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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戢島主平凡上人雖是功力蓋世,但對於下毒解毒這一間卻是一竅不通,無恨生中毒看來非淺,但他也只有旁觀,束手無策。
  只是見辛捷大喜過望,精神不由一振道:「什麼東酉,是解藥嗎?」
  辛捷搖了搖頭,歡聲道:「這東西,我看這東西準成。」
  說著掏出那懷中的一本書來,揚了揚道:「有了這本書,什麼毒不詳細的記載在上面—
  —」
  敢情他那一冊書正是毒術天下稱首的北君「毒君金一鵬」畢生心血所作的毒經,那一日金一鵬的女兒金梅齡把這本毒經留給辛捷,辛捷書不離身,但一來連遭奇遇,二來急事纏身,根本無暇去看它,而且幾乎都忘了。
  這當兒靈機一動,有了毒經,什麼毒還不是迎刃而解?
  大戢島主接過「毒經」,看了看封皮,念道:「毒經——金一鵬作,啊……」
  辛捷接口道:「金老前輩那日在沙龍坪以毒攻毒殺死那玉骨魔,這本書可是他老人家畢生心血哩——」
  大戢島主不由驚詫出聲。
  辛捷又道:「金老前輩毒術天下無雙——」
  說著接過毒經,迅速地翻開看去。
  這毒經上包羅萬象,宇內海外每一種毒草、毒蛇,甚至是有毒的生物,幾乎全部在內,直看得辛捷心驚膽戰,但心中卻由衷的佩服那又癲又諧的老人——金一鵬。
  辛捷很快的瀏覽過去,那毒經中還不時加上一兩幅插圖,辛捷越看越驚,心中一動。
  須知辛捷為人性本放達,天生好學,是以並不以為毒術乃是邪道旁門的,心中一動,眼見這毒經上真是「毒」不勝收,竟動念要學習下來。
  他一念之間,已下決心,很快的翻著書,卻始終不見有那什麼「碧玉斷腸」的名稱或解法。
  無極島主無恨生靜坐一邊,仔細調運真氣,臉上神色一片漠然,倒是平凡上人很焦急的望著辛捷。
  又過了一刻,慧大師也已回來,辛捷己差不多快要把一冊書都翻完,但仍沒有我著這「碧玉斷腸」的名字。
  匆匆又是數頁,眼看毒經只剩下最後幾頁,忽然,辛捷精神一振,敢情那書上端正的寫著二個字:「特例」。
  「『玉骨魔』既然用來毒無恨生,必非普通的毒物,這特例中多半會有——」
  他忖道,一面仔細的尋找。
  驀然,四個大字呈現在眼前,可不是「碧玉斷腸」四字?
  辛捷禁不住大聲叫道:「有了有了,這玩意看來來頭不小呢——」
  他接著便照書上念道:「碧玉斷腸,原本為植物,中土絕跡,形為四葉一蕊,無果,為此植物之草汁……」
  他飛快的念著,也懶得管這種介紹,跳過數行,找那治療的方法,又繼續念下去,道:
  「……毒性極濃,與一立步斷腸並稱「雙斷腸」,且潛伏性極大,優於體內,任內功高深,亦不易察覺,此物乃天地間最為厲害之物……」
  「治療之方,普天之下,僅有一物——」
  辛捷念到這裡,耐不住聲音也微現緊促,顯示他也十分緊張,高聲繼續道:
  「僅有一物,即『火玉冰心』,此物全天下只有北燕然山頂產有——」
  平凡上人神色驟然一變,忖道:「燕然山距此當有萬里之遙,莫說現在急急需要,一時不能趕到,就是能夠到達,也不見得就能立刻尋著——」
  卻聽那辛捷聲道:「還有一法——」
  原來當日金一鵬作此書時,每一種毒物,都有精細詳註解釋,而且還加以自己數十年的心得。
  這碧玉斷腸是金一鵬晚年才得知,當時除了火玉冰心外,確實缺乏他法醫治,但金一鵬深知火玉冰心舉世難尋,是以決心再找出另外一個法子。
  憑他在毒中混了一生,加上極深的內功和極高的天資,終於在潛心思索下領悟了另一個方法,於是他立刻把此法寫入毒經上面。
  辛捷歡聲的把那方子說了出來,平凡上人不由「啊」了一聲。
  敢情這個方法是太危險了一些。
  原來,大凡這種潛伏性的大毒性,在毒發的時候,也愈快捷,假若在它尚未散入血脈,還是整個在體內之時,由一個內家絕頂高手用內力把它逼出便可無妨。
  但是這「碧玉斷腸」一入體內,便會聚在人體中最重妻的血脈中,那就是說在從頂心到心臟的這一帶。
  如果要把它逼出體內,非要頂心上著手不可。
  平凡上人、慧大師、辛捷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怎會不知假若要動手逼毒,那非要在頂心「泥丸宮」上拍一掌。
  「泥丸宮」乃是人生穴道的總結之地,一掌拍下,那麼立刻功力全失,有如凡人,而且痛苦萬分。
  中毒者功力即消下一點本能內在的潛力再也不能維持,「碧玉斷腸」之毒立刻迅速的散開。
  要在這時,觀好時刻,再拍一掌,接著用內力渡人體內,好生逼出體外,才能散卻此毒。
  「泥丸」穴如此重要,假若下手的人一分失手,中毒者立刻死去,反之假若下手輕了一分,那中毒者不但白受一次痛苦,而且對他內力修為也有損害。
  這個法子雖然能成,但太過危險,是以連平凡上人、慧大師此等人物,也不由驚詫出聲。
  當年毒君金一鵬領悟此方,便想世上絕無此等功力的人,是以這法子必然依舊是無法功,但他還是將它寫在毒經上,算做是他一生研究毒學的一點兒心得!
  平凡土人是全心佩服這作毒經的金一鵬,見識竟是如此多廣,就連慧大師此等好強人物,也不由心折!
  平凡上人苦笑一聲道:「老尼婆,這倒是一個難題呢?」
  慧大師默然點首道:「假若是咱們二人連手的說話——」
  平凡上人道:「不成,那恐怕更險——」
  慧大師點了點頭,辛捷明白他們乃是想二人連手,內力不若一個純熟,更易出險,自己功力還差,只得默然。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那只得走著瞧了,老尼婆,你動手?」
  慧大師微微搖首,接口說道:「這當口兒上咱們不必再客氣,老實說,貧尼的內力修為,自認比你要差上一籌哩——」
  平凡上人不再言語,轉身對靜坐的無恨生道:「老弟,覺得好些嗎?——」
  無恨生朗朗一笑,打斷平凡上人的說兒:「上人不必焦急,我無恨生再不成,這苦兒還挺得住。」
  他顯然是勉強而發,語調輪到最後,已然微微顫抖。朗朗笑聲,也愈來愈抖,而微帶尖聲。
  平凡上人深知他的性格,哈哈道:「老弟,真有你的——」
  話聲方落,右手大袖一間之下,拍出一掌。
  平凡上人心中有數,這一份差事可是十分艱難的,只要下手微微一錯勁道,便是遺憾終生。
  他知道以無恨生此等功力,自己一掌拍下,他必會極自然的生出一股反抗的力道,雖然是極小量的,但也可能致以平凡上人失手。
  是以他在無恨生說話之際,突然下手。
  這一單是平凡上人的真功力,力道是三分發,七分收,出手之快,有若閃電,大袖才擺,一掌已然接實。
  平凡上人深知輕重,一反平日嬉笑的摸樣,一掌才觸及無恨生「泥丸」,悠然往外一閃一圈。
  平凡上人一觸之下,力道全收,無恨生但覺頂心一震,全身真力迅速的散去,一點真靈再也壓不住脈道中的毒性,極快的散將開來。
  平凡上人不敢絲毫大意,左手一晃之下,點出二指。
  這二指乃是虛空點向無恨生的「紫宮」和「章門」穴道。目的乃在於試探無恨生體內毒性散行的情形。
  不說辛捷,就是素來面上冷漠、性如冰霜的小戢島主慧大師,也不由緊張的雙手互相緊握住。
  平凡上人目不轉睛,瞪著無恨生,驀然,他瞥見無恨生俊逸的臉上,好似隱隱散過一絲痛苦的表情。
  平凡上人何等功力,已知是「碧玉斷腸」開始攻心。
  驀地裡,平凡上人結舌瞪目,有如春雷般吼了一聲——無恨生頓時心中一震,靈台空明,臉上痛苦狀稍弄,平凡上人左手己如閃電般再拍出一掌。
  平凡上人用佛門最上乘的氣功造詣,發出「獅子吼」的功夫,暫時震醒無恨生的神智,把握時間,一單按下。
  手掌尚距「泥丸」頂心三寸左右,掌心閃電一吐。
  辛捷摒住呼氣,已知這一掌拍下,平凡上人立刻要施開內力,渡入無恨生體內,成敗全在此一舉。
  平凡上人手掌按實,緩緩吸起一口真氣,吐入無恨生體中,努力往「泥丸」宮穴道下逼去。
  平凡上人這一掌用的力道恰到好處,這一個難關總算渡過去,辛捷和慧大師都不由舒一口氣。
  然而平凡上人自己心中有數,別看剛才那一掌按下去,全力控制著,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差錯,一口真氣已經差不多全以灌注,自己內力渡入無恨生體內逼毒,還不知能不能完成呢?但口頭又絲毫分神不得,只好全力支持施為。
  時間一分一秒中過去,平凡上人頭頂上冒出蒸蒸白氣,白髯無風而振,賴賴搖動,臉色如冰,緊張已極。
  慧大師不相信這麼一件艱難工作,會被平凡上人如此順利地完成,她心中始終不能放下一絲毫不輕鬆的盯視著。
  果然,平凡上人的身體驀地有若酒辭,搖擺不定,辛捷吃一驚,身體倏地掠起,想上前察看。
  他心知必是平凡上人內力不繼,想出手相助,但轉念一想,自己功夫比平凡上人不知差卻好遠,萬一出手不成對平凡上人或無恨生,甚至自己三個人都是十分不利的,是以身體不由為之一挫。
  這當兒裡,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已越過自己。
  辛捷想都不用想,知道定是小戢島主慧大師。
  慧大師好快行動,閃得一閃,已掠到平凡上人身前。
  她早知道,事情不會如此順利,是以始終全神灌注,一見平凡上人身體微晃,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平凡上人果是內力有所不繼,立刻施展「詰摩神步」,閃到他身前。
  但見慧大師左手疾伸食指,準確的落在平凡上人的「志堂穴道」上,內力已渡入平凡上人體內。
  這一來,平凡上人精神大振,換去一口早已渾濁的真氣,內力不斷渡入無恨生體內。
  辛捷心中明白,這一來,平凡上人固然脫險,但慧大師和他的內力假若不能配合得天衣無縫,那麼,不但無恨生生命難保,就是大、小戢島主,也都會身受重傷!
  是以辛捷的心情,比之先前,更是緊張,但他自知幫不上忙,只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望著三人。
  這裡,居於東海三島之中的小戢島上,是一片死靜的,海邊離這裡很遠,浪嘯之聲不能傳來。
  有一點微風,拂著寂靜中的四人,衣袂搖擺處,發出的聲音,週遭很為和諧——但實際上卻有如一張緊張的弦。
  辛捷呆呆地望著,大戢島主一手緊緊地按在無恨生的「泥丸」上,慧大師的手指卻緊貼平凡上人的志堂穴,無根生盤膝而坐,臉上神情甚為古怪。
  將近一百年,東海世外三仙從沒有打過正經的交道,誰也想不到,在這裡竟會聚集一起,而且還合用內力療傷哪。
  辛捷默然祈禱,希望無恨生能痊癒,同時間,也仔細檢看毒經,知道毒一逼下,立刻就要採取放血的方式。
  辛捷緩緩走近,看那無恨生泥丸上被大戢島主按住,臉上一層淡淡黑氣很慢地往下降,辛捷知道,大、小戢主的內力,已然發揮效力了。
  黑氣逐漸下降,辛捷注視著,等候著機會,心情仍然是緊張的,轉眼望望平凡上人和慧大師,兩人臉上寶相端壯,想都已動用佛門心法。
  普天之下,有誰能是大、小戢島主的敵手?而這兩位蓋世奇人聯手之下,有什麼事不能夠完成?然而,這都是一件令兩人都沒有把握的難題,假若兩人的內力不相配合,力道雖強,卻也徒然。
  辛捷很明白這個道理。他知道,也只有慧大師如此高深的內力,才能和平凡上人相配合。
  黑氣下降,己到手臂上,無恨生右手垂著,那黑氣已被大、小戢島主的內力逼到聚在無恨生右手中指上點。
  辛捷從懷中拿出一個古銅的小瓶子,望望無恨生一根有若黑炭的中指,他知道這便是那潛伏在無恨生體內的「碧玉斷腸」了。
  這玩意之毒,天下無雙,辛捷不敢沾上,手指微伸,虛空往無恨生指尖一勒,一股指風過處,無恨生右手中指尖上,頓時現出一道不太深的口了。
  辛捷動作如風,小瓶己靠近那口子,果然傷口中流出一滴滴的血來,這正是那碧玉斷腸!
  碧玉斷腸色作碧綠;而且晶瑩發亮,一滴一滴,真有點像一小塊的翡翠碧玉,可愛已極。
  斷腸毒液一滴滴出,果然不同凡響,落入瓶中,鏗然有聲,倒像是重如金屬一樣。
  而且每滴入瓶,都發出一股濃煙,可見其毒性之烈。
  辛捷怕那濃煙有毒,摒住呼吸,看見那毒液滴入瓶中,不由有一種心驚膽跳的感覺!
  別看這毒液,滴得慢,足足有頓飯時刻,才滴完全。少說也有大半瓶,沉甸甸的,好不驚人!
  辛捷謹慎的旋上蓋子,放在懷中。
  大戢島主平凡上人等那最後一點滴出,才收掌長吁了一口氣,退在一旁。慧大師默默收回放在平凡上人志堂穴上的手掌,和平凡上人一同運功調息。
  盤坐在地上的無極島主無恨生,眼眸兒微張,一派玄門正宗的打坐模樣,緩緩的把一口真氣上提,在週身上下運行一周後,再運氣調息。
  難關己過,總算無恨生內力造詣好,不至影響大、小戢島主,倒是辛捷在一旁見三人調息,心中仍然是緊張的。
  良久,世外三仙都從傷損中恢復過來,無恨生翻身跳起,仰天運氣長嘯一聲。
  這一嘯乃是他含勁而發,聲音好不清越,有若春雷破空,傳出老遠去,噴亮的反射過來。
  這聲嘯聲好生悠長,但四人都是內家高手,己聽出無恨生嘯聲中中氣仍有不足,知他尚未完全恢復。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老尼婆,總算咱們不辱使命。」
  慧大師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
  辛捷看了看手中的毒經,對無根生道:「前輩,照這經上說,前輩之毒雖已療好,但仍得休息三兩個月,否則對內力方面有礙——」
  無恨生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他並非不知好歹,但他昔日曾豪語中原武林,人材凋落,這幾月來,他也曾到過中土,證實中原武學樣樣不差,而且,各種旁門左道,五花八門,也都樣樣有人精通,這次自已的性命,便從這「毒君」的手中撿來,可是他生性高傲,有言在先,是以僅僅冷哼一聲,心中仍是很感激的。
  本來這當兒情形有若緊張的弦,這一來,卻又輕鬆無比,平凡上人笑口盈盈,不知得意著什麼。
  驀地慧大師對無恨生道:「張施主,你對那石林發一掌——」
  無恨生心知她心細,放不下心,要自己發掌,藉以看看自己的毒根去了沒有,心中感激。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反手一拍,向一座石筍拍去。
  無恨生這一掌純是內為,虛虛一按,力道好不驚人,但聞「轟」的一聲,那石筍左右一陣搖蕩,卻並沒有倒下。
  無恨生微笑道:「真氣運行不妨,順利如常——」
  慧大師點了點頭,平凡上人哈哈道:「看樣子,老弟只要再有十天一月,便可恢復。」
  無恨生點點頭,心想自己傷勢已好大半,平日和大、小戢島主都無甚交情,再耽下去,也不甚好,於是朗聲道:「小生拜受兩位之賜,此恩待容日後馳報——」說著對慧大師和平凡上人一揖,轉身離去。
  世外三仙本來自視都甚高,平凡上人和慧大師雖然為無恨生出很大力,無恨生心中感謝,口中卻並不說出來,僅僅行禮而退。
  慧大師和平凡上人早已不在乎這些,平凡上人哈哈道:「好說!好說!和尚懶一步不再遠送——」
  話聲方落,無恨生已飄出兩三丈。
  辛捷突地身體一動,向無恨生追去,叫道:「前輩稍待——」
  無恨生身體一頓,轉身來望著辛捷。
  辛捷吶吶道:「前輩打賭之事,已勝那盤燈孚爾,晚輩必當盡力找尋令嬡——」
  無恨生心想自己確實勝得那滿面皺紋的傢伙,只因毒傷突發才功虧一簧。但心中卻因此對辛捷稍具好感,凝神望了辛捷兩眼,才轉身奔去。
  那邊慧大師站起身來,對平凡上人瞪了幾眼,不發一言,也走回島中。平凡上人深知她性格,呵呵一陣大笑,直到慧大師走人轉角處,才收下聲來。
  辛捷目送無極島主無恨生走後,緩緩走回石陣,看見平凡上人臉上表情古怪,心中不由一怔,走近來也盤坐在地上。
  天色漸暗下來了,夕陽西下,夜色漸濃。
  靠近海岸,海風入夜逐漸加大,平凡上人的白色僧袍隨風而蕩,卻是灰色的一片。
  辛捷望著沉默的平凡上人,心中知道平凡上人必是有什麼事情要說,但他不開口說,自己也不好問。
  兩個時辰前,這裡還是在龍爭虎鬥,華夷相搏,然而,這些已為浮雲,隨風而散!
  也許是太寂靜了,遠方的海濤聲隱隱有節奏的傳來,辛捷默然的坐著,一直緊張的心弦,由於和諧的氣氛,而輕鬆了下來。
  天邊第一顆星兒出現了,在黑暗中劃過一道光明的弧度……
  皓月當空,夜色如水,黑色的天空透出一絲深藍。
  平凡上人坐在石上,仰首凝視著黑暗的長空,他兩道雪白的長眉微微壁在一起,紅潤的臉孔上透出一派隱隱的愁思。
  辛捷不解地望著老人——也許說在等待平凡上人開口還來得確切些。
  良久,平凡上人開口道:「娃兒,我——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
  辛捷奇怪地嗯了一聲,注視著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仍是凝視著長空,似乎在那深無窮盡的黑色後面尋求一些被遺忘了的往事。
  他緩緩道:「大約是百多年前罷——那時,中原的武林領袖是少林。少林寺秉承達摩祖師的各種絕藝,雖然年久舊深有好些神功已經絕傳,但是就憑它正宗的內家真傳仍不是武林其他各派所能及的……」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但立刻又繼續道:「可是近百多年來,武林的泰山北斗已不是少林寺,江湖上也不見少林僧人的蹤跡,甚至有些少林弟子被人欺侮了,也沒有旁人出頭,於是旁人只知道少林寺人材凋落,聲譽一落千丈,卻不知這其中還有一節隱情哩。」
  辛捷聽他說少林寺,更是凝神傾聽,只聽平凡上人接著道:「那時少林寺的掌門方丈是靈鏡大師,他的師弟靈空大師是藏經閣的主持——」
  辛捷聽他說到「靈空大師」,不由啊了一聲。
  平凡上人瞟了他一眼,續道:「靈空大師做了藏經閣的主持,終舊閉門潛心苦思藏經閣中那些祖傳僅剩的一些殘缺不全的神功——本來那些失傳的神功只一鱗半爪,但是靈空大苦思三十餘年,竟然被他硬是搞通,於是許多失傳多年的絕藝又重現於靈空大師的身上——」
  辛捷似乎感到平凡上人雪白的眉毛下一雙陣子中,精光突然射出。
  平凡上人歇了歇道:「後來,後來為了——為了一樁事,少林寺內起劇變,掌門人靈鏡大師和靈空大師一齊離開了少林寺,靈鏡的大弟子台淨接任掌門。為了這件事他定下了一條門規,凡是少林寺的和尚,如非掌門特許,終生不准出寺半步,而非生死關頭,絕不准與人動手——於是,少林僧人絕足江湖,少林弟子絕不與人動手,而人們就以為少林寺人材凋落,一落千丈——」
  「靈空大師和靈鏡大師離開了少林寺,無異將許多少林絕技帶走,少林寺的僧人對祖傳武學自然更是無法瞭解——」
  辛捷聰明絕頂,他聽到這裡,許多先前的疑竇在腦海中一晃而過,他對這些己有了大概的瞭解——他知道,那百年前身負達摩失傳神功的靈空大師,就是眼前的平凡上人!
  事實上,少林寺以後的事倒真和辛捷料想的差不多——
  台淨大師定了這條門規,他去世之後,經過兩代傳到智敬大師——少林寺現任的掌門人。
  百年來,少林寺不斷地有人在苦思那些絕學,但是始終無法融會貫通,少林僧人知道要想重振少林蓋世神威,除了那蓋世奇才的靈空大師,已無他人,但是靈空大師一去不知蹤跡,近百年時光,只怕己有變故。
  忽然,他們想到了一點,靈空大師縱然已死,只怕他曾有傳人繼承他那一身奇學。這並不算困難,只要到武林中去打聽,不難能探出一些端倪——然而對少林僧人來說卻是一樁難題,因為少林弟子是不能離開寺門的。
  智敬大師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他收了一個天資奇佳的俗家弟子——孫倚重。
  因為台淨大師的規定是「凡少林和尚終身不得離寺」,孫倚重可不是和尚啊!
  智敬大師會和少林寺中所有的長輩,各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殘缺不全的絕學統統傳授給了孫倚重,所以孫倚重藝成下山後,立刻就成了轟動一時的「武林之秀」!
  孫倚重的任務就是尋找靈空大師的傳人,於是他注意武林中一切出類拔萃的高手——於是他注意到新近名噪天下的「梅香神劍」辛捷!
  他跟蹤辛捷,無緣無故和辛捷交上了手,等到辛捷施出平凡上人所授的「大衍十式」
  時,他又驚喜地發現辛捷所用的招式竟似失傳的少林絕學「布達三式」,於是他沒頭沒腦地停止拚鬥,回身就往少林寺奔去——
  跑出不及半里,卻碰上少林第二代的首徒自法,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想到自法竟得掌門人特准下山,可見一定發生天大的事故——
  自法碰上孫倚重,叫他立刻回山,不用再在江湖上胡闖,因為師父已發現東海大戢島的平凡上人極可能就是百年前的靈空。孫倚重也將自己和辛捷交手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對師兄說:「師父們所說的只不過是『可能』,而眼下的這一條線索是鐵般的事實,咱們先探明了再回寺不遲。」
  自法和尚聽他說得有理,於是繞捷徑到前面截住辛捷,要求和辛捷比劃,等辛捷施出「大衍十式」時,自法凝神注視,發覺確似本門失傳的「布達三式」,於是他和孫倚重商量出面問個清楚——
  孫倚重少年老成,對師兄道:「眼下咱們再出去多半會引起他的誤會,咱們不如先繞到前面的華家鎮去等他,等他到時再好言相問。」
  自法和尚雖是首徒,但為人十分隨和。孫倚重又是二代弟子中最受同門器重的人物,他也就聽了孫倚重的計較,日夜兼程趕到了華家鎮——
  他們在華家鎮一等就等了四五天,卻不見辛捷來到——當然,他們不知辛捷被關中九豪圍攻,險些兒送了小命。
  直到天下武林齊會奎山,孫倚重又發現辛捷的蹤跡,他一面跟蹤上了奎山,一命由自法和尚趕回少林寺報信。
  等到平凡上人突現「無為廳」,臨敵面受辛捷絕學,力破了天些來客金魯厄,孫倚重確定辛捷乃是靈空大師傳人,正要設法套問時,平凡上人卻抓著辛捷一去無蹤。
  孫倚重只好連夜趕回少林,他將辛捷的劍法和平凡上人的形貌描述一番,智敬大師忽然喜極流淚道:
  「我佛有靈,靈空祖師已成不壞之身,現在仍在人間,必是那平凡上人無異——」
  於是,少林寺所有的重要人物傾寺而出,齊趕向大戢島——
  這群和尚悄地趕著路,卻不知已被人盯上了梢——
  那金魯厄和他師兄加大爾到中原來時,他們師父只對他們說:「中原的武學有限得很,只有一派叫做少林寺的和尚比較厲害,你們要想威震中原就先得打跨這些和尚。」
  ——當然,他們的師父並不知百年來武林形勢大易,少林寺已是默默無聞的了。
  所以「無為廳」大會天下英雄時,那渾人加大爾一進來就四處尋人,正是想尋他師父所謂的「少林和尚」,結果當苦庵上人出場的時候,他大喜以為是少林僧人,但聽得懂漢語的金魯厄告訴他苦庵上人並非少林乃是峨媚時,加大爾大覺失望。
  金魯厄被辛捷挫敗之後,恆河三佛聽了他們的描繪,也猜到大戢島主身上,於是他們三人由金魯厄帶路大了中原——
  他們正愁不知大戢島所在時,金魯厄卻偷聽到少林僧人的談話,知道他們也要去尋大戢島主,於是就暗暗尾隨著少林和尚,這四人的功力深厚,少林僧人竟茫然不知。
  到了大戢島,兩伙人都撲了空,因為平凡上人正帶著辛捷在小戢島上和慧大師賭勝,結果恆河三佛反和少林僧動上了手……
  ——辛捷雖是憑想像,但是配合平凡上人所說的,他料想的和以上所述竟是差不多。
  天上的星兒眨著眼,海濤聲在這恬靜的夜中格外清晰,週遭都是黑的,只那海岸邊緣上一條細窄的浪花在泛著白光——
  平凡上人住了目,仰天觀望,白髯隨風而動,像一尊石像般一語不發。
  辛捷悄聲問道:「那個老方丈靈鏡大師呢?」
  平凡上人沉聲道:「師兄仍在——不,靈鏡大師他仍在人間!」
  雖然他立刻改口,但這「師兄」兩字已證明了他正是那靈空大師!
  辛捷暗道:「那靈鏡大師既是平凡上人之師兄,想來必也練成不壞之身,是以仍在人間——啊!對了,當年在小戢島上乘鶴而來喚走平凡上人的老和尚難道就是那靈鏡大師?」
  讀者必然記得,當日辛捷在小戢島上走出「歸元古陣」後,正當平凡上人與慧大師拚鬥時,一個騎鶴老僧飛來將平凡上人喚去,臨行時還對辛捷吟道:
  「虎躍龍騰飛黃時,鶴唳一聲瀟湘去。」
  這些話辛捷還記得清清楚楚,但是卻莫解其意。
  驀然——
  海邊一條船悄悄地靠上了岸,船上走下一批人來,一共是十八人,走近時,只見正是那群少林和尚。
  少林群僧自平凡上人拉著辛捷飛跑掉以後,只得乘著船照著平凡上人的方向尋來,然而大海茫茫他們又不知小戢島之所在,一直摸到此刻才算找到了小戢島。
  當辛捷發現了這批和尚時,那為首的和尚也瞧見了辛捷及平凡上人,他們歡呼一聲,飛奔而來。
  平凡上人吃了一驚,起身就想回跑,但是忽然他的僧袍被一人緊緊扯住。
  他忙回頭一看,扯衣袖的正是辛捷。
  只見辛捷臉上顯出凜然之色,低聲道:「上人,您絕不能再躲避——」
  平凡上人不禁一愕,只此緩得一緩,那幾個少林和尚好快腳程,已縱到眼前。
  一十八人噗地一聲又齊齊跪下,為首仍是那少林掌門智敬大師,那「武林之秀」孫倚重卻跪在最後。
  智敬大師叩頭道:「靈空祖師,您——您還要隱瞞弟子麼——」
  平凡上人急得雙手亂搖,大聲道:「不是,不是,告訴你們我老人家不是靈空大師就不是靈空大師——」
  智敬大師想是吶言於口,啊了兩聲卻說不出話來,見平凡上人又要起身,急得叩頭流淚道:「弟子無能,只——只望祖師看在——看在佛祖份上——」
  平凡上人大叫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快莫哭,一哭就濃包了——」
  智敬大師被弄得哭笑不得,他想到少林寺千年聲威的重擔,心中一陣熱血上湧,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平凡上人一看大驚,搶前在智敬大師背上拍了一掌,又在他胸前揉了兩下,歎了一口氣道:「唉!你們這是何苦呢?我——我告訴你們吧,我正是那靈空大師——」
  智敬一聽平凡上人、承認自己是靈空大師,不禁喜得一躍而起,但隨即又跪下道:「弟子——弟子不知該說什麼好,祖師——祖師——這些年來可安好?唉!天可憐見——」
  說到這裡他又不由自主流下淚來。
  平凡上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激動的表情,但隨即又恢復冷漠的面容。
  智敬大師顫聲道:「弟子斗膽請祖師回寺——」
  說到這裡,他抬頭焦急地注視著平凡上人,其他少林寺的和尚也都凝視著平凡上人,辛捷也同樣——
  平凡上人仰首觀天,一語不發。
  智敬大師只好又道:「弟子智敬率少林門人請祖師瞧在佛祖份上,隨弟子回去——」
  平凡上人忽然長歎一聲,低聲道:「我老人家做了百年的野和尚,要我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少林群僧聽到這裡都是心中一沉,不料平凡上人又接著道:「只是,只是我老人家究竟是出自少林寺門,平生武學雖然大多自己所創,但是基本卻是從藏經閣中悟得的,是以我一定將這百年帶走的少林絕學歸還給少林——」
  智敬大師還想說什麼,但立刻被他背後一個老和尚扯衣止住。平凡上人又繼續道:「我瞧這娃兒甚是聰明可教,就著他留在我島上,我定然把所有少林絕學傾囊相授。」說著指了指跪在最後的孫倚重。
  智敬大師見平凡上人如此說,知道要請他回寺是不可能的了,但平凡上人既答應傳孫倚重絕藝,那麼少林寺絕學重現總算有了希望,於是站了起來。
  辛捷忽然見那智敬大師十分尷尬地瞧著自己,似乎想說什麼,他冰雪聰明,立刻知道智敬大師是因自己身份而為難,因為智敬大師以為他是平凡上人的徒弟,那麼他就成了少林眾僧的前輩,而他年齡又恁小,是以他立刻巧妙地上前對孫倚重道:「孫兄,恭喜你啦,你竟得了平凡上人老前輩的青睞,這真是千載一遍的奇緣哩。」
  孫倚重聽他稱平凡上人為「老前輩」而不稱「師父」,不禁大奇道:「怎麼辛——」
  辛捷笑道:「兄弟哪有這份福氣做上人的徒弟,上人不過略為指點兄弟罷了——」
  這句話就明白說出他並非平凡上人之徒,於是智敬大師道:「倚兒,你千萬得好好跟著祖師練功,咱們少林寺的光大全在你身上啦——祖師,弟子們這就回去啦——」
  平凡上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智敬又對辛捷合什道:「辛施主,咱們後會有期——」
  接著率領門人,一行十七人匆匆而去。
  平凡上人望著這群「後輩」上船而去,才輕輕歎了一聲。
  忽然,轟然一聲巨響,一片黑影如烏雲蓋般地落向三人頭頂原來那根石筍吃恆河三佛掌力削去頂端,又被無根生以上乘內力打在石根部,表面雖然無異,其實根部已是折斷,這時竟轟然倒下——
  辛捷大喝一聲,雙掌向外一劃,陡然一合,一股狂風捲出,轟然又是一聲巨響,那石筍竟被擊成千萬碎塊,漫天飛出!
  辛捷這招乃是新近從平凡上人學來的「空空掌法」中的一招,喚作「飛浪排空,」乃是空空掌法中成力最強的一式。
  平凡上人喝采道:「娃兒,真好掌力!」
  最驚的莫過於武林之秀孫倚重了,兩月前他還和辛捷交過手,不料兩月不見,他的功力似乎又精進了一大截!
  天漸漸亮了,曙光普照,小戢島上,曉風殘月——
  平凡上人左手攜著辛捷,右手攜著孫倚重,緩緩走向海濱。
  船到大戢島,平凡上人和孫倚重上了岸,辛捷卻留在船上道:「晚輩尚有急事要回中土,就此告別,異日有暇——」
  平凡上人笑道:「娃兒既有『要事』,走就是了,不要來什麼異與不異的一套啦——
  好!倚兒,咱們走!」
  說著一抓孫倚重,兩個起落,就消失在樹林中。
  辛捷怔怔地望著兩人背影消失,一轉身,扯起帆兒,劃入海中。
  晨風甚緊,船行如箭,辛捷披襟當風,頓覺心曠神怡,他引吭長嘯,如龍吟般的嘯聲隨著海風傳出老遠——
  忽然,淡淡的霧氣,像輕紗般從四海升起,飄渺裊裊之中,使周圍景物陷入迷迷糊糊。
  霎時,霧濃了起來,周圍都是白茫茫一片。這驟起的大霧正是東海群嶼間的一大特色,而這種時起的大霧也為世外三仙避去不少騷擾與麻煩。就是世居東海的漁夫們都萬分顧忌這種漫天濃霧。
  辛捷心想:「縱使霧大,但此時風向非常穩定,我只要把定舵向,好歹能航行到中原沿岸。」
  於是他懶散地坐了下來,任那小艇平穩而輕快的前進。
  偶而,他倆下身去,伸手掏了掏海水,修長靈巧的手指在海水中劃起幾道細短的白線,尋即消失——
  大霧中,船在疾行,辛捷無聊地胡思亂想著。
  於是,他想到了那嬌艷無比的菁兒——
  但此時張菁呢?辛捷不敢想像這毫無經驗過人心險惡的純潔少女,長期涉足江湖——
  好長一段時間辛捷如此躺著,又坐起,霧愈來愈濃,即使以他超人的目力,五丈以外已是渾濁一片了。
  艇側浪頭變成有規律而高昂地順著船頭向前衝去,遠處傳來搏浪之聲,便辛捷直覺感到——海岸近了。
  一股莫名的振奮使他從艇中站立起來,一雙神目緊緊注視著正前方,期待那陸地突然出現的那一剎那——
  霧己更濃,辛捷什麼也看不見,空中變幻莫測的水氣,在他眼前顯出各式各樣的幻影。
  突然一陣槳擊水聲——
  就在離船頭十丈左右飛快掠過一條黑影,看到倒像是條小艇,如非有這樣大辛捷也看不見了。
  此時辛捷因靠岸在即,又逢如此大霧,風帆早已落下而速度也大減,不禁奇怪什麼人敢在這大霧中如此飛快地划艇?
  正當他一念至此,突然前面又一龐大黑影掠過,像是艘巨大海船。以它也盡速前進的模樣看來,好似正緊追那前面小艇。
  想是船上之人正注意前面逃逸者,又遇到這大霧,竟沒有發覺從旁悄悄而來的辛捷。
  辛捷剛好趕到那大船船尾,一把拉住舵上的纜繩,好奇心的趨使,令他不由自主想跟上看看。
  大船的速度大約較前行小艇快些,順著擊水聲,不久即愈追愈近,從聲音聽來已不足五丈了——
  突然一陣笑聲從大船上暴出,緊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操著生硬漢語說道:「小妮子乖乖地別再跑了,我徒兒看上你實是你天大榮幸呢!」
  附在大船下的辛捷一聽這聲音,竟嚇了一大跳。
  「原來是恆河三佛!被追的人會是誰?聽他稱謂應是一個女子。」辛捷暗忖道,一看手中握著的繩索,果然編織得不似中原所產。
  「什麼女子會被金伯勝夷看上了?」辛捷心中發了一個問號。
  前面的小艇中人並不應答,只聽槳聲更急,但操舟人似乎用力過久,出手力巴不甚雄厚,所以老是逃不遠去。
  又一個年青的口音,道:「姑娘何必急急逃呢?我們又不會吃你,有話好好講呀?」
  辛捷一聽即知是金魯厄,不禁恍然大悟,心想:「除非是金魯厄看上了前面小舟中的女子,『恆河三佛』還會對何人如此將就麼?」
  原來「恆河三佛」對其門下甚為嚴厲,但這排行最後的金魯厄卻是大得師父及師叔伯的恩寵,不僅因他聰明伶俐,更因他面容俏俊而善於口舌之功,所以金魯厄在眾師兄弟中,真可謂任所欲為而不會得不到了。
  「哼!蠻夷之民如何配得上咱們中原禮義之邦的兒女?」
  辛捷對金魯厄已有成見,當然為那女子抱屈了。
  金魯厄刺耳的聲音又從船頭傳過來,道:「姑娘還守著那臭漢子無微不至,看他傷得這樣重,還有什麼希望可活?扔在海裡餵魚算了!」
  「我金魯厄在天蘭富可敵國,姑娘有什麼不好跟我去?」金魯厄竟想以利誘惑,也許他以為中原的女子會像他本國人一般重財輕義吧。
  前面逃逸者雖仍加勁鼓槳,但也忍不住罵了一聲,道:「好狠心的狗蠻子,姑娘誓必報此殺夫之仇!」微硬的泣語,卻突然使旁觀的辛捷如中巨棰,一隻手緊緊抓住纜繩不放,口中喃喃說道:「是她?竟會是她?……」
  驀然,衝動的天性使他忘我起來,這件事情也像變成他自身的事情一般,突然他一湧身,輕飄飄地翻上船尾——
  此時霧氣大濃,船頭上的「恆河三佛」與金魯厄俱被霧隱住,辛捷屏住氣,放心大膽一步步躡足前進,果然行不到五丈前面已顯出四條人影——
  當中站立的一位身材高大,必是伯羅各答無疑,旁一儒生當是自命不凡的金魯厄了。
  四人全神貫注在前逃者,誰也未注意到後面掩至的辛捷。
  想是前面操舟者對附近海岸相當熟悉,此時槳聲突然向左一轉,辛捷記憶中此方向正是朝向岸邊。
  立刻「恆河三佛」連舵也不用,六足往左一壓,借大船隻竟硬生生被他三人轉折過去,仍緊跟在小艇身後。
  突然伯羅各答爆出一連串磔磔夷語:「吉裡摩訶防達,勿釋哈閹」
  並且手中竟舉起一碩大鐵錨作遙擲狀,旁邊金魯厄急得連忙攔住——
  此時前面霧氣突地大盛,辛捷得平凡上人告訴過這五是進人峽灣內的現象,因為峽灣三山環陸,霧氣極不易發散,故愈積愈濃。這時已快至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了。
  辛捷不自覺更逼近了一些,距離恆河三佛等已不足三丈,如非他四人俱全神貫注在搜尋逃走之小艇,還會不發現辛捷麼?
  驀地金魯厄又開口喝道:「姑娘速速停止,否則我師伯即要以鐵錨投擲過來了!」敢情他也發覺形勢突變,濃霧使得四人快失去逃船的蹤影。
  雖然不一會兒前逃者蹤跡已渺,但循水聲「恆河三佛」仍以其超凡的功力,鼓風而行緊迫在小艇後面。
  伯羅各答性最急燥,此時早已將錨高舉在手,只要一無把握追得上前船,他即要憑槳聲將對方擊沉,以免恆河三佛追凌弱女的訊息,傳人江湖受人恥笑。
  誰知就在這緊張的一刻,突然小艇槳聲消失了,立刻四周除了海濤洶湧之外,一絲聲息也無,金伯勝與盤燈孚爾也連忙雙手一撲一拂,減去前衝速度緩緩停下來。
  金魯厄正站在船弦邊,驀地他大叫起來,道:「當心!右弦暗礁!」當然他是以梵語說的。
  雖然大船速度已是大減,但前進的動力,仍足以被暗礁將船撞擊得四分五裂「轟隆!」
  在「恆河三佛」還未能及得停船的當兒,整個舟軀已穩穩架上暗礁,就是「恆河三佛」
  再有多大功力也別想將它移動分毫。
  伯羅各答正想破口大罵,金伯勝夷卻一揮手將他制止,面容閃過一絲猙獰笑容——
  「姑娘好生聰慧,我金伯勝夷深感欽佩!」金伯勝夷操著生硬漢語說完,立刻向伯羅各答打了一個手勢,「恆河三佛」心靈早通,伯羅各答當然明白他的思想。
  辛捷心性機警,早已洞悉金伯勝夷的鬼計,一躬身形如狸貓般又跨前三步,離金伯勝夷等已很近了——
  金魯厄等正注意著前方,何況大霧是如此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怎會科到敵人從後方掩來,何況又是機智絕倫的辛捷。
  果然不一會兒,離船約廿丈處,一個冷冷的女子聲音說道:「好個蠻狗,現在可嘗到姑娘手段了,等下叫你們一個個去餵魚蝦。」
  金伯勝夷哈哈一笑,右手一揮處,值羅各答鐵錨已擲出手——
  伯羅各答功力幾乎與平凡上人相仿夷,這一盡勢而為勁力有若奔雷,只見那鐵錨挾著「絲絲」破空之聲,直向發話處擊去。
  辛捷早料到如此,驀地發難,一個身子飛快朝鐵錨去向撲出,抽空竟向「恆河三佛」等四人各劈出一掌——
  金伯勝佛等突覺背後勁風暗襲,都不自覺轉過身來,雙手護住胸前,打定先保住身軀再說。
  辛捷正要他們如此,乘四人一窒間,一溜身形早趕出船頭,緊緊追在鐵錨後面——
  四人發覺受騙時已攔擊不及,其中金魯厄對辛捷印像最深,雖短短一瞥,已看清是辛捷,不覺脫口呼道:「是他?這小子!」連忙將此人是辛捷告訴「恆河三佛」等。
  這突變只不過一剎那時間,不說「恆河三佛」在後大聲咒罵,而辛捷飛出船頭五丈己趕上鐵錨。
  辛捷在先前已記清發聲處,此刻真氣一換,雙足灌滿真力狠狠往鐵錨上一頓,自己身體被反用力激得高高騰起,不過鐵錨卻也因辛捷這一腳,稍微向下偏去——
  「撲通!」
  鐵錨落水聲,緊接著一下女子驚呼聲,辛捷在空中一連換數個身形,減去前飛速度,逕往發聲處落下。
  此時大霧瀰漫,辛捷雙目緊緊注視著足下仍是看不見落足點——
  船上人剛才大概被鐵錨聲勢駭得心驚膽寒,此時又聞頭頂勁風呼呼,不禁將手中木槳一扳,整個船身硬往左移開五——
  辛捷盡量將雙足縮起,但直待他離水面淌不足兩尺,才發覺自己腳下竟是白茫茫一片波濤,何來個舟?
  辛捷大驚之下,雙袖奮力向下一壓,整個身子藉著水面反震之力,憑空又躍起三丈,這下他再也不敢大意,連忙開聲呼道:「碧妹?是你嗎?」
  立刻有一根木槳伸過來,辛捷穩穩落在槳上,心暗驚這濃霧如此之大,居然身隔腿尺仍不能發現身旁三尺之外的小船——
  辛捷得到木槳的助力,一晃身落人船內,濛濛霧氣中,正有一雙清澈的大眼,緊張地注視著他,目光中哀怨的神色像包含著無比辛酸與痛苦。
  辛捷立在船頭,似乎在未得允許前不敢冒入小艇,此時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懼,既怕對方不是心目中所想像的方少碧,而又害怕是!
  「碧妹!是你嗎?我可以下來嗎?」辛捷在此大霧中只覺此女郎輪廊已像極方少碧,但瀰漫氣遮掩下她卻是如此冷,冷得辛捷不敢啟口——
  那女子久久不答,辛捷也久久立在船頭,相持了好一會兒,那女子才開口平靜說道:
  「不錯!捷……辛大哥,是我!想不到會在此碰見你!」但辛捷聽得出她語氣中包含著絕大的痛苦與激動。
  「吁!」
  辛捷長長緩一口氣,自嘲地笑笑然後步下船艙,舟中橫板上正坐著令他難忘的方少碧。
  「但她是這麼冷冰冰!」辛捷心想,接著打算緩和一下周圍冰冷的氣氛,但總想不出什麼適當的話,只好苦笑道:「碧妹,真高興能見到你,你這些日子——」
  辛捷說到此,突然遠處傳來數聲驚呼,緊接著聽得金魯厄叫道:「師父!快!快跳上這礁石——」
  又一陣梵語的咒罵聲,還有伯羅各答憤怒的吼叫聲——
  方少碧至此才露出一絲淒涼的笑容。
  辛捷抓住這機會,立刻讚道:「碧妹真聰明,這計策我真佩服得很。」
  方少碧淡淡一笑,道:「辛大俠過獎了——」
  辛捷聽出她語中隱隱含有暗刺,他對方少碧除了萬分抱歉外,只有無比的憐惜了,更何況他對方少碧並不是完全忘情。
  「碧妹!我——我對不起你,以前的事情別提了,碧妹近來生活好嗎?」
  方少望突然掩面痛哭起來,驀地她變槳一劃向右橫過六、七丈,突然從身後抱起一人,一點船身即向外躍去。
  辛捷大驚,尚以為她要尋短見,立刻也跟蹤躍起,但當他落下時卻發現腳下竟是干沙實地——
  此時方少碧早已隱身濃霧,辛捷微一停頓,立刻辨清方向循聲追去。
  辛捷功力高出方少碧許多,何況她手中尚抱著一人,所以辛捷不久就追及她,只見方少望將那人抱得緊緊的,一路啼哭跑著——
  辛捷只好牢跟在她後面,出聲安慰道:「碧妹!難道不能給我解釋的機會嗎?」
  方少碧頭也不回,仍繼續奔跑,就這樣在崇山峻嶺中,回轉約有兩三個時辰,竟奔至一洞口——
  方少碧毫不停步直奔進去,而辛捷也毫不猶豫立刻跟進——
  一奔進洞竟是一個寬敞的大巖穴,內中現分許多小曲道通大更深層,方少望似乎對此地地形甚是熟悉,直揀當中一條向內深入——
  轉了好幾個轉,前面竟現出一石室,內中石床、石凳、石桌、石椅一應俱全,方少碧將手中人輕放在石床上,驀地轉過身來。
  辛捷停在石屋門口,疑惑地看著內中一切——
  「辛大俠一路跟來作甚?」方少碧微哽地道。
  辛捷臉上痛苦地抽搐了幾下,歎聲道:「碧妹!別這樣對我,縱使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相隔這樣久,你也應諒解我啊!」
  方少碧冷哼一聲,道:「你——你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也沒有什麼要我諒解的。」
  短短的數語卻像只只利劍般穿透辛捷的心,如果不是他對方少碧抱有愧恨,以他性格早要頓足走了。
  辛捷看看方少壟身後靜躺在石床的那人,只見他滿頭亂髮遮去大半臉,怪異的裝束使人看來覺得不倫不類,為了要找出繼續在此地的理由,於是辛捷說道:
  「他是誰?看來受傷很重,讓我幫你將他醫好吧!」
  方少壟奇怪地一笑?臉上閃過一絲極不自然神色,說道:「不敢有勞辛大俠,此人是誰大俠也無須知曉,就請您趕快離開這兒!」
  這左一聲大俠,右一聲大俠,叫得辛捷慚愧而無地自容——
  辛捷不能再言語,晶瑩的淚珠在他眼眶中滾動,他終於沒有讓它滑跌下來,但那種神色,不僅包含哀傷,還有一絲微微的憤怒,雖然辛捷確曾有負過方少碧的地方,但經過這麼多折磨,她也應諒解他,給他稍微慰藉才對。辛捷想著,嘴唇發著顫,一直抖動老半天才脫口而出,道:「碧妹!你……你……唉!」說時兩手微張著,眼中充滿希冀被幻滅的目光,臉上一片呆癡與悲憐——
  這一聲「碧妹」像一隻巨錘,重重擊在方少碧心扉,被理智壓住的感情,一發再也不可收拾,只是她也淚如泉湧,伸手掩面泣道:「捷哥!捷哥!為什麼又讓我碰見你呢?……」
  辛捷僵硬的臉上綻開了笑容,一絲寬慰的歡欣熔化了他鬱積的愁結,至少方少碧還沒忘記他啊……
  「碧妹!我實在對不起你,唉當年的事不談也罷!你……你己嫁人了嗎?」辛捷說時指了指石床上受傷的那人。
  方少碧點點頭,面上浮起淡淡一絲苦笑。
  「是誰?」辛捷奇怪地問道,因為他不明白……
  方少碧幽怨的一瞥辛捷,極不顧出口地說道:「金欹!」
  辛捷驚得突然緊緊抓住方少壟雙肩,懷疑地再問她道:「是金欹?『天魔』金欹?」
  還沒待方少碧點頭答是,辛捷已一晃身搶至百床前——
  方少壟以為辛捷尚末忘記前仇,急得大叫道:「捷哥!你不能……我不許你傷他!」說時一把拉住辛捷左手。
  辛捷右手輕輕一拂,掃開覆在那人面上的亂髮,駭然一個難以忘懷的面容呈現在他眼前——
  這人不是金欹是誰?辛捷心中暗思,深而長的兩道刀痕在鼻樑上畫了個交叉,當他想到金欹抓住吳凌風落下懸崖的瘋狂面孔,不禁使辛捷打個寒襟。
  辛捷歎了口氣,順手探了金欹鼻息,倒甚均勻有力,於是搖了搖頭,道:「還好,傷得不甚重,大概再休息個把時辰即可以清醒過來。」
  辛捷轉臉望著正關切注視金欹的方少碧,心中不禁奇怪他兩人怎麼會結為一塊的?又怎會跑到這荒僻的海邊巖區來住呢?
  方少碧驀地發覺辛捷正疑惑地看著自己,不禁紅飛雙頰,輕輕笑道:「你想不到我會嫁給他是嗎?」方少碧瞟了床上金欹一眼。
  辛捷點點頭——
  方少望又淡淡苦笑,拍拍旁邊石椅請辛捷坐下,然後娓娓道出一段事跡來——
  「你知道那天我投江後……」方少碧含羞地望望正預備聆聽的辛捷,腦中又浮起那使她終生也不能忘懷的一幕。
  辛捷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慚愧的表情使他臉色顯得甚是難看,方少碧提起這事又使他想起失蹤久未聯繫的金梅齡——
  「唉!捷哥……」方少碧知道辛捷心中一定很難過,而自己又何嘗不難過呢?初逢時的驚喜,繼之強迫自己對他的冷淡,已使她多年對辛捷的恨意完全勾銷,並且如果嚴格說一點,自己也有負於他呀!方少望心想,因為她不是也嫁給以往最痛恨的人——金欹?
  「齡姐姐如何了?」方少望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喊出「齡姐姐」的,但看辛捷痛悔的表情,多少也猜出些端倪。
  辛捷沒有回答,只木然搖搖頭,心中對方少碧的放過金梅齡也寬慰了不少——
  方少碧不顧再問起使辛捷痛心的事,仍繼續先前話題道:「那天我投水以後,我恨一切,我也恨我自己,於是我屏住氣拚命要往水下鑽,想讓江水將我淹沒,永遠淹沒,但是浪是如此大,我支持不了幾口氣即昏絕過去——」
  辛捷隨著她的敘述,思潮又溯到昔日,想著方少碧在大江之中隨波逐流,慢慢遠去,終至去消逝無蹤——
  方少碧的聲音很平靜,很委婉,除了道出數年來流浪的經過外,盡量避免引起辛捷痛苦的回憶。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了週身是如此濕,我想大概是冷醒的吧!」方少碧一直說下去,偶爾眼申閃過一絲眷戀昔日情景的目光。
  ……此時天已黑了,黯淡的星光在天上閃爍著,我感覺四肢懶散已極,心靈的麻木與肢體疲勞使我除了沉靜外,連指頭也不想動動——
  我平仰著身子,也不知自己是在水上?還是在陸上?或在船中?因為這種種對我都毫無關係。
  突然我覺得身側遠處火光一亮,接著一個孩子口音呼道:「奶奶!那位姑姑就在那邊!」
  接著一個婦人的口音:「乖孩子,你先跑去看看,不要讓這可憐的人凍壞了。」
  又聞小孩應了聲,立刻方少碧覺得有人很快跑至自己身側。
  「奶奶!她已經醒了,啊,你看她全身都濕透了。」
  這時婦人也走了過來,看看方少碧除了身體顯得虛弱外一切尚好好的,不禁鬆口氣,道:「唉!小福真虧了你的……姑娘!你感覺好嗎?」敢情她也發覺方少碧醒了。
  方少碧雖然心中感激這婦人的好心,但內心的一切都變成絕望,一切都變得漠然,以至對著這好心的婦人臉是這般冰冷。
  方少碧說到此處,辛捷突然打斷話題問道:「你漂到什麼地方?」
  方少碧看看辛捷臉上關切的神情,心中也覺得甜滋滋的,尤其他目光中萬縷柔情不是還像往昔一般嗎?
  「當時我也不知道,後來聽那救我的漁婦說,才知竟是距離武漢百餘里的『楊邏』。」
  方少碧安慰地笑道。
  辛捷歎道:「你命運比我還好些……唉!我……」
  方少碧的淚水又湧出出眼眶,數個時辰前的恨意早已被柔情所化,只見她輕輕握了握辛捷的手,故意裝出笑臉,溫柔地道:「捷哥,別想以前了吧!讓我告訴你以後的事情……」
  辛捷點點頭,輕撫著方少碧零亂而細長的秀髮,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唯一使他安慰的是碧妹已經有了「歸宿」,不管是誰,多少對他的內疚有了補償。
  方少碧繼續說道:「自從我被那漁婦救後,漁婦憐我孤苦無依,何況她也僅有祖孫兩人相依為伴,所以就讓我留居下來……」
  「這樣過了近半年,我對一切從此灰心了,我的感情像槁木般永遠死沉過去,但一個人的命運並不如此地簡單……」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本是初春奔放時節,突然……突然金欹來了……」
  辛捷聽得一陣緊張,身子也不自覺仰起。
  「原來清靜而恬淡的小茅屋——漁婦的家。」方少碧如此述說著,「突然掀起大風波。」
  「這一日我正在陪那好心的漁婦做女紅……」方少碧略帶追憶的神色——
  「噗」!敲門的聲音,接著一個男子口音叫著:「開門!碧妹出來!」
  我聽見這聲音臉部發自了,刺耳而囂張的叫嘈,不是「天魔金欹」還會是誰?
  逃是逃不了,我心裡想著,不禁摸摸一直藏在懷中的匕首,慢慢將門打開——
  出現在我面前是一個襤褸而疲乏的青年,我幾乎認不出他即是最令我厭憎的「金欹」。
  「碧妹……碧妹!你害得我好苦!」金欹語氣仍是這麼專橫,一雙手扶住門檻像是要跌下來——
  我冷冷說道:「金欹!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我永遠不要再見你……再見你們兩人—
  —」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多日平靜的心胸會突然激動起來。
  金欹嘴微張地望著我,很久沒有理的亂髮遮去他從前俏俊的面容,我從未見過他如此低聲下氣過說道:
  「碧妹得罪你的人並不是我啊!為何要連我一併恨上呢?上天可憐才讓我尋得你,我這般深愛你,為何你總要傷我心呢?」
  我激動得掩面痛哭起來,口中連連呼道:「我恨……我恨你們兩人……啊!金欹你!你怎麼了?」
  此時金欹突然扶住胸部,臉上肌肉慘白並連續抽動數下,突然倒在我腳邊——
  辛捷忖道:「對了!必是這廝中了我一掌,為了尋碧妹竟連日跋涉,沒有好好將息過才會如此嚴重,如此看來他對碧妹可是真感情啊。」
  且不說辛捷心中起伏,方少碧繼續敘述著:「碧妹我……我內傷發了。」金欹痛苦地呻吟著,無助地伸出右手——
  「我驀地心軟了,雖然金欹天性涼薄,對我卻是一片真心,於是我連忙將他扶至床上。
  經過數日的治療,他終於好轉過來——」
  「碧妹!」這一日他已能坐起,誠懇地對我說:「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的為人……但是……但是我願意為你改過自新的,你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
  我不得不裝出冷漠的樣子,雖然對他的惡感是少了很多,但我仍搖著頭。
  「好吧!我不敢勉強你,雖然這不是我以往的作風。」金欹出奇平靜地道,目光中往日凶戾的神乞一絲也無,只見他繼續道:「但我想知道,你為何如此討厭我?如此恨我呢?難道僅僅為著辛捷那小子嗎?」
  我不願他談到你的名字,雖然我心中時常反覆念著它。方少碧繼續對辛捷說:
  「何況爸媽的慘死,那一幕景像又清晰浮上我腦海,像著魔般突然對他詛咒起來。」
  「你……你這惡魔!你連父母都能殺,我還敢喜歡你?」金欹的臉色變了,我從未看過他如此慚愧過,一種說不出的快感在我血液中奔流著,爸!媽!雖然他們並不是我親生父母,並且強迫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但他們總有養育我十餘年之恩呀!
  「逆子!你這殺親之逆子!你這不容恕的逆子!」我不停叫喊著。
  「你自稱愛我,願為我犧牲一切,哼,如果你將你自認為漂亮的臉上畫兩刀我就嫁給你。」一時氣慣我竟吐出這句話。
  金欹蒼白的臉上,突然露出決然的神色,憤道:「碧妹!當然我犯了滔天大錯不容寬諒,但你說的話可算數?」
  我哈哈大笑起來,驀地從懷中抽出匕首交給他道:「劃吧!劃吧!我要看看能殺父母的人能不能劃自己的臉?」
  金欹接過匕首,望著我失常的狂態,突然反手兩劍,竟真的在自己的臉上劃了一個十字,他狂叫兩聲「妹」,鮮血從他臉上泊泊流下,剛病癒虛弱的軀體,受不住這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打擊,立刻昏倒在床上——
  我被這意想不到的變化驚得呆了,看著金欹臉上深而紅的兩道十字傷口,一種罪惡的懲罰在我心頭滋長。
  「啊!方少碧你作了什麼事啊?」被驚嚇著的我,丟棄重傷的金欹,掩面飛奔而去,像避罪惡的深淵般,我再也不敢回顧一下那小茅屋——
  「於是我又開始流浪了……」方少碧說至此處,早泣得淚濕沾裳,胸部急喘地抽搐,像久經憂患的孩子,遇到親人將心中鬱憤要一吐而盡的樣子。
  辛捷拍著她上下抽動的雙肩,撫慰她道:「安靜點!慢慢講!」從他知道方少碧已屬金欹後,自然的對她只剩下純潔的友情。
  方少碧激動一會才繼續說道:「後來我在江湖上流浪,聞到七妙神君要到泰山參加大會,我早已懷疑到『七妙神君』必是你,所以我無法自主地向山東方向行去……」
  「等我達到泰山腳下時,大會已經作鳥獸散,但我突然發現了金欹,他又是傷得這般重,從岩石邊爬上來,殷紅的刀痕仍醒目地交叉著……」
  「他也看見了我,竟努力掙扎向我爬來,口中尚喃啁念道:『碧妹,寬恕我!碧妹,再別離開我!』
  至此我感情完全崩潰了,憐惜他的心情使我變成愛他的癡心,於是我帶著他來了此處,這荒涼無人的巖區,永遠離開人群,就孤單終其一生……」
  辛捷自此才明白方少碧與金欹結合的本末,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但你怎會被『恆河三佛』追上呢?」辛捷奇怪金欹的被打傷。
  方少碧臉一紅,道:「還不是他!」她指著金欹,道:「他說在洞裡呆得煩了,要出去散散心」接著又恨聲說道:「誰知竟碰著那三個老鬼,還有他們那討厭的徒弟……」
  辛捷點點頭道:「不錯!那三人徒弟叫『金魯厄』,他對你怎樣?」
  方少碧恨得牙癢癢的,哼道:「這傢伙不是好東西,如果落在我手上非將他碎屍萬段!」
  辛捷已猜出端倪,笑道:「誰叫你長得這麼漂亮呢!」
  此時兩人已回復以前般親蜜和氣,當然親蜜的有些距離,方少碧被噪得「啐」一聲,哼道:「這傢伙是蛤摸想——」
  正在此時,突然床上的金欹哼了兩聲,道:「碧妹!碧妹!水!水!」
  辛捷與方少碧驀地驚醒,辛捷取笑道:「你看!雄天鵝醒了呢!」
  方少碧含羞地一笑,笑容多少含點傷感的意味,只見她連忙奔過去,口中還繼續道:
  「你瞧!這就是那最高大的老頭子打傷的!」
  「啊!你說的『伯羅各答』,哼!『恆河三佛』竟是這樣的小人!」辛捷應道。
  金欹又連連叫著要水,待方少碧灌了少許水下去,他又朦朧睡去——
  「啊!
  突然辛捷輕呼一聲,說道:「碧妹,你聽腳步聲!是『恆河三佛』等來了!」
  方少碧功力較辛捷淺了許多,聽了一會仍是聽不出什麼,但她甚明瞭此地氣候,道:
  「必定是霧散,否則雖然站立那塊岩石只距海岸不足八丈,他們仍是不會跳過來的。」
  辛捷跟隨在方少碧身後奔跑時,正值大霧最濃,當然對附近地勢一些也不明瞭,所以他問方少碧道:「你這巖洞地勢如何,是否很容易被發現?」
  方少碧搖搖頭,道:「我們剛找此洞時倒花了不少心力,但經過居住這麼久四處早留了痕跡,像『恆河三佛』這種老經驗,我想很快就會被他們尋來。」方少碧顯得有些優慮。
  辛捷默默沉思一會,心知帶著負傷的金欹必是逃不過「恆河三佛」的追蹤,只好暗暗決定對策,道:「碧妹!隨我來,咱們可得為他們準備些東西,免得這些夷族笑我中原無物……」
  此時洞外果如方少碧所說,濃霧已消散無蹤,崇高起伏的山嶺,巒疊重峰甚是雄奇,辛捷與方少碧正在洞內忙碌佈置著——
  驀地遠遠山巔上突現出四條人影,這當然是「恆河三佛」與「金魯厄」了。
  原來金伯勝夷等被方少碧略施小計,船破舟沉,四人只好立在那段他船的礁石上,雖然這礁石距岸只不過八丈,但在濃霧中如何知曉?
  直待霧散,四人才看清形勢跳上岸來,內中當以伯羅各答恨得最牙癢,立刻催著其他三人加緊追蹤,非要將辛捷置於死地不可——
  當然他們立刻發現方少碧與金欹所竄下的痕跡,所以很快地跟下來,並且距這洞也不遠了——
  「師父!」金魯厄一邊奔跑一面向金伯勝夷求情:「等一下捉著那姑娘,請師父饒她一命吧!」
  金伯勝夷冷冷地點頭,雖然他對金魯厄有求必有應,但仍不得不擺出些師父的架子,當然金魯厄也明白這點。
  四人越跑離洞口越近,突然金伯勝夷首先發現辛捷藏身的地方,驀地指著洞叫道:
  「摩詰拉訶,孕羅,阿隆黎!」
  語意大概是說「他們必定在這兒」吧!
  伯羅各答與盤燈孚爾正要搶身進去,突然洞內傳出辛捷冷冷的聲音道:「蠻夷的尊客此時才到,辛捷己候多時。」
  四人中只有金面勝夷與金魯厄聽得懂漢語,伯羅各答只聽出是辛捷的聲音,一揚手即要搶攻前去——
  金伯勝夷雖是由「天竺」來的,也明白中原武林規矩,如以「恆河三佛」之名,欺壓一個後生小輩,傳出去面子總不好看,除非有把握將他們三人都斃了——
  所以他連忙將伯羅各答攔住,然後對洞內辛捷說道:「好小子!有種的給老子滾出來!」
  辛捷哈哈笑道:「好一個蠻子,原來你到中國就只學會這幾句罵人的話!」
  金伯勝夷一聽辛捷這不正是明明瞧不起自己,但敵暗我明,除非將他們一併誘出,否則冒失進去吃他們走脫一個,事關「恆河三佛」面子事大。
  金魯厄在旁倚仗師威,加上有他漢語流利,所以叫道:「姓辛的出來,咱們再戰三百回合。」
  辛捷隱身洞內,仍冷冷說道:「要我出來不難,不過你們『恆河三佛』說話算不算數?」
  金伯勝夷不知辛捷為何會出此言,謹慎答道:「咱們『恆河三佛』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小子要弄什麼花樣?」
  辛捷不答,繼續問道:「金魯厄,你呢?」
  金魯厄一怔,脫口道:「我當然也一樣!」
  辛捷冷哼一聲道:「好!說得冠冕堂皇,如果你們被我辛某指出失信的地方,你們可得聽我辛某一句話!」
  金魯厄已覺出辛捷必是持著什麼計策,正要警告師父,金伯勝夷已脫出口道:「哼!假如真個如此,莫說一句,咱們十句也聽。」他自以為這「十句」用得很好。
  辛捷一看三佛果然入圈套,不禁得意地大笑起來,道:「真不愧『恆河三佛』之名,金魯厄!你自己說,你在『泰奎山無為廳』對我許了什麼話?哈!哈!」
  金魯厄一怔,吶道:「我……我……哦!」突然他記起原來他曾答應辛捷,如果敗給辛捷的話,將不再入中原——
  辛捷知道這批天竺怪客,俱是不太守信的,只好要利用他們顧全面子的關係來誆他們,於是接著道:「現在你們得聽我一言,咱們中國武技上雖勝不了你們蠻子許多,但『歸元古陣』你們總拜領過吧!」
  辛捷故意在言辭上將他們折損一番,道:「我辛某雖然武藝沒學好,但師父還教了我一些陣法,足可耍耍你們。現在我坐在洞穴當中,任你們選一人,只要不毀去或推倒任何東西而能摸著我,咱們三人即任憑處置……」
  金伯勝夷不禁猶疑不決,「歸元古陣」他們是領教過了,辛小子的『陣』雖然不會強過它,但卻有條件不許摧毀任何東西,而自己憑著『恆河三佛』的名頭,勢必不能在這小子面前低頭。
  且不說金伯勝夷在那舉棋不定,金魯厄有見辛捷揭他瘡疤早已憤怒,不待師父決定,突然呼道:「師父讓我將這小子抓出來,諒他有多大能耐困住我?」說著即向洞內步進。
  金伯勝夷三人較辛捷算來高了一輩,不好意思親自出馬,只好讓金魯厄去嘗試了——
  且說金魯厄一步入洞內,只見洞中石堆林立——正是辛捷與方少碧的成果——而辛捷聲音正從當中傳出。
  要知辛捷受「七妙神君」教導,神君除了「色」一妙未授他外,其餘辛捷俱已有青出於藍之勢,「歸元古陣」這麼難的陣法他都大部懂得,隨便擺個陣法當不成問題。
  就這樣金魯厄在陣中轉了數周,因不能摧毀任何東西,所以不一會兒即轉入歧道——
  前面曾提過此山洞穴徑多而複雜交錯,如走錯路途非叫你繞個十天半月不能出來,金魯厄被辛捷略使手法,即走入岔途。
  辛捷故意在陣中冷笑著。「恆河三佛」等了二個時辰不見金魯厄出來,早急得暴跳如雷。
  辛捷見時機成熟哈哈一笑,道:「三個老糊塗,你們的乖徒兒別想出來了?」
  金伯勝夷所有弟子中,最寵受這最幼又最聰明的金魯厄,看他進去如此久還未出來,以為遭了不測,急得大驚道:「姓辛的小子滾出來!我的金魯厄傷了一根汗毛看我金伯勝夷一掌要你的命!」
  辛捷聽後大怒,驀地從洞內飛出,落在「恆河三佛」之前,冷笑道:「好狂妄的口氣,我辛某不才,尚還不在乎大師一掌呢!」
  金伯勝夷也是急怒攻心,呼道:「我一掌斃不了你,咱們『恆河三佛』有你在一天,決不再重履中原。」
  辛捷哈哈狂笑,道:「此話當真?」
  金伯勝夷氣得用力點點頭——
  辛捷空向洞內大喊道:「碧妹!將那人帶出來!」
  果然不一刻金魯厄隨著方少碧步出,大概走了不少冤枉路,滿面憤怒的神色——
  「大師請準備吧!如果一掌擊不倒在下,可就得請前輩回轉天竺,永不再踏入咱們中國。」
  「恆河三佛」、金魯厄俱虎視著辛捷,方少碧在旁也替他緊張,突然辛捷轉身向方少碧說道:「碧妹!快快趁機帶金欹逃吧!再不走當心他們出爾反爾就來不及了!」
  方少碧從辛捷口氣中、目光中得到了她渴望而沒有得到過的柔情,為了辛捷她應該留下,為了金欹她應當逃走,她要作何取捨呢?
  辛捷此時抱著不只為了方少碧,更為著中原武林而犧牲的精神,面上顯出凜然不懼的威武,但當他看見方少碧嬌小無助的神情,不禁軟化了,只好柔聲道:
  「碧妹!快走吧!別令我有牽掛!這蠻子的一掌我還受得了,只恐他不守信,則你們要逃也來不及了!」
  方少碧茫然點點頭,眼眶中充滿淚水,緩緩步入洞內,雖然她極不願意,但也不得不帶著尚未完全清醒的金欹走了,當然這不全是因為「恆河三佛」的原因辛捷待方少碧去後,神情為之一鬆,長吁一口氣靜靜立在金伯勝夷前——
  漸漸金伯勝夷的手揚起了,長長的黃毛因功力運行,竟無風自動,只見他兩眼牢注著辛捷,使得辛捷任何一個動作也逃不過他眼睛——
  辛捷將平生功力早已運集在雙掌,此時他心中什麼也沒有想,唯一的念頭只是要苦撐這一掌——
  驀然金伯勝夷「嘿」一聲,雙掌一前一後夾著風雷之聲排山倒海般夾擊過來,勁力的雄厚足可開山裂石——
  「砰!」
  辛捷毫不遲疑,竟全力迎上去,立刻漫天黃沙瀰漫,再也看不見什麼——
  慢慢黃沙跌落了,辛捷,金伯勝夷都從迷糊中顯現出來,辛捷臉色古怪地蒼白,搖搖晃晃地,但是,他一步也未曾移動。
  金伯勝夷驚異地歎息一聲,突然一揮手,立刻四人向海岸方向飛馳而去——
  辛捷呢,只見他兩手低垂著,而十指掌心卻微微揚起,作出似欲反擊的模樣——
  黑夜已降臨,大地上回復到原始的沉靜,天上第一顆星,射出它黯淡的光明——
  突然遠遠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使辛捷拼鼓著餘力,驀地振作,朦朧山勢中什麼也看不見,辛捷一口洩了的真氣又勉強提了起來,暗忖道:「什麼東西?是『恆河三佛』?還是壟妹回轉來?」
  驀地,山回處轉出只碩大山熊,它漠然地瞥了辛捷一眼,微微張了張大鼻孔,嗅了兩嗅,又掉頭去了。
  辛捷心中頓時放鬆,他自嘲自己的多疑,但是他受金伯勝夷的那一掌實在太重了,經過這一陣拚力振作,再也支持不住,哇哇一連吐出三口鮮血,「噗」地跌倒下去——
  月光之下,萬星齊放,辛捷靜躺著,肉體的痛苦卻遠不及他精神上的愉快——畢竟,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秋意已深,在清晨傍晚,一種肅殺的氣氛,漫揚在北國的原野上,楊柳枯了,燕子南飛,小橋下的流水,枯寂無力的向東流著。
  已是初更的時分,高朗的天空,出現了疏疏幾顆小星,淡淡的閃爍著,顯得天路是那麼遙遠,無涯……
  在洛城郊五六十里外的小丘上,有一座破舊的古廟,籟籟的山風,吹過那腐朽的窗檻,發出一陣陣的搖晃聲,令人感到淒涼悲愴。
  孤燈下,盤坐著一個高大黑面漢子,在他對面坐著一個稚氣滿臉的少年——他雖然長得甚是修長,可是看起來只不過是十二、三歲的模樣。
  那黑臉漢子忽道:「鵬兒,咱們丐幫幫主既然傳你大位,統率天下群丐,那鎮幫之寶『百結掌法』必定傳給你了。」
  鵬兒點點頭道:「那天師父傳我掌法時,已是身受重傷,他強自支持教了我一遍,便倒地昏了過去,待他再醒過來,就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叫我照著冊上所載,自己去練。金叔叔,你要不要看看。」說著,他從衣襟中摸出一本小書,遞給黑臉漢子。
  那黑漢搖手道:「這百結掌法是丐幫歷代幫主單傳,丐幫弟子,任是誰也不准偷學。」
  鵬兒道:「金叔叔,我們現在先找一個地方隱藏起來,好好把武功練強,再去報仇好麼?」
  金叔叔道:「鵬兒,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說,現在你既然想要練武報仇,正合我的計劃。」
  鵬兒道:「什麼計劃。」
  金叔叔道:「咱們丐幫,目下零星四散,是步步衰落了。可是丐幫弟子中,忠義之士大有人在,只要一朝幫主振臂一呼,重新恢復從前盛況,那也是不太難的。」
  鵬兒聽金叔叔忽然談起丐幫的前途來,想到自己身負救幫大任,不覺豪氣干雲,他年紀雖小,卻是極有志氣,立刻接口道:「金叔叔,你是要我就去號召天下丐幫弟子,重振幫威嗎?」
  金叔叔搖頭道:「現在你年紀這麼小,武功又沒有練成,要想統率這天下第一大幫,那是萬萬不能的,我的意思是先把你送到我一個好朋友邊塞大俠風伯楊家裡去,苦練幾年武功。」
  鵬兒急道:「金叔叔,那麼你呢?」
  金叔叔道:「我們丐幫的規矩,老幫主一死,他所聘的護法,便算解除職務了。我和老二,自然不能例外。」
  鵬兒叫道:「金叔叔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到什麼邊塞大俠家去,你……就你教鵬兒的武功不可以嗎?」
  金叔叔輕柔聲道:「傻孩子,那風大俠武功高我十倍不止,你到那兒去,最多五年,不但老幫主傳的功夫可以練成,而且風大俠獨立一派的關外武功也可以學得,豈不勝過跟著叔叔到處流浪嗎?」
  鵬幾天性極是淳厚,他孤苦零仃,除了金叔叔兄弟外,世上再無親人。金叔叔兄弟對他真可謂嚴父兼慈母,諸般愛護,此時陡然聽到金叔叔要離開自己,心中大是惶急悲痛,強忍著眼淚道:「金叔叔,鵬兒作錯了什麼事嗎,您……您為什麼不再管鵬兒了。」
  金叔叔心內也自淒然不捨,但他為顧鵬兒前途,狠下心來,正想正言開導,忽然一聲淒厲嘯聲傳了進來,令人毛骨悚然。
  金叔叔急道:「鵬兒,老二遇著強敵了,你……你趕快向東逃走,這裡的事,由我來打發,如果……如果,我金老大能僥倖活著,我自會到洛陽等你,鵬兒,記著,如果等我們三天不來,你一個人到遼東錦州去找風大俠,就說是我叫你去的。」
  鵬兒見他說得斬金截鐵,心中雖然不願,可是他知金叔叔脾氣,當下也不辯論,點了點頭。
  金老大忽又柔聲道:「鵬兒,你今後可要更加小心了,你金叔叔也許……也許,不再有機會來保護你啦。」
  鵬兒這半年來隨金氏兄弟也不知經歷過多少危難,但從沒見金叔叔臉色如此沉重,心知必是遇著極強敵人,他怕金二叔一人不支,反而催促道:「金叔叔,你趕快去幫二叔叔吧!
  鵬兒在洛陽等你。」
  金老大注視了鵬兒一下,只見他臉上愛慈橫溢,稚氣團團,長歎一聲,飛步奔去。
  鵬兒呆立了一會,尋思道:「我此刻去幫叔叔,必然分散他們的心,反而愈幫愈忙,倒不如依叔叔的話,先到洛陽去。」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走向東去。
  他心不在焉的走著,忽然他覺得後面一陣風聲,他回頭一看,一個俊秀的青年,宴然而立。
  那少年道:「小弟,你走路真不留心呀,差一點就撞著我。」
  鵬兒心想:「你也太不留心,我走在前面,怎的看不見我。」
  但見那少年甚是俊雅可親,便道:「我心中正在想事,所以不知自己正在路中間。」
  那少年原也是滿腹心事,是以連鵬兒都沒有瞧見,到了鵬兒身後,這才發覺,立刻運功止住身軀。他開口責問鵬兒,原是未加思索之舉,此時見對方反而表示歉意,心裡很是慚愧。便道:「小弟,你有什麼心事,告訴我,我一定替你想法解決。」
  鵬兒心想:「剛才他到我身旁,我才發覺,雖說是心不在焉,但此人輕身功夫也實在高明。我何不請他去助金叔叔一臂之力?」
  他是小孩心性,也不考慮和別人只是一面之緣,只覺那少年英俊正直,必是俠義心懷,便道:「我兩位金叔叔被壞人攻擊,情勢很是危險,你可不可以去幫忙打一架。」
  那少年見他說得天真,心想:「我左右無事,這孩子甚是忠厚,他的金叔叔必定是豪俠之輩,我且去助他一助。」
  那少年問道:「你兩位金叔叔在哪裡和壞人打呀?你金叔叔叫什麼呢?」
  鵬兒聽他語氣,知他已經允諾,心中大喜道:「我金叔叔就是丐幫護法金老大,金老二……」
  那少年聽到這裡,大吃一驚忙道:「快!快,你趕快帶我去。」
  鵬兒飛快向來路奔走,那少年一縱身,牽著鵬幾小手,施展上乘輕功,疾馳而去。
  他和鵬兒奔了半盞茶光景,聽到林中傳來陣陣叱喝聲,便一提氣,拉著鵬兒,竄進小林。
  只見林中一塊空地上,四個道士合戰一個長身漢子,那漢子以雙手獨戰三柄長劍和一個空手道士,情勢非常險惡。
  鵬兒見金大叔獨鬥四人,金二叔竟不在旁,他知金氏兄弟從來對敵都是兩人齊上,此時不見金二叔,心中大急,忙催那少年道:「你趕快去幫我金大叔,我要去尋我二叔。」
  那少年凝望著戰場,似乎沒有聽到他說話,鵬兒無奈,舉目一看,急斗已停,四柄長劍指著金叔叔四處要穴,其中一個年老道士獰聲道:「金老大,快把劍鞘交來,否則,哼,貧道可要不客氣了。」
  他這一發聲,鵬兒只覺身旁少年身體一抖。
  那道士又道:「金老大,你還敢倔強嗎?此刻你們丐幫幫主己落在我弟子手中了,你以為那小幫主逃得到洛陽嗎?哈哈貧道老早派人在路上恭候了。你如不獻出劍鞘,嘿嘿……」
  鵬兒愈聽愈怒,再也忍耐不住,便要去救金叔叔,只聽到身旁風聲一緊,那美少年已竄了出去。
  場中五人,大吃一驚,剛才因為爭鬥激烈,是以鵬兒和那少年走進樹林,隱伏就在近旁,竟然無人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