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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那少年道:「赤陽……赤陽賊道。真威風啊!以眾欺寡,好殺氣啊!」他不慣罵人,是以罵得結結巴巴。
  那年老道士一見那少年,臉色立變,沉聲喝道:「好,吳小子,又碰著你啦,咱們正好了結一下。」
  原來那俊秀少年正是吳凌風,那天他告別蘇惠芷,遍處尋找阿蘭,從山東到河南,反覆跑了幾遍,也沒有打聽到一絲線索,這日正想趕到洛陽投宿,路上碰到鵬兒,一齊奔到林中,林中甚是暗淡,六個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他原想立刻加入戰圍,後來愈看那年老道士身形愈熟,心中工在琢磨,場中形勢大變,待他聽到年長道士開口發言,立刻聽出是殺父仇人——赤陽道人,便馬上竄了出來。
  吳凌風道:「你們武當派是慣於以多擊少的,一齊上來吧。」
  赤陽道人臉上微紅,暗忖:「就憑這小子在泰山大會露的那幾手,實在有限得緊,何必要我要親自出手。」便冷笑道:「小子,你別賣狂,你如能打敗我三個徒兒,道爺便放你走路。」
  凌風雖得本門師祖雲冰若親傳上乘武功,但到底從未與人正式交手,心內微怯,想道:
  「先和這四個雜毛試試,倒是不錯,打了小的,還怕老的不成?」
  赤陽大喝一聲道:「一鶴,把我這支劍拿去,好好與這小子較量較量,莫要折了武當威名。」說罷把自己手中長劍遞給身旁空手道人,自己卻走到金老大跟前。
  凌風心內一急,他怕赤陽乘機傷害金老大,微形微動,已經擋在金老大身前,右手長劍一揮道:「請上吧!」
  話未說完,只聽身後「撲」的一聲,金老大已跌坐倒地。原來他真力己耗盡,此時凌風揮劍,光輝耀目,一陣昏眩,跌坐倒地。
  忽然樹後奔出一個小孩,哭喊道:「金叔叔,您怎麼啦?」
  金老大強自支持,睜開眼厲聲道:「鵬兒,我叫你走,怎的不聽我話。」
  鵬兒哭道:「金叔叔,我不要離開你,我要和你死在一塊兒。」
  金老大見他急得小臉通紅,雖是涕泗縱橫,神色卻堅毅無比,心知勸也無益,便柔聲道:「鵬兒,別哭啦,金叔叔答應不再離開你了。」
  鵬兒心中大喜,指著正著凝神聚氣的凌風道:「金叔叔,他一定會打贏的。」
  金老大抬頭一看,只見三個道士站著三個方位,把凌風團團圍住。
  突然左邊道士喝道:「看招!」直攻凌風下盤。
  凌風向旁一閃,不退反進,長劍疾點右邊道人。那道人見劍勢疾如流星,心內大駭,向後倒退兩步。
  凌風不待招式用盡,反手斜劈正前敵人,兩劍一觸,凌風突的撤劍,運起真力,硬接左邊道士攔腰一劍。
  他秉賦甚厚,又巧食血果,內力深湛,比起辛捷也只略遜一籌,此時雖只用了五成真力,震得那道士虎口發麻,長劍幾乎脫手。
  凌風得勢直上,右手劍走偏鋒,左手施「開山三式破玉掌」,身子在劍幕中穿來穿去,三柄長劍有時差一點刺上身,卻又被他輕輕閃過。
  赤陽在旁,愈看愈是心寒,心想:「這小子比起當年他父親,劍術更加老練凶辣,這小年紀,也不知是怎樣練的。」
  金老大見凌風身法如風,招式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足踏八卦方位,神態極是灑脫,根本不像正在對敵,心知他已將太極門「斷魂劍」練至化境,忖道:「這少年如不是為護衛我和鵬兒,以守為攻,那三個臭道士早倒下啦。」
  他舉眼一看,場中情勢已變,凌風已佔盡上風,左一劍,右一劍,只殺到三個道士滿頭大汗,自顧不暇,更談不到合攻。
  鬥到分際,凌風突然飛起一腳,踢倒一個道士,右手施出斷魂劍法最後三招,「弱絮飄風」,「點點繁星」,「石破天驚」,只聽見兩聲驚叫,兩個道士雙雙倒地。
  原來凌風施到最後三招,那兩個道士只覺眼花繚亂,面上寒氣森森,不覺駭極而叫,驀然足下一麻,都被點中「公孫穴」。
  金老大瞧得清晰,心想:「剛才那三招,眼看臭道士們便要命喪劍下,他竟硬硬收回已出劍式,改刺雙足,這俊少年不但武功高極,心地也很是仁慈。」
  赤陽鐵青了臉,上前解開三人穴道,硬要替徒兒找回場面。
  鵬兒忽道:「金叔叔,你看我說得對不對。」
  金老大問道:「什麼?」
  鵬兒道:「我早說他能把這些臭道士全部打跑。」
  金老大點頭不語,暗自忖道:「赤陽賊道功力深厚,這少年與他好像有大仇,這一交手,非傷即死。赤陽最是無恥,如果與他徒兒聯手攻擊,情勢大是險惡,目下自己全身脫力,無能相助,只能激他一激。」
  金老大道:「赤陽賊道,你打不贏他的,大夥兒一齊上啊!」
  赤陽明知相激,但心想凌風劍法雖高,內力卻怎麼也勝不過自己數十年性命交修的「混元一氣先天功」,當下盤算已定,便叱道:
  「賊叫化,你替我安靜,宰這小子,何須別人相助。」
  凌風剛才連敗三人,信心大增,見赤陽口口聲聲要宰自己,心內大為惱怒,罵道:「赤陽賊道,休逞口舌之利,今日便叫你歸天。」
  赤陽道人大怒,喝聲「接招」,右掌便向凌風右脅劈去。
  凌風不敢怠慢,一上手便展開「開山三式破玉拳」,凝神接招。
  斗了半晌,赤陽見凌風雖只是反來覆去的十招,但威力剛猛之極,自己掌法雖是精妙,但每被凌風勁力所迫,竟然遞不出來,不由心內大急,連施數記殺著,逼退凌風兩步,施出武當鎮山之寶「無極神功拳」。
  這「無極神功拳」,也是走剛猛路子,剎時之間,拳風虎虎,兩人知是性命相搏,不敢絲毫大意,發招愈來愈快,勁力愈來愈沉。
  金老大看看身旁鵬兒,見他目不轉晴地盯著場中二人,神色奮發,神采飛揚,像是自己在與人搏鬥一般,不禁心中暗歎,忖道:「這孩子到底年幼,不知眼前危機,這二人不但自身性命相搏,還關係整個丐幫命運,萬一那少年一招失著,我們老二生死不明,自己內力未復,丐幫便要毀在這賊道之手。」
  他雖長得粗大,但心思卻極細密,此時心情大是緊張,手不由冒出冷汗。
  二人鬥了將近百招,凌風內力充沛,毫無倦態,赤陽攻勢凌厲,守勢嚴密,也不見敗相,凌風很不耐,心道:「不用險招,只怕不易取勝。」
  他看那赤陽道賊的內力修為,似不在自己之下,假若使用險招,一不小心,大有失手的可能,是以一時仍是遲遲不能下手。
  再過得片刻,吳凌風驀然大化一聲,雙掌一合之下,一吐一閃,左手橫在胸前,右手突變「開山三式」為上一式「五鬼招魂」。
  這斷魂劍招乃是昔年河洛一劍吳詔雲的絕技,吳凌風把它用拳招使出,也覺威力甚大,一使出來,招式之間,自然流露出一種狠辣的味道。
  赤陽道士冷不防吳凌風變硬打硬撞的招式變化來爭勝,只好雙掌一合,後退一步,準備也采游鬥方式。
  吳凌風冷冷一嗤,當胸而立的左拳向下一沉,右手閃電地化實為虛,倒撤而回,撤到身前七寸左右,和左手同時一畫圓弧,虛空急搗而出。
  同時間裡,吳凌風驀地吐氣開聲,這乃是氣功所集,有若春雷吒空,直可裂石,好不驚人!
  赤陽道長在泰山天下英雄會時領教過凌風的身手,那時見他的劍法雖是不凡,但倒不足為懼,那知半年不見,凌風武藝竟精進如此,不由心中驚駭交加。
  但他自恃功力深厚,也是大喝一聲,單掌平推而出,乃是「推窗望月」的式子,同時錚然抽出長劍。
  兩股勁道一觸,凌風內力突發,但他忽覺得赤陽道士掌力一虛,那股勁道竟然消失無形,而他這一記全力施為的招式再也收不回來!
  這就是赤陽道士經驗老到狠滑的地方,眼看凌風一招走空就得落險,旁邊的金老大不禁急得大比出聲——
  凌風經驗雖差,但他稟賦異人,反應快極,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硬生生把掌風往左一挪,同時身體借力向右面一轉——
  轟然一聲,凌風那招「愚公移山」打在左面林上,樹枝泥土被掃起一大片來,而他的身體卻借力從右面溜溜轉了一百八十度,曼妙地閃身而退,也是挺劍以待。
  赤陽道士瞥了那掃去的枝土一眼,心中不覺駭然,他想不到凌風掌力竟也雄厚如斯。
  凌風飽吸一口氣,揮劍而上,這次他心中有數,膽氣大增,出手就全是「斷魂劍法」中的絕學,一連三招竟將赤陽道士逼退數步。
  赤陽道長急怒難卻,抖手也展開武當「九宮神行劍法」中最凌厲的「青雲九式」打算搶回主動。
  那知凌風一步也不讓地搶攻不已,他劍術已在赤陽之上,卻因經驗不足,每每不能把握良機,看得金老大冷汗直冒。
  疾斗中,赤陽道士又是詐賣破綻,想引凌風上當,凌風雖然奸滑不足,但他聰明絕頂,一看就知赤陽用意,他有意屈身而進待赤陽以為他上當,變招突出之際,他陡然施出「斷魂劍法」中的「無常把叉」,一晃身到了赤陽身後,舉劍直刺——
  金老大高叫了聲好,以為赤陽必然無救,那知赤陽臨危不亂,反手一掌「倒打金鐘」直襲凌風腳前,打算以攻制攻!
  這一招乃是全力而發,力道非同小可,凌風心中一凜,左掌「六丁開山」迎撞而出,右手劍式卻絲毫不受影響地直刺出去!
  砰然一聲巨響,凌風身子微微一挫,但他右手劍式卻仍飛快刺出,赤陽道長再快也將來不及逃避——
  但不知怎地,凌風的長劍忽然竟慢得一慢!
  赤陽道長何等經驗,連忙拚力前躍,「唰」一聲,他背上被劃開一條口子,鮮血長流,但總算讓他逃出劍下!
  原來凌風即將得手之際,突然一種「殺人」的恐懼感覺襲上他心頭,他天性善良無比,一生從未殺過人,雖然眼前是他殺父大仇人,但臨刺之時卻自然生出這種感覺,令他的劍式不由自主地一窒!
  金老大也怔得一怔,再看那武當道士時,只見他們都跟著赤陽跑得遠了!
  凌風運了一口氣,覺得身上毫無異狀,待他再舉頭一瞧,赤陽和他三個徒兒,已消失在叢林中!
  他天性和平淡泊,心地極是軟慈,自從出道以來,從沒有殺過任何人,此刻眼見赤陽負傷而遁,明知乘勝追撲,定可致赤陽於死命,報得父仇,但卻遲遲不能下手。
  他自我安慰,想道:「要殺這賊道,機會還多哩!」如今,他己充滿自信,定能勝過赤陽。但不可否認,他仍有一點後悔之意。
  鵬兒見他呆呆立著,只道他也受了內傷,急道:「你可覺得哪兒不舒服?」
  凌風搖頭道:「小弟,你放心,那賊道怎能傷我,倒是你金叔叔,內力消耗過度,我這兒有瓶靈泉,可以幫他趕快恢復哩。」
  說罷從懷中掏出「萬年靈泉」,走到五在閉目調息的金老大跟前。
  金老大剛才見凌風震傷赤陽道人,赤陽率徒逃走,一直懸起的心,這才算是放下,立刻摒除雜念,作起吐納功夫。
  他見凌風走來,睜眼道:「請教閣下大名。」凌風恭身答道:「晚輩吳凌風。」說著,他把手中玉瓶拔開,送到金老大手上道:「這是萬年溫玉所孕靈泉,功效非常神妙,老前輩先服一滴再說。」
  金老大見他說得誠懇,便不推辭,接起玉瓶,倒了一滴入口,只覺遍口芬芳,腳中受用無比,又閉起了眼,調運真氣。
  過了半晌,老大一躍而起,拖著鵬兒,一起向吳凌風拱身一揖道:「吳大伙,你替咱們丐幫抵擋強仇,保護咱們小幫主,此恩此德,丐幫全體弟子不敢稍忘,但有吩咐,水裡火裡,無不從命。」
  吳凌風急急還禮,說道:「金老前輩,您快別這樣,晚輩有個拜弟名叫辛捷,常向晚輩提及老前輩的英風高義,晚輩心中真是仰慕得很。」
  金老大道:「原來吳大俠是辛老弟的義兄,難怪這好武功,那麼老叫化托個大,也喊你一聲老弟罷。」
  凌風見他很是豪邁,也就不再拘禮,問道:「丐幫怎也會和武當結仇?」
  金老大道:「這事說來話長,現在先尋老二吧!」
  凌風答道:「正是。」於是三人便向前搜索。
  走了十餘丈,只見金老二靠在一棵大樹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雙手緊抓一文長劍,劍身已被他扭起了幾個結。
  鵬兒見他臉色蒼白,神態甚是嚇人,上前推一推他雙肩道:「金二叔,鵬兒來啦!」
  老二毫不理會,鵬兒大奇,反身正想問金老大,只見他呆呆站著,臉上肌肉抽搐,牙齒緊緊咬著下唇。
  凌風內心瞭然,也自感到淒慘,用手摸著鵬兒頭,低聲道:「鵬兒,你金二叔已死了。」
  鵬兒一聽,如焦雷轟頂,伏身把住金老二屍體大哭起來。
  他年紀雖幼,可是已經歷過多次生離死別,此時眼見視己若子的叔叔又遭慘死,埋在小小心田中的悲傷,再也隱藏不住。這一哭,真如啼鵑血淚,凌風在旁,也不禁鼻酸不已。
  凌風看那金老二,只見他傷在背後,顯然受了武當道士暗算,他手中緊抓著一柄長劍,劍身被扭得彎曲,他掌上卻皮毛不損,正是聞名天下的陰風爪的功夫,那支劍是方纔那空手道士的了。
  他反身著那金老大,只見他目光愈變愈呆滯,知他傷心欲絕,心想安慰他幾句,但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
  驀的,金老大仰天長笑起來。笑聲中,數十年來兄弟間相親相愛的情景,一一閃過他的腦海……哥兒倆共同創名立萬,一心輔佐丐幫,哥兒倆發誓永不娶親,永不相離……
  笑聲漸漸低沉,最後終於變成了飲泣,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流了下來。
  忽然,他止住泣聲,輕撫著金老二抓緊長劍的大手,低聲道:「老二,你別走啊,還有更難的關要咱們去闖,老二,振作些啊,你挺得住麼?」
  簌簌風響中,他似乎聽見金老二豪邁的聲音:「這點小彩算得了什麼?大哥,這筆帳咱們記下了!」
  於是他也豪邁地大笑道:「闖吧!」
  清風把他的笑聲傳得老遠,又把遠處的回聲帶了回來,一時滿林子都是他豪邁的笑聲。
  驀然,他一把抱起金老二的屍體,拖著鵬兒,向凌風一揖,反身頭也不回徑向來路走去。
  凌風見他急痛之下,神情近乎昏亂,心中大是放心不下,施展上乘輕功跟了上去。
  三人走進破廟,金老大放下肩上的屍體,背對著兩人跪下,低聲禱道:「祖師爺,非是弟子不重信誓,實是奸賊們逼人太甚,弟子雖已發誓不再過問丐幫諸事,可是如今幫主年幼,武功未成,如果弟子這再撒手一走,祖師爺您辛苦手創的威震大河南北數百年的大幫,便要從此瓦解,為今之計,弟子只有破誓了。」
  他禱告完畢,轉過身來,臉色凝重對鵬兒說:「幫主,我金老大既然已決定重入丐幫,就請您再聘我為護法吧!」
  鵬兒搖頭道:「金叔叔,您快別這樣喊我,我……我想配做幫主呢?」
  他畢竟年幼,此時一聽金叔叔要自己執行幫主權利,不覺大感恐慌。
  金老大沉聲道:「老幫主傳給你大位時,他可吩咐了你一些什麼?」
  鵬兒見他以大義相責,內心一凜,豪氣突增,便道:「金叔叔,鵬兒知錯啦,聘護法是怎麼個聘法?」
  金老大飛身跑了出去,折了根樹枝,對鵬兒道:「你拿著這根樹枝,在我肩上碰兩下,然後宣佈聘我為丐幫第十六代護法,這儀式本極隆重,北方好漢都被請來觀禮。唉!現在只有……只有請吳老弟做個見證吧!」
  鵬兒見他臉上悲慘,但神色甚是悠揚,知他在回憶他兄弟第一次被聘為護法的盛況,怕又引起他的哀痛,便道:「金叔叔,我們開始罷。」
  金老大點點頭,向著鵬兒跪下。
  鵬兒大是惶恐,正待伸手去扶,金老大道:「這是丐幫的規矩,幫主不可違背。」
  鵬兒心內無奈,便很快的用樹枝在金老大兩肩點了點,朗聲道:「丐幫第十六代幫主李鵬聘金……金叔叔為幫主護法。」
  他不知金老大的名字,而且又喊慣了金叔叔,是以脫口而出。
  吳凌風聽他滿口童音,但氣度恢宏,神色莊嚴,大有幫主風格,不禁暗自點頭。
  金老大站起身來對凌風說道:「老弟,你跟赤陽賊道也有恩怨?」
  凌風點頭答道:「他是我殺父仇人之一。」
  金老大想了一會,忽然大聲道:「江湖上久就有傳說『七妙神君』梅山民,『河洛一劍』吳詔雲都被武當赤陽,峨媚苦庵,崆峒厲鶚所毀,老弟你也姓吳,可與吳大俠有什麼關係嗎」
  凌風莊容答道:「正是家父。」
  金老大歎息道:「河洛一劍吳大俠與咱們老幫主最是莫逆,兩人同在大河南北行俠仗義,唉!想不到都死於奸徒暗算。」
  吳凌風問道:「貴幫又怎會和赤陽結樑子?」
  金老大道:「這是十多年的事了,那時江湖上出了兩個怪傑,一個是『七妙神君』,一個就是令尊。這兩人武功高極,尤其令尊為人行事又是剛正不阿,所以名頭之高,大有壓倒自命為四大正派的掌門人了。」
  凌風從已死老僕處聽過這段歷史,便接口道:「所以這四個自命正派的掌門人,在嫉妒及維護聲名的前提下,就不顧身份聯手對付梅大俠與我爹爹了。」
  金老大點頭道:「事情就發生在四大門派合手襲擊七妙神君那次大戰,結果梅大俠力戰身『死』,這四個掌門人躊躇滿志的走了,可是其中崆峒掌門人厲鶚卻遺落了一個劍鞘,這個劍鞘恰好被躲在石後的一名丐幫弟子拾了去。」
  凌風心想:「難怪赤陽口口聲聲逼著金老大要劍鞘,不過這既是厲鶚之物,赤陽為什麼要苦苦相逼呢?」
  金老大接著道:「這劍鞘本來也沒有什麼,那名丐幫弟子只因見它雕工精美,甚是古雅,一時好奇,便揀了起來,想不到最近兩年,江湖上突然傳聞武林前輩怪俠醉道人一身神鬼不測的武功,盡數記載在一本極小秘笈上,藏在一個神秘的劍鞘中,而這個劍鞘己落於『丐幫』之手。」
  「這個傳說愈來愈神,那丐幫弟子忽然想到自己十多年前揀到的劍鞘與傳說中很有相似之處,便把那劍鞘獻給老幫主,老幫主仔細察看,也不見任何奇特之處,但想到江湖人言鑿鑿,必有幾分真實可信,便把劍鞘收在身旁。」
  「厲鶚後來也聽到了這個傳說,他略一琢磨,便斷定是他十多年失去的劍鞘,心中既悔又恨,深知自己一生作孽太多,這暮年之時,難保不有高手尋仇,所以對於本門武功秘笈,他怎肯放過如此良機?所以便處處與我丐幫為難,想到奪回劍鞘。」
  「後來老幫主夜遇仇伏,命喪荒山,我兄弟那時正在山東辦一件大事。老幫主臨終前巧遇鵬……小幫主,便把丐幫幫令及劍鞘傳給了小幫主,那厲鶚不知怎的消息甚是靈通,知道劍鞘已落於小幫主之手,便親自出動,又巧那時咱們丐幫北支出了幾個叛徒,乘老幫主新喪,小幫主年幼,竟想凱覦幫主大位,便和厲鶚連手,夾攻我兄弟和鵬兒。我兄弟見敵人火多勢眾。就請小幫主悄悄單獨去投奔本幫南支陸幫主,我和老二故露痕跡,想引得奸賊叛徒追蹤我兄弟,小幫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覺的避開他們,不料這著竟被奸賊識破,待到我兄弟發覺大事不妙,趕去營救小幫主時,小幫主已經受傷逃到古廟,幸虧遇著辛老弟,出手相助,這才救了咱們小幫主一命。」
  吳凌風接口道:「那麼赤陽怎麼向貴幫索取劍鞘。」
  金老大搖頭歎道:「我幫與武當素來井水河水不相犯,老幫主在生之時,素知赤陽為人,小氣嫉忌,所以一向告誡幫中弟子,莫與武當弟子發生衝突,以免門戶相爭。唉!這赤陽也不知為什麼,竟下這般毒手暗算老二,只怕是與厲鶚老賊又聯上手了吧!」
  其實,他那知道,那日赤陽道人,在「無為廳」中見辛捷大顯身手,力敗強敵金魯厄,身法之奇真是聞所未聞,心中不禁大駭,想到辛捷日後尋仇,自己怎生抵擋得了,這才不顧道義,私自出手搶奪劍鞘。
  吳凌風聽完金老大講完經過,點頭不語,內心卻尋思道:「我這一個多月來,跑遍了山東河南,也沒有發現阿蘭的蹤跡,她雙目失明,在這險詐百出的江湖中,實在是危險極了,就憑我一個人這樣找下去,那真是大海撈針,也不知要找到那天,啊!對了,捷弟說過丐幫弟子遍佈天下,請他們出手相助訪詢,希望大得多哩!」
  他正想向金老大開口,但忽轉念想到:「現在人家幫內正是多事之秋,我有恩於他們丐幫,這一出口相求,金老大必然不便推辭。唉,罷了,罷了,我何必令別人為難呢?我答應過阿蘭,永遠要陪著她和大娘,我……我無論在天涯海角,一定要把她找回來,如果她遭了不幸,我……我就隨她去罷,總而言之,天下再也沒有什麼力量能將我們分開的了。」
  月光照進了破朽的窗欞,金老大見凌風俊臉上閃過一陣堅毅神色——雖然,那只是一剎那,可是,金老大卻能感覺到一種無比的凜然之氣……
  凌風忽道:「明兒大家都要趕路,咱們這就休息吧!」
  鵬兒點點頭,向盯著孤燈發癡的金老大望了望道:「金叔叔,我們睡吧!」
  金老大點點頭,吹熄了面前油燈,站起身來,慢慢走到牆邊。
  月光下,他長大的身軀,顯得有些龍鍾!背後的影子,更大得怕人了。
  翌晨,吳凌風匆匆別過金老大與鵬兒,他對金老大極是尊敬,對鵬兒也甚喜愛,原想多逗留,可是一看到金老大將要埋葬金老二,便趕緊告別。
  他心想:「從此,這對一生未曾須奧相離的兄弟,便要生死永別了,這是多麼令人悲哀難堪啊!我這一生,歡樂的日子是那麼少——也許永遠不再有了吧,可是苦難的日子,卻是漫漫無盡的,我感情的擔負,已經重得要壓住我的呼吸了,何必要再看這生離死別淒慘的情景。」
  他依照著原來的計劃漫步進了洛陽城,已是晌午時分,就找了一家乾淨酒樓,選了一處臨窗桌子坐下。
  忽然,整個酒樓上的客人都不約而同的向樓梯望去,凌風不覺甚是好奇,舉眼一看,樓梯盡處,俏生生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凌風望了一眼,只見那姑娘雙目深如翰海,清如秋水,白玉般的面頰,透出淺淺紅暈,還掛著天真的笑意。
  這時,整個酒肆都變得靜悄悄的,大家都被這少女絕世容光所震,在她臉上,有一種安詳的氣氛,有一種飄逸的美艷。
  年老的酒客心裡都想:「我如果有這麼一個玉雪可愛的女兒該有多好。」
  年輕的酒客心道:「我如果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妹妹……」他們並未敢想到其他,因為那少女至美之中還顯出一種令人望而生敬的高貴。
  凌風也覺得那少女可愛之極,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那少女似乎察覺了,微微一笑,走到凌風面前道:
  「喂,你瞧我幹嗎?你知不知道我辛大哥現在在哪兒?」
  凌風發現大家眼光都向他射過來,心中大感尷尬,竟然沒有聽清她的問話。
  凌風起身問道:「你,你說什麼?」
  那少女見他俊臉通紅,本想責問他為什麼沒有聽清自己所講,話到口邊,又忍住了,柔聲道:「我問你一個姓辛……姓辛的大哥,他……他眼睛大大的。」
  凌風衝口道:「什麼?你問的可是辛捷弟嗎?」
  那少女笑靨如花,像是歡喜已極,接口道:「正是辛……辛捷大哥,他是你弟弟,那,那再好也沒有,你快帶我去找他。」
  這時酒樓中議論紛紛,一些忠厚長者,都發出會心微笑,他們都覺得這少女固然如濱水白蓮明艷不可方物,那少年也如臨風玉樹,俊美已極,真是一對璧人,所以都暗暗為他們二人喜歡。
  那些年輕的人,看到那少女湊近那少年有說有笑,心中頗有酸意,但一舉目,只見凌風俊臉閃出的光輝,再一打量自己,不覺一個個面如死灰,自愧不如。但一聽到那少女口口聲聲打聽另一個男子,心中都覺驚奇,人人都暗想:「不知那姓辛的小子是何等人物,竟值得她這麼關心,唉,這樣的姑娘,如果只要……要有一半這樣關心我,就叫我死,也是心甘情願。」
  眾青年不約而同地漂了凌風一眼,微帶挑撥譏諷的一眼,那意思說:「小子,你別得意,那姑娘另有意中人哩!」
  吳凌風不理會眾人目光,低聲道:「你可是姓金,還是姓方?」
  那少女大眼一轉,奇道:「我姓張,喂,你怎麼會以為我姓金或姓方呢?」
  凌風見她滿面焦急懷疑之色,心中悚然一驚,想道:「這姑娘對捷弟甚是關心,那次捷弟病中夢語,只怕是胡言亂語,我切不可說出,傷這位可愛姑娘的心。」
  他乾咳一聲,笑道:「我有……一個姓方的朋友,長得很像你。」
  他一見這少女,心裡便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只覺自己應該處處保護她,不讓她受絲毫損害,是以為了安慰她,竟破例說了一次謊。
  原來,那少女正是從無極島溜出來的菁兒,她自從上次跟父親無恨生母親繆七娘離島到中原來,雖然匆匆趕回,但她從小從未離過無極島,對中原一切,大感興趣,而且又結識了一個大眼睛的哥哥。
  一想到那大眼睛哥哥,她心中便感喜悅,後來母女被玉骨魔擒住點了昏穴,當父親無恨生解開她穴道時,她第一眼便瞧到那雙大眼——那雙充滿了她不能瞭解的情意的大眼,雖然,他不瞭解那眼中的真意,可是在她心底下卻泛起了絲絲甜味。
  她隨著父母返回無極島,心中十分不捨,在島上住了一會,只覺島上一切都很無聊,心裡只是想到中原風光與那大眼睛哥哥,最後終於忍耐不住,乘著父母親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
  她本不知辛捷姓名,但在島上無意間聽到父親提起,便牢記心中,一路上,碰著人便問她辛大哥在何處,也不知鬧了多少笑話。她自幼生長海外孤島,又在父母卵翼之下,對於世事可謂一竅不通,落店投宿,從來不知要付什麼錢,吃完住完就走,人家見她天真貌美,都讓她三分,是以一路來,並沒有吃什麼虧。
  這日在酒樓上見凌風望她,又覺凌風甚是俊秀可親,便向他打聽,沒想到亂碰亂撞,卻正好碰對了人。
  菁兒道:「那麼辛大哥現在在哪兒?」
  凌風見她不再追問自己失言,心中如釋負重,忙道:「捷弟己經跟平凡上人去大戢島去了。」
  菁兒喜道:「原來他跟那老和尚伯伯去了東海,和尚伯伯武功可高得很啊!」
  凌風聽他叫平凡上人為和尚伯伯,心中暗笑,想道:「這姑娘天真已極,毫無心機,可是一提到與捷弟相識的姑娘,她便焦急不悅,看來女子的嫉忌之心,是天生就有的,阿蘭,阿蘭,我與那蘇姑娘也不過只是相識,你又何必負氣而走呢?」
  她一想到阿蘭,心內便感傷痛,立刻黯然不語。
  菁兒道:「喂,你怎麼不高興了,你姓什麼呀?」
  凌風道:「我姓吳,名叫凌風。」
  菁兒道:「我叫張菁,你就叫我菁兒好啦!」
  凌風道:「你辛大哥去了已經一個多月了,現在只怕要回來了。」
  菁兒急道:「我這就去大戢島,你去不去?」
  凌風暗忖自己本來就要往河南北方尋訪,正好順路。
  便道:「我只能陪你走到江蘇邊境」
  菁兒道:「那也好,咱們就動身吧。」
  凌風匆匆付了酒帳,便和菁兒向北趕去。
  一路上,菁兒談的儘是自家在無極島上的趣事,栽花、種草、捕魚、捉蟲,凌風自從離開大娘母女終日便在刀槍尖上打滾,此時聽她娓娓道來,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菁兒道:「無極島真大,上面遍地鮮花,非常好看,只是島上只有爹媽和我,爹爹一天到晚,不是讀書,就是練武,我只有跟媽媽玩,哪天你和辛大哥一起來,住上幾個月陪我玩,那有多好哩!」
  凌風見她一臉祈求之色,忙道:「我一定常常來看你。」
  菁兒歎了一口氣道:「爹不知為什麼,好像很討厭辛大哥,我就怕爹爹不准我和他玩。」
  凌風道:「不會的,辛捷弟武功既高,人又聰明,你爹爹將來一定會喜歡他。」
  菁兒聽凌風贊辛捷,心中很感受用,接口說道:「我也是這麼想,辛大哥和你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凌風忽道:「你爹爹名列『世外三仙』,武功一定高得不得了,你這樣聰明,一定得到不少絕學吧!」
  菁兒道:「爹爹常罵我不用心學武,媽說女孩子又不與人動手,不需要武功太高,爹就不迫我練啦,只叫我練輕功。」
  凌風讚道:「怪不得你輕功真好。」
  菁兒嫣然一笑。
  兩人宵行夜宿,感情很是融洽,凌風處處以大哥自居,細心呵護她,不讓她受絲毫委曲。
  行了幾日,菁兒心急趕回,她嫌大路太遠,便和凌風施展輕功,翻山越嶺,河南境內,山脈甚是崎嶇,但此兩人何等功夫,是以如履平地。
  這日,走過蘇州,已近海邊,兩人見天色已晚,就找了一個山洞,坐下休息。
  此時已是初冬,天氣甚為寒冷,凌風劈了幾根樹枝,在洞前生了火來,菁兒從包袱中取出乾糧,分一大半給凌風,兩人就坐在火旁默默吃了起來。
  凌風見菁兒默然不語,火光照得她的小臉紅紅的,小嘴微翹,神色很是黔然,心知她不捨明日相別。想道:「這姑娘心地真是慈祥,辛捷弟真好福氣,他日碰到捷弟,我要好好勸他,可要一心一意愛著這位姑娘。哼,什麼人會比她更可愛呢?」
  他心中又浮起了阿蘭的情影,「只有阿蘭,才可與她比美。」他想。
  天上第一顆小星出現了,接著,月亮也爬上了山峰。
  凌風打開貼身而藏的小包,取出一張信紙,他一遍又一遍的看著信上的句子……
  「大哥,我不氣你,我真的不氣你……蘇姑娘是很好的姑娘,她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和她好吧,你千萬不要再惦念我這個傻丫頭了。
  大哥,我要走了,我雖然走得遠遠的,可是,大哥,阿蘭還是屬於你的,就是千里萬里外,阿蘭還是永遠祝福你們……」
  凌風看了幾遍,苦思那日與蘇蕙芷相晤情形,再也想不出什麼。
  「阿蘭留書出走,一定是聽到我和蘇姑娘說了什麼親熱的話,可是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來,難道我那日酒後,竟真的做出什麼失禮的事嗎?」
  他愈想愈是害怕,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心想:「要是真的那樣,我又怎對得起蘇姑娘?」
  菁兒突然說道:「吳大哥,你瞧,那是什麼?」
  凌風抬頭一看,只見一顆流星,戛然下落,在天空中劃出一道金色的光弧。
  凌風道:「這是殞星。」
  菁兒點頭不語,內心想道:「媽媽常說,每一顆星內就有一位仙人,這位仙人,不知為了什麼,竟然不去做人人羨慕的神仙,而要下落到這世上來,也不知是男仙還是女仙。」
  接著又想道:「我小時候,什麼也不懂,整天只是玩耍,或纏著媽講故事,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覺,渴了便摘個果子來吃,我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怕,只有爸爸板著臉迫我練武功,才會感到一絲害怕。可是,這次我回到無極島,一切東西都不再能使我發生興趣,我只想著辛大哥,擔心他不和我好,心中真是苦惱。唉,難道人愈長大,便愈不快活嗎?」
  她偷眼一瞧凌風,見他手中拿著一張紙,滿臉纏綿淒惻,便悄悄湊近去道:「吳大哥,你看什麼?」
  凌風悚然一掠,趕忙收起阿蘭的信,強笑道:「沒什麼,我說我們明兒就要分手,你得盡快趕去,否則只怕會和捷弟錯過。」
  菁兒人雖天真,但卻極為聰明,一路上她已發覺凌風雖然有說有笑,可是每當他一個獨處時,總是神色悲苦。她問了幾次,凌風都是支吾以對。她心想:「他武藝既高,人又那麼俊秀,還有什麼事使他不滿意呢?我不必向他追問,以免引起他傷心,等碰到辛捷大哥,向他打聽,那便得了。」這些日子來,天真的她竟也曉得盤算了。
  菁兒柔聲道:「你有空一定要來無極島。」
  凌風點點著,忽道:「你看到捷弟,就請告訴他,兩個月後我在洛陽等他,我們約定可要一起去報仇。」
  天上疏疏幾顆星兒在漆黑的天際格外明亮,菁兒睜著明亮的大眼睛,數著點點星光,她純潔的心中又浮上辛捷多情的面容——
  黑藍的天,疏疏的星光——
  同一時刻裡,同樣的星夜下,在千百里外另一人也正懷著同樣的心情在仰看著天官,數著稀落的星辰——
  他,正是辛捷。
  辛捷坐在巖洞口,凝視著遙遠的天邊,星光下,他的白皙的臉孔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紅潤。
  也許,他也正在想念著菁兒吧!
  他硬接了「恆河三佛」中金伯勝夷的一掌,而且由於身體不曾退動,一點也不能借巧力消去敵勢,是以金伯勝夷那一單是結結實實打中了他,以金伯勝夷的功力而言,辛捷就是再強幾分,只怕也不是對手——然而現在,從他臉上的紅潤看來,他的內傷至少已痊癒了十之八九,不消說,是由於他自行以上乘內功療治的結果,而這份功力也著實稱得上爐火純青了。
  的確,他是在想著菁兒,想著那美麗絕倫的面頰,那天真無邪的眼睛……
  漸漸,他想到了金欹和方少碧。
  方少碧是第一個闖進他心靡的倩影,雖然由於命運的安排落得了如今的情況,但是那初戀的甜蜜將永遠存在辛捷的心中。
  當方少碧和金欹被「恆河三佛」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辛捷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接了金伯勝夷一掌,在那一剎那間,他忘了父母大仇未報,師門恩怨未了,也忘了世上無數其他該去做的大事,他只是熱血沸騰,血氣衝動,至於後果,他連想都不曾想過。
  這樣說來,他仍摯愛著方少碧嗎?
  他不停地自問:「辛捷啊,你為什麼老是丟不開呢?你仍在不斷地想念著她做什麼啊?……」
  一道光華劃過恬靜的黑夜,是一顆星宿耐不住長空的寂莫,悄悄地隕落世間。
  他不解地思索著——
  「我不會再愛戀著她吧?如果我不愛她,為什麼那時節我會管不住自己地拚命而出,難道只是為了俠義麼?如果我愛她,我就不應該再這樣想著她啊,讓她平安地跟著那金欹吧,不管他是誰,她總算有了個歸宿,是嗎?……」
  他的心中頓時矛盾起來了。
  海濤洶湧,浪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
  人在這樣的情境下,思想變得異常的敏捷而飄忽,辛捷的心如野馬一般馳騁在失去的歲月中——
  每一張熟悉的面孔都在他腦海中飛過,對此時的辛捷真有異樣的親切。
  然而在他腦海中停留最久的仍是那龍鍾慈祥的梅叔叔,辛捷之有今天完全是由於梅叔叔的照拂。
  忽然,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奇怪」念頭閃過辛捷的心田:「世上的人究竟要怎樣才算是好人啊?像金一鵬、金欹,這些人難道就一定是壞人麼?那些所謂的善人難道真正一件壞事也不曾做過嗎?」
  聰明絕世的他,竟被這問題迷惑住了。
  「像梅叔叔,仗著絕世驚才,七藝樣樣精絕,但是武林中提起『七妙神君』時,至多是『畏』而已,並沒有存著『敬』的心理,而丐幫的金氏昆仲本事雖然甚是有限,可是江湖上提起金老大金老二來,沒有一個不翹起大拇指讚聲好,可見要做一個厲害的人物甚是容易,而要做一個好人卻是極難的……」
  本來,辛捷是個偏激的人,雖然他也曾隨梅山民讀通古今百書,但是在他內心深處,對於古聖賢之語並不十分以為然,他處世之際『敵我』之心遠勝於『是非』之心,只要對他一分好的人,他就十分對人好,一分待他惡的,他也十分還報於人,至於別人如何看法,他可管不到。
  但是近日來,也許是年紀大了一些,也許是由於和天性敦厚的吳凌風相處所受的影響,他那偏激的本性暗中起了變化,不過這種變化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罷了。
  譬如說,以前他對梅叔叔是盲目地崇拜,但此刻他竟有了這種的想法,這不能不說是相當大的改變吧。
  他的思想馳騁著,最後,他終於自問:「我算得是一個好人嗎?」
  這正是中心的問題,藏在他內心最深處的問題。這些日子以來,他仗著一身驚世神功闖下了不凡的萬兒,「梅香神劍」創成了武林中新的崇拜偶像,但是,他夠好了嗎?
  當一個人成了名以後,他的行動就會自然地謹慎起來,辛捷此時多少有一點這種心理,他要想使「梅香神劍」真正成為人們歌頌的對象,不僅是一個「武夫」而已!
  他不停地胡思亂想,這正是內功療傷休息期間的必然現象——思想會變得格外凌亂。
  許多奇奇怪怪的念頭在他腦中旋轉著……
  最後,他又想到自己所遇到的三個女子,方少碧、金梅齡、張菁。
  和方少碧的重逢使他對金梅齡的「失蹤」抱著較高的期望,他想,總有一天他能尋著她的——
  但這是多麼荒謬的想法啊,他永遠無法料到梅齡遭到如何的不幸——命運在捉弄他們啊!
  接著他想到菁兒。
  「我和她相處的日子雖少,但她卻是那樣地令我難忘,我們雖然沒有明白地講過什麼,但她幾番捨命救我尋我,這豈不更勝過千言萬語嗎?……
  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什麼憂愁的事也想不到,我只有快樂,無窮的快樂……辛捷啊,你心深處原是最愛那菁兒嗎?
  他不能再想了,半個時辰的休息期間已過,他必須收斂胡思亂想,全神貫注地作最後一次運功。
  只見他五心向天,三花聚頂,臉上露出一派和穆之色,漸漸,腦門上冒出絲絲白色蒸氣。
  巖洞外是一片平沙,狹長而寬闊,再向前就是海岸了。
  海水吞蝕著沙岸,倒捲起一條雪白的浪花,濤聲似有規律地響著。
  驀然——
  兩條黑影出現在海岸上,雖然隔得那麼遠,但是仍清楚可辨出這兩人異於常人的古怪外形。
  尤其其中一個似乎手腳都殘缺不齊。
  他們一邊走,一邊比著手式,似乎其中一個是個啞巴呢。
  漸漸近了,星光下依稀可辨那兩張恐怖的醜臉,竟然是那海天雙煞!
  他們深知這荒岸上無人居住,是以毫無憚忌地走著,腳步聲很響——
  黑暗巖洞口的辛捷被這種腳步聲驚起,他微睜眼睛一瞥但這一瞥,令他再也無法平靜!
  那醜惡的臉孔,殘缺的肢體,辛捷睡夢之間都不曾忘記過,那是不共戴天的殺父母大仇啊!
  他也知道這是療傷的緊要關頭,一分大意不得,但他一連提了五口氣想厭制胸中的澎湃怒潮,卻始終無法做到,其實以他的性子,就是內功再深幾倍也是枉然。
  他歎了一口氣,索性站起身來。他知道這一站起來,又得花兩倍的功夫來補療,但他實在無法控制自己。
  他試了試換氣,雖然行動已能自如,但是真氣卻無法凝聚,與人動手更不是時候。
  雙煞的腳步又近了些,他們似乎是直往迷巖洞走來的呢。
  辛捷焦急地想道:「若是平時這兩個鬼送上門來正好省卻我一番奔波,因為這兩個魔頭不比五大劍派掌門人,可以隨時隱居起來,那時要找他們就麻煩了。只是現在我無力動手,這便如何是好?難道眼看這兩人走掉不成?」
  他急怒交加,一時莫所適從,雙手在身上亂摸,希望能找出一點可資利用的事物,忽然,他的手指在襟前觸及一物,一個念頭一間而過,他險些喜得大叫出聲只見他從杯中掏出一個小瓶,他心中暗道:「此君金一鵬『毒經』上說:這『碧玉斷腸』一經逼出,觸及空氣,立刻性質大變,由內發變為外發,且喪失其潛伏性,並且普通螺蚌之肉即可解毒,是以威力大增。但此時我正好用它一用。」敢情那小瓶兒中正是集平凡上人、慧大師兩人之力所逼出無恨生身上的「碧玉斷腸」!
  星光微微閃爍,辛捷移動身軀,到一個突出巖百的後面潛著,心潮起伏不定,腦海中萬念齊集。
  海天雙煞來得近了,焦化、焦勞兩兄弟似乎也走得十分地疲乏,辛捷幾乎可以聞見那沉重的呼吸聲。
  驀然,辛捷心念一動,飛快的拔開那玉瓶,單手提著向外撒去,碧玉斷腸液隨著他手臂轉動,也整整齊齊的撒在洞前布下一個半圓。
  斷腸毒液碧綠的水汁在天空中劃過,輕落沙土上,仍然發出一點淡淡的綠光,在黑夜中,並不怎樣顯明。
  辛捷毫不停滯,抬手拾起兩塊拳大的石子,在一塊上面撒下一些毒液,準備下一步的工作。
  天殘,天廢兩兄弟作夢也想不到這等荒偏的地方,正有一個生死對頭虎視耽耽的望著他們,只可惜他功力未復,否則早已跳身出來拚命了。兩人仍是一路筆直走來,到是洞中的辛捷緊張的出了一身冷汗呢。
  更近了,醜惡可厭的面孔在黑暗中更是森森可怖,辛捷默默呼道:「望父母在天保佑,讓孩兒保得一個時辰,困住這兩個畜生。」
  海風頻頻吹著,海天雙煞來得更近了——
  辛捷不敢用手觸及那已帶有毒液的石子,用鞋尖找一塊沒有沾有毒汁的地方向上一挑,右手觀得清切,另一塊石子破空發出。
  辛捷雖然功力未復,但暗器手法準頭仍在,只聞「嗒」的一聲清響,那帶有斷腸毒液的百子被後發的石子準確的擊上,剛剛要往下墜的驅勢被一擊之下,再往前平平放出二三丈遠,落在地上。
  辛捷噓了一口氣,閃身在石壁之後。
  辛捷是何等手法,那石子一分不差的澆在早先所佈的一個圈子毒線的後面五寸左右。
  海天雙煞如此功力,哪會不聞那石兒墜地之聲,他倆可是跑了大半生的江湖,哪會不知這乃是江湖上所謂「投石問路」的方式?兩人一驚,齊忖道:
  「難道如此窮荒極僻的海島上仍有武林人士?」
  他倆雖是吃驚,但兩人平日縱橫江湖,性格強悍,哪裡把這什麼「投石問路」放在心上,天殘焦化身體一掠,已到洞口閃眼一瞥,並不見人影。
  辛捷貼牆而立,眼睛瞪得大大的,暗中向那海天雙煞打量。
  焦化一瞥不見人影,不由一怔,俯身一瞧,只見半丈以前一顆石子赫然在目,顯然是剛才來人用來問路的。
  焦勞等著不耐,也掠過來觀看,辛捷身子靠在石壁上,這份緊張可得夠瞧的。
  海天雙煞目不轉睛的注視洞口,也不時掃石子一眼,辛捷急忖道:
  「千萬不要讓兩個老魔頭看出破綻才好……」
  也許是由於心理作用的原故,這時刻裡,他倍覺那石子,那毒液發出一種刺目的綠光,海天雙煞此等經驗,沒有不發現的理由,但定下心來看時,那不過僅是一絲淡的綠影,以辛捷此等眼力,也僅隱隱辨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辛捷知道這個防線若是被敵人看出,只不過一跨出之間,越過毒圈和石子,便能安然無悉,不由心中愈急,只見焦化沉吟一會,蹲下身子,伸手去拾那帶毒的石子。
  辛捷一身智計,這石子是有意發出,落點在那毒線後五六寸,若是有人想拾檢,非得踏在毒線上不可,否則便夠不上地位,海天雙煞不能例外,焦化伸手試試地位,便知須要上前,於是微微移動身子……
  昔年黃豐九豪橫行神州,屠毒大江南北,江湖上白道人士不只一次要圍剿為首的兩個魔星「海天雙煞」,由此也鍛練成「海天雙煞」的防人之心。平日路過,就是草木一動,飛鳥一鳴,也要追究其理,尤其是耳目失聰的天廢焦勞更是特別心細,也就是因此,他倆不知闖過多少險關,逃過多少生命之險。
  本來,有人投石問路雖不是什麼平常的事,也用不著如此緊張,但兩人生性猜疑,不肯輕易放過。
  一分一分,焦化的手接近那石子,他自然的再移動一下,正好移動在那條毒線上面。
  洞中的辛捷,緊緊的咬著自己下唇,心情緊張之極。
  驀然,焦勞突地伸手一抓,看模樣是要抓回那已中計的焦化——
  辛捷大吃一驚,以為他已窺破鬼計,急得一身冷汗有若泉湧,伸手上下一陣亂摸,驀然觸及那本金一鵬一生心血的毒經,心念一動,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出來一下擲將出去。
  本來,焦勞伸手欲抓焦化,只不過想叫他不要太忙,打算先也採用「投石問路」的方式,反問洞中有否人跡。他想叫兄長把那石子拾起打入洞中,去探虛實,但辛捷叫作「作賊心虛」,誤解他的意思,慌忙擲出一本毒經,也許果真是辛九鵬夫婦在天之靈保佑,辛捷這一著可真碰上了。
  辛捷的本意原是想要用毒經來誘惑雙煞,急動奪書之念,而中毒受傷,這本是很渺茫的事,但他可不知到黃豐九豪之首「海天雙煞」一生引力量遺憾的乃是不能有一身毒術,是以他們往往動手殺人非得真槍真刀不可,不能像毒君金一鵬一樣殺人不見血。
  他們大半生的時間在江湖上混,極想尋找一部毒經,但卻始終不能如願,如今他們假如看見辛捷擲出的這本毒經,真不知要如何歡天喜地了。
  「拍」的一聲清響,毒經落注地上,在寂靜的夜裡,這一聲響聲,傳出老遠去。
  天殘焦化機警的往後一退,打量落出來的是什麼東西,他一隻即將沾上毒液的腳,卻也因此退回——
  洞中仍是靜寂寂的,可是,卻有一本書飛了出來。
  「海天雙煞」倒底是夠機警的,兩人一左一右斜斜穿開,以防洞口有什麼暗器之類發出。
  焦化冷然哼了一聲,用比鬼哭還難聽的聲音叫道:「洞中是哪位朋友?是『合字』上的朋友,有種獻出來露了面,就憑咱們兄弟難道還不夠資格接待麼?」
  他果然是道地綠林人物,出口便是江湖切口,洞中辛捷並不理會,卻暗悔自己心急,假如一計不成,又賠上這部毒經,可算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不見棺材不流淚,朋友,咱們闖了?」
  他口頭如此說,腦子可不作如此想,打一個手勢給焦勞,叫他暗暗跑到洞口去察看。
  焦勞和焦化心意早通,一聲不響,掠到洞前,驀然,他瞥那本落在地上的書的桑皮紙面上,端端正正的刻劃著兩個了——
  「毒經」。
  這兩個字乃是焦化焦勞兄弟幾十年來夢寐以求的,竟然在這荒僻的海馬上發現,他不由一陣狂喜,掠了過去,打一個手勢給焦化,伸手便拾。
  焦勞五官不全,性情冷漠而異於常人,雖然機智過人,但是卻是神經恍忽,一旦有急大事件發生,總是不能控制自己,他這時刻裡早就忘了提防,伸手拾起。
  焦化到底不同,高聲叫道:「不忙——」
  但他忘記弟弟乃是耳聾之人,一頓足,身體有如一支箭掠到弟弟焦勞身邊,看見那毒經端端就在眼前,心神一陣狂喜,顧不得再阻撓胞弟,但他卻顧慮較多,一面去拾毒經,一面還劈空打出一掌,向洞中虛虛遙擊,以防有什麼毒汁。可笑他倆一時聰明,到頭來仍是不能把握自己,而中了辛捷的毒計——
  「拍」,四隻腳一齊端立在毒液所佈的圈圈上面。碧玉斷腸之毒天下無雙,毒性之烈,使得兩人腳上的鞋立刻破爛而沾到腳上,海天雙煞陡然醒悟,他們已知中了對方的毒,由於不麻不癢的感覺,知道這毒性非淺,他們連檢驗毒傷的功夫都沒有,立刻盤膝動用內功,那本夢寐以求的「毒經」,只差兩寸便落入手中,仍然靜靜的落在地上,海風吹拂過,翻開封面又落下,發出「律律」的輕聲。
  黑暗裡,洞中辛捷瞪著眼直到雙煞中毒而倒,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氣,安然一笑,盤在地上也開始用內家功夫去治療那仍然沒有痊癒的傷勢——
  洞外洞內盤坐著三人,都是舉世高手,而且,他們之間又有著不共戴天的血仇,這樣的巧事,難道是老天有意安排好了的嗎?
  到這裡,筆者似乎應該補述一筆「海天雙煞」為何會到這窮荒極僻的地域來的原因——
  當年,關東九豪第一次解散之日,雙煞心灰意懶的來到這個島上,把這個島做為老家,不斷的精研武學。
  他們雖然屢遭挫折,但在這島上生活久了,雄心又發,終於出島再整旗鼓。
  然而,這一次更是有如曇花一現,在攔阻辛捷一戰中,九豪幾乎全軍覆沒!雖然,他們把辛捷毀了(他們以為如此),但也沒法在江湖上立足。
  等到辛捷在奎山無為廳上聲威大振,他們獲知花了如此代價辛捷卻並沒有死去,而且聽傳說,辛捷的功夫更是增加。
  這個消息給雙煞帶來更大的打擊,他們是絕望了,他們想到假如辛捷這次再來報仇,他們可不是對手了。
  求生的慾望,使他倆立刻解散關中九豪,在百無去處之下,他們決意到這荒島老家上來,卻是冤家路窄,他們千方百計躲避的辛捷,也正在這裡!
  三更時分,天色仍然是那麼黑,佈滿了星斗。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辛捷胸中瞭然,內傷完全痊癒,他微微提一口氣,在體內完成最後一次圓滿的運行,躊躇滿志的走出山洞,斜眼睇那海天雙煞,仍然盤膝而坐,辛捷知道,他們的功力,僅能把毒性逼住,而不能自療,雖然,斷腸毒性已是大變而弱。
  辛捷緩緩坡到雙煞前面,拾起那本致雙煞於絕地的毒經,心中忖道:
  「毒經,又是毒經,救了我一命。」
  辛捷把毒經收入懷中,雙手揚起,在雙煞頂心疑了疑,一掌便自拍下。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心頭,他忖道:「這樣子,我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打死這兩頭畜生,但這並非正大光明的手段,我辛捷怎能採用,嘿,這斷腸毒性大變,只消用海螺肉便能解得,我何不把他們的毒性解去,再用真功夫去拚命,反正我的功夫足以勝得兩人。」
  心念既定,收回拍下的手,幾個起落,掠到海邊,捕捉十多個海螺,耐耐煩煩地把肉拖出,拿去放在雙煞面前叫道:「喂,吃了這個便能解毒。」
  雙煞雖然中毒,神智仍清,他們想不到洞中竟是他們到處躲避的辛捷,自份必死,但見辛捷想下手又不下手,倒以為辛捷有意要凌辱自己,他們平日凌辱人,到頭來要道人凌辱,心中怒極,見辛捷忽又拖出螺肉給自己吃,真不能斷定辛捷是什麼意思。
  辛捷見他們遲遲不肯吃下,冷冷道:「辛捷是何等人物,豈能拿毒食相害,這玩意可以解毒哩——」說著把肉遞著,站在一旁。
  雙煞見他說得真切,一齊吃下海螺肉。
  辛捷冷然道:「我就在這兒等你傷好了以後來個算總帳——」
  雙煞心知今日不能苟免,不如拼拼可能尚有一線生機,不再答腔,一同用功。
  海螺肉果能解毒,不到半個時辰,焦化已是毒素盡去,看看辛捷,坐在自己身前約莫兩丈地地方監視著自己,雖是盤膝用功,但一雙神目不時閃來閃去,注視雙煞,像是貓兒守候老鼠一樣。
  焦化不由怒極而叫道:「姓辛的,要戰便戰——」
  辛捷冷冷接口道:「吵什麼,你的小畜生弟弟還沒有好呢?」
  焦化愈怒,長聲道:「好!好——」
  他一時怒聲口結,只「好!好!」接不下去。
  辛捷不去理他,驀然立起抽出長劍道:「千里迢迢,姓焦的你們趕來送死,今日之事,我辛某並沒有乘人之危,你們死也應無憾——」
  他口口聲聲說雙煞必死,倒激起雙煞的凶性,焦化冷笑一聲,對焦勞望一眼道:「鹿死誰手,只怕未知!」
  辛捷點點頭,不再發言。
  又過頓飯時分,焦勞也己康復,兩兄弟並立一起,半丈開外,辛捷抱劍而立,周圍的氣氛充滿著緊張。
  天色黑暗,星光點點,夜色蒼茫——
  辛捷抱劍默禱:「爸、媽,孩兒今日誓志復仇——」
  禱畢長劍一揮,「嗡」的一聲,沉聲道:「送命來吧——」
  海天雙煞並不怪辛捷如此狂傲,他們自知今夜之戰凶多吉少,但也只得硬著頭皮一戰。
  辛捷長劍有如戟立,腳步一展,清嘯一聲,當先發動功勢。
  當年,在龜山頂峰,辛捷曾被雙煞聯手之下,打下山谷,在荒山丘上,被九豪圍攻,也曾重傷垂死,這一次見面之下,不再客氣,出手之式,儘是狠毒招式,非取雙煞性命而後心甘。
  海天雙煞不等辛捷長劍攻近,四掌齊齊翻飛,各自動用內家真力,帶起了狂嘯風聲,排空迎擊而出。
  辛捷冷哼一聲,長劍一指,下沉兩寸,一式「盤山下水」,「呼」的一聲,一股內家劍風自劍尖發出,直撞海天雙煞。
  同時間裡,左手劈出一掌,也自取向雙煞下盤。
  辛捷內力造詣突飛猛進,一拼之下,雙煞頓覺對方力道奇突,不由齊齊退後,而辛捷卻僅身子一晃。
  辛捷不屑一哼,長劍再舉,一式「乍驚梅面」,平削而出。
  海天雙煞之首天殘焦化猛然一曲身形,左右手齊揚,雙臂一合,所擊部位乃是辛捷腿上「關元穴道。」
  同時天廢焦勞也自出招,一擊之下,打向辛捷左肩。
  辛捷招式落空,不再用老,倒退一步,長劍往回一撤,一式「龍角立戰」,反擊焦化。
  三人一招一式,不到盞茶時分,便拆了將近百招。
  辛捷越戰越勇,長劍愈揮愈快,但見一團光影圍著四處閃動,海天雙煞漸漸已被逼在劍圈中。
  黑暗中,一道光華有如龍飛風舞,看模樣,海天雙煞已然完全吃虧了,辛捷劍式不停,海天雙煞越戰越驚,完成處在下風之式。
  驀然,焦化大喝一聲,一拳激揚而出。
  這一拳焦化乃是想扭轉局勢,用出了一十二成真力,力道之強,竟微微帶有風雷之聲。
  天廢焦勞心意已和焦化相通,焦化長拳才出,焦勞雙掌已是一式「雙飛掌」,斜飛而出,取向辛挺雙脅。
  辛捷長劍如虹,一吞一吐,劍式微收,焦化鐵拳打出,觀得清切,閃出劍圈,長笑道:
  「怎麼樣?」
  辛捷冷喘道:「再試試看——」
  長劍斜斜一劃,摹然變招式,一式「冷梅拂面」斜斜削出,辛捷乃是抱著取敵人性命而後甘心,這一招內力貫注,削出之後,劍氣有如驚濤拍擊,威勢駭人。
  辛捷一生性情怪異而倔強,假若人有仇於他,他必以十分報復,何況海天雙煞乃殺父母之仇人,他恨之入骨,看著兩兄弟一副不堪入目的醜相,越是刀火鷹胸,恨不得把對方兩人碎屍萬斷。
  這一式遞出焦化大吃一驚,慌忙後撤,長劍一收再刺,用的乃是大衍十式中的「峰迴路轉」。這一式變化之多,令人咋舌。
  海天雙煞教領過大衍十式的威力,焦化身不停,再向後退。
  辛捷長劍一領,這一式變得好快,直刺彎為橫削,焦化不防,立刻便要受傷,焦勞大大吃驚,叫足真力,一掌打出,拳風激盪,空氣發出鳴鳴之聲,好不驚人。
  辛捷陡然覺得劍上好像被千斤錘打得偏一偏,準頭失去,心中也暗驚那焦勞掌力之重。
  焦化之危既解,雙掌「雙龍出海」,並擊而出,辛捷驀然身體一仰,雙足連抬,踢向焦化下盤,焦勞配合哥哥攻勢,雙拳再擊,辛捷身子不穩,不能硬接,後退收招。
  一連兩次,攻勢盡被那五官不全的廢人破壞,不由大怒,一劍斜斜飛起,打向焦化心口。
  焦勞兩次得逞,鐵拳再揚,猛烈一擊。
  辛捷冷冷一哼,左手一揮一式「空空拳招」中的「萬泉飛空」把焦勞萬斤力卸到一邊,焦勞身軀不穩,衝前數步。
  辛捷恨透這傢伙,長劍一轉,一式「倒引陰陽」,反手削出。
  焦勞重心一失,腳跟不穩,敵劍已然攻近,立刻就得喪命。
  三丈以外焦化援求不及,只得空自著急。
  焦勞生性騾悍,見自己性命難保,不由生出同歸於盡的想法,說時遲,那時快,天廢焦勞右手猛然一引,護住頂門,左手不顧敵劍,一拳對辛捷長劍上打出。
  辛捷劍刺如風,但聞「察」的一聲,天廢焦勞有口難言,那發不出聲的啞巴腔子硬生生由於劇痛的原故,「啞」的淒淒一吼,一條左臂已然被辛捷斬斷。
  緊接著,「托」的一響,辛捷在百忙中避去焦勞拚命的一拳,那一拳中心而人,「托」
  的打在辛捷長劍劍鄂上。
  辛捷但覺對方力道好大,手心一熱,長劍幾乎脫手而飛,鐵腕一挫,力持長劍,但聞「托」的一聲,精鋼製的劍鄂,齊柄而折,可知這一拳好不驚人!
  辛捷劍式不停,反手一撩,焦勞提覺左臉一涼,一支僅有的左耳被削去。辛捷咬牙切齒道:
  「你也有今天——」
  劍子一抖,分心而刺。
  這一切一切都在極短的一瞬間完成,天殘焦化身體才到,辛捷一劍已然分心直入,在天廢焦勞的身體上留了一個透明窟窿。
  可憐焦勞一生作惡,到頭來仍在仇人劍下伏誅!
  焦勞好不強悍,臨死猶惡,右掌臨空盲目一擊,只擊在地上,石屑漫天紛飛,煙霧迷漫。
  天殘焦化不去救援,眼見胞弟伏誅,自忖難與匹敵,乘著辛捷被漫天石沙迷濛之際,反身逃走。
  辛捷何等功力,耳聞八方,已知焦化要逃,足尖點地,騰空掠出那漫天灰沙,瞥目之下,見那天殘焦化已逃在五丈以外。
  所謂天道不爽,無巧不巧,焦化一時心急忘記剛才中毒的情形,竟不提防地上的斷腸毒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殘一腳正好踏在毒液上,身子一陣搖擺不定,毒性已然內侵。
  辛捷仰天淒呼道:
  「爸、媽,看——」
  說著長劍脫手而飛,把再度中毒的焦化貫心頂在地上。關中九豪之首——「海天雙煞」
  終於在這窮荒極僻的海島上了結他們罪惡的一生!
  驀然,一陣海風吹來,把辛捷的淒呼聲音傳至遙遠的天邊,月兒,星星,清風,它們似乎也在為孤子泣血椎心的淒呼而流淚——
  良久,辛捷緩步上前,擦的一聲拔出了屍體上的長劍。
  他對地上的兩具屍體瞧都不瞧,卻仰首望著黑沉的天際,夜風中,微微星光下,他白析的臉孔更加白了。
  起初,他腦中亂極,像是萬頭千緒,卻又似一片空白。漸漸的,那些零亂的影子都成了完整的形像,一一從他腦海中飄過——
  那是多麼的深刻,多麼的清新,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雲南,昆明,滇池,辛家村……
  母親赤裸地在寒風中受著慘絕人性的侮辱,那眼中所流露的絕望和羞怒……父親緊咬著牙,顫抖的手撫在他的頭上,牙根鮮血從牙縫中絲絲滲出……然後,死在仇人掌下……
  這一幕一幕,有條不紊地閃過辛捷的心,辛捷心中有如怒濤洶湧般起伏不停,但他的臉上卻漠然得有如一張白紙。
  他臉上兩行清淚緩緩地流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胸前,襟上頓時濕了一片。
  他像一尊石像一般,保持這樣的姿勢至少半個時辰之久——
  然而他的心中,這刻兒已足足過了二十年!
  辛挺平日除了在吳凌風面前,總是陰沉而內向,感情深藏,這此日子來他似乎對父母的大仇已是忘懷,直到這時,他手刃了海天雙煞,那隱藏在心深處的感情一併爆發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喉嚨中發出低沉的聲音:「爸、媽,孩兒替你們報仇了——」
  那眼淚如泉水般湧出,滔滔不絕。
  忽然,他低聲唱了起來:
  「南島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殺,我獨不害!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殺,我獨不卒!」
  他反覆地唱著,聲調愈來愈高,真如杜鵑泣血,巫峽猿啼。
  「拍!」一聲,驚破沉寂的夜,也驚醒了癡然的辛捷,他低頭一看,手中長劍已被他折為兩截,左手執著劍身,右手只剩了一個柄兒。
  他的雙臂緩緩了下來,砰的一聲,劍身和劍柄一齊在地上,他瞧都不瞧,轉身就走——
  不消兩三起落,他的影子已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島上,靜靜的躺著也曾橫行一世的「海天雙煞」,在這荒島上,只有海水,浪花和平沙陪著兩個罪惡的靈魂,如果還要說有,那便是曾致他們於死地的斷腸毒液——
  海岸上,辛捷高揚起帆,一舟輕輕滑出海岸,當天邊最後一顆星熄滅時,小舟只在模糊的地平線上現出一點影子。
  黎明了,天際現出一絲曙光——
  寧波,黎明——
  金黃色的朝陽,照在港彎中,微微的波濤掀起一個個金色的尖兒。
  晨風吹來一股鹹濕而略帶腥味的海的氣息,出港的船舶上梢公們吆喝之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自古就是東南沿海的大港,最近由於港口水淺及泉州的興起,己逐漸顯得不及以前繁榮了。
  當年意大利人馬可勃洛在元朝做官,回國後所撰的「東方見聞錄」中曾誇寧波日集雲帆千餘,為世界第一大湖,這話雖然有點過份,但寧波卻是當時水運的大站。
  正當大夥兒出港的時候,一隻落了帆的小船悄悄劃了進來,那小船好生古怪,靠了岸之後,一個青年儒生走了出來,船上就再沒有人了,空蕩泊在那兒,那青年儒生像是毫不理會那小船,獨個兒直走上岸。
  港彎後面就是山坡,那青年一襲布衫,連行李包都沒有一個,卻徑直往山坡上走去。
  翻過山坡,進得谷中,只見一片林木蔥鬱,與港口碼頭上那種熱鬧之景大不相同。
  那青年略微駐了駐腳,仰頭看了看天色,朝陽下照著他挺秀的身材宛如玉樹臨風,白晰的臉上微帶著一絲憂色。
  天上白雲變幻無際,他輕歎了一聲,自語道:「辛捷啊,天地這麼大你到哪裡去尋菁兒呢?」
  但是立刻,他臉上變為堅毅之色,他暗道:「菁兒為了我可以三番四次地捨命相助,難道我辛捷這點事就畏難了麼?就是走遍三江四海我好歹也得尋著她。」
  他繼續前進,背脊挺得筆直地。
  沒有多久,他又駐足了,原來是遠處傳來一陣古怪的嘯聲,那嘯聲輕微得很,混在山風中簡直分辨它不出來,但它才發出,他就駐足傾聽了,這種功力和機警,當真說得上登峰造極的了。
  他微辨了辨發聲的方向,身子一轉,藉著這一扭之間,身子竟然騰空飛出三、四丈,姿勢美妙已極。
  不消幾個起落,他已接近了發聲之處,他猛然停住,那麼大的衝勁在他雙足曼妙地一蕩之間全部消於無形,連地上塵土都不曾揚起。
  他猱身躍上一棵大樹,俯視下去——
  這一看,幾乎令他歡呼出聲——
  只見下面一個少年正在練習拳腳,那嘯聲竟是從他揮動雙拳之間研發出的,只見他上下飛舞,身子輕靈之中自令人有一種穩重的感覺,這時他轉過身來,顯出一張俊美絕倫的臉孔,正是吳凌風哩!
  辛捷在樹上強忍住歡呼,心中暗喜道:「大哥自服血果後,功力猛進,一月來不見,他功力有不少進益,這等絕世輕功除非是我,中原只怕還我不出第二個呢。」
  這時吳凌風手上招式愈練愈強,忽然一轉身呼地劈出一掌,激出漫天砂塵,他雙足一錯,一晃身又是一掌劈出,發出嗚嗚怪響,顯然力道比第一掌還要強,他掌勢未竟,身子一轉,又是一拳當胸推出,嗚嗚怪響越趨尖銳,拍的一聲,遠在丈外的一棵碗口松樹竟然應聲而折。
  他停下了手,偏頭想了想,悄聲道:「一月來,我這『開山三式』似乎進步不少,只是第二招『愚公移山』轉到『六丁開山』時似乎真力不如其他幾招那麼順和,大概是功力不濟的原故吧——嗯,我得好好練練,不然將來和捷弟一比,可差得遠了——」
  忽然樹上傳出笑聲,一個清亮的聲音:「囑,我也要多多練習,不然將來和大哥一比差得遠了——」
  凌風一聽,驚喜過望,大叫一聲:「捷弟!」
  聲猶末了,辛捷已如一片枯葉飄落在眼前。
  凌風見他口角帶笑,正待發話,辛捷忽然大喝一聲:「接招!」
  當胸一掌劈出,力道之強,令凌風衣袂飄發。
  凌風大吃一驚,但本能令他微退半步,左掌一圈一抓,打算消去來勢。
  哪知一抓之下,抓了個空,辛捷右掌極其飄忽地抹至,五指分張處,正是自己當胸五穴。
  凌風不及細思,向左一側,右掌卻從面弧線攻出一式,時間空間都配合得美妙無比,正是「破玉拳」中的絕著——「石破天驚」。
  辛捷叫了聲:「施得好!」左手一翻,五指齊出,正是平凡大師新近傳授的「空空掌法」中的「萬泉飛空。」
  他這一式正逼得凌風施出「開山三式」中的第一式:「開山導流。」
  凌風叫道:「捷弟,你怎麼——」
  但手上卻不容他稍緩,他身子一轉,一記劈出,正是開山三式中的「開山導流」。
  當他勁力才發,他立刻想到:「對了,必是捷弟方才在樹上見我練拳,又聽我說話小性子發了,要找我爭個勝負,我本非他對手,何必和他爭鬥?讓他佔點上風便了。」
  電光火百間,他硬硬收回兩成力道。
  哪知辛捷一晃身繞到他背後,雙掌齊發,所取部位極是古怪,迫得凌風只好施出第二式「愚公移山」。
  辛捷陡施「詰摩步法」,一晃而退,單掌橫飛,正是「空空拳法」中的十一式「空實兩無」。
  辛捷所取所立的部位,正是「開山三式」最後一式「六丁開山」最有利的地位,凌風毫不思索地被引出第三式!
  「愚公移山」轉為「六丁開山」時,凌風胸前同樣覺得真力不暢,卻見辛捷並不硬接,只是閃身而進。
  正古怪間,辛捷又是「萬泉飛空」打來,逼得他再施第一式「開山導流。」
  凌風原本聰明絕頂,見辛捷不停引他施這三招,心中猜想捷弟如此必有深意,當下凝神貫注。
  果然辛捷又是同樣招式引他第二式「愚公移山」。
  接著,辛捷還是以「空實兩無」引他施出「六丁開山」,但這次辛捷身軀突然在空中一窒——
  本來他「六丁開山」是直胸而出,但這時他不得不猛然倒轉真氣,斜劈而出,那知砰的一聲,力道反而加強,丈外一棵大樹葉都不曾晃動一下就應聲而折!
  而且凌風突然發現原先施到這裡胸中那種不暢的現象已全然消失。
  他呆得一呆又從「愚公移山」換到「六丁開山」,依樣將真氣倒轉,斜劈而出,果然胸中暢然,而且力道猶大。
  他一喜大叫出聲,知道辛捷看出自己毛病,故意引自己逢敵改正,心中不禁大是感激,叫道:「啊,捷弟,真該謝你,怎麼看出這毛病來的?……」
  辛捷笑道:「我也是新近學了平凡上人一套『空空拳法』才悟出這道理來的,我瞧你『開山三式』威力量猛,但似乎運氣略有不對勁的地方,方才在樹上和空空拳法的拳理一對印,就知道啦。」
  凌風道:「捷弟你真好福氣,連得世外三仙的真傳,這一趟必然收穫極多吧——啊,我差點忘記告訴你,有一個姓張的小姑娘到處尋你,我告訴她你多半在大戢島,她就匆匆跑去了——」
  辛捷一聽躍起丈餘,大叫道:「大哥,快,快走——」
  說罷轉身就跑,凌風叫了一聲,也拚力追了上去。
  辛吳兩人飛奔而前,不消片刻又回到港邊。辛捷一看自己駕來的那小船仍泊在那裡,只是岸邊圍了許多人,似乎在看那奇怪的無主怪船。
  辛捷一挽凌風手,陡然躍起,嗖的一下越過眾人頭上,落在舟中,借那衝力把小舟滑出數丈,兩槳一扳,已如箭一般出了港彎。
  空留岸上的眾人驚駭得口瞪目呆!
  小舟出了海,辛捷才把自己和菁兒的關係及華夷爭鬥,無恨生療毒等說了一遍,最後說到自己大仇已報,凌風不由喜向他恭賀。
  但是凌風立刻想到自己大仇未復,還有阿蘭也沒有尋著,心中一時憂悶起來,不由歎了一聲。
  辛捷冰雪聰明,拔了兩槳,輕聲道:「大哥!」
  凌風應道:「嗯?」
  辛捷低聲道:「咱們再回中原第一件事就去尋赤陽、厲鶚、苦庵他們,了一了伯父和梅叔叔的大仇。」
  凌風知他安慰自己,心中正是彷徨無依的時候,聽到這話一時激動,一把抓住辛捷的肩膀,顫聲道:「捷弟,你真好——」
  辛捷感情更易衝動,他也握住凌風的手,堅決地道:「大哥,待咱們報了仇,那時,我們兄弟倆仗劍江湖,轟轟烈烈幹一番!」
  凌風聽他說得豪壯,心中愁悶大減,那曉得不知為什麼,突然阿蘭的面容又清晰地浮在他眼前,他心中猛然一震,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他——
  辛捷猛一轉舵,大戢島已然在望!
  日當正中,光耀入目。
  大域島海岸已到,辛捷和吳凌風雙雙從小船上走了下來。
  忽然辛捷歎了一聲,凌風抬頭一看,只見一個人從沙灘那面低著頭緩緩走來,仔細一看,低聲驚叫道:「孫倚重!」
  辛捷定眼一看,正是那武林之秀孫倚重。
  辛吳二人上前幾步,高聲叫道:「孫兄,別來無羔?」
  那孫倚重抬頭看他們,笑了笑,又低頭前行,那一笑似乎十分勉強。
  辛捷奇怪地對凌風望了一眼,再看那孫倚重雙眉微壁,沉著臉孔,似乎十分不高興的樣子。
  辛捷待走近問道:「孫兄,平凡上人在島上麼?」
  孫倚重點了點頭,忽然對二人苦笑一下,匆匆走到海邊,駕起一條小船,揚帆而去。
  走得幾丈,忽然一條人影一晃,輕飄飄地落在兩人面前,那份輕靈直令人有忘卻重量的感覺。
  兩人定眼一看,正是大戢島主平凡上人。
  辛捷連忙施禮道:「上人,晚輩來看你啦。」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道:「娃兒別騙我老人家啊,我瞧你臉色不對,定是有事要找我,卻說什麼來看我——咦,這是誰啊?」
  他打量了凌風兩眼,裝著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道:「這是誰家的娃兒,長得好俊啊,嗯,我老人家年輕的時候恐怕沒有這樣俊哩。」
  凌風早從辛捷口中知道這位蓋世奇人的脾氣,連忙施禮道:「晚輩吳凌風,參見前輩。」
  平凡上人嘖嘖連贊凌風長得俊,然後才道:「娃兒來找我老人家準沒好事。什麼事啊?」
  辛捷道:「無極島主的女兒張菁,不知有沒有來過這兒?」
  平凡上人愕了愕道:「沒有啊——」
  辛捷心中頓然一緊,但他仍勉強裝著笑了笑道:「啊——啊——」
  底下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了。
  平凡上人道:「你可是替那無恨生尋他的女兒?」
  辛捷心中焦急不堪,根本不曾聽見他說什麼,只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平凡上人見狀忽然怒道:「可是那無恨生逼你尋她女兒?哼,別怕他,他若再逼你,我老人家可不依——」
  辛捷忙道:「不是,不是。」
  平凡上人笑道:「管他是不是,咱們光進屋去再說。」
  辛捷道:「菁兒既不曾來過,咱們就不打擾了——」
  平凡上人一瞪雙目道:「什麼?你們就要走?那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