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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葉小娟伸手沒有抓住凌壯志,芳心愈加焦急,再次嬌聲疾呼:「凌哥哥不要——」
  去字尚未出口,嬌軀已緊跟凌壯志的身後撲進室內。
  宮紫雲知道凌弟弟必是調息之後,靈台明淨,察覺室內有人,是以才飛身撲向室內,這時一定神,也起身走了進來。
  掀開門簾一看,只見凌壯志愣愣的立在門內,目光炯炯,神色迷惑,驚疑的搜尋著室內。
  葉小娟惶急的擋在床前,兩隻玉手在背後不停的掩蓋著一堆衣物。寒玉般的面龐飛紅直達耳後,那雙生眼生毛的鳳目,羞急的望著凌壯志。
  宮紫雲知道小娟惶急驚呼中緊跟撲人的原因,是怕凌壯志看到她方才換下來的內衣內褲。
  但,宮紫雲也懷疑葉小娟的室內有人,同時,她更相信凌弟弟的靈台感應是絕對正確的!
  於是,黛眉一蹙,佯裝不解的問:「弟弟,是怎麼回事?」
  凌壯志目光依然搜索著室內,疑感的說:「方纔我靈台感應,分明有人在窗前流淚,強自壓抑抽噫的聲音,怎的進來後,竟不見了人影?」
  葉小娟一聽,緋紅的嬌靨,立變蒼白,不由脫口惶聲說:「真的?」
  宮紫雲心中似有所悟,立即功集雙目,凝神注視,希望像「飄萍女」黃飛燕所說的那樣,能在陰暗處看到一個長髮下垂,恍惚不清的纖細人影。
  但,紅日已有些偏西,後窗陽光明亮,室內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和一隻木椅,衣櫃,根本沒有陰影可以隱身,唯一可能隱人的床下已被葉小娟遮住了。
  必念未畢,驀見凌壯志緩步向後窗走去。
  宮紫雲覷目偷看葉小娟,發現她櫻口微張,目閃驚急,似是想出聲阻止,似是又不敢說什麼。
  只見凌壯志突然將窗門拉開了——
  強烈的陽光和徐徐的山風,同時由窗口撲進室來,窗外一片草地,數丈外即是一道修竹。驀見凌壯志神色一變,脫口一聲輕啊!
  「香魂!」
  魂字出口,即將上身探出,急忙看向左右。
  宮紫雲心中一驚,瓊鼻深深一聞,果然有一股淡雅而奇異的幽香,由窗口隨風吹進來。
  由於這絲香味與小娟室內的似蘭幽香,迥然不同,愈信凌弟弟說的不錯,是以,急步走了過去。
  葉小娟聽了凌壯志急呼的那聲「香魂」的確嚇了一跳,這時用鼻深深一吸,山風中果然有絲異香。
  她這一驚非同不可,對方才凌壯志和官紫雲說的「香魂故事」也有些相信了。
  在這一剎那,她突然想到了「鬼」,心中一驚,毛骨悚然,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冷戰。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她急忙將換下的衣褲等物丟進床下,飄身縱至窗前,急忙探首一看——
  應她探首看的同時,凌壯志發覺身後有風,也正本能的回頭向身後望來。
  一個探首外看,一個個向內回頭,就在這微妙的巧合下,凌壯志的朱唇,直向葉小娟的醉人的櫻口吻來。
  葉小娟這一驚非同不可,嚇得芳心猛然一跳,脫口一聲驚呼,倆人雖都在閃避,凌壯志的朱唇仍吻在小娟的香腮上。
  正凝神外看的宮紫雲聞聲急忙回頭,發現凌弟弟和娟妹妹,俱都滿面通紅,相對發愕,因而不解的問:「什麼事?」
  小娟正在心情羞急,充滿蜜意芳心怦怦狂跳,香腮陣陣發燒之際,這時經宮紫雲一問,頓時羞不可抑,不由一陣嬌呼:「姐姐」
  嬌呼聲中,紅飛滿面,一頭撲進宮紫雲的懷裡。
  宮紫雲雖然不知怎麼回事,但看了兩人羞急情形,心中也似有所悟,但她仍佯裝不解的嗔聲問:「弟弟,你怎麼惹了妹妹?」
  凌壯志的朱唇上,仍殘留著小娟香腮上的溫暖餘香,舌頭舔著嘴皮,似乎仍在回味著那奇巧的一吻。
  這時見愛妻追問,只得紅著俊面,搖搖頭,佯裝不解的說:「我怎麼知道嘛!」
  葉小娟一聽,芳心暗笑,覺得凌哥哥實在是個會裝癡作呆的人,她雖然如此想,但她卻撲在宮紫雲的懷裡,扭動著嬌軀,生氣的直跺腳。
  官紫雲自是不好意思揭破,只得愛憐的撫摸著小娟的香肩,和聲說:「妹妹,我們出去,不要理他!」
  說罷攬著小娟的纖腰,逕自走向室外。
  凌壯志又探首看了一眼窗外,急忙將窗關好,也緊跟著走了出來。
  宮紫雲和小娟坐好,一見凌壯志也跟了出來,立即關切的問:「我們也吃點吧!」
  說著,指了指桌上的食物。
  凌壯志這時的確有些餓了,小娟方才也沒吃飽,於是三人圍著木桌吃起來。
  葉小娟情緒已漸穩定,想起方纔的奇異香味,不由驚異的問:「姐姐,真的有『香魂』這回事嗎?」
  宮紫雲原本將信將疑,但經過方纔的突然變故,也不能不信了。
  於是點點頭,即將黃飛燕和邋遢和尚、跛足道人三人與凌壯志同去玉山發生的這種種經過,又說了一遍。
  葉小娟聽完,不由望著默默吃著雞腿的凌壯志,驚異的問:「真的呀,凌哥哥?」
  凌壯志毫不遲疑的點點頭,說:「所以我才問你,是否那位香魂將你救回來的嘛!」
  葉小娟一聽,立即搖搖頭,急忙分辯說:「不,不,不是!」
  凌壯志淡淡一笑,說:「告訴你,娟妹,邋遢和尚已聞過吊你的那段繩頭了
  宮紫雲見葉小娟的神色有些驚嚇,寒玉般的雙頰上已生滿了雞皮疙塔,因而立即嗔聲阻止說:「弟弟,不要再說啦!」
  說著,不由暗暗向凌壯志遞了一個眼神。
  凌壯志一笑,果然停止不說了。
  葉小娟又低頭吃了一陣東西,突然抬起頭來,不解的問:「真怪,這位『香魂』為何偏偏和凌哥哥發生糾葛呢!」
  宮紫雲一聽,不知怎的突然升起一絲妒意,不由輕哼一聲,說:「誰知道,矮腳翁老前輩也這樣說。」
  凌壯志見小娟對「香魂」的問題,感到十分奇異,而神色間又充滿了迷惑和驚疑,因而心中一動,覺得自己的猜測也許錯了,不由秀眉一蹙,不解的問:「娟妹,你被那人挾在臂下飛馳的時候,是否感到由那人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奇異清幽的香昧?」
  葉小娟蹙眉沉思,似在回憶當時的情形,久久才搖搖頭說:「沒有。」
  宮紫雲和凌壯志一聽,相互看了一眼,不由愣了,因為這與他們想像的似乎大是不同了。
  葉小娟對香魂似乎也升起一絲憂慮,因而不解的說:「奇怪,這位『香魂」為何一直釘著凌哥哥?為什麼凌哥哥到什麼地方,她就追到什麼地方呢?」
  凌半志和宮紫雲聽了葉小娟的話,逐漸相信搭救小娟的人,也許不是他們想像的香魂了,因而,同時說:「我們不談這些啦,不管有瓜葛也好,沒瓜葛也好,總有一天會真像大白。」
  說罷,宮紫雲看了一眼門外的陽光,繼續說:「現在我們該走啦,天明前還要趕到齊雲山!」
  說著,和凌壯志兩人同時立起。
  葉小娟一見,慌得急忙起身說:「姐姐,小妹也要去廠宮紫雲知道小娟一半是怕鬼,一半是捨不得離開凌壯志,實在留小娟一人在黃山也不放心,因而毫不遲疑的頷首說:「當然不能留你一人在這裡!」
  這娟一聽,高興已極,立即愉快的說:「讓小妹去準備準備。」
  說著,轉身奔進內室。
  凌壯志見官紫雲突然讓小娟同去,心中也不禁有些暗暗心喜,但在他的俊面上,卻裝出若尤其事似的。
  不過,在他認為,宮紫雲自結婚以後,很少因妒發過脾氣。
  宮紫雲對凌壯志那副佯裝自若的神色,覺得又好笑又好氣,她故意看了他一眼,又轉首看向別處,似乎在說:「懶得理你!」
  凌壯志一看宮紫雲的神態,分明是在生氣,於是,急忙陪笑,正待說什麼,白影一閃,葉小娟已經飄然出來了。
  葉小娟一出室門,立即興奮的說:「我們走吧!」
  唆壯志回頭一看,發現葉小娟也將「鴛鴦劍」懸在纖腰上。
  宮紫雲第一次看「黛鳳女俠」昔年仗以成名的「青鴛白鴦劍」,因而刻意的看了幾眼。
  只見劍鞘古斑,兩隻劍柄一青一白,四道青絲翠,直垂到小娟的膝間,看形式似是不遜自己的「紫華劍」。
  三人走出屋外,小娟依然將門鎖好,展開輕功,即向峰下瀉去——
  宮紫雲在「臥虎莊」時,曾經追趕過葉小娟,知道她的輕功火候,是以不必為她擔心。
  凌壯志對這位娟妹妹的輕功、劍術,更是熟悉,不要看她嬌軀纖瘦,弱不禁風似的,但當盛怒之下,揮劍殺人的時候,會駭得你咋舌不已。
  葉小娟居住在天都峰上十幾年,飛昇下降,無以計數,雖然夜雲霧濃之際,依然上下如履平地。
  三人輕功,俱已登峰造極,片刻己達峰下,略微一辨山勢,直向山外馳去。
  到達山下紅日已落,半山上的寺院內,已響起晚課的鐘聲和暮鼓。
  由於山麓寂靜,漁夫獵人都已回去,三人繼續向大武鎮馳去。
  到達鎮上,已是萬火滿街了,由宮紫雲在前帶路,勿勿向老來店走去。
  老來店的規模似乎不小,進入街口不遠,便看到燈火通明下的一方白漆黑字的大招牌——老來客棧。
  繼而一看,宮紫雲和凌壯志的面色同時一變——
  只見燈光明亮的店門前,赫然拴著烏騅和黃飛燕的大白馬,最令人吃驚的是,在烏騅和大白馬之間,竟有展偉明騎的那匹大紅馬。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雖然沒說話,但卻知道又有意外的事故發生了,因而,兩人的腳步,立時加快。
  葉小娟一直在注意街上來往的行人,看看這些人中,是否有惡道烏鶴的徒弟在內,是以對凌壯志和宮紫雲的神色變化,並未注意。
  三人來至店門前,凌壯志和宮紫雲一看那匹紅馬,一點也不錯,正是渾漢展偉明的座騎。
  在店前招呼客人的店伙一見宮紫雲,立即堆笑恭聲說:「稟姑娘,有一位黑爺一位夫人,在您房裡等你!」
  宮紫雲身形不停,微一頷首,即對店伙說:「快將我的馬匹備好拉來!」
  說著,即和凌壯志,葉小娟,匆匆向店內走去。
  跟在宮紫雲身後的葉小娟,這時才發現凌壯志和宮紫雲,兩人步履匆匆,神色急急的走向店內。
  越過兩排客房,即是正北一間上房內,燈火明亮,高大如半截黑塔的展偉明,正在房內焦急打轉。
  光顏照人,青春艷美的「飄萍女」黃飛燕,則神色憂鬱的坐在椅上。
  凌壯志和宮紫雲,看了渾漢展偉明的焦急相,心知不妙,不由加快了腳步。
  展偉明不時焦急的看向屋外,這時一見凌壯志和宮紫雲,立即奔了出來,同時苦著臉,宏鍾似的大聲說:「小妹夫,老妹子,你們快些去吧,去遲了,我的親妹子就沒命了」
  凌壯志和宮紫雲聽得暗暗吃驚,急忙對奔至面前的展偉明,慰聲說:『不要喊,我們到屋裡談。」
  說著,握起展偉明的手,急步向房門走去。
  這時黃飛燕,已由房內迎出來,彼此打個招呼,匆匆走進房內。
  跟在身後的葉小娟,聽了那聲「小妹夫和老妹子」簡直鬧糊塗了,她不知道雲姐姐什麼時候認了這麼一個威猛的渾漢做哥哥。
  進房尚未就座,即見宮紫雲匆匆一指葉小娟,介紹說:「這是我妹妹小娟!」
  黃飛燕聽得一愣,細看小娟面貌,果然有些像昨夜吊在斜松上的白衣少女,於是一定神,正待說什麼,驀聞展偉明苦著臉說:「別介紹活妹妹啦,我們得趕緊去救快死的妹妹!」
  凌壯志知道展偉鳳的處境已經極危險了,因而焦急的問:「去什麼地方嘛?」
  展偉明苦著臉,「西天山,金霞宮!」
  凌壯志和宮紫雲一聽,脫口一聲輕啊,頓時愣了!
  葉小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一雙智慧而明亮的眸子閃爍不定,看看凌壯志和宮紫雲,又看看黃飛燕和展偉明。
  黃飛燕望著展偉明,有些生氣的說:「我對你說過多少次,這不是一天兩日的事,大家必須從長計議,你這樣一味胡催,徒煩人心,反而誤事。」
  展偉明被說的一聲不吭,苦著臉站在那兒發愣。
  凌壯志和宮紫雲,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落座,這時才發現展偉明,滿面風塵,較之一個月前瘦多了。
  宮紫雲知道這件事無法置之不顧,如果情勢不危急,決不會將這個渾吃猛睡的鐵漢,急成這個樣子。
  黃飛燕方才搶白了這位渾猛的表哥一頓,心中似乎有些後悔,因而又和聲催促說:「你現在該將追趕『瓊瑤子』前輩和鳳妹妹的經過,說給凌弟弟聽啦!」
  展偉明依然苦著臉說:「我騎著馬,日夜追趕,追到大渡口,總算追上了,不管我怎樣苦苦哀求,『瓊瑤子』總是不理不採,依然每日向西疾進」
  凌壯志一想到瓊瑤子在榆社城破廟內,不可理喻的事情,心中就有氣,這時再聽了展偉明的話,更加惱火,因而,憤憤的問:「你在一旁哀求,鳳姑娘可有什麼表示?」
  展偉明搖搖頭說:「妹妹一直低頭走路,一句話也不說,看來比以前瘦多了。」
  黃飛燕姐妹情深,眼圈立時紅了。
  凌壯志一聽,重重的吐出一口無可奈何的怒氣。
  展偉明繼續說:「她們在路上走,我騎著馬在她們後面跟,我不管瓊瑤子愛不愛聽,我依然苦苦哀求,就是她們吃飯我也照樣不停」
  宮紫雲和葉小娟聽了,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想,遇事碰上這麼一位渾人,也真是沒辦法。」
  黃飛燕輕哼一聲,生氣的說:「像你這樣囉嗦不休,不僅火上加油,應該答應的也不答應了。」
  展偉明看也不看黃飛燕,繼續說:「那天到達咸寧,我正在苦苦哀求,瓊瑤子突然凶狠的對我厲聲說:「快回去告訴凌壯志,要想彼此無事,叫他一路磕頭到天山金霞宮,在宮門回長跪三夜三晝,否則,哼,任何人管不了我們天山派處死本門犯律的弟子」
  凌壯志一聽,頓時大怒,右掌猛然拍一下桌面,身形倏然立起,同時厲聲說:「瓊瑤子欺人太甚,天山派如果膽敢處死展偉鳳,在下不將他『金霞宮』夷為平地,在下便擊掌白斃。」
  宮紫雲和黃飛燕一聽,芳心同時一震,芳容立變,葉小娟早嚇呆了,她似乎沒想到瀟灑風雅的凌哥哥,發起怒來竟是如此厲害。
  展偉明立即得意的嘿嘿一笑,說:「小妹夫,有你的,就憑你這份威風,豪氣,他天山五子就不如你。」
  黃飛燕搖搖頭,無可奈何的說:「這些人中你年齡最大,但是你也最不懂事!」
  宮紫雲見凌壯志氣得俊面鐵青,渾身微抖,立即遲疑說:「以瓊瑤子前輩的平素行事,和清譽,似是不會說出如此不顧大體,令人無法容忍的刻薄話來」
  黃飛燕急忙附和著說:「我也是這樣想」
  展偉明一聽,大為光火,也倏然由椅上立起來,瞪著環眼大聲說:「皇天在上,我大明有一句話說的不實,讓他一輩子討不到老婆」
  黃飛燕輕哼一聲,譏嘲的說:「你已經有了五個了,你還要想要多少?」
  展偉明一楞,接著大聲說:「那我可以發別的誓嘛!」
  宮紫雲知道對付像展偉明這樣的渾人,不能和他太認真,只得微微一搖纖手,請展偉明坐下,接著平靜的說:「這件事鬧到如此地步,已不是任性鬧意氣的時候,好在跛足道人四位老前輩也都去了齊雲山,這事必須和他們四位商議商議」
  凌壯志聽到齊雲山,又想到停屍在古墓中的萬綠萍,因而毅然說:「時間已經不早,現在也該起程了。」
  於是,眾人紛紛起身,結帳上馬,如飛馳出小鎮。
  夜色昏沉,天空積滿了浮雲,四匹快馬,五人同騎,沿著南下官道,狂馳如飛,隆隆蹄聲,若得遠近小村上,傳來陣陣狗叫。
  葉小娟坐在青鬃上,與宮紫雲共騎,她雖然對展偉明談的事感到迷惑,但她卻乘此機會向姐姐細問。
  青鬃是昔年趙飄頭的心愛座馬,較之其他馬匹自是不同,這時雖然添上一位纖弱的葉小娟速度依然絲毫不減。
  凌壯志乘烏騅,一馬當先,展偉明獨乘紅馬,緊隨在最後。
  黃飛燕和宮紫雲,並騎居於中間,是以她能不時覷目打量坐在宮紫雲身前的葉小娟。
  她這時一經細看,才發現這位纖弱的小娟姑娘,竟是如此娟秀清麗,像如此恬靜,聖潔,宛如一朵出水白蓮似的美人兒,她的確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
  尤其,她那張寒玉般的嬌靨,淡掃黛眉,顯得沒有一絲脂粉氣,而她那兩片櫻唇,卻又是那樣的鮮艷欲滴。
  黛眉微蹙,似憂似怨,又似大病初癒,那雙生著長長的眼毛的鳳目,簡直像兩顆閃著柔和光輝的寶石。
  黃飛燕的確看呆了,她曾聽說凌弟弟對這位廣寒仙子似的少女有過非常多的傳說,最後終於澄清了因為與師門某種秘密有關的緣故。
  她覺得萬幸這件事是由許多頗有聲譽的長輩的口中證實,否則任何人看了這位美逾西子的小娟姑娘,都會令凌弟弟百口難得解說。
  根據師門的淵源,和那件小事的湊巧,這位小姑娘,應該是第二凌夫人,而無疑議了。
  她曾耳聞有人說,這位小娟姑娘不是「黛鳳」女俠的親生女兒,她是見過黛女俠的人,這時仔細一看,也發覺這位小娟姑娘的眉日間,竟無一絲與黛鳳女俠相似之處。
  尤其,小娟的纖弱體態,和她那種恬靜的氣質,與她母黛鳳女俠,有著渾然相左的不同。
  黃飛燕看到此處,也不禁有些懷疑了,那就是葉小娟是否真的是「黛鳳女俠」的親生女兒。
  如果說是,她至少應該與她父相傳的姐姐宮紫雲有一些相同的地方。
  但是,宮紫雲的那副雍容、高雅,和國色天香般的絕世風華、而又是葉小娟所沒有的。
  黃飛燕的確看得有些迷惑,最後她不禁黯然一歎,心說:「還是心愛的凌弟弟有福,只可憐我黃飛燕,青春艷美,紅顏薄命,連個兒女都沒有,便作了寡婦。」
  想到傷心處,明眸中不禁落下兩滴淚水,所幸大家都滿腹心事,沒有人注意她為何突然落淚。
  而一馬當先的凌壯志,恰與黃飛燕一樣,也正為古墓中癡情而死的萬綠萍,暗自神傷。
  他懷念與萬綠萍認識的那段經過,他更感激萬綠萍為帶他進入臥虎莊而付出的珍貴熱情,他尤其痛悔萬綠萍為他而死。
  想到下山的那天,在宏福鎮酒樓上,第一眼看到萬綠萍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嬌傻秀美,一副刁蠻淘氣的小姑娘。
  自從抱著他凌壯志越過「臥虎」的牆,她變得成熟了,處處關懷,無比親切,她那張秀麗的桃形臉龐上,一直掛著幸福的微笑。
  尤其她那雙晶瑩明亮而又會說話的睛睛,經常閃爍著愉快的光輝,表示她內心的蜜意。
  但,分別僅半月,她便因憂急,相思,而變得花容憔悴,黯然神傷,完全先去了往日的光彩。
  而幾經何時,一位娟美可愛的小姑娘就此香消玉殞,永別人世,作了夢中難得的隔世人。
  凌壯志想到此處,痛心疾首,早知如此,那次在石門相遇之時,寧願讓鐵鉤婆糾纏不休,也要挺身而出,說個清楚。
  如今,一切都遲了,正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頭已是百年身」,掏盡三江四海之水,也洗不清自身的罪過了。
  想到登上齊雲山玉露峰,撲進古墓的靈屍前,看到的不是活潑娟秀的萬綠萍,而是一具唇青黃臉手足冰冷的屍體,滿心的悲痛,令他雙目中已久含著的熱淚,立即像泉湧般的滾下來。
  他不由黯然搖搖頭,仰天長歎,望看夜空片片濃雲,淚落前襟,他多麼希望能把時間退回到半年以前。
  凌壯志搖頭仰歎,恰被一直關心的宮紫雲看見,她微撥馬頭一看,發現凌弟弟的俊面上,隱隱透著淚光,她知道凌弟弟哭了。
  當然,她瞭解愛夫為什麼流淚,她也知道他為什麼難過,同時,她也知道他這時的心情。
  想到萬綠萍,她也曾為這位癡情苦命的小姑娘而哭過,她心裡清楚,萬綠萍才是第一個跑進凌弟弟心裡的美少女,而她官紫雲,那時在「臥虎莊』上,卻正是處於仇家內眷的地位。
  他感激萬綠萍對凌弟弟的協助,也正等於協助她宮紫雲去報父仇,想到今天的一切結果,無一不是這位可愛的小姑娘起的因。
  宮紫雲想到此處,內心有很多聯想,萬綠萍那可憐的結局,她宮紫雲也有極大的責任。
  她決定隨愛夫一同去祭萬綠萍,同時,她也暗暗決定,她要讓凌弟弟盡情發洩他心裡的委屈,而不表示一絲不滿
  夜色漆黑,時光飛逝,四匹健馬,疾如奔雷,不足百里的路程,何需兩個時辰,數里外的黑暗中,已現出隱約的山影。
  一絲微弱燈光,時現時沒,那就是雄踞齊雲山麓的大佛寺。五人雖然並騎飛馳,但每個人的心事,卻各自不同,展偉明一看到大佛寺,便想到被押往天山的妹妹展偉鳳。
  而黃飛燕的一顆心,則重溫赴玉山前與凌弟弟在竹林內野食的溫暖情景。
  葉小娟心此時想的與任何人不同,她好似頭腦最冷靜,但明亮而澄澈的鳳目,似乎從沒離開凌哥哥的背影。
  宮紫雲的心情已逐漸激動,她不知道凌弟弟是否真的愛萬綠萍,假設確有深情,當他看到萬綠萍的屍體時,必然,痛不欲生,那時任何人無法勸阻,這件事見了跛足道人四老,必須先打個招呼。
  念及至此,心痛愛夫,不由怨萬綠萍太沒耐性,心說:「假設你萬綠萍真愛凌壯志,就該為他爾後的心情著想,如果到了非結為夫妻的時候,難道我宮紫雲還硬要從中作埂不成?」
  她心情焦急程度這時已到了峰顛,為了愛夫的健康,為了愛夫的悲傷,她已經急到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地步。
  凌壯志卻低頭沉思,在他的腦海裡,一直飄忽著的石門鎮外看到萬綠萍那活潑可愛的樣子,以及她死後那兩個憔悴的淒切影子。
  這時,他內心的焦急,恨不得插翅飛上玉露峰,立時撲在萬綠萍的屍體上,狂喊,痛哭。
  他覺得急如奔雷的烏騅,已有些慢的像牛了,雖然烏騅已經通體是汗,但他仍不時催動著馬腹。
  奔上寬大石路,前面百丈以外的隱約殿影,即是大佛寺,烏騅一馬當先,快如流矢,「嗒嗒」如雨的清脆蹄聲,震盪著整個山麓。
  黃飛燕怕大佛寺的僧眾出來橫阻誤時,因而急聲說:「弟弟可由前面的三叉石路越過大佛寺,進山繞過三個深谷,正中一個綠峰,就是最高的插天玉露峰」
  話未說完,烏騅已到又路,凌壯志猛然一撥馬頭,直向左側旁路衝去。
  烏騅被拔弄得豎耳立髯,昂首發出一聲怒極長嘶。
  這聲長嘶,在三更以後的寂靜山前發出,有如恐龍出谷,只震得松竹顫動,枝葉飄拂,群峰間,頓時掀起一片回應嘶聲。
  大佛寺的僧眾,果然大吃一驚,寺牆殿背上,立時縱上近百道人影。
  但,當他們看到是繞道馳過的四匹快馬時,惶急之情頓生,心中雖然有些不快,但看了凌壯志等人聲勢,也不敢輕舉妄動。
  繞過大佛寺,在一片松枝怪古中,一條彎曲石路,直通一座狹小谷口。
  山風漸勁,氣溫寒冷,不時有一兩滴冷雨,滴在五人臉上手上。
  凌壯志緊蹙秀眉,雙目閃輝,朱唇已變成一個下降的弧形,他緊緊扣著馬鞭,不時催著馬腹,顯示出他內的焦急。
  宮紫雲很希望跛足道人等能夠在這時出現,緩和一下凌壯志的情緒,因而不時看向左右,同時,自語似的問:「為何沒有看到四位老前輩呢」
  黃飛燕己看出宮紫雲的心意,因而接口說:「他們怒怕在玉露峰上等我們吧!」
  宮紫雲會意的點點頭,但神色間卻顯得有些失望。
  漸漸深入山區,已經無路可循,俏壁飛崖,絕壁橫阻,山勢已極崎嶇。
  首先是展偉明的黃飛燕和馬速大減,不覺已落後了百數十丈。
  青鬃雖然體力充沛,但宮紫雲身前攪著小娟,也不敢任由青鬃縱馳。
  只有烏鶴,在凌壯志的不時催促下,繞絕崖,越深谷,縱躍疾馳。
  奔進一座大綠谷,三面環繞危崖,奇險的玉露峰,就在百丈壁巔上的遠處。
  凌壯志奔至俏壁近前,匆匆將絲繩繫在鞍頭上,回頭看了一眼尚在百丈以外的宮紫雲和葉小娟,一長身形,直向壁上升去。
  到達崖上,縱嶺斜升,俱是亂石矮松,直達高聳入雲的玉露峰前。
  凌壯志聽到谷中傳上來的馬嘶,知道宮紫雲等已到了崖下,於是,認準方向,直向玉露峰馳去,他心中急切要早些看到萬綠萍的屍體,雖然已是四更,但他已無心等到天明。
  來至峰前,仰前上看,只見夜空漆黑,雲層極厚,無法一直看到峰巔,但他的俊面上,卻在仰首之間,落上兩滴雨點。
  凌壯志秀眉一蹙,心說:「莫非峰上正在下雨?」
  但他仍毅然一長身形,如飛向峰上升去。
  據說玉露峰頂,終年藏在雲端,數十年難得有一次雲開看見青天的時候,因而凡夫俗子,均視為神秘之地,多不敢登峰一覽,這也許是昔年建安王為她女兒在峰頂建築香墳的一個原因之一吧!」
  其次是峰上有寒穴,四季吐放冷凌,是以玉霧瀰漫,終年不散,多於深夜飄降冷雨,因而有玉露峰之名。
  凌壯志心情急切,加之不知祥情,身形快如白鶴升空,飛昇而上。
  飛昇過半,氣溫漸寒,斜松籐蘿上,水濕淋漓,枝葉翠綠,腳下奇滑如油,輕功不足火候的人,絕對登不上峰去,因而他想到了展偉明,低頭一看,只見腳下雲霧瀰漫,數丈以下景物難辨,是以無法看清宮紫雲等人身形。凌壯志看了一眼,無法中途等候,只得繼續上升,片刻之間,已近峰巔,週身附近,雲霧瀰漫,不時飄落一絲冰冷雨點。
  登上峰頂,地勢極為平坦,松樹成行,翠竹成林,在如菌的細草地上,有彩花卵石鋪成的小徑,彎彎曲曲直通深處。
  峰上一片寂靜,松不濤,竹不動,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在濛濛水霧中,仍繚繞著濃重的縷縷白雲。
  凌壯志屏息前進,雙目運功望著深處,他知道,只要沿著卵石小徑前進,定可找到古墓。
  他發現峰頂上的氣溫好冷,但樹上地上卻不結冰,尤其如菌的草地上,油光水亮,爬滿了不知名的橫生小花,顏色不一,形式不同,宛如一方繡滿了錦花的大地毯,鋪滿了整個峰頂。
  凌壯志根據松竹成行,地如錦繡的景致,知道昔年的建安王,為愛女的香墳,的確費了一番苦心。
  前進中,不時有滴滴冷雨滴在他的肩上、臉上,凌壯志仰首一看,頭上另有一番美景。
  夜空如墨,白雲如絨,在松針竹葉上,懸滿了晶瑩如銀的明亮水珠,宛如一片嵌滿鑽石的寶樹。
  松針竹葉上的水珠,不時下墮,變成了滴滴冷雨,這也許就是這座插雲高峰,被稱為玉露峰的原因。
  再向前看,雙目倏然一亮——
  只見數十丈外的松竹深處,竟有一道數丈方圓的魂麗光彩,直射半空,幼出一片彩虹麗霞。
  凌壯志心中一動,斷定那不是普通燈光,而是珍寶的瑞氣毫光。
  於是,腳步加快了許多,但他卻屏息前進,格外小心,因為,他要悄悄進入石墓,看一看躺在古墓裡的萬綠萍。
  所以,腳步狂奔,直向那道光亮奔去。
  他不願驚動跛足道人四老,他更怕驚動為喪女幾乎瘋狂的鐵鉤婆,這時想來,他仍心生懼意。
  同時,在這一剎那,他發覺他是愛萬綠萍的,當然,他更愛他的嬌妻宮紫雲。
  因為,那是恩師的遺命,師母親自主持交拜天地的結髮妻室。這時,他突然發覺對萬綠萍的愛,正是由於積累了太多的感激和痛悔,而形成的至高之愛。
  屏息飄進中,他發現前面似是一個數丈方圓的大水池,那道魂麗毫光,就是發自那個大水池內。
  大小池的後面七八丈處,是一座紅漆雕花大牌坊,在池中七彩毫光的照映下,艷麗奪目,金碧輝煌。
  打量間,已至圍繞著石欄的大池前,而池中的毫光,反不如遠處看的明亮。
  凌壯志低頭一看,只覺刺目昏眩,眼花瞭亂,不禁呆了。
  凌壯志的確不敢相信,池中竟有這許多的玉石,雖然他看出並不儘是真品,但能雕鑒的如此逼真,的確稱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再抬頭,凌壯志渾身不禁一戰,只覺朱漆牌坊內的深遠黑暗處,一點綠光磷火,飄忽游動,時滅時明。
  凌壯志一看到磷火,頓時想到了「鬼」,由於心情一緊,覺得周圍綺麗的環境,也立時顯得鬼影重重,陰氣森森。
  恰在這時,烏雲漫布天空,愈增峰上陰森氣氛,而那點綠光磷火,一明一暗,竟向朱漆牌坊這邊飄來。
  凌壯志雖然藝高旭大,但厲鬼究竟是惡人,因而令他有些悚然之感。
  那點綠光磷火,前進極快,眨眼之間,已至二十丈外了。
  凌壯志凝神一看,面色立變,驚得隱些呼出聲來,身不由己向後退了半步,因為,他看到飄忽明滅的綠光後面,竟有一個模糊鬼影。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急忙回頭看向身後,但是宮紫雲葉小娟他們,竟沒有跟上來。
  再回頭,啊,他驚得脫口一聲輕啊,那點綠光已飄至十丈附近了,而那道鬼影,也看得更清楚了。
  在此神情恍忽的一剎那,他的確慌了,額角上的冷汗,頓時滲出來。
  他看到那是一個女鬼,身材矮小,長髮下垂,在烏黑的長髮後,隱約露出一張白淨面孔。
  綠光鬼影,垂手垂足,愈接近牌坊,飄進的速度愈慢。
  距離一丈一丈的縮短了
  凌壯志的心,也隨著距離的縮短而緊張,而緩緩後退。
  漸漸,他發現那點綠光,不是陰氣磷火,而是女鬼掛在胸前的一顆大如核桃的綠光夜明珠!
  這個綠光夜明珠,對他太熟悉了,那正是他送給萬綠萍的「含碧珠」因而他立即停止了後退腳步。
  他心中一動,凝目再看,發現女鬼果然身穿綠衣,綠裙、綠長衫。
  凌壯志心頭一動,急忙向前奔了數步,他兩手扶著大池邊上的石柵,軒眉凝神,精銳的目光,一直盯視著已經緩緩飄至綵牌下的女鬼面目。
  只見她長髮的後面,隱藏著一張桃形白淨面孔,在胸前「含碧珠」的閃爍綠光下,顯得有些發育。
  兩道彎月般的黛眉下,微合著雙目,閃爍著柔弱的光,似是望著腳前的石路
  凌壯志一見,淚下如雨,悲痛欲絕,他確沒想到緩緩飄來的女鬼,果然是他要親來一祭的萬綠萍!
  痛悔,愧歉,一齊湧上他的心頭。
  在這一剎那.他忘了什麼是鬼,什麼是懼,什麼是恐怖,由於內心的悲痛激動,再也忍不住脫口一聲威呼,身形騰穿而起,越過大池上空,直向萬綠萍撲去——
  凌壯志神情已近瘋狂,身形落處,已至萬綠萍近前,張開兩臂,猛向萬綠萍抱去。
  驀然,綠光一閃,頓時漆黑一片,凌壯志兩眼一黑,雙臂同時抱住,身形一踉蹌,險些撞在朱漆牌坊的柱上。
  凌壯志急忙剎住衝勢,慌得遊目一看,周圍十數丈內,松竹幌動,黑影重重,那裡還有萬綠萍的影子!」
  但他撲空的胸懷中仍殘留了一絲極熟悉的奇異香味。
  他這一驚,神智立清,渾身不禁一戰,脫口一聲急呼:「啊,香魂!」
  呼聲甫落,左近大石後,突然暴起一聲震耳怒喝:「凌壯志納命來,在下在此等你多日了。」
  怒喝聲中,一道極速人影,飛身縱出,揮動右掌,直撲凌壯志的肩後。
  凌壯志心中一驚,倏然轉身,舉止一看,頓時愣了。
  只見由大石後面怒喝撲出的,竟是劍眉朗目,面如溫玉,身著一襲藍衫的英雄少年簡維英。
  凌壯志的確沒想到簡大娘的小兒子也在峰上,想到簡維英這時悲痛萬綠萍的死,和妒恨他凌壯志的心情,實不亞於他自己。
  他的心念電轉,簡維英的掌出如風,待他驚覺,一隻右掌,已到了他的胸前,再想閃躲已來不及了。
  蓬的一響,悶哼一聲,凌壯志的前胸上,著實被簡維英擊了一掌,身形一個踉蹌,連退數個大步,通的一聲坐在地上。
  凌壯志只覺得兩眼一黑,金花混閃,喉間一陣腥味,哇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張口吐血的同時,七八丈外的黑暗處,突然響起一聲關切嬌呼。
  凌壯志一手扶胸,強抑胸間氣血翻騰,再度睜開了金星旋動的眼睛,他只看到黑暗處,如飛撲來一道模糊人影。
  他這時已耳不聰,眼不明,他聽到的那聲嬌呼,似是萬綠萍,但飛身撲至近前那道模糊人影,卻是手持鐵鳩杖,神色萬分驚惶的簡大娘。
  這時的簡維英,目光驚急,神情發呆,挺朗的俊面上,已變得十分蒼白,他猛然擊出的那只右掌,尚舉在空中,沒有放下來。
  他的確驚呆了,內心既慚愧又惶急,他實在沒想到武功高絕的凌壯志,竟對他擊出的一掌不加閃躲。
  所幸他驚黨的快,急瀉掌勁猛向下落,否則,這一代俊豪,舉世奇材,就要葬身在這座終年不見天日的絕峰上。
  飛身撲來的簡大娘,急忙丟掉手中的鐵鳩杖,蹲身將凌壯志扶好,兩隻劇烈顫抖的手,不停的在凌壯志的前胸撫摩,她一向紅潤慈祥的老臉上,驚惶的已沒有了一絲血色,惶急顫聲低呼:「凌少俠凌小俠唉你真是個傻孩子」
  簡大娘望著雙目合閉,微微喘息額角滲滿冷汗,俊面黃如金紙的凌壯志,慈目中不禁滲滿了關懷的淚水。
  凌壯志在這合眼的一剎那,他已經想開了,人生百年也是死,不如今夜死在這座絕峰上,免去後半生的痛苦。
  現在師仇已報,也找到了娟師姐和遁入空門的師母,心願總算已了,愛妻已經懷孕,不管生男抑或是育女,凌門總有了後代。
  至於展偉鳳和「黛鳳女俠」張師母,只想自己一死,天山派沒有了鬥氣的對頭,也就無法再行追究,擄去張師母作人質的歹徒,也會因失去了要脅對象,也不得不將人釋放了事。
  今夜死在簡維英的掌下,也算心安理得,萬綠萍的死不但有了補償,就是簡維英也消了失愛之恨。
  這時聽到簡大娘顫抖的呼聲,不由緩緩睜開了眼睛,搖搖頭,苦笑了笑。
  簡大娘見凌壯志睜開了眼睛,憂急的老臉上,頓時掠過一絲希望光采,不由惶急的催促說:「傻孩子,你覺得怎樣?快運『青罡照』護住胸部,孩子,你萬一有一個好歹,英兒也沒命了,老婆子也不想活了。」
  凌壯志略微喘息,慼然一笑說:「簡老前輩,謝謝你的關注,晚輩決心以死謝罪,這與簡兄無關!」
  簡大娘聽得猛吃一驚,不由急聲說:「傻孩子,真的盡說些傻話,你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死?盤起腿來運功調息,護住四散的血氣。」凌壯志慼然搖搖頭,繼續說:「晚輩深感愧對簡世兄,以致令他好事難願」
  簡大娘明白凌壯志的話意,立即阻止說:「話不能這麼說,英兒和萍丫頭,雖然是結義的兄妹,但他們終年天南地北的一年中也難得有一兩天在一起的時候,婚姻之事,老一輩人,雖然有這個意思,但從未正式談過,既無文定,也沒有聘禮,怎能比你和萍丫頭,是以家傳之寶『碧寒珠』彩禮的正式婚事。」
  凌壯志聽了簡大娘的話,頓時回想到臥虎莊前贈「碧寒珠」的一幕。
  當時如果不是鐵鉤婆硬逼他跪在地上發誓,他也想不到這個脫身的辦法。只是事到如今,他無法再向簡大娘解釋了。
  想到方才看見萬綠萍的陰魂鬼影,見她死後作鬼仍將那顆「碧寒珠」懸在她的胸前上,像如此癡心癡情的少女,世間的確少有。
  心念至此,十分感動,他的俊目中,頓時流下兩行淚水,同時搖頭說:
  「前輩不必再說了,當初造成大錯,事後又無機解脫,一切罪責,晚輩自己承擔,今晚只有一死彌過。
  簡大娘驚的立即惶聲說:「孩子,你千萬死不得,那樣才真的將她們害慘了,你還是聽老身的話,快些運功治傷吧!」
  一直呆立一旁的簡維英,神志逐漸清醒,這時心中一動急忙沉痛的說:
  「娘,凌小俠既要以死和萍妹表情,愈加證明他愛萍妹的心並沒有變,娘,你也別勸了,就請凌小俠自己到萍妹的靈堂前祭一祭吧!」
  簡大娘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即點了點頭,緩緩的立起身來,同時絕望的望著凌壯志,感慨的說:「傻孩子,你星夜趕來,為的就要祭一祭萍丫頭,現在老身也不勸你了,你自己去吧,撫在萬丫頭屍體上哭一場,將心裡的悲痛哭出來,也許就不想死了。」
  凌壯志緩緩的點點頭,流著淚:「晚輩理當前去祭一祭萍妹妹」
  說著,右掌撐地,微一用力,挺身立起。
  但,就在他撐地用力之際,突覺兩眼一黑,哇的一聲,再度吐出一口鮮血,身形一連幾幌,險些栽倒在地上。
  簡大娘大吃一驚,一聲驚呼,伸臂將凌壯志扶穩!
  凌壯志微一用力,覺得胸間氣血翻騰的厲害,知道不運功控住傷勢,就是在死前想見萬綠萍一面,恐怕也難如願了。
  他首先向神情驚怕的簡大娘,感激的點點頭,一運功,傷勢立被控住,於是,走著無力的步子,沿著寬大石道,直向漆黑的深處,踉蹌走去。
  簡大娘沒想到凌壯志傷的如此重,不由既焦急又生氣的看了一眼神色再度慌急的簡維英,接著怒聲說:「還不快些走開,立在那裡發什麼呆!」
  說話之間,看了一眼踉蹌走去的凌壯志,迅急向簡維英作了一個手勢。
  簡維英急忙一定神,立即會意,折身縱進左側松林內,直向深處如飛馳去。
  簡大娘看來有些不放心凌壯志似的生怕他中途暈倒,因而撿起地上的鐵鳩杖,靜靜的跟在凌壯志身後七八丈處。
  凌壯志運功控住傷勢,胸間氣血已漸平順,但由於意氣消沉,生趣毫無,是以對任何事物已惹不起興致。
  在他心意中,只有早些到萬綠萍的靈堂前祭上一祭,對萬綠萍的遺容在看上一眼,除此他似乎不願在多想任何事情了。
  當然,這時他也無心去看左右兩側景物和形勢,是如何富麗壯觀,他只是目光直視,一直向前。
  但在他直視的目光視線內,仍本能的看到甬路兩側,成行成對的石馬、石羊、石翁仲,形像似真,栩栩如生。
  前進中,他發現前面是座高柵拱形大石橋,在橋後面的遠處,是座形如寺院的大殿陰影。
  他恍忽的踉蹌前進,發覺由大殿方向,不時吹來陣陣寒流冷風,令他感到內胸傷處,隱隱發痛。
  他不知道古墓還有多遠,他也不願去想,墓地中為何有座巍峨大殿,更不願舉目去看遠處的情形。
  登上拱橋,距離大殿尚有二十餘丈,如果他內臟不受傷,由朱漆牌坊到大殿,這短短的百丈距離,只是起落之間的事,但是,現在他走起來,卻感到極為吃力,尤其那陣陣刺膚刻骨的冷風,更令他痛苦難受。
  而這時,一片漆黑的九層高階大殿內,正有兩道相對面立的人影,萬分焦急的悄聲對談著
  一個蒼老的婦人,沉聲責備說:「你這孩子,怎的會如此大意,假設不是『大頭鬼』和你『窮酸』叔,將宮紫雲她們留在峰下,哼!這時哪裡還有你的小命?」
  一個少年惱悔的聲音,痛苦的說:「英兒怎會想到他不閃不躲,早已決心要以死彌過呢!」
  又聽那蒼老婦人,輕聲一歎,說:「假設今夜真的一掌將那小子打死,看看這件事怎麼得了,誰能擔得起這擔子,唉,『大頭鬼』他真是盡出這些鬼主意!」
  又聽簡維英痛苦的分辯說:「這也不能只怨大頭老前輩一人,假設二阿姨『鐵鉤婆』不堅持要在萍妹妹的靈堂前折磨人家一番,出出在石門鎮的那口氣,也就沒有今夜這麻煩事了。」
  又聽那蒼老婦人,無可奈何的歎口氣,悄聲說:「你快去吧,那小子來了,看情形你這一掌將他打的還真不輕,這要叫丫頭看到了,不知要多心痛呢!」
  簡維英似是仍要說什麼,卻被那蒼老的婦人止住說:「我知道啦,快去把你娘交待的話告訴給你二阿姨鐵鉤婆吧,否則,真的要鬧出禍事了!」
  大殿內的兩道人影,迅速的分開了,而一臉痛苦神情的凌壯志也走下了高大拱橋,他對方才大殿內的談話,一句都沒聽到,因為他根本沒凝神去聽附近是否有人。
  凌壯志走到大殿階前,不禁有些遲疑,他不知道應不應該走進九階以上的漆黑大殿內。
  他遊目看了一眼大殿左右,發現左是富麗堂皇的陰陽兩宅,右是地府鬼城的金山銀山。
  他知道陰陽兩宅,是為了建安王思念女兒時,夜宿其內,夢中便可與死去的郡主相會。金山銀山,是為了郡主在陰曹地府的財富,永遠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凌壯志著了這等豪華聲勢,他斷定這座古墓,範圍必極廣大,不知萬綠萍的堂設在何處?
  心念於此,心中不禁有些後悔,方才只知昏昏糊糊的前進,竟忘了向簡大娘問個清楚。
  由於這一遲疑,生悔,神志立即清醒,心智頓時光明恍忽消沉的意志,也因之振奮起來。
  他決定先進大殿內一看究竟,於是舉步登階,逕向殿門走去。
  一登上第九層高階,一道刺骨寒彪,逕由大殿內撲來。
  凌壯志週身一緊,不由一連打了幾個冷戰,本能的急運「赤陽神功」頓時通體生熱,立將附近寒風逼退。
  一動「赤陽神功」內心傷處隱痛立止,丹田真氣,自動凝聚。
  精神一振,舉步向殿內走去。
  進入殿內,一片漆黑,凝目一看,心頭猛然一震。
  只見大殿的中央後方,赫然一座高約丈五的巨大墓碑,而墓碑上,光滑如鏡,沒刻任何字跡。
  巨碑的兩側,左有七十二個童男,右有七十二個童女,雖於石雕,個個如活,栩栩如生,幾可亂真。
  凌壯志看罷,知道這座大殿,可能就是古墓了。
  心念未畢,驀聞身後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問:「你可是前來祭萍丫頭的凌壯志?」
  凌壯志心中一驚,倏然轉身,只見右後殿角黑暗處,竟立著一個白髮、霜眉、黑面皮的老婆婆。
  凌壯志一見老婆婆,知道就是「鐵鉤婆」的結拜妹妹「鐵棒槌」郝老嫗,因而,急忙拱手,同時恭聲說:「晚輩正是凌壯志,謹此問候郝老前輩萬福!」
  說罷,躬身一揖,深深到地。
  鐵棒槌郝老嫗,闖蕩江湖數十年,俊品人物她見過的不知多少,但像凌壯志這等俊拔風雅,飄逸瀟灑的少年,的確是不見。
  因而,愣愣的立在殿角,不禁有些看呆了,心說,難怪綠萍那丫頭死心眼,這一生寧願遁入空門為尼姑,也不再選凌壯志以外的男人為丈夫,這丫頭的確是有點眼光。
  凌壯志禮罷直身,依然垂手恭立,這時見郝老嫗久不回應。以為她正也為萬綠萍的死而對他心存怨恨,只得再度拱手恭聲問:「晚輩星夜兼程,特來一祭萍妹,恭請前輩指示萍妹靈堂之處。」
  話聲未落,一陣隱約可聞的嚎聲大哭,已由深處傳來。凌壯志心中一驚,急忙抬頭,發現那聲嚎叫哭聲,似是發自巨碑之後。
  驀聞立在殿角的郝老嫗,黯然說:「你循著哭聲去,就找到靈堂了。」
  這時的凌壯志,已聽出嚎聲的大哭喊,正是「鐵鉤婆」的聲音。他一想到這位難惹的老婆婆,他不由驚呆了。
  由她這種聲嘶、音啞、氣衰力竭的悲痛大哭,便可知道她是如何的痛心愛女的死去
  心念未畢,又聽殿角的郝老嫗,低沉祥和催促說:「孩子,去吧,放大膽些,長輩總會原諒你們晚輩的!」
  這句話給了凌壯志很大的鼓舞,於是怯怯的應了聲是,只得走著沉重的步子向碑後走去。
  繞過石碑,雙目一亮,只見碑後竟是一座寬約五尺,長約近丈的遂道進口,一顆雪白大寶石,端正的嵌在中央進口的深處,毫光閃射,十分明亮。
  甬道下斜,切有無數石階,刺骨寒流,正是由甬道內撲出來,但是,他這時已經一些也不覺得了。
  他沿著石階斜向下走去,發現每隔數丈,甬道頂端必有一顆雪白寶石,甬道內的形勢,一目瞭然。
  但是凌壯志的腳步,較之在黑暗的殿外,走的尤要緩慢。
  漸漸,悲痛的哭聲中,已能聽清鐵鉤婆的哭喊叫罵:「乖兒呀我的苦命的萍兒呀你顯顯靈吧那具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子就要來啦」
  凌壯志聽了一陣難過,不由黯然搖搖了搖頭。
  又聽鐵鈞婆繼續哭聲說:「可憐的萍兒呀想想他在臥虎莊前說的話什麼天神共鑒結果害得你憔悴吐血呀.」
  凌壯志一聽,頓時想到萬綠萍傷心失望,嘔血而死的情形,雙目中的熱淚,立即流了下來。
  漸漸,甬道的盡頭光亮較強,同時,已聽到鐵鉤婆「叭叭」的拍桌聲,和「鼕鼕」的頓足聲。
  凌壯志一見光亮處,立即凝神注目,他知道那裡就是萬綠萍的靈堂了。
  他一想到靈堂,勇氣倍增,腳步立時加快
  只見光亮處佈滿了水晶石雕成的花燈,照得靈堂內,光明如同白晝,但是,凌壯志的視線,也愈來愈模糊了,因為他已經是淚如泉下。
  靈堂內懸了白幛,正中供桌上,一柱線香繚繞,兩隻白燭高燒,桌上似是擺設著供菜瓜果再加上鐵鉤婆呼天跺地拍桌子的嘶啞哭聲,充滿了哀傷氣氛。
  凌壯志加速步子前進,不停舉袖擦著眼淚
  驀然,一點綠光一閃,萬綠萍的模糊身影,竟然顯現在供桌後白幌上。
  凌壯志心頭一震,急忙去擦眼淚,他要看個清楚
  這時,他已能看清坐在靈堂拍桌痛哭的鐵鉤婆,她依然是穿著蘭布大袍,和那件黑絨長裙,她那柄獨步武林多年的護手鐵鈞,正烏黑發亮的立在桌邊上。
  凌壯志這時,心痛如割,淚下如雨,他不自覺的停止了腳步。
  他腳步一停,靈堂上的綠光又亮了、白幛上再度現出了萬綠萍。
  這次,凌壯志看清了,那是千真萬確的萬綠萍。
  這時的萬綠萍,和第一次在洪福鎮「歸來軒」酒樓看到一樣,而不是在大池附近看到的垂發鬼影。
  她一身碧綠雲裳,下著白衣長裙,如雲般的秀髮,已經高高挽起,桃形臉,彎月眉,杏眼環鼻,櫻口鮮艷,香腮紅潤,微偏螓首,看著手中托著的「碧寒珠」,唯一與生前不同的是她那雙晶亮大眼睛,垂目合閉。
  這不是鬼,這簡直是萬綠萍立在桌上的實體,而拍桌大哭的鐵鉤婆,依然如故,似乎根本不知。
  凌壯志心痛劇烈,神志再趨恍忽,哭喊一聲「萍妹」飛身向前疾撲——
  白影一閃,已至靈堂桌前,而顯現在供桌白幛的萬綠萍早已不見。
  鐵鉤婆一見凌壯志,小眼精光一閃,哭喊一聲,倏然立起,鐵青的老臉上沒有一滴淚,拿起桌邊的鐵鉤,向著淚流滿面,仰首呆望著白幛的凌壯志,當頭就刺。
  就在這時,風聲彪然,人影閃動,杖影一閃,當噹一聲金鐵交鳴,火花飛濺中,簡大娘的鐵槌杖,已將鐵鉤婆的鐵鈞封住。
  也應就在杖鉤相擊的同時,凌壯志哇的一聲,張口噴出一道血箭,身形一翻,頓時栽倒在地上。
  緊跟而至的郝老嫗,眼明手快,扔掉手中的鐵棒槌,伸臂將暈倒的凌壯志扶住,接著將他抱在懷裡。
  只見凌壯志滿臉淚痕,面如金紙,緊閉下彎的唇角,掛著鮮紅的血絲,呼吸似乎極弱了。
  鐵鉤婆早已呆了,瞪大了一雙精光小眼,惶急的蹲下身去,伸手試一試凌壯志的鼻息,面色大變,不由脫口驚呼:「啊大姐,怎的把這孩子打成這副樣子?」
  說著,仰首望著神色惶愧的簡大娘,她哭了半天沒有一絲眼淚的小眼內,這時的淚水,卻像斷線的珍珠般的滾下來。
  簡大娘黯然搖搖頭,慈目內也閃動著淚光,慼然說:「這件事鬧不好,這個孩子的生命、幸福,說不定也要被我們這些老一輩的湖塗人給葬送了。」
  郝老嫗祥和而威凌的老臉上,這時也充滿了焦急,她舉起寬大衣袖,不停的擦著凌壯志唇角上的血跡,同時,惶急的埋怨說:「我到今天才佩服酒肉和尚有先見之明,如不是他堅持主張將宮紫雲留在峰下,這要叫她看到了,你說人家怎能不心痛」
  鐵鉤婆流著淚分辯說:「她心痛丈夫,難道我老婆子不心痛女婿?」
  簡大娘急忙揮手阻止鐵鈞婆,正色警告說:「現在事到如今,誰也別埋怨誰,這件事鬧不好大家都是一鼻子灰,也別管他禿頭、窮酸、大頭鬼,我們姐妹三人必須認真將這個局面撐起來,不然於事無補,反畫蛇添足,準把事情鬧的不可收拾」
  話未說完,郝老嫗懷中的凌壯志,已經面色紅潤,鼻翅內動,有了自動甦醒的徵候。
  簡大娘和郝老嫗,面色同時一變,不由驚疑的脫口低聲說:「這孩子的功力果真高的駭人!」
  鐵鉤婆早已坐在供桌前,兩手拍地的大哭大喊起來,這次,她的小眼睛中,淚珠卻一顆接一顆的滾下來。
  簡大娘急忙過去扶住鐵鉤婆,她也聽不出鐵鉤婆的嘴裡在哭喊些什麼!
  鐵鈞婆這一哭,即將甦醒的凌壯志,立時睜開了眼睛。
  郝老嫗一見立即戚聲勸慰說:「傻孩子,你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要如此折磨自己」
  凌壯志目光呆板,他似是沒聽到這位慈祥的老婆婆說了些什麼,他神志恍忽,前胸隱痛,只聽到身邊鐵鉤悲痛的哭聲。
  他目光略一轉動,頓時恢復清醒,急忙從郝老嫗的懷中立起來,踉蹌撲向供桌後的白幛幛內。
  凌壯志一個踉蹌撲進白嶂內,只覺光華耀眼,如日當空,面前一片眩眼刺目的雪白亮光。
  他急忙剎住衝勢,久久才看清眼前是個兩丈見方的水晶石室,而水晶石上,又嵌滿了雪白大寶石。
  在正中三層高階的平台上,端正的放著一口尚未扣蓋的水晶大石棺,棺中清晰的看出躺著一個綠色人影。
  凌壯志一見棺中人影,心中痛如刀割,雙目中的淚水,也泉湧般的流下來。
  他急忙奔上台階,兩手緊扶棺口,低頭一看,正是嬌小娟秀,一身綠衣的萬綠萍,那顆毫光閃閃的、「珠寒珠」,正懸在她的酥胸。
  由於有一方綠巾覆在萬綠萍的頭上,他無法看見萬綠萍的面目。
  凌壯志悲從中來,他不禁扶在棺上,失聲的痛哭了。
  他不敢去掀覆在萬綠萍頭的那方綠絲巾,他怕把以前那張美好的嬌面印像就此破壞了。
  他用模糊的淚眼,將萬綠萍的苗條身材,從頭到足細看了一遍
  驀然,他的目光驚異的停在萬綠萍的右手上,他發覺那雙細如春蔥似的纖纖玉手,依然肉豐皮潤,白如凝脂。
  由於這一發現,他不自覺的停止了痛哭,他內心渴望一見萬綠萍的意念,再度油然而生,他立即用劇烈顫抖的手,去揭方綠巾。
  他希望不要與想像中的那一樣——臘黃的臉,烏青的唇,高顴陷目,青筋暴露,皮包骨
  隨及揭起的綠巾,露出一雙圓潤的玉耳
  凌壯志心頭一跳,接著的是豐滿細白的香腮!
  鮮紅欲滴的櫻唇挺直完美的瑤鼻垂閉的杏目彎月般的黛眉最後,圓潤的前額和如雲的秀髮!
  一張娟秀絕色的睡美人,完整的呈現在凌壯志眼前。
  凌壯志微張著朱口,瞪大了秀眉,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視著萬綠萍宛如生前的嬌面,他完全驚呆了。
  雖然,他曾聽「大頭矮腳翁」說過,放在古墓的屍體,百年不腐,但也不致毫無一絲病態?
  他不禁有些懷疑了,莫非萬綠萍沒死?
  心念間,即將綠巾移至一邊,伸手一試萬綠萍的鼻息,那裡還有一絲呼吸。
  這時,他週身佈滿了「赤陽神功」左右兩掌俱已殷紅,他伸手一握萬綠萍的玉手,寒冷如冰。
  凌壯志一驚,疑慮全失,立即扶在棺上放聲大哭了。
  他知道,萬綠萍是千真萬確的死了,她的屍體至今仍保持不腐,乃是由墓中刺骨寒流和靈氣,她的面目嬌好秀美,一如生前,完全是由於人為的化妝術。凌壯志緊緊握著萬綠萍的手,哭聲悲呼,他的神志再趨恍急,胸內的惡化的傷勢,已難控制。
  驀然,凌壯志的哭聲,倏然停止了,他的目光,精銳如燈,驚異的射在萬綠萍的兩頰香腮,已經變得紅如火烤,鼻尖鬢角,也滲出了絲絲汗水。
  凌壯志心中一驚,急伸左手去試萬綠萍的心聲,左手一出,他才發現他一直在默運:「赤陽神功」。
  由於這一發現,頓時想起他原先的決定,同時,他也想起「無名氏」贈給他的那顆有起死回生之功的「冰果玉漿」。於是,緊忙從懷中取出那節綠竹,輕輕的旋動竹蓋,立有一陣清涼直透內心的異香撲出來了。
  竹蓋啟開,裡面竟裝滿了晶瑩發亮,如同水銀樣的銀色液體。
  凌壯志不敢遲疑,急忙進入棺內,左臂輕輕將萬綠萍攬進懷裡,反手輕啟萬綠萍的櫻口,但萬綠萍的牙關緊咬,無法將「瓊漿」倒進口內。他知道,萬綠萍氣絕身亡的太久、牙關已經咬死,如果用刀又怕傷了萬綠萍的玉齒。
  由於「赤陽神功」的輸送,凌壯志已忽略了萬綠萍的嬌軀何以節骨未死,同時由於「冰果瓊漿」的清香四隘,也掩沒了萬綠萍口中那極微如蘭氣息。
  他決心以「赤陽神功」將萬綠萍的身體暖熱後,再將冰果瓊漿倒下去,於是,他將竹節小心的蓋好,重新放進懷內。
  凌壯志恍忽的神智中,似乎也知道將萬綠萍救話,是決不可能的事,但他要盡到他的心意和所能施展的能力。
  他將萬綠萍的嬌軀,端正的攬在懷裡,他的右掌,依然緊握著萬綠萍的右手,左掌平貼在萬綠萍的「丹田」上,朱唇吻著萬綠萍的櫻口,他要用「赤陽神功」,熱如烈火的真氣,將萬綠萍的軀身暖熱起來。
  他微微閉上眼睛,默默提運真氣,立有三道如火熱流,分由掌心、丹田,和櫻口內,直向萬綠萍的體內逼去。
  萬綠萍的嬌軀顫抖,粉面通紅,淚珠,在她垂閉的杏目中,像斷線的珍珠滾下來,但是,逐漸加強功力的凌壯志,卻一些沒有察覺。
  凌壯志逼進萬綠萍體內的熱流,逐漸加強,而萬綠萍的體內,也有一股巨流,逐漸加強反抗!
  最後,凌壯志輸入萬綠萍體內僅僅少許的熱流,也被逼出來。
  凌壯志神智恍忽,氣血浮動,胸前被震的掌傷,已經開始惡化劇痛,他斷定萬綠萍的血脈已死,救活絕望了。
  由於內傷的惡化,希望的破滅,他的死念復明,心意一定,立散神功,身體突然軟化,他的頭立即垂至萬綠萍的酥胸上
  正在流淚的萬綠萍,頓時驚覺,面色大變,脫口一聲尖呼,反臂將暈死過去的凌壯志抱住。
  同時,探首棺外,惶聲驚呼:「娘,大姨,快來,你們快來呀」
  正在幛外靈堂上偷觀動靜的簡大娘和鐵鈞婆三姐妹,聽了萬綠萍的尖聲驚呼,同時撲進幛來。
  這時發現棺內的萬綠萍,神情惶急,面色蒼白,驚恐的向著她們招手呼喊,心知不妙,三人同時飛身撲了過去。
  簡大娘低頭一看,嚇得脫口,一聲驚啊。
  只見被萬綠萍緊緊抱在懷裡的凌壯志,已是俊面烏青,朱唇發紫,鼻內已沒有一絲呼吸了。
  鐵鉤婆這次更慌了,她不由瞪著淚如雨下的萬綠萍,惶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萬綠萍緊緊抱著凌壯志,痛心的哭著說:「凌哥哥突然散了功力!」
  簡大娘、郝老嫗、鐵鉤婆三人一聽,頓時呆了。
  郝老嫗一定神,急忙一握凌壯志的手,不由面色大變,脫口驚呼:「啊,他的手掌冰冷,已沒有脈搏了。」
  萬綠萍一聽,放聲痛哭,立即將香腮貼在凌壯志的俊面上,兩隻玉臂將凌壯志抱得更緊了。
  鐵鉤婆小眼瞪的特別大,也傻了。
  簡大娘惶張的一摸凌壯志的手腕,似有所悟的一跺腳,焦急的說:「哎呀,我的天,這裡是寒穴冷口,平常人在此,片刻即可血肉凝回,現在他的功力一散,不死也得凍死」
  郝老嫗立即惶聲說:「快送他到『陽宅』去吧!」
  鐵鉤婆一聽,即和簡大娘,同時催促的說:「丫頭,快快,快將他抱到『陽宅』去」
  萬綠萍雖然大哭不停,但她的身手卻極輕靈。抱起凌壯志,飄然而起,飛出白幛幕。
  簡大娘,鐵鉤婆、郝老嫗,一個拿鉤,一個持杖,一個提著一對鐵棒捶,緊緊跟在身如輕煙的萬綠萍身後,直向甬道口外的大殿馳去。
  萬綠萍這時的輕功武技,較之在臥虎莊那時,已有天壤之別,簡大娘、鐵鉤婆和郝老嫗怎能追及。
  雖然他懷中抱著凌壯志,但她的身法仍奇快無比,僅一個起落,已到了石碑大殿內,足尖一點,直射殿外!
  萬綠萍飛身縱下九層高階,身形不停,即向左側屋影馳去,富麗堂皇的「陽宅」奔去。
  陽宅是一座紅牆綠瓦,畫棟雕樑的宮殿院落,裡面設置,極盡豪華,花廳、廂房、畫室、曲廊、高樓小閣,松竹掩映,較之昔年「建安王」的王府,並不遜色多少。
  萬綠萍已無心由宅門進入再越花廳,再去走那段曲回長廊,於是一長身形,凌空而起,飛身越牆而入。
  在她越牆的同時,芳心深處,頓時閃過以前抱著凌壯志越過「臥虎莊」
  四丈高牆進的那一幕。
  想到那時,輕抱情郎,滿懷癡想,芳心羞喜參半,如今,同樣抱個情郎越牆,而內心卻充滿了憂傷。
  心念間,已飛身越過廂房、長廊,接著,逕向一叢修竹中的淚水閃前馳去。
  萬綠萍雖然向前疾馳,但仍不時用腮去試試懷中凌壯志的鼻息。
  但,每試一次,她的心便往下一沉,杏目中的小也隨之加劇!
  來至修竹近前,距離小閣尚著數丈,萬綠萍足尖一點,凌空飛上小閣的曲柵,身形一閃,直向閣門奔去。
  閣門垂著厚厚的藍絨簾,左右各結著一個漢玉拉環,萬綠萍拉開綿簾,微一躬身,飄然縱入。
  一進閣門,溫暖如春,只見地鋪絨毯,官燈高懸,檀木玉桌,亮漆大椅,陳設極盡富麗。
  萬綠萍身形不停,急急奔入室內,立有一絲奇異淡雅幽香瀰漫全至,只是暈死過去的凌壯志,已無法領悟這絲清新香味。
  這時,五更已盡,天將黎明,東方已現出一片魚白,但由於閣內密懸絨簾,因而室內依然如夜昏黑。
  萬綠萍抱著凌壯志,毫不遲疑,直奔懸有粉紅色的薄絲質紗帳的象牙床前。
  來至床前匆匆將凌壯志放在錦褥上,她心緒雜亂,手足無措,只急得撲在凌壯志的身上,痛心的哭了。
  這半年多來,她一直望著的這一天終於盼到了,但帶給她的,卻是憂急,失望,和痛苦。
  她怨母親意氣用事,她更氣「大頭」乾爹玩世不恭,想出這件自以為皆大歡喜的主意。
  同時,她也怨恨自己當初的意志太不堅定了,以至演變成今夜這種令人傷心,而又出乎意料的結局。
  就在這時,室內人影一連幾閃,簡大娘、鐵鉤婆,以及郝老嫗三人,神色慌張的已魚貫縱進室內。
  鐵鉤婆一見萬綠萍仍撲在凌壯志上哭,而不知盡快治傷,立即瞪著小眼,惶急的怒聲說:「死丫頭,你這時哪還有功夫哭,還不快將他的衣劍解下來,運『涵碧功』為他推拿活血?」
  萬綠萍滿腹急怒痛悔無處發洩,但又不便向母親發作,因而她一動不動,依然扶在凌壯志的身上痛哭,似是有意讓鐵鉤婆三個焦急。
  簡大娘和郝老嫗見萬綠萍不動,誤以為凌壯志已經氣絕,兩人不禁慌了,因而嚇得同時撲至床前,分別握住凌壯志的左右手,一扣脈門,雙目不禁同時一亮,脫口發出一聲驚喜急呼:「啊,這孩子有脈搏!」
  萬綠萍一聽,立即停止了哭聲,急忙直起身來。
  鐵鉤婆也急上兩步,伸手去試試凌壯志的鼻息。
  簡大娘一定神,即對萬綠萍沉聲說:「萍兒,這不是鬥氣的時候,趁你凌哥哥情況轉好,快些推拿吧!」
  郝老嫗,也在旁警告說:「萍丫頭,我作阿姨不是故意危言聳聽嚇唬你,看情形,他也許是臨死前的迴光反照」
  萬綠萍一聽,渾身不禁一戰,立即羞急惶恐的沉聲說:「你們出去嘛!」
  簡大娘三人頓時會意,立即連連頷首說:「好好好,我們出去,我們出去!」
  說話之間,轉首正待離去,一陣極速的衣袂破風聲,輕由樓下傳來。
  驀聞外面響起一陣哈哈大笑,同時笑著說:「好個混球小子,你倒真有福氣,眨眼之間就跑到我乾女兒的香房上去品茶休息」
  話未說完,門口人影一閃,滿頭蔥籠白髮的「大頭矮腳翁」幌著大腦,一臉的得意之色,飛身撲了進來。
  大頭矮腳翁,一見床首淚痕斑斑的萬綠萍,和面色深沉的簡大娘三人,心知不妙,頓時愣了。
  簡大娘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凌壯志,即對矮腳翁沉聲說:「大頭,這就是你想出來的皆大歡喜的熱鬧結局。」
  矮腳翁剛由靈堂趕來,尚鬧不清是怎麼回事,這時發現凌壯志倒在床上,不由急步走了過去。
  來至床前一看,面色大變,不由瞪著兩隻大眼,惶急的大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郝老嫗立即沉聲說:「在前面水池邊,被英兒一掌打的口吐鮮血」
  矮腳翁哪裡肯信,未待郝老嫗說完,立即叫著說:「胡扯,這簡直是胡扯,就是我大頭使出渾身解數也別想能摸他凌壯志一下皮毛,何況英兒那小子」
  簡大娘黯然一歎,說:「誰知凌小俠不閃不避,一心要以死彌罪」
  矮腳翁不待簡大娘說完,已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怪叫一聲,不由分急的跺腳惱恨說:「我的天啊,這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混球小子要死了,我大頭也沒臉活著了。」
  郝老嫗立即寬慰的說:「這孩子的功力深厚,加上萍兒以寒碧功為他推拿,也許死不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決不能讓宮紫雲知道」
  矮腳翁想到萬綠萍習成的神奇武功,精神不禁一振,立即興奮的急聲說:
  「你們快救醒混球小子,宮紫雲和葉小娟由我去應付。」
  說罷,關切的看了床上的凌壯志一眼,轉身向室外急步走去。
  就在大頭矮腳翁到達室門的同時,閣樓下的遠處,驀然傳是一陣腳步聲和一串銀鈴般的愉快嬌笑。
  簡大娘等人一聽,面色立變,矮腳翁飛身縱至窗前,掀開絨簾一看,立即跺腳悄聲說:「天啊,不好了,『窮酸』竟帶著宮紫雲和葉小娟她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