一看,原來是那游氏兄弟宣佈大會正式開始了。
  游老大走到場中,和四方行了一個羅圈揖,大聲說道:「各位英雄好漢能夠光臨敝地,為武林大事共同努力,足見身具俠義之心,也賞了游某一個面子,游某先行在這兒謝過了。」
  四周的豪傑均不約而同遜謝,那游老大等眾人聲息平靜,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發起這次大會,為的便是那百毒教的日漸擴張,想來諸位都已知道了……」
  人群中忽然有一個人插口道:「那百毒教為害之地已漸入中原,有跨過大江以南之勢,是以在下認為這問題乃非僅為北方武林這事,而最關係整個武林——」
  眾人尋聲望去,原來是名重一方的點蒼追風劍客趙銳,那點蒼遠在南方,但趙大俠不遠千里趕到長安,是代表他師父前來的。
  游老大一聲道:「正是!正是!游某正是這個意思。」
  那游老二在旁沉吟了一會道:「那百毒教下手的毒辣,為害之烈,在下也不必多說了,而且氣勢狂妄,這次明知咱們有此集會,卻在大會開始之前接二連三在長安發動變故,而且次次都是下毒暗算,乃時武林中公敵,咱們消滅它的決議是一定的了,目下是想討論採取如何的步驟!」
  群眾聽到這裡,立刻嘈嘈討論起來,忽然有一聲清越的佛號響起,眾豪聲息一平,尋聲望去,原來是少林的法明禪師。
  法明禪師道:「那百毒教迄今氣候已成,不但其中包羅高手如雲,最可怕的是防不勝防的下毒,若說要指名指姓挑戰,則難免犧牲慘重。」
  游老大點頭道:「那麼,依大師之意如何?」
  那法明禪師仍是少林寺的幾個高手之一,說話極有份量,眾人均側耳聆聽,他沉吟了一下道:「依貧僧之見,不如分別予以擊破!」
  游氏昆仲不由一齊點頭道:「高見!高見!」法明和尚又道:「據所知那百毒教下香堂分設,各有其獨立性,雖是有密切的聯絡,但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予以擊破,則百毒教難免元氣大傷。」
  群豪一致頷首,華山五俠的老大忽然接口道:「兄弟尚有一個建議——」
  游氏昆仲微微拱手連道:「請說,請說。」
  他點了點頭道:「咱們當前所顧忌的,無非便是百毒教的毒物毒藥厲害,但若是咱們能找到一位奇俠,專門擅長解救毒傷的,豈不……」
  那武當顏百波大聲道:「啊,你說的可是那唐矮子?」
  華山五俠老大點頭稱是。
  「那唐矮子解救百毒教無影之毒,他們都看見的,委實神妙無比,若是有了此人相助,對毒物的威脅大大減少。」
  眾人正談論之間,忽然會場之外一陣足步之聲,奔進一個人來。
  俞佑亮隨著眾人的目光瞧去,只見那人年約三旬以上,正是蘇白風。
  他心中不由暗暗吃驚,蘇白風進入會場,眾人卻不識得,只有那法明禪師瞧見了,一個箭步上去迎著他,哈哈:「施主,你也來了!」
  眾人以為他乃是法明和尚之友,卻見蘇白風面上慮憂重重。
  法明禪師回頭向游氏昆仲道:「若是這位施主能夠出手,咱們此戰必勝不敗!」
  他說得十分肯定,眾人都不由一驚,不知道這素不相識的人是何來路,但少林的法明和尚既是如此說,此人的功夫必定是絕高的了。
  蘇白風向游氏昆仲瞧了一眼,法明禪師道:「這兩位是這次長安英雄大會的主持人游氏昆仲。」
  蘇白風抱拳行了一禮,忽然開口問道:「不知在場諸位,可有見著那四川唐門的唐矮子唐大俠?」
  眾人都是一怔,顏百波忍不住道:「咦,你也要找他?」
  蘇白風點點頭道:「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麼?」
  顏百波搖了搖頭道:「咱們正也準備找他呢……」
  蘇白風失望地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道:「蘇某有幾個朋友被那人暗算了,聽說那唐矮子能夠救得……」
  法明禪師啊了一聲道:「施主也和百毒教交上手?」
  蘇白風歎一口氣:「在下不知那人是否就是百毒教中人物?」
  他忽然想起一事,拱了拱手道:「請問,各位之中有武當、點蒼、崑崙的代表麼?」
  眾人不知他為何忽問此言,顏百波皺了皺眉道:「有又如何?」
  蘇白風歎了一口氣:「在下有一個壞消息相告。」
  顏百波與趙銳不約而同呼道:「什麼壞消息?」
  蘇白風道:「無為道長、浮雲大師和林老爺子同遭不測。」
  他一個字一個字吐出,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但都不約而同的想到:「這人危言聳聽,武當道長,崑崙大師、點蒼林老爺子,當今武林還有人勝過他們麼?」
  有些機智的人想道:「倒是此人行動詭秘,不要是混進來的奸細。」
  蘇白風吸了一口氣,他是天下第一個至性至情之人,他向天下武林宣佈一個惡訊,心中不由又想起崑崙浮雲大師,對自己種種恩惠,一時間,聲音都哽咽了。
  人群中武當少年顏百波尖聲:「喂,你胡說八道,你……有什麼詭計?」
  那點蒼追風劍客趙銳凜然打量蘇白風道:「請教閣下萬兒?」
  蘇白風歎口氣道:「小可知各位必然不信,便是小可如非親眼目睹,也是絕對不敢相信,閣下是武當還是點蒼派?」
  追風劍客趙銳道:「在下趙銳,閣下是說親眼目睹家師等受人暗算,命喪荒野麼?」
  他雖心中千千個一萬個不相信,但畢竟師徒情深,聲音竟是發顫了。
  蘇白風重重的點點頭,武當顏百波尖聲叫罵道:「你……你再……再胡……胡說八道,瞧我割不割你的舌頭兒。」他情急之下,聲音大是怪異,又尖又脆,眾人心中關切這震驚天下武林之事究竟是真是假,都沒有注意這點,那俞佑亮卻微微詫異。
  蘇白風又道:「武當掌教神功蓋世,那是天下同道皆知的事。點蒼林老爺子是天南武林一柱獨擎.劍法是前追古人,後服來者。崑崙浮雲神師的功力,小可知之最深,昔年曾蒙神師指點武學,禪師佛門九魔功夫,已達悟境了,小可初見三位武林至尊同時逝去,當真以為是在夢中,但此事千真萬確,小可還與下毒暗算之人對了一掌……」
  他言之確確,少林法明禪師見過他施展神功,知他是大有來歷之人,看來此言絕非危聽之說,心中暗忖道:「方丈說天下武林將有慘變,但一夕之間三個武林頂尖人物同時喪命,這劇變只怕也非方丈所料及吧!」
  眾人先前還半信半疑,但聽到後來都覺愈來愈不可能,點蒼追風劍客趙銳冷然道:「這麼說來,閣下功力比起三位老人家都高出很多了,小可倒要請教。」
  眾人中有前幾日在酒樓上,見過蘇白風掌震百毒教天王,知道此人功力不凡,但要說他比這三位武林泰山北斗還強,卻是無人敢信,蘇白風正要答謝,顏百波罵道:「好厚臉皮的小子,吹牛皮小心吹破了肚子。」
  他與蘇白風也有一面之緣,此時聽追風劍客這麼一問,也覺此人多半在胡吹騙人,那悲傷之心一去,心中又是氣憤又是好笑,卻掩不住喜歡在心,那罵人之話也變了口氣,倒像是開玩笑了。
  蘇白風搖頭歎息道:「各位不信,小可也無辦法,只怪小可當時匆匆追敵,回到原處,三個老前輩遺體同時失蹤,不然小可取來浮雲大師佛門碧玉鏟,武當紫虹寶劍……」
  他話來說完,只聽到卡察一聲,追風劍客長劍出手,冷眼睨視著他道:「閣下胡說本事不小,想來手底下功夫也是如此,在下數十下,如果閣下再不離此,莫怪在下得罪了。」
  蘇白風凝視著他,目光似電,這時大廳中一片寂靜,針落可聞,只有追風劍客沉厚的呼吸聲音。顏百波心中真希望追風劍客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狂人。
  追風劍客數到「十」,蘇白風立在廳中分紋不動,追風劍客長劍一抖,劍尖發出絲絲嘯聲,銀光閃爍,眾人瞧了都懾人心服,忖道:「點蒼高弟,果然是名不虛傳。」
  蘇白風心中焦急尋找唐矮子解毒,但追風劍客趙銳咄咄逼人,他天性吃軟不吃硬,如果別人用強硬態度對付他,便是天大的事也接下了,也管不到緩急得失,當下道:「好一招點點繁星。」
  揉身正要上前,忽然目光一掃,心中一震,指著大廳一個角落道:「那……不是崑崙掌教佛門碧玉鏟?啊,紫虹寶劍也送來了。」
  眾人紛紛放目瞧去,只見大廳角落放著一劍一鏟,也不知是何人所放,顏百波哭叫一聲,昏絕地上,那追風劍客趙銳也是方寸大亂,砰的一聲,手中長劍墜地。
  眾人一時間都驚得呆了!那崑崙掌教少在江湖上行走,而且封劍多年,佛門碧玉鏟雖是名震天下,到底還少有人見過,但武當真人的紫虹寶劍,座中人人都曾見過,那劍刃猶是放出淡淡紅光,再也錯不了的。
  蘇白風靈光一閃,放目廳門之外,只一個長衫儒巾的背影,愈走愈遠了,他心中忖道:「又是這深沉的少年,這人行動神出鬼沒,不,就是他,那荒屋中被紅袍怪客刺了一劍,就憑這點勇氣膽勢,世上也是罕見的了。」
  他心想逗留此地一定還有麻煩,目下還是尋找唐矮子要緊,當下乘亂閃出大廳面去。
  這時大廳中亂成一團糟,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人心惶惶,有若大禍臨頭,待到發覺蘇白風失蹤,更是胡亂猜測。
  那游氏兄弟倒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見廳中一片混擾,自己如果再不挺身主持,這長安大會只怕便要鳥獸散,當下游老大高聲叫道:「各位朋友請聽區區一言。」
  他聲音宏亮,震得廳內嗡嗡回音,四下立刻寂靜,抬頭望向游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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