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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凌壯志恍然大悟,頓時想起來此的目的,他斷定滿面怒容立在門前的白衫少年,就是追蹤來此的那個白衫少年。繼而一看,又不近似,因為,一個時辰前追進鎮來的那個白衫少年,身材瘦削,略顯矮小,頭束白色儒巾,臉型方圓。而面前的這個白衫少年,則臉胖肩闊,頭戴公子帽,身材高壯,衣繡金花。
  心念未畢,驀見對面白衫少年,充滿殺氣的粉面臉上輕蔑的一笑,冷冷的說:「想不到太平鎮首富秦天舉的女兒竟是個水性楊花」
  凌壯志一聽「太平鎮」,面色大變,頓時想起恩師的切齒仇人「鐵弓玉環」晉宇田,不由粉面蒼白,又羞又急的秦香苓,同時厲聲問:「你說什麼?」
  胖臉白衫少年,突然劍眉如飛,瞪眼大聲說:「我說我薛鵬輝,不甘戴你們給的這頂綠頭巾。」
  秦香苓氣得嬌身亂顫,一聲厲叱:「你敢胡說。」
  厲叱聲中,飛身前撲,玉掌一揮,猛向薛鵬輝打去——
  叭——的一聲清響,秦香苓的玉掌著實打在薛鵬輝的左頰上。
  薛鵬輝靜靜的站著,動都沒動,任由雙目冒金星,略現肥胖的左頰上,立即現出五個纖細的紅腫指印。
  秦香苓呆了,晶瑩含淚的眸子,驚異的望著左頰泛紅的薛鵬輝,她似乎沒有想到他會不閃不動。
  凌壯志也呆了,愣愣的立在那兒,他鬧不清這是怎麼回事,把才纔想起「鐵弓玉環」的事,也給鬧忘了。
  薛鵬輝一定神,望著秦香苓冷冷一笑,又怨毒的看了凌壯志一眼,轉身奔進籐門,如飛馳出石陣。
  凌壯志秀眉一整,望著尚在發呆的秦香苓,茫然不解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話聲甫落,右側籐門內,立即響起春丫頭的優郁聲音:「他是玉山的薛公子,今天午間才和我家小姐彩定。」說話之間,春丫頭已神色黯然的緩步走出來。
  秦香苓一聽,不禁雙手掩面,委屈的哭了。
  凌壯志呆呆望著秦香苓,只覺頭暈目眩,心緒紊亂,他無法體會出這時的心情,是惶愧,抑或是懊惱。
  但今他卻清楚的知道,在無心間,已作錯了一件大事。他覺得魁偉白胖的薛鵬輝,氣宇不凡,儀表出眾,配上艷麗秀美的秦香苓,正是天成的一對佳偶。
  如今,這段美好良緣,極可能被他破壞了,就此勞燕分飛。心念至此,愈覺愧疚,深感無顏再見破足道人,於是,衣袖一拂,身形騰空而起,一躍數丈——
  春丫頭一見,面色大變,脫口一聲驚啊!
  掩面低哭的秦香苓,聞聲倏然抬頭,一見騰空的凌壯志,不由哭聲急叫:
  「凌不」
  但,身在空中的凌壯志,白影一閃,頓時不見。秦香苓見凌壯志一聲不響的走了,芳心愈加難過,仰面望著夜空,傷心的淚下如雨。
  凌壯志飛出花園,盡展輕功,身形急如奔電,瘋狂的飛馳在櫛比的房面上,但他的耳鼓內,仍蕩著秦香苓那聲痛心哭嗥。這時,明月西沉,大地朦朧黯淡,遠處景物、村落,已看不清楚了。
  凌壯志出得鎮來,一味瘋狂飛馳,但並不能減輕他內心的痛苦,他恨不得仰天長嘯,或者是望空大吼!
  就在他心念及長嘯大吼的同時,一聲湊厲驚心的悠長慘叫,劃空傳來。
  凌壯志心中一驚,循聲一看,只見面前數百丈處,橫臥一座黑壓壓的大樹林。
  驀然——
  一點白影,疾射林端上空,快如流星般,直向正北,踏枝飛去。
  凌壯志一見,心中的鬱悶苦惱,頓時變成滿腹怒焰,他恨不得插翅飛到前面看看那個白衫少年,究竟是何等人物。但,他知道,兩人的輕功,俱在伯仲之間,現在相距數百丈,絕對追不上了。
  數百丈距離,眨眼已到林內,凌壯志身形未停,直入林內。林木稀疏,枝葉不密,林內形勢清晰可見。
  凌壯志遊目一看,只見荒草亂石,落葉盈尺,原是一片疏落荒林。
  他略微判斷一下方位,直向那點白影飛上林空處縱去。前進二三十丈,迎面飄來一絲血腥。
  凌壯志心中一驚,立即停身止步,他斷定被那個白衫少年擊斃的人,距此已經不遠了。
  於是,騰空躍起,旋空遊目一看,只見前面十丈外的一方無樹草地上,赫然倒著一個人影。
  身在空中,衣袍一拂,直向倒地那人射去。
  來至近前一看,那人一身青衣,天靈已被擊碎,渾身紅痕班駁,血漿已染紅了附近荒草,果是被「赤陽掌」擊斃。因而,他愈加肯定方才看到的那點白影,就是擊斃臥虎莊老莊主「金刀毒燕」阮陵泰的那個白衫少年。
  他再俯首細看那人,張口瞪眼,死狀可布,兩手變曲如鉤,根據臉上的皺紋和斑白的兩鬢,年齡至少已在五十歲以上。
  這時,他斷定地上血泊中的青衣老人與臥虎莊「金刀毒燕」阮陵泰,同是那白衫少年的切齒仇人。
  心念間,發現青衣老人身下,壓著一個形似鏢囊的錦袋。
  凌壯志心中一動,俯身下去,伸手將錦袋拉出來。
  就在他將錦袋拿在手中的同時,一陣快速的衣袂破風聲,逕由林外傳來。
  凌壯志心中一靜,凝神一聽,來人似乎不止一人,根據飛行的速度,斷定來人俱都不是一般庸手。
  於是,急忙放下手中錦袋,遊目一看,直向七八丈外的一片亂石中縱去。
  凌壯志凝目一擊,驚得渾身一戰,面色大變,他作夢都沒想到,來人竟是德高望重的晉德大師,和絕美高雅的宮紫雲。
  宮紫雲身背寶劍,已換了一身緊衣長裙,綴在身上的金環玉珮,悉數卸掉了,愈顯得雍容,高雅,清麗。
  他斷定晉德大師和宮紫雲,在此突然出現,必是聽到那聲慘叫和看到掠空馳去的那點白影趕來至此,而他們不在臥虎莊,也必是前來追他無疑。
  心念間,驀見晉德大師舉手一指青衣老人的屍體,急聲說:「在那裡了。」
  宮紫雲一聽,那雙寒潭秋水般的眸子,顯得更明亮了。
  晉德大師和宮紫雲,兩人到達那片草地上,急步向青衣老人的屍體走去。
  走至近前,晉德大師首先宣了聲佛號,黯然說:「果真是擊斃阮老莊主的那個少年所為。」
  說著,慈目悲憐的看了一眼地上血泊中的屍體,望著正在審視青衣老人的宮紫雲,繼續問:「宮姑娘可認識此人?」
  宮紫雲微蹙黛眉,略一遲疑說:「這人數月前,似是曾去過臥虎莊。」
  晉德大師一蹙壽眉,驚異的「噢」了一聲,宮紫雲已俯身將屍體上的錦袋解下來,打開一看,花容色變,不由脫口急聲說:「被殺之人是晉宇田!」
  隱身石後的凌壯志一聽,心頭猛然一震,幾乎忍不住叫出聲來,他感到非常奇怪,為何恩師的切齒仇家,也正是那個白衫少年必殺的對象?
  最令他費解的是那位少年也穿白衫,輕功身法雖不同,但決不遜於他的「陸地飛行」,而對方居然也習的是「赤陽掌功!」這時,他斷定那個武功奇高的白衫少年,必是與恩師有關連的人,不然,諸般事情那有這麼湊巧?
  繼而一想,心頭怒火漸起,他覺得自己步步落後,而對方卻處處搶先,惡人雖然已死,但他自己卻愧對恩師。
  心念間,只見晉德大師已將玉環仔細地看了一遍,又望著宮紫雲說:「不錯,看來這人是晉宇田已經無疑了。」宮紫雲微蹙黛眉,嬌靨籠愁,鳳目注視著手中一個小玉環,疑惑的說:「傳說晉宇田的玉環,專破金鐘罩、鐵布衫等橫練功夫,玉環雖小,堅可碎石,我總有些不信。」
  信字出口,皓腕已揚,一道暗光,挾著懾人刺耳的尖銳嘯聲,直向凌壯志隱身的大石閃電射去。
  凌壯志頓時大怒,原本對宮紫雲有些不快的恨意,這時立刻變成一股怒火,但,當他想到有晉德大師在場時,只得忍下了。錚然一聲,火花四濺,青煙激旋緩飄,碎石破石飛射,無數小石,紛紛落在凌壯志的身上。
  這時,亂石草中的小蟲,俱被那聲錚然巨響,驚得無聲無息了。
  驀然,凌壯志心中一動,他斷定宮紫雲必會前來揀拾那個玉環,如不避開,勢必被他發現,自己雖然不俱,但總覺無法自圓其說。
  恰在這時,亂石中的卿卿蟲聲又響了,同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逐漸遠去的快速衣袂破風聲。
  凌壯志心中一動,探首一看,只見晉德大師和宮紫雲,兩人已展開輕功,縱躍如飛,似是向太平鎮馳去。於是一長身形,騰空縱上大石,低頭一看,面色立變。
  只見大石上,斑紋炸裂,碎石片片,那雙晶瑩玉環,盡沒石中。
  凌壯志看罷,他幾乎不敢相信,那樣一位高雅絕美的少女,居然有如此深厚的腕力,因此,他再度肯定,宮紫雲的功力,並不遜他多少。
  他愣愣的立在大石上,覺得宮紫雲不但武功高,生得美,智力也高得驚人,今後再遇上她,倒真的要多加小心。
  由於宮紫雲和晉德大師匆匆離去,他想宮紫雲也許不知他隱身在石後,投擲這隻玉環,旨在試試玉環的鋒利。
  心念至此,又覺得宮紫雲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可恨了。
  抬頭再看,官紫雲和晉德大師,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凌壯志看了一眼倒身血泊中的「鐵弓玉環」晉宇田,他決心追上那個白衫少年,向他問個清楚,他是向誰學的赤陽掌功,誰是他的師父。
  心念已定,騰空飛上林端,田野愈形黑暗,那輪皓潔明月,早已沉隱在烏黑的濃雲間。
  凌壯志一陣飛馳,天光已經大亮,武林中無人不知的黃山,已遙遙在望。
  遙見山勢雄偉蜿延,峰巒起伏,一片濃蔭蒼鬱,悠悠白雲,瀰漫如海,天都、蓮花二峰,直插雲上。
  凌壯志知道,黃山雖小,但對武林關係至大,如黃山論劍,天都爭雄,武林歷屆大劫,多起自黃山,息於黃山。
  因而,他決定今夜趁月光皎好,橫越這座武林事跡最多的名山,以便憑弔武林前輩人物爭雄瀝血的遺跡。
  心念已定,大步向數里外的一座小鎮走去。
  來至小鎮,就在街口一家小店內選了一個清靜房間。
  梳洗沐浴,身輕氣爽,幾天來的倦意全消,但他心靈上的情感負荷,卻愈來愈沉重了。
  由於心情沉重,飯後倒頭便睡。
  但,三個麗質天生的少女倩影,卻一直索繞腦際,深印心頭、令他無法入夢
  尤其想到怪石陣的一幕,更令他心緒難寧,這是他下山後,令他最不安的一件事。
  他不知道秀髮披肩,一身紅裝,嫵媚艷麗的秦香苓這時怎麼樣了,想到她那聲哀怨戚叫,也許仍在香閨中痛哭。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恍恍惚惚的睡著了。
  一覺醒來,日已偏西,直到暮色蒼茫,萬家燈火的時候,凌壯志才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出鎮來。
  官道行人絕跡,商旅多已宿店,遙遠的西方天際,仍殘留著一抹淡紅晚霞,大地似是也在沉沉欲睡。
  只有凌壯志,大步前進,直向遙遠的黃山走去。
  大地,漸漸暗下來,但,黑暗也漸漸被東方逐漸升起的明月驅走。
  凌壯志見四野無人,盡展輕功,身形快如流星,直向黃山東麓馳去。
  飛馳中,他仍沒忘了遊目四顧,希望今後能再遇上那個白衫少年,就是對方跑上青天,他也要追到玉皇殿。
  群峰羅列,氣勢雄偉的黃山,在他的面前逐漸擴大,光華皎潔的明月,在他的身後逐漸升高。
  二更過去了,凌壯志也到了黃山腳下。
  山林矮松幌動,怪石猙獰,荒草隨風飄拂。
  凌壯志略微一看,直向山中馳去。
  矮峰橫嶺,多是蒼松翠竹,絕壁峭巖,生滿虯蘿野籐,半山以上雲霧瀰漫,俱是參天古木。
  再過一陣,已達雲上,雙目頓時一亮。
  只見皓月當空,夜幕如洗,遠近群峰如林,松濤如咽如訴,蓮花天都二峰高聳夜空,直接霄漢,宛如鶴立雞群。
  凌壯志遊目一看,發現遠處三五座突出雲上的峰巔,濃蔭暗綠中。隱約現出一角琉瓦殿影,在皓浩的月光下,閃閃生輝。
  仰首一看,三更已經過半,他決心今天宿在山上的觀院內。同時向那裡的道長或禪師,探詢一些歷代武林前人在黃山發生的驚人故事。
  驀然——
  遙見高聳霄漢的天都峰前,一點白影突然射出如綿雲海,上升之快,宛如一道垂直白線,直向天都峰的絕巔升起。
  凌壯志大吃一驚,不由脫口低呼:「啊,又是他!」
  低呼聲中,意念身動,沿著一道蜿蜒直達天都峰前的絕壁崖端展開飛行術,電掣馳去,他斷定那點白影,就是他正要追蹤的白衫少年。
  據說,黃山天都峰,聳拔嵯峨,高達萬仞,晝間風和日暖,奇花嬌紅媚綠,夜間幽寂縈縈,奇禽異鳥爭鳴,峰巔麗景,直疑仙境,多息隱著一些厭絕塵寰的世外高人。
  但,那白衫少年,宛如穿雲巧燕,毫無顧忌,直升峰巔,莫非他就居在天都峰上,抑或自恃武功高絕,根本沒將峰上的仇家放在心上?
  心念間,已達天都峰前,身形未停,暗凝真氣,雙袖猛然一揮,撲張兩臂,直向峰巔飛昇而上。
  凌壯志的身影,迅捷逾電,遠遠看來,宛如一隻巨大的白鶴,凌空上升。
  他深知這次登峰極為危險,萬一不慎,被峰上息隱的高人或惡人發現,疑為歹徒,必有生命之慮。
  因而,他升至距峰頂尚有數十丈處,即以靈巧攀越功夫,謹慎上升,身法捷如喜鵲登枝,輕如捕鼠狸貓,眨眼已達峰上。
  峰上青蔥蒼翠,多是千年雲松,地上彩石片片,小草似纓,各色奇花,俱是人間珍品。
  但,凌壯志心存警惕,格外謹慎,這是,他已無心去領略峰上這月夜仙境般的美景!
  他首先立在一株粗大雲松後,目光望著深處,耳中凝神靜聽,除了如咽的松濤,潺潺的流水和輕巧悅耳,似蟲似鳥的叫聲,再聽不到其他聲音。
  雖然如此,凌壯志仍不敢大意,迎著徐徐夜風,聞著絲絲花香,藉著如咽松濤,直向深處屏息飄去。
  前進數十丈,驀見前面一簇修竹間,現出一角屋影。
  凌壯志心中一驚,立即停住身形,他斷定那屋子的主人,決不是平凡人。
  他不敢再向屋邊那簇修竹接近,只得向屋的正面屏息繞去,始終保持著十一二丈的距離。
  隨著他的繞道,他逐漸發現那是兩座三間石牆木頂茅屋。
  一座門向東,一座門向南,屋前青石鋪地,正面無竹處,孤形植著一排各色的花樹,高度僅及人腹。
  他發現兩座石屋內,寂靜無聲,一片漆黑,但俱都大開著房門。
  凌壯志的好奇心動,決心進屋內看個究竟,但他仍藉著千年雲松,掩護著身影,屏息前進
  驀然,向東的屋門內,緩緩現出一道白影。
  凌壯志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隱在一株大雲松後,手心中頓時滲出一絲汗水,心中不停暗呼:「好險,萬幸沒有冒險進入。」
  他悄悄凝目一看,只見那道白影,竟是一個秀髮直垂腰際,身穿白絹長襦長裙的素裝少女。
  素裝少女,年約二十歲,生得雪麵粉腮,淡掃峨眉,略顯蒼白的嬌靨上,沒有一絲脂胭氣。
  她微蹙著峨眉,罩滿了憂愁,那雙生著長長睫毛的鳳目,幽怨的望著如洗碧空中的皎月,似是懷著滿腹心事,漫步向花樹走去。
  凌壯志不禁看呆了,像如此文靜、聖潔、冰清玉潔的娟麗少女,在如此絕峰之巔的仙境中,怎不疑她是廣寒宮中的嫦娥下凡呢?
  看她那副含怨籠愁,似西子大病初癒的神情,真所謂:「嫻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了。
  這時,那看來弱不禁風的素衣少女,已緩步走到那排弧形花樹前,停身止步,櫻唇微啟,似是闇然一歎,緩緩垂下頭去。
  那蓬髮亮的長長秀髮,立時將她那寒玉般的嬌靨遮住了。
  她伸出纖長細潤的凝脂玉手,漫不經心的撫弄著一朵鮮艷醒目的大花,不知她的芳心中蘊藏著什麼難解的心事。
  凌壯志一定神,頓時警覺到他已犯了武林大忌,夜半更深,隱身樹後,偷窺如花少女,一經發覺,雖有百口難辯輕薄之嫌。
  心念至此,頓感忐忑不安,他決心再看一眼就走,因為花樹前的素裝少女,不但長的令人一見神迷,而那副楚楚哀怨的娟秀面龐,更是令人一見生憐。
  尤其,像這等如百花乍放,似出水白蓮的冰清聖潔的少女,他認為在凡塵人間是絕難一見的。
  凌壯志癡癡的望著垂首撫花的素裝少女,根本沒有一絲要走的意思,想是早忘了他方纔的決定。
  當然,更想不起他來此的目的,和那個白衫少年了。
  就在凌壯志忘卻立身何處之際,一道人影,緩緩由向南的石屋內走出來。
  凌壯志驟然一驚,素衣少女尚渾然不覺。
  只見北屋緩步走出來的人影,竟是一個看來年僅三十餘歲,一身黛綠衣裙的中年美婦。
  中年美婦,雍容脫俗,神色略顯憔悴,這時,鳳目注定花樹前的素裝少女,緩步走來,同時,慈愛關切的低聲問:「孩子,你回來啦!」
  素裝少女一定神,急忙抬起頭來,舉手理了一下長髮,望著中年美婦,親切的含笑說:「媽,我回來快半個時辰了,因為您運功打坐,沒敢打擾您!」
  中年美婦慈詳的微一頷首,因為她的粉面上,不由掠過一絲詫異神色,她看得出素裝少女說話之時,雖然嬌靨綻笑,但她的峨眉間,卻透著一絲憂鬱。
  於是,她走至素裝少女的身前,伸出纖細的右手,慈愛的撫摸著少女的肩頭,關切的問:「一切順利嗎?」
  說著,那雙閃爍的鳳目,一直柔和的望著素裝少女略顯蒼白的秀麗面龐,似是要看透她憂愁的原因。
  素裝少女立即點了點頭,似乎怕媽媽看出她有心事似的趁勢微垂螓首,同時,回答說:「一切很順利!」
  中年美婦人,黛眉一蹙,立即不解的問:「那你該高興呀,為何還悶悶不樂?」
  素裝少女緩緩抬起頭來,望著中年美婦,強自分辨說:「沒有不高興嘛,媽!」
  中年美婦,佯裝生氣,但仍綻著親愛的笑意嗔聲說:「不說實話,媽可要生氣了。」
  說著,面色一變,又含笑追問了句:「告訴媽媽,碰見了什麼不如意的事?」
  素裝少女又垂下頭去,怯怯的說:「有人跟蹤我!」
  隱身樹後的凌壯志,頓時嚇了一跳,驚的急忙再向樹後移了少許,他確沒想到,素裝少女早已發現他立身樹後了。
  心念未畢,驀聞中年婦人驚異的問:「那人已追進山來?」
  素衣少女立即回答說:「沒有,媽,是在中途!」
  凌壯志一聽,那顆緊張的心,頓時放下來,因為聽了少女和美婦的談話,他已知道半個時辰前登上峰來的那點白影,就是說話的素衣少女。
  由於行蹤未被發現,凌壯志又悄悄舉目看去
  只見中年美婦人,憔悴的面龐上,充滿了迷惑,鳳目一直望著再度垂目撫花的素裝少女,久久才不解的問:「你曾和那人交手,輸招了?」
  素裝少女,撫著花,僅搖了搖頭。
  中年美婦人似乎有些不快,不由沉聲說:「那你又是為什麼?」
  素裝少女依然低著頭說:「那人輕功極佳,如不是到了太平鎮,就無法擺脫他!」
  凌壯志一聽,渾身不禁一戰,驚的幾乎叫出聲來,這個素裝少女怎的就是他前夜追入太平鎮的那個白衫少年?」
  這時,他心緒紊亂,無心冷靜的去判斷,素裝少女是否就是擊斃阮陵泰和晉宇田的那個白衫少年。
  心念未畢,驀見中年美婦,冷冷的問:「那人是男人還是女人?是老公公還是老婆婆?」
  凌壯志已知素裝少女說的「跟蹤人」就是他,因而特別注意聽素裝少女說些什麼。
  只見素裝少女依然垂著頭,低志說:「是個身穿白緞銀花公子衫,頭束淡黃儒巾,年約十七八歲的文靜少年」
  凌壯志一聽,不由大吃一驚,面色立變,他確沒想到素裝少女的目力,竟是如此的精銳厲害,看來她的功力至少要高他三五倍。
  心念未畢,驀見中年美婦人黛眉一豎,突然厲聲問:「那你為何不斃了他?」
  凌壯志一聽,頓時大怒,幾乎忍不住飛身過去,揮掌斃了那中年美婦人,他確沒想到,看她容貌不俗,竟是一個十足的蛇蠍女人。
  心念間,素裝少女抬起頭來,寒玉似的嬌靨上,愈顯得蒼白如紙,她微蹙著峨眉,順服的寬慰說:「媽,您何苦生這麼大的氣,下次遇到他,再殺他也不遲嘛!」
  凌壯志一聽暗自冷冷一笑,心說:「說得那麼簡單!」
  中華美婦似乎仍不滿意,依然怒聲說:「既然如此,何不第一次就斃了他呢!」
  素裝不女委屈的解釋說:「媽,因為他已進入那家姓秦大戶的後花園內了!」
  凌壯志心中一驚,頓時大悟,難怪素裝少女將他看了個清楚,原來她會反跟蹤在他的身後,而他竟一些不知。
  中年美婦人,鳳目寒光一閃,似有所悟的冷冷一笑,憤憤的說:「哼,我看你,八成是對他」
  素裝少女一聽,寒玉似的嬌靨上,立即飛上兩片紅霞,因而,未待中年美婦說完,立即羞急的分辯說:「媽,您?」
  中年美婦人,深沉著臉,忿忿的怒聲說:「你不要解釋,我不相信警衛森嚴的臥虎莊你敢去,太平鎮富戶人家的花園你不敢進。」
  凌壯志一聽「臥虎莊」心中猛然一震,素裝少女果然就是擊斃阮陵泰和晉宇田的那個白衫少年。這時見她,秀髮蓬散,衣裙自然,斷定她是剛剛換上的女裝。
  心念未畢,即聽素裝少女委屈的解釋說:「因為花園內尚有跛足師伯和他的徒弟。」
  中年美婦,鳳目中寒光一閃,冷冷一笑,恨恨的說:「那就和你跛足師伯協力將他殺了。」
  凌壯志一聽,肺都要氣炸了,他決心要不顧一切的縱身飛撲過去,痛懲那個中年美婦人。
  就在他心念方動,身形尚未縱出的同時——
  驀然——
  一聲淒厲刺耳的長嘯,經由峰下,劃空傳來,嘯聲震耳,群峰回應。
  素裝少女一聽,雙目冷電一閃,急聲說:「媽,『花花太歲』來了!」
  中年美婦,面上立即罩上一層殺氣,恨聲說:「快去取『鴛鴦劍」來。」
  素裝少女輕喏一聲,飛身撲進西屋。
  中年美婦人,粉面鐵青,怨毒的看了一眼嘯聲傳來的方向,接著,又望著西屋,低沉的急聲說:「不要換男衫了!」
  話聲甫落,白影一閃,素裝少女已落在中年美婦人的身旁,她的手中正提著一柄長約三尺的鴛鴦劍。
  中年美婦立即焦急的問:「你約他在什麼地方相會?」
  素裝少女,一面匆匆將劍繫在背上,一面急促的回答說:「雲海平崖上!」
  中年美婦顯得迫不及待的說:「快走,我們要先他到達那裡。」
  裡字方自出口,又有數聲驚人長嘯,分由不同方向傳來,有近有遠,高低不一,正顯示著來人不止一個。
  中年美婦人一聽,急剎剛剛縱起身勢,急忙轉身,望著素裝少女急聲問:
  「你約了多少人?」
  素裝少女立即回答說:「就『花花太歲』一人!」
  中年夫婦人,雙目射電,緊咬櫻唇,略一沉思、毅然恨聲說:「走!不管他們來了多少個,悉數殺絕,一個不赦!」
  說罷,即和素裝少女直向正北馳去。
  隱身樹後的凌壯志,聽了這些來自不同方向的怪誕長嘯,也不禁暗自心驚,根據嘯聲的高亢雄厚,斷定來人決非江湖上一般浪得虛名的高手。
  這時,他既氣中年美婦的狠毒狂傲,又擔心素裝少女的生命安危,同時,他也要前去看看,究竟來了些什麼厲害人物。
  心念已定,即展輕功,身形疾如流矢,直向中年美婦和素裝少女馳去的方向如飛追去。
  嘯聲更近了,聲震山峰,群峰回應,餘音歷久不絕。
  凌壯志斷定「雲中崖」必是在峰腰雲海之中,為了怕失掉中年美婦和素裝少女的形蹤,身形逐漸加快。
  驀見前面的中年美婦和素裝少女,身形一閃,頓時不見了。
  凌壯志心中一急,身形閃電射起,來至近處一看,竟是天都峰的峰崖,低頭俯視,一黑一白,兩點身影,已降至數十丈下了。
  於是,他機警的看了一眼身後,雙袖一揮,飄然而下——
  只見腳下雲海,濃密如綿,緩緩滾動,雲下景物,無法看得清楚。
  再看中年美婦和素裝少女,兩人身形疾如殞星,直墜雲海之內,眨眼之間,蹤影不見。
  凌壯志不敢怠慢,急墜身形,疾瀉而下——
  身形一入雲海,立有一陣涼氣襲來,無數潮濕微小的水粒,直撲手面。
  凌壯志低頭凝目下看,只見雲霧瀰漫中,十數丈以下,似是一片生滿綠苔的崎嶇石地。
  到達石地,綠苔奇滑如油,輕功不精湛的人,絕難立足其上。
  凌壯志略一察看左右形勢,即向中年美婦和素裝少女追去。
  嘯聲此起彼落,就在附近幾個雲中峰頭上,高吭震耳,似在彼此互應,氣氛異常緊張,充滿了恐怖殺氣。
  再看中年美婦和素裝少女,已騰空躍起,正向一道不太高的峭壁上升去。
  來至峭壁近前,仰首一看,峭壁高約二十丈,壁上爬滿籐蘿,由於終年籠罩雲霧。籐蘿枝葉,宛如大雨沖洗,鮮亮翠綠。
  凌壯志一俟中年美婦和素裝少女升至崖端,立即騰空而上。
  到達崖上,立即閃身隱在一方大石後,悄悄探首遊目一看,竟是一片方圓近十丈的褐色平台。
  台上光滑如鏡,白氣濛濛,分不出是雲是霧,光滑的石面上,積著似有似無的清水,極似剛剛下過一陣小雨。
  台的四周邊崖,有花樹,有怪石,細竹斜松,在皓潔的月光下直疑是天上的虛幻境,但瞬間之後,這塊美好的佳地境,就要變成了殺人的屠場。
  這時,嘯聲已經停止,無數道衣袂破風聲,紛紛向著崖前馳來。
  再看中年美婦和素裝少女,正在氣怒緊張的低聲計議著
  凌壯志祛慮凝神,運動一聽,只聽中年美婦,切齒恨聲說:「稍時他們上來就殺,根本不需對他們答話。」
  說話之間,她那雙威凌鳳目中,寒光閃閃,充滿了怨毒。
  凌壯志著了中年美婦的神態表情,心中一動,頓時想起昔年的「九華魔女」,他斷定中年美婦如此凶狠,定是遭遇過什麼慘烈刺激。
  心念間,只見素裝少女,疑惑的低聲說:「媽,看情形,前來的恐怕不止『花花太歲』一人!」
  中年美婦,黛眉一豎,粉面鐵青,低沉有力的說:「物以類聚,一丘之貉,和花花太歲混在一起的,俱是十惡不赦之徒。」
  立身石後的凌壯志,聽得秀眉一蹙,微微搖頭,他覺得中年美婦的話,太肯定,太偏激了。
  他沒聽恩師談過花花太歲是何許人物,當然,花花太歲便不會是思師的仇人。
  至於素裝少女,為何身著男裝,連斃金刀毒燕和鐵弓玉環兩人,今夜他決心將這件事弄個清楚,尤其,素裝少女何以也具有「赤陽掌」的功夫。
  這時,一陣極速的衣袂破風聲,正向崖上升來。
  驀見中年美婦,鳳目中冷電一閃,立即沉聲說:「把鴛鴦劍給我!」
  說著,伸手握住素裝少女肩後的雙股劍柄的外面劍把,拇指一按,啞簧輕響,嗡然一聲龍吟,青蒙光華暴漲。
  凌壯志看得暗吃一驚,知道素裝少女肩背後的那柄嵌著珠玉的鴛鴦劍,定是一雙鋒利無比的寶刃。
  果然,刺目電光一閃,素裝少女的手巾,也握了一柄耀眼生花的銀虹長劍。
  雙劍交輝,月華失色,整個光滑如鏡的平台上,立時明如白晝,濛濛雲霧,頓時幻成片片彩霞。
  驀然——
  一陣衣袂風響,黑影一閃,竟由對面崖下如飛躍上一人。
  緊接,人影再閃,風聲瘋然,又如箭飛上兩人。
  凌壯志凝目一看,只見當先縱上崖來的那人,竟是一個身材高大,一襲黑僧衣,頭戴月牙金頭箍的披髮頭陀。
  黑衣披髮頭陀,手橫一柄雪亮厚背大砍刀,生得豹頭環眼背虎熊腰,身軀宛如半截黑塔,一臉的凶橫煞氣。
  緊跟在他身後上來的兩人,一人是身材骨瘦,一身灰褂長褲,尖嘴猴腮,手持緬刀,另一個是慘白臉禿眉小眼睛,手握吳鉤劍。
  三人登上崖來,俱都目光如燈,發現場中早已立著一個中年美婦和一個長髮深垂的素裝少女,似乎微微一愣,神色略微愕然。
  繼而,三人一定神,相互看了一眼,俱都嘴哂猙笑,大步向著場中走來。
  凌壯志看得秀眉一蹙,覺得三人似乎都不符合「花花太歲」的綽號,因而,斷定三人都不是花花太歲本人。
  驀見中年美婦人,鳳目威凌的望著披髮頭陀三人,怒聲問:「鐵頭陀,你們『盤山五惡』已經死了兩個,你們三個還不盡速消聲匿跡,今夜來此,可是為那『花花太歲』賈自興前來替死?」
  披髮橫刀鐵頭陀見問,立即停身止步,朗聲一笑說:「我道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厲害人物,膽敢向我家大會首『花花太歲』賈大爺擇地挑戰,原來是你這昔年風流韻事滿天下的楊花『黛鳳』張雲霞」
  話未說完,竟兀自仰天哈哈狂笑起來!
  中年美婦頓時大怒,黛眉一豎,脫口一聲厲叱:「惡賊閉嘴——」
  厲叱聲中,飛身前撲,手中鴛鴦劍,猛向鐵頭陀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