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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峨嵋景天下秀,不是麼,那青青的山脈,碧綠的蒼松,搖曳的松影,高聳入雲的山峰,顯得莊嚴靜謐。高高的蒼穹,一片蔚藍,朵朵白雲輕輕移動著軀身,像片棉絮似的,徐徐飄蕩在空中」繚繞的白雲似帶,飄過挺拔的山峰,磷峋的怪石在深幽的山谷裡靜靜的躺著,叢叢的幽林靜靜的屹立著峨嵋上清宮,一排蒼松伴著金碧輝煌的廟宇,石階自廣場消失,寬闊的廣場上,鋪著一層淡淡的細沙。「當——」悠長的鐘聲,從上清宮裡,縷縷絲絲的傳了出來,敲破了靜謐的山谷,也敲破了靜寂的峨嵋山——。
  寺內香煙繚繞,一大群和尚和幾個俗家弟子在聆聽著方丈說話,他們俱驟會神的望著那個老和尚。只見那個老和尚低垂雙目,濃濃的灰眉不時往上輕聳著,他單掌什胸坐在蒲團上,神情肅默的道:「佛門不幸,我峨嵋數十年安然無羔的在靜靜之中度過,哪知公孫牛一時衝動,而惹下了彌大大禍。」
  公孫牛是峨嵋六個俗家弟子中一個,人雖然憨直卻是掌門虛無禪師的最龐徒兒,公孫牛一語不發,滿臉愁容的靜立在殿中一偶,這時大殿中籠罩著一片愁意,在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一絲笑意。
  虛無禪師心情沉重的道:「想那天龍大帝之女武功定是奇高,她若殺上山來,我們縱是傾全派之力也難為天龍谷爭一長短公孫牛這時一抬頭,道:「師父,這是我引起的,等東方萍來的時候,我在她面前自盡身死,想她不會再難為峨嵋」虛無禪師一睜雙目,道:「胡說,峨嵋派劍始至今,哪有這種畏罪自殺的弟子,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竟敢說出這種話。」
  公孫牛嚇得全身一顫,急忙跪下道:「弟子不敢了!」
  正在這時,自殿外慌慌張張的跑進一個小和尚,嚇得全身直哆嗦,他臉色蒼白,顫聲的道:「不好了!東方萍和七絕神君等殺上山來了,山下已有二十多個師兄死傷,請掌門人。」
  「哈哈!虛無禿頭,你給我滾出來。」
  笑聲一落,七絕神君和金羽君莊鏞擁著東方萍如幽靈似的出現在殿門外,東方萍長髮散亂,手持一支長劍見人就殺,那些殿外的弟子,瞬息便倒下了四個。
  虛無雖然氣得全身直顫,但那唯有的一點靈智的始終克制他那沸動的心血,緩緩的站了起來合十道:「阿彌陀佛,女施主這樣血洗峨嵋,不怕有干天和麼?」東方萍眸子裡動著淒迷淚水,復仇的烈火在她心裡如野草似的漫延開來,她滿身都是鮮血,厲喝道:「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東西,石砥中何處得罪了你們峨嵋,你們把他打落江裡,使他屍首無存。」
  虛無禪師低喧一聲佛號道:「敝派對石大俠之舉確有失察之處,但那時火在頭上,難免有所失誤,女施主何必因此而要大動干戈。」東方萍冷笑一聲道:「僅僅這樣就能了事了麼?」公孫牛見東方萍連殺了兩位同門,驚悸的望了她一眼,他自知自己因一時衝動而給峨嵋帶來無窮的禍患,悲痛之餘,他手持長劍如飛的奔了過來,他大喝一聲道:「石砥中是我殺的,你找我好了。」
  七絕神君一聽公孫牛喝聲,心裡頓時大怒,他厲喝一聲道:「小子,你大概就是公孫牛了!」要知七絕神君年歲快逾百令,公孫牛雖然已五十多歲,但在七絕神君眼裡還是個孩子,七絕神君本來就對天下的和尚沒有好感,他身形一閃之下,單掌電疾的扣向公孫牛的腕上,動力一捏,喝道:「我要你凌遲處死!」公孫牛想不到七絕神君功力是如此的深厚,輕描淡寫的一招,自己便落入大家的手中,他痛得冷汗直流,一股痛入骨髓的疼痛鑽入心裡,使他臉上泛起陣陣的抽搐。
  他強自咬著牙關,怒喝道:「七絕神君,你乾脆殺了我好了!」「嘿—
  —」七絕神君冷笑道:「殺你易如反掌,只是太便宜了。」峨嵋派的高手見公孫牛落在人家的手裡,俱都大驚,紛紛暴喝一聲,杖劍朝七絕神君撲了過來,七絕神君嘿嘿冷笑一聲,一掌揮出數個人影立時倒翻而去,慘然的悲嗥剎時充滿了大殿之上,使峨嵋山面臨著生死存亡的關頭。虛無禪師的目含淚,喝道:「姑娘,你真這麼狠麼?」東方萍恍如失去理智似的,她輕拭眼角的淚水,滿頭的白髮根根倒豎起來,她悲泣的大笑道:「殺,殺,殺盡你們這些賊子」
  她心恨峨嵋中的任何人,手下絲毫也不留情,身形在電光火石中掠飛而起,追殺峨嵋弟子,在一剎那間,連著劈倒了五個青高手,使大殿變成了人間鬼域。血是紅的,人也是紅的。東方萍正要揮劍刺殺,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大喝,只見一排十個峨嵋老和尚,肅然的自外面的走了進來,這些和尚俱是蒼老十分,但步步穩健恍似都有機高的功力。虛無祥師見峨嵋退隱的峨嵋十老出現,神情立時鬆弛了不少,他忙低喧一聲佛號,沉痛的道:「佛門不幸,敝派已面臨崩潰的絕境,虛無自覺職守不力,罪無可遣,尚請十老發落。」
  峨嵋十老俱是向他頷首示意,然後這峨嵋碩果僅存的十個長老,在大殿中身形一分,各站了一個方位,把東方萍和七絕神君及金羽君莊鎖困在大殿的中央。
  七絕神君見峨嵋十老陡然出現,臉色立時一變,他深知峨嵋有一套護山劍陣威力極大,傳聞上這個劍陣失傳已久,自發現這個殘缺不全的「十絕劍陣」之後,峨嵋上代掌門便秘密授於十大弟子,謂峨嵋非遇重大事故不准施出,免得為武林中人靦腆。
  峨嵋十老各站定一個方位之後,他們緩緩的自背上拔出了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劍,剎時劍光十條,大殿上劍氣騰空,森冷的劍颯,如水的灑出。這十個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各個方位電疾的劈了過來,急嘯而至。東方萍驟見密集集的劍影在空中布成了一個劍網,倒灑而落,她厲叱地一聲,長劍一引,斜劈而去。」叮噹——」劍刀相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東方萍只覺虎口一震,幾乎連長劍都要脫手飛出,她大驚之下,急忙收劍回身,只見七絕神君和金羽也被逼得連連倒退。
  層層疊疊的劍氣彌空而起,在空際幻化十條銀虹,把這三個各負絕藝的高手都逼得手慌腳亂,因為這個劍陣一施開來便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他們幾乎透不過氣來。七絕神君抓起公孫牛往襲來的劍光擋去,大喝道:「不錯,峨嵋還有一套不錯的劍法。」
  峨嵋十老驟見七絕神君以人擋劍收回。金羽君觀畢這個機會,抖手發出十片金羽,無聲無息的射飛而去。金光流斂的金羽,在空中如影隨形射向身形轉動的十大高手的身上,峨嵋十老大喝一聲,金光裡,釘進了每人的左臂上,頓時自每人的左臂上流下一片殷紅的血跡「錚」一縷琴韻如萬馬翻騰似的響了起來,鴛鴛的餘音鑽進了每一個人的心裡,恍如個無形的金錘似的,撞擊得峨嵋十老身形一晃,劍勢立時一緩,連他們身上的傷刃都無暇顧及了。「錚!錚!錚!」
  一連串的琴音響起,大殿上圍觀的和尚俱發出一聲低哼聲,痛苦的在地上翻滾著,功力較厚的撫著胸如飛的往殿外奔出,恍如遇著鬼魔似的。
  七絕神君手扶古琴,手指不停的彈著,哈哈笑道:「虛無禿頭,我要你們峨嵋弟子通通死在我的琴聲裡,然後一把火燒了上清宮,才能洩我心頭之恨。」
  虛無禪師強自運功抗拒著縷縷如絲的催心裂膽的聲音,他臉上痛苦的一陣抽搐,喘息的喝道:「神君,你趕快停手。」峨嵋十老此時實在沒有心力再發動劍陣攻擊敵人,他們急忙收懾心神,盤膝坐在地上,抗拒這無形的聲音,只見他們低垂雙目,頷下長髯拂動,合掌當胸,臉上都是十分的肅默,顆顆的汗珠如雨似的滴落了下來,東方萍由於石砥中死於江河裡,腦中始終揮不掉那淒慘的一幕,柔和的聲音迴盪在她耳際,立時使她神智模糊起來,她恍如看見石砥中滿身鮮血凝立在她的眼前,她痛苦的低哼一聲,顫抖的道:「砥中,誰殺了你,是誰?」石砥中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在他身旁的的那些模糊的人影,東方萍全身顫悚的一聲厲笑,道:「石砥中,我替你報仇。」她因被琴音感染而使她存於幻景之中,東方萍淒厲的一聲大笑,一式「穿雲破霧」電疾的照著那些模糊的人影刺了過去。只聽一聲慘哼倒地而死,臉上浮現著一層死不瞑目的怒色。「萍萍」這一聲大喝有如巨雷似的響了起來,當她一眼落在自己的劍刃上時,只見殷紅的鮮血,正自銳利的刃上落下來。
  她一擲手中長劍,抓過了頭上的銀髮,顫悚的道:「我做了什麼事?」
  她心裡這時空空洞洞的連一點思想都沒有,當她從現實的環境裡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又被眼前的慘烈景象震駭住了,「萍萍,你瘋了!」東方萍驚悸的反抬起頭來,這熟悉又慈愛的語聲在她耳中已經一年沒有聽見了,她滿目的淚珠再也克制不住的滴落了下來,潤濕的眸子裡閃現出她爹爹的影子。
  她狂呼一聲:「爹——」琴音戛然而止,七絕神君緩緩的回過頭來,他一眼瞥見東方萍撲了進來,東方萍恍如有著永遠流不盡的淚水,倒在東方剛的懷裡輕泣起來。「天龍大帝」虛無禪師驚呼一聲後,驚悸的面上更驚悸了,一個七絕神君已使峨嵋敗得一片慘然,再加上天龍大帝,那峨嵋永遠也休想翻了,他低喧一聲佛號,臉色痛苦的道:「峨嵋完了,峨嵋完了。」
  東方萍撲進東方剛的懷裡,神智漸漸清醒了過來,她輕輕的飲泣著,驚悸的抬起頭來,呆呆的望著激動慈祥的東方剛,在那雙隱隱透著淚光的目光裡,她恍如看見了一些失去又復得的東西,那是真摯的父愛,沒有絲毫做作虛偽,這種慈祥的笑容在她眼裡是那麼熟悉她有些寒悚,因為她沒有臉再見爹爹,她想起自己不教,偷偷的離家走了,只留下一個老人孤獨的在開龍谷裡,使他接受著晚年的寂寞,孤獨,悲愴種種心靈上的痛苦,這種打擊在一個老人是很難受的
  東方剛萬里追蹤東方萍,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峨嵋頂上找著了她,那種心靈上的興奮絕非一個局外人所能感受的,他激動的道:「萍萍,萍萍」兩滴淚水終於克制不住自眼裡落了下來,他雙手托著東方萍那蒼白的面頰,仔細端詳著,在那清瘦的臉上,他好像看見自己死去的妻子臉龐,霎那之間,在他的腦海裡迥蕩著一個女人的影子,他死去的妻子
  良久,他方歎了口氣,忖思道:「她太像若萍了」這個內心非常愴涼的老人,在那泛現著條條皺紋的臉上,顯現出一絲黯然的神色,他輕輕拂理著東方萍那細長的雪白的髮絲,他的心裡陡然沉重了,猶如掉進了深淵裡東方剛驚詫的道:「萍萍,你的髮絲」
  東方剛全身劇烈的一顫,彷彿受著一雙無形的劍穿戮著那樣痛苦,她望著爹爹,唯地一聲又撲進了東方剛的懷裡放聲痛哭——,一年來,在江湖中,萍萍表現了倔強沉毅,但在這一瞬間,一切的矜持與勇氣都消失了。
  她回復了稚弱,她投入爹爹的懷裡,郁藏於心底裡的悲傷,盡數的流洩出來,她哭,猶如釵襪步香階那種沉痛的哭東方剛噙著眼淚,摟著東方萍,輕輕的拍著她的肩頭,沉重的歎了口氣,輕輕的道:「萍萍,這像一場夢,我們都忘了吧」
  萍萍搖搖頭道:「忘不了,這一年來我突然懂得了人生,沒有愛情的生命是會枯萎的,我愛石砥中,而他也愛我」
  東方剛聞言,立時大怒起來,她總覺得這個美滿的家是石砥中給拆散的,他冷哼一聲,把萍萍推開來,道:「那個江湖浪子,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去愛他」東方萍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勇氣,她身軀輕輕的退了兩步,突然大聲的道:「爹,他不是江湖浪子,他是個英雄,一個值得我們去敬愛的劍客
  爹,你不要用有成見的眼光去看他,他的身軀處處都藏著神密,是像那個鵬城東方剛冷哼一聲道:「你這是教訓我麼?」
  東方萍悚然的一顫,淒涼的道:「女兒不敢,您是我最敬佩的爹爹,我深愛著您,但我不能讓您對石砥中有所誤解,因為他是那麼的偉大」東方剛仰天一聲大笑,道:「偉大,哈偉大的女兒連父親都不要了
  哈」笑聲裡極盡淒涼,他孤獨的一陣大笑,目光突然變得一冷,冷峭的望著東方萍。
  無限愛心,換得的都是憤恨,誰能理會他的沮喪,東方剛的頭默默的低了下去,有著無限的傷心,哦!這個悲愴的老人誰能瞭解他的委曲呢,他感觸的噙滿了眼淚。人!畢竟是有生靈的「我沒有,我沒有」東方萍在那雙清澈的眸子裡噙滿淚水,她癡癡的望著東方剛那老邁蹣跚的身軀,她覺得爹爹老了,無情的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顯得那麼憔悴
  東方剛嘴唇嗡動,喃喃的自語道:「空虛的黯淡,黯淡的空虛,一切都是淡的空虛」,他目中的淚水直湧出來,望著大殿裡的神盒,他不禁又想起逝去的髮妻,他的嘴唇在呢喃著,數說著心靈上的空虛與孤獨,他顯得太蒼老了,只聽他輕輕的道:「我不能失去萍萍,她是我的生命」東方萍上前緊緊抓住了東方剛的手,泣道:「爹女兒錯了」她曉得東方剛這時的沉痛,立時在她心裡蕩著一股孺慕之情,她渴望東方剛的愛護,也希望爹爹的原諒。東方剛深深的歎了口氣,道:「萍萍,我們回家吧。」東方萍驚悸的昂著頭,她沒有回答,只希望她老邁的爹能在她那雙眸子裡瞭解一切,因為她一切都在眸子裡表現了出來大殿裡的沉默的,七絕神君和金羽君已悄悄的退在東方萍的身後,他倆的心也是沉重的。兩人只能投給東方剛一個同情的眼色,其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虛無禪師終於打破了這死寂的氣氛,他低低的喧了一聲佛號,合掌當胸,緩緩走到了東方剛的身前。他恭身的一禮,道:「東方老前輩,令嬡是非不明血洗峨嵋,貧僧虛無不敢有責令嬡,只望老前輩給峨嵋作主——」東方剛頷首道:「事已至此,唯有請掌門人包涵了」公孫牛適才差點把命送在七絕神君的手裡,正瞥著滿肚子的氣,他見東方剛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頓時牛脾氣又發了起來。
  臉色鐵青上前大怒道:「峨嵋雖然流年不利,也不至於霉倒到這種程度,你說得倒輕鬆,難道這十幾條人命就這樣算了?」
  東方剛一愣,倒沒有想到公孫牛說出這麼一番大道理,他身為武林中的前輩,自然不能一味袒護自己的女兒,東方剛心頭一沉,一時倒不知該怎麼解決這件事情。七絕神君把眼一瞪道:「你這條蠻牛,本君沒有宰了你,已經是很客氣了,如論石砥中同本君的交情,這就要你們峨嵋雞犬不寧」
  公孫牛只因一時義憤,根本不顧自己的死活,他是出了名的牛性子,脾氣發了管你是七絕神君還是天龍大帝,任誰來他都不含糊,他冷哼的一聲道:
  「七絕神君,我公孫牛殺了石砥中是由我公孫牛償命,你們也犯不著來峨嵋逞威呀,殺了人想一走了之,我公孫牛可沒有這麼容易放你們走」說著,身形向前一掠,當真是翻了雙掌在殿的門口,恍如一個守門神似的,站在那裡。七絕神君冷笑道:「你不怕峨嵋遍地橫屍,就儘管攔攔看。」他這時恨透了公孫牛,臉色一冷,目露殺機的走了過去,使得殿裡的群僧同時面色一變,向七絕神君逼了過來。
  虛無禪師雙目一睜,道:「逆徒,快給我回來。」公孫牛含淚,道:「師父,峨嵋數十年清譽全毀在弟子一人手裡,我公孫牛死不足惜,但不可使峨嵋淪為萬劫不復的地步」虛無禪師目射xx精光,怒喝道:「逆徒,這事都是你惹來的,還敢再給峨嵋生事,你若不給我回來,我就把你逐出門牆」
  公孫牛這時激動異常,他滿臉悲憤,含著淚水道:「師父!」他雖然有著滿腔的話要說,可是驟然看見虛無禪師發怒,頓時急得熱淚直流,雙膝一軟跪了下去。東方萍這時再也不能保持緘默了,她輕輕的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蓮步輕輕一移,緩緩來至虛無禪師的跟前。
  虛無禪師針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女施主有何見教?」東方萍冷煞的一笑道:「貴派弟子把迥天劍客石砥中打入江裡而死,這將作何解釋?」虛無禪師合十道:「石施主連斃各派的弟子,羞辱我峨嵋,這些事江湖上已經人人皆知,女施主怎麼不先思量思量這事的始末再作道理呢?」東方萍料不到虛無禪師口齒如此犀利,非但不責怪峨嵋公孫牛的魯莽,倒過來反說石砥中的不該,她氣得通體泛起微微的顫抖,目中立時湧起一片煞意。
  她厲聲一笑道:「你能證明那些事確實是石砥中所為麼?」虛無禪師一愣吶吶的道:「這這」公孫牛身形向前一撲,怒喝道:「我敢證明。」
  七絕神君隨後追了過來,冷笑道:「你這條蠻牛,本君不給你點顏色,你是不知天高地厚,看掌!」他性情最烈,說著當真一掌向公孫牛身上劈了過去,這一掌發得特別快速,掌指一翻間,掌風已激動迸射的推將而來。
  公孫牛吃過七絕神君不少苦頭,曉得自己要與七絕神君抵抗,那無異是自找難堪,他驟見七絕神君掌勢一發神至,不禁嚇得倒退幾步。但這時時間刻不容緩,他縱是閃避已是不及,公孫牛沉肩大喝一聲,掌緣低下數寸,斜削的迎了過去。
  「砰——」公孫牛低呃一聲,身形如紙鳥似的被擊了出去,他身軀才震飛而去,空中已灑下一片血雨,眾人只見他捲曲著身子朝著大殿外面落去,峨嵋一個僧人急忙朝外面奔了過去。虛無禪師面上抽動,痛苦的道:「神君,這樣不嫌太過份了麼?」這個終身尚佛的老禪師,只因不願捲入江湖是非,而存了息事寧人之心,他深深體會得出,今日上峨嵋的無一不是能雙手掀翻武林萬丈波濤的高絕人物,峨嵋雖身列武林九大門派,但也難與這批人對立。
  七絕神君一掌擊飛公孫牛後,那靜立於四周的峨嵋十老個個目含殺機的逼了過來,他們的左臂上各尚釘著一片金羽,殷紅的血液汩汩的流出,但他們這時卻毫無不留意自己的臂傷,只欲和七絕神君拚命
  金羽君急忙手捻金羽,和七絕神君並肩立在一起。濃濃的殺意彌然的斷開充塞於整個神殿裡,東方剛發覺出不對了,而各人也警覺出情形有異,是故群僧與各英豪同時都在凝耳聆聽著,聆聽著公孫牛摔落地上傳來的聲音。
  事情確實有著意想不到的變化,公孫牛被七絕神君一掌擊出之時,群雄明明看著他朝殿外摔去,哪知等了好長時間,非但那奔出去的僧人未見回轉,連公孫牛墜地的聲音也沒有聽見,更怪的是神殿裡的眾人俱清晰的看見了公孫牛射將而出的身影,哪知在疏神的一剎裡,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消失了蹤影。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眾人目光俱落在大殿門檻外的石階上。
  「雁自南來,翅分東西頭向北!」
  這高亢激昂的高唱突然自殿外傳了進來,絲絲縷縷的唱音猶如一道急矢似的射進了每人的耳鼓,震得場中各人面上同時泛起一絲驚異的神色,俱望著殿外。
  東方剛和七絕神君同時面上一變,臉上立時掠去一陣陰影,在兩人的腦海裡疾快浮現出一件六十年前的往事,他倆駭然的望著殿外,嘴唇顫動,同時喃喃的道:「怎麼會是他。」
  殿外突然蕩起一聲清笑,只見一個身著蘭布長衫的少年,雙手抱著公孫牛緩緩的走了進來。公孫牛滿嘴鮮血,胸前起伏喘息沉重,那少年在他身上連點幾處穴道,輕輕的把他放在地上。公孫牛喘呼道:「小恩人,這些人你不能放過一個。」那少年傲然一笑道:「我救你不是替你們峨嵋找場子。只不過適逢其會,在這裡會會幾位故友而已。」
  東方剛臉色濃重,上前道:「這位小兄台是那裡來的?」他心驚這個少年功力奇絕,在悄無聲息中救了公孫牛,而此人年紀輕輕身懷奇技,這怎不令他暗吃一驚呢?那少年傲然的道:「我不是在前頭已經說明了麼,你難道沒有聽見。」七絕神君驚懼的道:「你是南海孤雁?」少年恭肅的道:「家師已經作古,我是南海孤雁的第二代傳人。」東方剛心裡一陣激動,顫聲道:
  「令師一代先人,遽然仙逝著實令人惋惜,東方剛想不到海外一別,謁成永訣,只是六十年前那件事已然過去,難道令師還要耿耿於懷麼?」
  那少年面色一冷的道:「這是一場名譽之會,關於當年那件事我不去追問,謹希望南海孤雁重振中原」東方剛勃然色變的道:「令師敗於老夫之手,已發誓不履中原一步,這次你現身神州,與當年誓約徑相背違。」
  那少年冷笑道:「說得是不錯,家師雖敗卻時時未忘圖雪前恥,這次我進中原,正是向天龍大帝找回那一招之失」東方剛忿怒的道:「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那少年輕笑道:「我是南海孤雁的傳人,乃用南海孤雁之名。」東方剛在六十年前力鬥南海孤雁,血戰三晝夜方給贏了一招,當時雙方都是血氣之爭,南海孤雁一招挫敗後,便發誓在未思出擊敗東方剛那一招之前,絕不履中原一步,哪知當南海孤雁思出破解那一招之後,他已沒有能力再重斗天龍大帝了。
  「好!老夫就是天龍大帝,你可出手」南海孤雁不等他說完,便冷哼一聲道「我早知你是天龍大帝,你就是不說出來,我也要鬥鬥你,否則我遠來峨嵋做什麼?」說著,他身形突然往前一欺,單掌輕輕一拂,便有一股掌風發了出來,哪知他掌勢遲進一半,突然收招而退,冷漠的一笑。東方剛一愣道:「你怎麼不動手了。」
  南海孤雁嘴然微哂的道:「我倆相鬥非千招以上可能分出勝負,現在時間寶貴,我想你仍用那招『天女斷音』,我也用『神火焚珠』再試試如何?」
  東方剛大怒道:「小子,你是存心報復。」南海孤雁哈哈一笑道:「小子不敢,只是家師在臨死之前,遺命再晚必須以這一招勝你,師命難違,只能從權得罪了。」東方剛以天龍大帝之尊,自然不願意和一個後生晚輩動手,但南海孤雁傳人以咄咄逼人的攻勢,使得這個老江湖實在難以下台。
  他氣極一笑道:「很好,我就看看南海孤雁到底教出什麼好徒弟來。」
  他氣得發須飄拂,雙目寒光一湧,盤膝坐在地上,深深的吸口氣,雙目緩緩的低垂下去,不多時,從東方剛鼻孔裡飛出兩股淡淡的薄霧,由淡而濃,逐漸飄散
  東方萍看得一驚道:「爹,你用三昧真火純氣成霧」此言一出全殿皆驚,俱面現異色的望著東方剛,這種內功最高的潛修,沒有數十年性命交修是難辦到的,殿裡的高手俱是識貨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南海孤雁淡淡一笑,朝東方萍道:「你不要為令尊擔心,六十年前他已勝得家師一招,六十年後也許還能贏得在下,與他的名譽絲毫無損」這少年倒也是真的狂人,他頷首含笑,雙手在緊緊的揉搓著,漸漸東方剛逼氣成霧散發出來的絲絲白氣,忽而驟然的消去,連一點跡象都無處發尋。東方剛站了起來,大喝道:「你接著!」
  南海孤雁含笑仰望天,只見這空中連串著流下了一顆顆晶瑩的冰珠,緊緊相連的滾落了下來。這一手當真是駭人欲絕,東方剛非但化氣成霧,還凝霧成冰,變為顆顆般大的冰珠,這種前所未見的功力同時震懾住了全場。南海孤雁嘴角上的笑意突然一斂,大喝一聲,緊緊攜著雙掌倏地作了一個童子捧蓮之式,迎著流瀉而出的冰珠接了過去。
  「嘶——」冰珠一落至他什合的雙掌之中,立時冒起一股白氣,並傳來一陣叮冬叮冬的落珠之聲,恍如那些渾圓的冰珠激在銀盤裡似的。
  那些冰珠一落,南海孤雁的掌心之中立時幻成一蓬水霧,恍若煮沸了的水氣,不多時,合捧的雙掌裡盈滿了沸騰的水液,捧合的水液煮沸躍騰,但卻沒有一滴水流下來。南海孤雁雙目一睜,道:「這一招你輸了。」
  只見他雙掌一分,那二掌中為沸騰水液驟然的逝散而去,竟然點滴無存,這種逼力焚水神技,立時震懾住了全場,那些峨嵋僧人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東方剛臉上掠過一絲闇然的神色,他望著殿裡的神龕怔怔的出了一會神,方才歎了一口氣,道:「你果然把三昧真火練得出神入化,老夫深為故友有你這麼一位傳人而高興,這一場算你贏了,令師當年的誓約從此毀去」
  南海孤雁傲聲的大笑道:「這一場晚輩僥倖勝了卻不盡理想」「哼——」東方萍見爹爹數十年盛譽毀於一旦,她的心裡不禁十分難過,她不知南海孤雁是何許人?這時看那少年如此傲狂,登時一股怒火湧上心頭。
  她冷哼一聲,黛眉深鎖,怒喝道:「你狂什麼?這一場你認為真的贏了麼?」南海孤雁一怔道:「這裡有目共睹,我以體內聚煉精火焚逝掌中冰珠,這本是內家最難煉的一著功夫,怎麼」他人長得本來就很瀟灑,這一說起話來,唇紅齒白,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笑容,看來對東方萍倒沒有存絲毫敵意。東方萍冷冷的道:「我說你輸了。」
  此語一出立時使場中眾人一愣,東方剛到底是個武林第一高手,雖然自知這一招在功力上勝過對方,但在技巧上卻失了先機,他深具名家宗師的風度,見愛女如此強詞多理,不由十分不悅。
  他暗歎一聲道:「萍萍,爹爹輸得心服,你不要多說了。」南海孤雁自來中原,尚未遭遇真正敵手,他見東方萍口口聲聲說他輸了,一股少年爭勝之心頓時自心底產生出來,他向前跨進了兩步,道:「你說我輸在什麼地方?」
  東方萍輕輕捲起了羅袖道:「你以『肌吸膚收』之法把水吸進汗毛孔中,認為便可瞞過我的耳目麼?你若不服,我就讓你現出原形來。」
  她皓齒往前輕輕一舒,並起二指往南海孤雁右掌心挾去,只見她手掌才出,在雙指之間便有一縷勁風襲出,電疾的射向南海孤雁的碗脈上。南海孤雁沒有料到東方萍會有這麼高的功夫,只覺腕脈一麻,自掌心中便有一滴滴水珠,流了下來。他臉色一變,厲喝道:「賤丫頭,你施的可是摩西派的殘魂指?」東方萍身形急晃而撲了過來,斜掌向前一劈,道:「你敢罵我!」
  她由於心情非常惡劣,手下絲毫沒有留情,掌勢甫動,澎湃激動的掌風已如風雷迸發的推了過去,直往南海孤雁的前胸撞到。南海孤雁身形一閃,暴退數尺,道:「在我踏入中原之前,我以為除了天龍大帝之外,就算迥天劍客石砥中了,現在我得重新估計,把你也列入我可比敵的人物,適才我體力消耗甚巨,我倆改天再較量較量吧」說著他身形一閃,便撲出了殿外,轉眼之間,便消逝在靜寂的山林裡,地上僅留一灘水跡。
  七絕神君輕輕一歎道:「南海孤雁重進中原,事情就不好辦了,可能數十年前的那幾件事又要重新牽到江湖各派裡。」東方剛臉上抽動的道:
  「南海孤雁我倒不擔心,最令人擔憂的是弱水一龍和神火怪劍,這兩人復仇之心最烈,武功也最強,既然南海孤雁傳人已經現身了,那他倆當不久趕來」七絕神君眉頭皺了一皺道:「粉面銀牙白玉兒,臥青草池,望明耳邊大帝是否尚記得這句歌謠?」東方剛聞言臉色驟變,道:「神君,你見著玉面笛聖了?」七絕神君搖搖頭道:「沒有,不過自從大漠鵬城初現之後,江湖上已引起一陣新的變動,這引些人在六十年前就欲得到金鵬秘芨和墨劍兩宗東西,現在石砥中身懷金鵬墨劍,這些人聞風之後還會趕來中原看究竟」
  東方剛長歎一聲,沒有說話,在他心裡卻湧起了無限的感慨,他拉著東方萍向殿外行去。虛無禪師幾次欲言又止,望著這些離去的高手竟不敢加以攔阻,公孫牛雖然忿忿不平,但卻不敢多說一句話,只能鐵青著臉怒視著那些逝去的人影。「當——」
  峨嵋山上又復響起蕩人心弦的鐘聲,清越的鐘聲衝破了山林的靜謐,那裊裊的餘音,拖著曳長的尾聲逐漸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