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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直等他的身形走得看不見了,朱羽才從樹後走出,他的手握在劍柄上,手指因用力而發白,可知他用了極大的努力才使自己壓下了拔劍的衝動。
  慢慢地走到了兩具屍體前,檢視著他們喉頭的那一個手指大小的劍洞,又伸出手指,探入劍洞,挾出了一枚三角形的尖鐵,好像是一截扳斷的劍尖,看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這老傢伙還真不錯,居然還留著這一手。」
  「不過你以為這就能逃出我的掌心了嗎?那你就想得太天真了,你以為我就不知道洛陽的城郊置買田產了嗎?」朱羽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首先招手喚來了人,把蘇氏兄弟的屍體抬走,接著就來到那棟原是為預讓備就的精舍。小桃端來了一口金盆,盆中盛著清水,那是給他淨手的,他的手剛沾過蘇敬喉頭的血。
  大桃則送來一方素絹給他擦手,兩個女子都沒開口,倒是他自己不耐煩了,大聲道:
  「你們怎麼不開口?」
  大桃頓了一頓才道:「婢子不知如何開口的好。」
  「對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你們該有所表示,是不是我什麼地方做錯了?」
  大桃道:「公子一代人傑,思慮周詳,很少會有差錯的,只有一點錯了,就是不該把對付預讓的方法,告訴公孫總管。」
  「我以為他在預讓劍下斷臂,應該會恨預讓,所以才把我的腹案告訴他,叫他斟酌執行,他是宅中的總管,很多事都要透過他,那知道這老兒太不識抬舉,居然藉機會想溜。」
  「公子,他雖斷一臂,卻不恨預讓,言下對預讓還頗為尊敬,所以公子要用手段去對付預讓,他自然會起反感而離去了。」
  「這個老混蛋,他自己一向是靠著手段來求勝的,袖中藏刃,就是一種最陰險的手段,從來也沒有公平光明地跟人對過一仗。現在居然在我面前稱英雄,耍骨氣了!」
  大桃歎了口氣:「公子,儘管你的劍拔超群,但你卻一輩子成不了劍客。」
  「我成不了劍客?這不是笑話嗎?附近三百里數知名的劍客,誰敢把我放到第二去,我會不是劍客?」
  「那只是一些無知俗人的看法,在真正的劍客眼中,公子只是一個生意人。一個會使劍的商人而已。」朱羽臉上的傲態收了起來,大桃雖是個下人,卻是他的智囊之一,也是敢在他面前直言無偽的人,所以他雖然生氣,卻沒有發作,冷笑一聲道:「我在你們目中竟是這麼的不值錢!」
  大桃柔笑道:「劍客在婢子眼中並沒有價值,婢子這麼說,也沒有減低對公子的敬意。」
  朱羽哦了一聲,大桃又道:「婢子以為公子一心一意去做劍客,才是最不智的事,作個劍客,只不過會擊劍而已,亡命天涯,整天在殺伐中過日子,這有什麼樂趣呢?」
  「哼!婦人之見!」
  「婢子的見解雖陋,卻是很實在的,劍客最多是能夠快意恩仇,或者是仗劍行俠而已,公子卻身擁無窮的財富,要做那些事更為容易了!公子要殺一個人時,根本用不到親自動手,只要用錢,就可以買到上百個劍客來代公子完成心願。」
  朱羽叱道:「胡說!錢只能買到莫烈那樣的殺手,絕對買不到真正的劍客,像預讓,我為他預備下了華捨,美女,只要他開口,多少錢我都不吝給與,可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大桃也沒話說了,朱羽道:「你說我要殺死一個人,不必親自動手,只要用錢就能買到人來代我行動,現在我可以出黃金千鎰為酬,誰能為我去殺預讓?」
  大桃道:「公子要殺掉預讓?」
  「是的!我感到這個人遲早會成為我的敵人。威脅到我的生命,所以我願意拿出這筆錢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婢子想總有一個人會替公子完成這個心願的。」
  朱羽笑了,拍拍大桃的手背道:「大桃,我明天就要出門去一趟,恐怕要一兩個月才回來,等一下你們姐妹兩個人就可以到庫房中來,我把黃金給你們。」
  「把黃金給我們幹嘛?」
  「出去替我找人殺預讓。如果錢不夠,你們可以隨時回來拿取,但是務必要完成任務。」
  「公子,府上的能人很多……」
  「我家裡的那些人有多少能耐,我很清楚,他們沒有一個是預讓的敵手,所以必須出去找。」
  「那也不必要婢子出去找呀,公子只要把賞格懸出,自然會有人登門應微。」
  「不能這麼做。我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更不想讓人知道是我拿錢僱人殺死預讓,尤其是我不想表示跟預讓公開為敵,叫他上門來找我,所以才要你們出去找人。」
  「婢子怎麼知道上那兒去找人呢?」
  朱羽笑了一下道:「大桃!我知道你找得到的。有很多的辦法,可以找到一些既高明而又少為人知的隱名高手。你們的父親就是一個很有名的劍手,他被人殺死後,你們為了避仇,才故意賣身到我家裡來。」
  「這……公子怎麼知道?」
  「在這家裡的每一個人的底細,我都很清楚,大桃,你們到我家已有五六年了,憑心而言,我沒有拿你們當下人看待吧?也沒有要你們受任何委屈。」
  「公子對我們姐妹恩深義重。」
  「那就幫我這個忙吧!我知道你們的父親有些朋友,他們也來看過你們,相信你們一定知道如何找到他們的。記住!這件事與我沾不上任何關係,一切都是你們出面,出了這個門,我就不認識你們了。」
  「我們以後也不能回來了。」
  「大桃!我相信你們也下會再回來了,在這個家中,不管我怎麼提拔你們,你們永遠是個下人,而且我知道,你們是不甘心屈居下人的,所以我要放你們出去,送來預讓的人頭,我就還給你們的身契。」
  大桃還要說什麼,朱羽卻已站起身子,起身離開了。小桃望著姐姐,一聲不發,大桃歎道:「收拾行李吧,我們在這兒也住不下去了。」
  「姐姐!是你太多嘴了,才引起他的懷疑的。」
  大桃苦笑道:「我的目的是引起他的注意,進一步被他視為心腹,才可以深入一層地瞭解他的一切。」ˍ
  「可是現在卻完了,幾年的苦都白吃了。」
  大桃略作沉思後才道:「我相信他還沒有知道我們真正的身份,否則,以他的為人,怎肯放過我們?」
  「好端端的,他怎麼會放我們出門呢?」
  大桃道:「那是他深知我們兩個人都是劍士李聶的女兒,絕不可能典身為奴,遲早都會有贖身之請,他不如做個人情,也好示恩於我們,其次,他是真正的畏懼預讓,希望籍我們關係找人除去預讓。」
  小桃苦笑道:「姐姐!我們的目的是來調查朱羽的底細,現在要如何回報伯公呢?」
  大桃略作沉思道:「這個人行事太謹慎了,我們在這兒也不會有什麼進展,而且目前從一個人的身上,最容易查出我們想知道的事,我們不如改從他身上著手。」
  「姐姐說剛離去的公孫梧?」
  「是的,此人曾經為朱羽心腹,一定知道朱羽許多秘密,所以他在求去之時,朱羽才會示意殺他。」
  「他肯把朱羽的秘密說出來嗎?」
  「朱羽是不肯放過他的,只是目前沒有把握殺死他,不敢貿然而已,我想一定還會另派殺手去狙擊他的,我們跟住他,伺機為他解一兩次圍,他一方面很恨朱羽,一方面感激我們,就會幫助我們,揭穿朱羽的秘密了。」
  「姐姐,到底朱羽是不是我們所懷疑的人呢?假如找錯了對象,那就太不值得了。」
  大桃道:「伯公是個很細心的人,不會魯莽從事,他握有了相當證據和線索,才會叫我們前來臥底的,而我們這四年來的觀察,也認為他確可疑。」
  「可是我們並沒有掌握到確實的證據呀!」
  「大盜不操矛觚,這裡是他棲身之地,他不會在這裡做案引人啟疑的,因此我們也不必在此浪費時間了,還是從公孫梧的身上著手好些。」
  「那麼我們要不要對付預讓呢?」
  「管那個幹嘛?我們可不是來為人當殺手的。」
  「朱羽是為了預讓才派遣我們出去的,若是我們無所事事,恐怕會引起他的懷疑,派人來對付我們,我相信他一定也會派人監視我們的。」
  「嗯!這倒是,看來我們還得虛應故事一番才行。」
  「姐姐!雖然伯公允許我們權宜行事,不必事事請示,但是我以為現在應該要向他請示一下了,因為有些事關很大,不是我們能作主的。」
  大桃說道:「我倒看不出有什麼嚴重的。」
  小桃道:「虛應故事對付預讓就不是一件小事,他是個傑出的劍手,派去對付他的人,恐怕很難得手。」
  「這當然,我們又不是真的要除去預讓。」
  「可是那些去挑戰的人,卻有死無生了,我們可沒有權利去犧牲別人的性命呀。」
  「妹妹,你的腦筋太死了。我們不必派自己的人去,朱羽不是給我們黃金千鎰嗎?用這筆錢,買動殺手去,而且這本就是朱羽給我們的工作,我們做一做,也好搪塞他一下,表示我們確實做了。」
  「姐姐!預讓是個很有名的劍客,尋常的殺手對付不了他,也沒有人敢來應徵。」
  「千鎰黃金不是小數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這話並不盡然,黃金有價,生命無價,黃金雖好,沒有命去享受也是枉然,很少有人會做這種傻事,所以買殺手的想法並不切實際。若是任意就能買到殺手來殺預讓,朱羽也不會挑上我們了。他要我們去找的是高手,一些隱名的高手,可是我們能找到的人卻只有伯公遺來支援我們,或是擔任連絡的死士,他們可以接受請求去殺預讓,萬一他們成功了……」」
  「那就為伯公賺得千鎰黃金,伯公為圖大舉,亟需要財富的支持,他派遣門客,四出貨販求利,就是為了要賺錢,因此,他才為那些貨隊被劫而震怨,要我們來調查是誰下的手,朱羽的黃金,大可受之無愧。」
  小桃不以為然地道:「預讓呢?不是死得太冤枉了?」
  「不冤枉!這些劍客逞勇鬥狠,他們殺死了不知多少其他的劍手,因此,他們自己被人殺了也不足為惜。」
  「姐姐,你說這話太偏激了!」
  「本來像我們的父親,雖通劍法,卻只是授技教武。與人無爭,卻偏有劍客登門,要求比試,把老人家殺了,這都是劍客所為,所以我痛恨劍客!」
  「可是我們有很多師兄弟,有很多的叔叔伯伯,他們都是劍客。」
  「那不同,他們在伯公的門中,是為一個理想而奮鬥,為絕世的人傑報效所能,比那些徒事逞勇的暴客要高得多。」
  「好!姐姐,預讓被殺了是活該,但如若我們派去的人失手,被預讓殺了呢?」
  「這……唉,這事情的確很麻煩,看來我們是須要請示一下了,而且也要把我們的計劃行動報告一下!」
  「那我去準備鴿子。以後我們不會回來了,很多東西都要整理一下,尤其是跟河東聯繫的各種資料,不能有一絲殘留,引起朱羽的疑惑。」
  小桃姐妹倆出門時,朱羽在另一間屋子裡大發脾氣。他是叫張才拿了莫姬的典身文契,會同了幾個官人到莫家村去討人的。
  他主要的目的是想逼預讓回來。那知道張才卻捧了一堆金子回來。
  「蠢材!一點事情都不會辦,你知道我的目的不是要錢,而是要人。」
  「是,小的知道。可是預讓拿了錢在那兒等著。見了小人,不由分說,把文契奪了過去,把金子交與小的。」
  「你可以不接受。我叫你把官人帶著前去,目的就是防著這一手。」
  張才呆著臉道:「可是,與小的同去的幾個官人到時都變了卦,他們反過來幫著預讓,說已經還了錢,就沒有再要人的道理,反罵小人是無理取鬧。」
  「什麼!那幾個官人居然敢幫著莫家莊的人!他們有幾個腦袋!你不會找范中行去。」
  「公子,小人本來是想找城主理論的,可是來到城主府邸時,卻碰見預讓也在那兒。」
  「預讓在范中行那兒幹什麼?」
  「小的找人一打聽,才知道預讓已經向城主自薦為劍術教練,預支了一年的薪金,拿來替莫家莊還了債。」
  朱羽氣得一拍桌子,虎的站了起來道:「大膽的范中行,他有幾顆腦袋,敢跟我作對!」
  「公子,城主以前對公子言聽計從,十分巴結,無非是長惟公子的朋友多,交遊廣,門下多奇技異能之士,隨時都可以取他的性命,現在他有了預讓為護衛,自然不會再畏懼公子了。」
  「克勒」一聲,桌上一隻白玉的茶盅被朱羽捏碎了,張才的心也跟著一涼,他知道這只杯子是公子最心愛之物,居然毫不顧惜地捏碎,可見其心中憤怒之情,而公子一暴怒,必然會遷怒於人,誰在他身邊誰遭殃。
  張才正在擔心自己不知要受到怎麼樣的處分,那知這一次朱羽的脾氣發得快也收得快,居然立即收起了臉上的怒色,顯得很平靜地道:「你是什麼時候到莫家村的?」
  「小的會同官人前去,當日已晚,小的是第二天上午前去的,不過在當天晚上已經打過招呼約好了。」
  「去時預讓已經準備好了金子在等候著了?」
  「是的。而且伴同小人前去的官人也換了,跟小人較為接近的吳常說是另有要差他派,另外有兩個不太碰面的跟隨小人前去。」
  「混帳東西,隨行的人換了,你都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那兩個人中,有一個是城主跟前的親信王飛虎,他一直很客氣說能為公子效力是他的榮幸,小人不疑有他,而且也知道城主對公子一向十分恭敬,卻沒有想到一抵莫家莊,他們就翻了臉,公事公辦了。」
  朱羽恨道:「這分明是預謀,預讓已經知道我們的作法,所以乾脆到范中行那兒去自薦,打通了關節來對付我。」
  「是的。」張才道:「吳常換了王飛虎就是預謀,小的還聽說這王飛虎對預讓十分推重,在范中行面前,再三力保推薦,范城的劍術教練本來是他的,他自願讓出來給預讓,才促成范中行錄用了預讓。」
  「嗯?」朱羽奇道:「王飛虎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腳色,他怎麼會在范中行的面前有這麼大的力量?」他雖然問出這個問題,卻不指望有答案,至少他知道張才是無法回答的。
  出乎意料的,張才居然有答案。「公子,」他道:「聽說王飛虎是公孫先生的同鄉,而且也是公孫先生推薦到范中行那兒去的。」
  朱羽目光一亮,一切都有了解答公孫梧。
  「這個可殺的老匹夫,剛出們就背叛我了!」
  他恨恨的詛咒了一聲,也開始擔上了心事。公孫梧不但知道他很多秘密,而且太瞭解他了,甚至於連他的行事都料準了。
  朱羽派張才去對付預讓,並沒有告訴公孫梧,那時公孫梧一手已殘,對自己沒有什麼用處了,懶得向他重述一遍自己的計劃,這是個無心之失。
  但卻是最大的失著,使得公孫梧及早發現了在朱羽心目中地位降低,不等朱羽佈置好對付他就先行求去。更錯的是,朱羽低估了公孫梧的能力而操之過急,逼反了他上這老兒已經開始反擊了。
  第一著反擊是他攻破自己對付預讓的計劃,朱羽很心煩,他要對付的人又增加了一個。
  預讓在范城城主范中行的府邸裡作了劍術教師的確是公孫梧拉的線,他在預讓的劍下斷了一臂,心中並不恨預讓,反倒有點感激,因為他已近風燭殘年,對江湖上殺戮的生活感到厭倦了,時時都在找一個抽身的機會。
  預讓殘他一手,恰好給了他這個機會。他也知道朱羽不會輕放過他,因為他掌握了朱羽暴富的秘密,所好他留了兩手,才能把朱羽召來的殺手除掉,而且還震住了朱羽,使他不敢對自己立即下手,他對朱羽太瞭解了,朱羽叫張才去對付預讓,他立刻就知道將用什麼方法。
  雖然遊俠們仗劍邀游四海,快意恩仇,不太受國法的拘束,但若非必要,仍然是不太願意跟官方人結怨。尤其是預讓這種行為正直的知名劍客,他不會受官人們無理欺壓,也不會違法去抗拒官方,朱羽若是持了莫姬的賣身契,會同官人去要莫姬,預讓是毫無辦法的。
  為了莫姬的自由,預讓可能會向朱羽低頭,那一來公孫梧就完了,朱羽若是要預讓去殺公孫梧,公孫梧很難在這位名劍手下逃生。
  為了自救,為了削弱朱羽的勢力,他一定要破壞朱羽的計劃,幫助預讓擺脫朱羽的羈束。所以在離開朱家之後,他立即就找到了預讓,說出朱羽的計劃,說服預讓投入范中行的門下。
  王飛虎不但是公孫梧的小同鄉,而且也從公孫梧學過劍,由公孫梧推薦到范中行門下為食客的。
  范城是個小邑。可是很富足,大半是范中行的采邑,他原是晉公的家臣,三家分晉後,托庇在趙侯的翼下。這個人沒有多大的野心,儒弱無能,對目前的生活很滿足,並不想去吞併什麼人。但是這一時候君權衰落,諸侯紛紛擁地稱霸,天下已分為很多的小國,除了一小部份仍然依附著名存實亡的周室天子外,秦齊楚燕韓趙魏七國並稱霸局,是為戰國七雄。霸國間固然時有紛爭,小國間也難免有摩擦,所以像范邑這樣一個小城同樣地也需要自衛的武力。
  只不過他的武力不是軍隊,而是門客,這些斗客都是地方上的遊俠,劍客,他們的工作主要是保護城主的安全,不受別的城主的刺客暗算。
  城主自然還有一些正式的軍卒衙隊,那是受公侯允許的,數量有限,用來執行城邑的警衛事宜。
  他們受城主供養,卻又受著領主(公侯)的提調派遣,形成一種很特殊的制度與狀況。
  因此,那些軍卒們並不屈於城主,只有門客才是城主的私人衛隊。
  正因為他們不是正式的編制,所以也沒有正式的名稱,而他們的領班則是以劍術教練為職稱。
  劍術教練並不教劍,甚至於什麼事都不幹,但卻領取高酬,因為他們憑的是本事,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真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的價值就大了。
  所以公孫梧找到了王飛虎,輕而易舉地把預讓引進了范氏的門下。
  王飛虎雖是默默無聞的劍士,但領有真才實學,在范氏門下,曾經不止一次擊退外來的暴客,很得到城主的信賴,因此王飛虎要舉人自代,范中行一口就答應了。他對預讓雖有耳聞,卻沒有深刻的印象,倒是一見面後,被預讓逼人的銳氣刺激得全身不安。他是僱主,卻在預讓面前結結巴巴,連說話都不自然起來,恨不得談話盡快結束。
  這種會面的結果自然不會賓主歡洽,預讓很失望,幾乎想離席而去,可是范中行對他非常客氣,再說已預支了一年的報酬,只有委屈地留下了。
  王飛虎讓出了劍術教練,卻就任府中的總管,那是范中行聘用預讓的交換條件,他信任的仍是王飛虎。
  王飛虎對預讓十分恭敬,不僅選了一棟精舍供他居住,而且還撥了兩個侍女來侍候他的起居,招待得十分慇勤周到。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預讓感到十分無聊,他幾乎沒有一點工作,因此他信步走到前面來,王飛虎卻在前面的辦事房中忙得焦頭爛額,他改任總管之後,還要兼理捐征的收入,一筆筆地登記了下來看見預讓進來,王飛虎連忙站起道:「預兄有什麼吩咐,只要人出來招呼一聲就行,何必勞動大駕!」
  預讓道:「沒事,我是太閒了,才出來問問,看看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地方。」
  王飛虎笑道:「預兄在此坐鎮,聲威遠播,宵小絕跡,連值夜的弟兄們都輕鬆多了,以前還有些刺客前來騷擾,現在則是雞犬不驚,連園子裡守夜的狗都肥了兩斤。」
  預讓卻不感到好笑,皺著眉頭道:「我即不能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呀,拿了錢就該辦事。」
  「預兄坐鎮在那兒就是工作了。」
  「這種工作我不習慣,再不活動一下,人都快長銹了,我是閒不住的人。」
  「預兄感到無聊,不妨出去走走,郊外馳馬,長空射雁,是近來最流行的活動,這幾天正是北雁南飛的季節。」
  預讓笑道:「想不到這份錢如此好賺。」
  「那也要看人,像兄弟擔任劍術教練時,幾乎夜不交睫,以防暴客侵擾,就是那樣小心,仍然叫人給摸了進來,幸好沒有驚動城主。」
  「對了,我怎麼沒有見到城主?」
  王飛虎道:「城莊每天都要出來視理城務的,只是,他怕驚動了預兄,都是繞過花園,從角門出人。」
  「這怎麼可以?他是主人,怎麼反而要避我?」
  「城主知道預兄是一代奇俠,十分恭敬,唯恐有瀆,不敢以主人自居,但交知道預兄是拘禮的君子,見了面,當不起預兄多禮,所以才避開了。」
  預讓笑道:「他恐怕是不願意見我吧!」
  王飛虎道:「城主體弱,在預兄嚴威震懾之下,常有不自然的感覺………」
  預讓歎了一口氣。王飛虎知道他心中的感受,歉然地低聲說道:「預兄,公孫先生知道城主非人傑之選,預兄在這裡會很受委屈,好在只有一年,期滿後預兄就可以離開了,不過他認為預兄在此靜養,正好可以把劍術再往深處鑽研,他知道朱羽已經出去訪求名家磨練劍術去了,準備找預兄一決勝負。」
  「啊!他倒還沒忘記我。」
  「怎麼忘得了?公孫先生對他瞭解頗深。他最看不得有人在劍術上超過他,一定要把對方擊倒才稱心。」
  「世上劍法高於我的人很多,他找我太沒道理了。」王飛虎道:「預兄倒不必自謙,公孫先生在江湖上闖蕩一生,雖然在技藝上沒有特殊的成就,見識卻不差,他說預兄的劍術已是登峰造極,再無可匹了。」
  預讓不置可否地一笑,這種話他已聽得太多,所以懶得去辯解了,雖然自己盡可提出三四個曾經擊敗過自己的人,但那些人都是不求聞名的隱士,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正在此時,有兩個人匆匆地跑了進來,脫口就叫道:「總管,郡城口經過一列鹽車,不肯納稅,還動手打人,把我們的頭都打破了!」他們的頭上果然都破了兩個洞,還在汩汩地流血。
  王飛虎罵道:「沒用的東西,這種事也要跑來告訴我,城門口有官兵,他們難道不管嗎?」
  「官兵就在旁邊,卻裝著沒看見。」
  「豈有此理,他們難道光知道要糧要餉,遲發一天都會上門來催討,有事情就不管了!」
  「確是如此,總管去問問城門口的人就知道了。」
  王飛虎忽然問道:「慢來,那些鹽隊有多少?」
  「有驢子馱,每馱一百二十公斤,總共有二十馱。」
  「鹽鐵都是官賣品,由官家批給商家發售的,這麼大批的鹽隊,必然是官中的運送隊,要分到店家之後,才由我們徵稅,你們徵收路稅,征到官軍頭上去了,當然會挨揍,誰叫你們不問問清楚?」
  「不!押運的馱夫都是老百姓,這是私鹽。」
  「誰家有這麼多的私鹽?」
  預讓在旁道:「私鹽怎麼可以公然在路上運行,那不是犯法的嗎?」
  王飛虎笑笑道:「預兄,鹽鐵雖是官賣,但定期發送數量有限,不敷供養,所以又有了私鹽的買賣,由商家向產鹽地大批購來以補不足之數,沿途經過的關卡,都要繳納一分稅金,或是百中取一,這是地方上的一種收人,雖未明定法令卻也是行之已久,相傳成例,因此是私鹽,也是官賣了,而且私鹽比官鹽還便宜一點。」
  預讓道:「那一隊既是商傢俬行貨販而來,照例是應該徵稅的了?」
  那挨打的漢於道:」是啊,所以我們才要他們課徵路稅,那知他們竟動手打人,還罵我們不長眼睛,說他們的鹽隊通過本郡,從來沒有繳過稅。他還叫我們問問城主,有沒有膽子敢收!」
  王飛虎搖手道:「好了!我已經知道是那一家的馱隊了,只怪我沒有事先關照過你們,這一家的確是城主惹不起的,別說是鹽隊過境,他們在本郡開設的商號,也從不繳納稅金的。」
  預讓道:「是那一家如此跋扈?」
  「還有那一家呢?在范城,只有一家人不受城主格制,因為他家的勢力比城主還大。」
  「可是朱羽?」
  「范城也沒有第二家了,預兄到過他的家,知道他家的氣派,比城主還要大!」
  「不管他的氣派有多大,但城主卻是天子親封的民政,朱羽卻是采邑上的百姓,理應臣服。」
  王飛虎道:「預兄!那是以前的說法,方今君權不振,公侯各自為政,自然而然形成了這一類豪門,他們雖是布衣百姓,卻因財雄勢大,交通王侯,尋常官府那敢管他,城主家中養士不過數十,他家中卻經常食客百餘之眾,他不來找麻煩已經算客氣了,還敢去惹他嗎?」
  預讓道:「我不問這個,只問他該不該納稅。」
  「自然是該納的了,這是朝令所定的律法,城牧課之於民,留下一部份自用外,還要解交君侯,君侯再提出幾成,解交京師國庫,只是誰有種去向他們徵收呢?」
  「只要他該繳入就沒理由賴掉,我去找他去。」
  「這……預兄!不敢借重,這不是你的職務。」
  「我既然拿了城主的俸酬,就有責任要做事,走!」
  明知道人去多了也幫不上忙,但王飛虎仍然領了幾個家將以壯聲勢,一直走到朱羽的宅子前,那些馱馬還掛在門外的楠上,鹽貨未卸,而且有幾個都是本地城中的商人,正在計數,打開鹽簍,品嚐品質。
  這是私人派來的官鹽,品質較公賣的要好,而且價格比較起來略低一點,所以生意很好,貨品一到,商家已經來盤提去了。
  預讓來到,一看這情形,上前用手一攔道:「這一批鹽尚未完稅,各位等一下再提。」
  那些商家都是朱羽的家人,認識預讓的知道這個漢子是跟他們主人齊名的劍客,倒是不敢忤觸,紛紛退開了。預讓朝王飛虎招招手道:「王兄!請過來一下,看看他們該納多少的貸品抵稅。」
  王飛虎慌忙帶人上前,扣下應繳的鹽數。這時,只聽得門中一聲發喊,擁出一批彪形大漢個個都手執利刃,把他們圍了起來。
  王飛虎跟那些家將們都找出武器,準備抵抗,預讓卻搖搖手道:「不必,他們不敢動手的,王兄若是已經盤查清楚,可以走了。」
  王飛虎看看四周道:「貨品是盤查清楚了,該扣的也都扣下了,只是走得了嗎?」
  「拿著東西跟我來。」預讓逕自走向一名領頭的漢子道:「兄台是他們的領頭嗎?」
  那漢子頓了一頓後才道:「不錯!我叫莊強。」
  預讓笑道:「久仰!久仰,河西莊氏是很有名的武術世家,閣下是莊家的子弟,難怪能領著這一列鹽隊通行無阻,不虞失散了。」
  莊強道:「這裡有一大半都是我莊家子弟。」。
  「哦!難怪我看他們個個氣定神閒,不像普通的力傖,那更萬無一失了。」
  「從上貨的地方裝載多少,一直到運達地點,一粒鹽都不會少。」
  預讓道:「真不容易!閣下也值得自豪了。」
  「當然這不完全是我們的本事,」莊強道:「東家朱公子的聲望,也有一半的關係,沿途所經的關卡,看到朱公子的號旗後,都無條件的放行,但途中若遇暴客需要我們拚命,因此,這利潤我們各居其半。」
  「不算少了,趙地離海較近,鹽價還算公平,若是到中原河洛之地,鹽價跟黃金差不多了。」
  「所以我們才有興趣不遠萬里,跋涉長途拚命去運了來。因為朱公子跟我們有約,若有損失,應由我們負擔。」
  預讓笑笑指著後面道:「這些是朱羽要負擔的。因為我是代表官方來課徵稅金的,官府的部份既是由他負責,閣下可以把帳算在他的頭上。」
  莊強道:「朱公子卻不是這樣跟我們算的,他交給我們多少貨,到了目的地收回一半,因此你所抽取的貨物,是我們的損失。」
  「果真是如此的話,你們最好跟朱羽重新約好條件,否則就只有自認倒霉,我不知道在別處如何處理,反正經過本城,必須照章納稅。」
  「憑范中行手下那幾個可憐的人手?哈哈!閣下該去打聽一下,比范城強大十倍的城邑,也不敢開口抽稅。」
  預讓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現在我們要回去結帳了,讓開!」
  莊強也不示弱,說道:「把東西放下,人走,否則就首級一起留下!」
  預讓冷笑道:「我走到你的面前,如果你的兵器還沒收起來,你就會很後悔了。你要知道我此刻在執行公務,你是在妨礙公務。」
  預讓繼續向前走著,目光如電,使得莊強大是恐慌,他知道這個漢子不簡單,但又不能被對方嚇住。
  預讓只差兩步就可以走到他們面前了,莊強色厲內茬地叫:「兄弟們!砍?砍了這些不長眼的東西!」
  叫著,他率先發動,一刀向預讓砍去,刀勢十分凌厲。
  但是預讓的劍卻未出鞘,他以連鞘的劍柄輕輕一觸,敲在莊強的手上,痛得他哇哇直叫,手中的大刀也脫手飛出。
  另一邊有兩個漢子也揮刀進擊,卻被王飛虎擋住。王飛虎的技藝沒預讓那麼高超,幸好對手也不太強,所以經過兩招對手,刺傷一個,逼退一個。
  莊強出身武術世家,自認也是高手,那知在人家手下,一招都走不過。
  看來,今天的人是丟定了,光丟人還不打緊,今後這一份利潤優厚的買賣幹不成,那才要命。
  想到這兒,他豁出去了,咬著牙拔出一技匕首,埋頭衝向預讓,口中同時喊道:「兒郎們!拼!宰了對方再說,人家要搶我們的生路,咱們也不給他好過。」
  這傢伙很懂得如何煽動人心,他把對方說成來爭奪利潤的人,自然引起己方人的仇念。
  人的勇氣,往往受著良知無形的約束,同樣是一件危險的工作,但如果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勇氣就有增加很多,莊強他們一直仗勢圖利,自己也明白這是不該的,所以他們缺少搏命的勇氣,莊強第一次招呼,只有兩個人出手,兩個都不是高手。
  其餘的人不是怕死,而是他們知道對方是范城的官人,拿走的那些鹽是份內該納的稅金,所以他們拚命的勇氣不大。但莊強略略一變言詞,使得那些人頓時勇氣大增,因為他們是為保護自己的所得而斗了。
  長刀並舉,毫光如雪,這一來,預讓無法坐視了,他的長劍突地出鞘,凌雲激轉。但聞一陣嗆啷之聲。
  那些持刀的漢子都被格退了一步。他們對預讓的武功大為訝異,剛才那一陣圍攻威力不小,卻為他一枝劍輕易格開。
  預讓也無法不出手了,他並沒有小看這群漢子,當他們圍上來時,他也感受到對方所發出的威脅殺氣。
  他更知道王飛虎帶來的這些人,雖然算是城主邸中的好手,比起這些亡命江湖的漢子,還是差多了,他們絕對擋不過這一陣砍。
  預讓移動,出劍招架。莊強埋頭的一刺落了空,穩定身形,忘情地大喊道:「繼續上,累死這匹夫,看以後還有誰敢來找我們的麻煩!」
  那些漢子執著刀,慢慢地靠近。
  預讓持劍端然而立,沉聲道:「我已經手下留情了,希望各位別不知進退,一定要逼得我流血傷人。」。
  目中殺威暴射,使得那些漢子腳步為之一頓,但也不過僅此一頓而已,莊強的呼喝聲又把他們的戰志鼓舞了起來:「殺!殺!別被他唬住。河西莊氏,刀中之雄,八刀齊揮,誰當其鋒?哥兒們,咱們可不能弱了莊氏刀客的名頭,八刀齊揮,人家一枝劍給打敗了!」
  門戶的聲譽鼓舞起那些漢子們的勇氣,也鼓舞起他們的責任感,莊強以門戶的榮譽來相激,的確是很有用的。一聲呼喊,八刀齊進,刀鋒掠過空氣,發出了尖銳的劈風聲,氣勢極攝人。預讓不為所動,他知道那第一式只是示威的性質,不會真砍下來的。可是同來的幾名漢子卻受不了這種威脅,兩條腿開始發抖,王飛虎也臉色大變,手執長劍,緊張萬分。
  預讓沉聲道:「各位!相信我,不會叫你們受到傷害的,誰的刀送進到兩尺的範圍內,我就連人帶刀一起留下了。」
  包圍的圈子已經縮到了半丈為徑的圓周了,只要再進一兩步,就是兩尺的範圍?刀鋒所及,也直接能威脅到圈中人的安全了。
  到底誰能壓倒誰呢?
  預讓的表現是信心十足,而那些莊家的好漢們也都是一副寧死無退的神情,看來地動天搖一擊立將發生。
  就在這時候,一騎奔飛也似的馳來,馬上的騎者老遠就在叱喝:「住手!住手!」
  這聲音對預讓是沒有用的,但是對那些漢子,卻如同是綸音,唰的一聲,每個人都收刀退後了幾步,然後雙手一抱,恭聲道:「參見公子!」
  是朱羽趕來了。
  預讓微微一笑,收劍歸鞘,看著朱羽,一言不發。
  朱羽跳下了馬,走向惶然失色的莊強,臉上一片怒意,厲聲道:「是你叫大家出手的?」
  莊強道:「是的。公子,范中行太不像話了,在城門口就要抽我們路稅,被我們一頓拳腳打了下去,這傢伙又帶了人,追到家門口來索取,所以我們才要對付他。」
  「你是領隊,你自己為什麼不出手?」
  「回公子,屬下出過手了,這傢伙功夫很不錯,居然把我的兵器擊脫了手,我只好推出了莊氏威震天下的八方刀陣,準備把他們困死陣中。」
  「莊強,我記得曾經告訴過你,在我的家門口,甚至於在范城,不准任何人輕易動刀,你居然敢糾眾圍毆殺人,你是什麼意思?是要告訴別人,我是個惡霸強豪?」
  莊強嚇了一跳,連忙道:「公子!小的不敢,可是,對方居然追到家門口來了,要沒收我們的貨品!」
  朱羽冷笑道:「胡說,對方只取走了一部份,那是該納的份例,你在城門口就應該繳出的,居然敢持強抗稅不納,打傷了公人,更還糾眾想殺死公吏,無法無天到了這種地步,是誰給了你這個膽子?」
  莊強愕然道:「公子,你不是說過……」
  「我說過什麼?我說過叫你們逞強倚勢,橫行不法的嗎?我說過你們有任意殺人的權利嗎?」
  莊強為之語塞。
  朱羽沉聲道:「不錯!我是說過一些話,我說過官方人情,會看我的面子,不致留難你們,那是你們規規矩矩,照量繳納關稅,可沒有叫你們抗稅不交呀!」
  「公子,若是過關都要納稅,我們還有什麼利潤?」
  「怎麼沒有?關卡上的規定是值百抽一,一路上差不多是二十處關卡,充其量也只抽取到二成而已,可是這裡的鹽價,卻是沿海的五倍,依然有巨利可獲。」
  「公子,這抽取的成數,都是由我們負擔的。」
  「當然,這本就是你們應該支出的。一百斤鹽,在產地只要兩成的價格,這兩成本全是我拿出來的,沿途經過二十處關卡,繳納兩成的路稅,運到此地,我們均分各三成的利潤,加上兩成的本錢,我取五成這很公平吧?」
  「可是我們就太吃虧了!」
  「吃虧?我朱羽從不做叫人吃虧的事!我佔了你們的便宜嗎?」
  莊強忙道:「不!我不是說公子佔我們的便宜,而是認為既然要照章納稅過關,又何必抬出公子的大名呢?」
  朱羽冷笑道:「方今天下大亂,帝權不張,諸侯各自為政,乃使官凶似虎,吏惡如狼,若不是有我朱羽的薄面,豈有值百抽一就能過關,好一點的加重你兩三倍,不客氣的乾脆加以沒收,我所說的人情方面,只是做到保障你們照章放行,那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你們卻過份到想避稅不納了。」
  莊強語為之塞。
  朱羽又道:「你們替我承運鹽貨才一兩年,我做這門交易卻有十來年了,而且我所經營的生意並不止鹽鐵兩項,但從沒有像你們這種行為,都是規規矩矩,繳稅通過關卡!」
  莊強道:「可是我們不繳稅也沒人過問。」
  「那是因為我的生意做得又大,又多,每處官府都有了交情,故而一兩筆漏過,他們不好意思追究,如若人人都像你們,地方上的收入又從何而來呢?我最痛恨人橫行不法,我是個生意人,將本求利,天下崇法務實,民生安定,我才有利可圖,卻不想我自己僱用的人,在我的家門口蔑視法曹的尊嚴。」
  莊強急了道:「公子,小的並非有意如此……」
  朱羽沉聲道:「我對犯了過的人,向不多說,今天破例對你說了這麼多,卻不是要使你明白,而是為了向預讓大俠解釋一下我朱羽的為人。」
  「預大俠?誰是預大俠?」
  朱羽用手一指道:「就是這一位,被譽為當世第一劍客的預讓大俠。」
  「什麼!這就是預讓大俠?真叫人難以相信,預讓在江湖上的聲譽何等之隆,怎麼會替范中行去做僚屬呢?」
  朱羽微笑道:「人各有志,這是各人的興趣所在。」
  莊強搖搖頭道:「他若是屬意富貴,也應該找一個大一點的地方去呀。最少也該是個公侯伯爵之類的領主,才配得上他的身份,范城只是一個小邑,范中行連個爵位都挨不上,太委屈了,嘖!太委屈了!」
  朱羽一笑道:「預兄可聽見這番話了?」
  預讓淡淡地道:「聽見了,他說得很好。」
  朱羽道:「預兄既然認為他說得有道理,倒是不妨考慮一下,兄弟認得好幾位君侯,他們都是一代人傑,求才若渴,虛心下士,預兄若是有意,兄弟可以推薦一下。」
  預讓依然冷漠地道:「盛情心領,預某若是想換個地方,自己會設法的,無勞閣下費心。」
  「預兄言重了,兄弟只是一片敬意。」
  「當不起,閣下若是真瞧得起預某,倒是有一個地方可以幫幫預某的忙。」
  「預兄但請示下,兄弟無不盡力。」
  「請閣下轉示貴門下,以後在這兒守本份點,該繳的稅自動繳納,免得預某以後又要上門催討,今天是第一次,預某留了一份交情,只把他們的兵器擊落,下一次若是再有人敢逞強拒納,預某就要他的人頭落地了」說完他轉過身子,招呼了同來的人,揚長而去。
  朱羽臉色煞白地站在自家門口,幾次想要拔劍衝上去,找預讓決鬥一下,但是最後仍是忍住了。他沒有必勝的把握,而他卻是個十分謹慎的劍客,從不作冒險的一擊,只有他在穩操勝券時,他才肯拔劍。
  莊強還沒有瞭解到朱羽的心事,悻悻地道:「公子。這傢伙太狂妄了,完全沒把您看在眼裡,您為什麼要這麼容縱他?為什麼不殺了他?」
  朱羽冷笑道:「他沒走出多遠,你可以拾起刀追上去,若是一個人你怕不敵,也可以帶了你這些手下人一起上去,別說是殺預讓了,只要你們能把隨行的任何一人殺了,我都把這兒的鹽全部賞給你們。」
  莊強怔住了。他原先倒是準備把手下的子弟操作已久的八方刀陣推出去對付來人。在雙方快要接觸的當兒,朱羽突然趕到喝止了。那些人的刀未還鞘,追上去並不難,預讓他們走得並不快,可是因為對方的陣營中有位天下知名的劍客預讓,不僅莊強沒這個膽子,其它的人也顯然的無此勇氣。
  莊強卻還勉強地辨道:「公子,預讓的劍術超眾,我們或許不是敵手,但其他的人未必高到那兒去,我這些兒郎足足勝之有餘。」
  「我知道,」朱羽道:「但是預讓在旁就不同了,你不信就試試看,隨便你帶多少人去,隨便你用什麼戰術,只要能傷得其一人,就可以得重賞。」
  莊強畢竟是個老江湖,而且也是個具有相當造詣的高手,他已經聽懂了朱羽真正的意思。
  能殺掉一個預讓隨行的同伴。這對預讓的打擊並不重,因為預讓帶這些人來,不是為助拳的,可是能在預讓的保護下殺掉其中一個,那就證明了預讓的劍法中尚有缺點與破綻,朱羽就有勝他的把握了。
  這才是最重要的,難怪朱羽肯出巨賞來求證了,莊強頓了一頓才道:「如果公子晚一點來,屬下這些弟兄們尚有一試的可能,現在恐怕難叫他們去拚命了。」
  朱羽冷笑道:「你的這些子弟兵實力如何我很清楚,他們若是出手的話,必死無疑,所以我才急聲喝止,我不是捨不得你們被殺,而是不願意你們被殺在我的門口。」
  莊強神色微變,朱羽這番話太傷他的尊嚴了,他們都是朱羽的門客與下屬,如果被殺死在朱羽的門口,對朱羽的威信將是一個重大的挫折,所以朱羽才會阻止這場衝突,否則若有了死傷,朱羽就很難於處置了。置之不理,傳出去太丟人,大家都會以為朱羽是怕了預讓才忍氣吞聲,若是替手下人出頭報仇,又沒有必勝的把握。莊強想了一下才道:「我們以後怎麼辦?」
  「你沒聽預讓說過嗎?你們老老實實的交過納稅,本本份份賺錢做生意。」
  「那對公子不是太屈辱了嗎?」
  「莊強,你一套挑撥的話別在我面前使弄,我早晚會跟預讓一戰,但不是今天,更不會為了你們。」
  莊強道:「我們自然是不敢要求公子代為出頭的……」
  朱羽冷笑道:「莊強,你別在心裡過不去,我對門客們一向都是如此,誰要是規規矩矩,無端受人欺負,我必然會盡全力討回過節,可是誰在道理上站不住腳,別說是受了點欺負,就是被人宰了,我也不會理的,我朱羽不會出無名之師。」
  莊強只有默然低頭,他總算明白了朱羽的為人,今天所有的損失朱羽是不會認帳的了,他所佔的利潤,一分也不能少,預讓征去的部份,要他們來負擔了。如果他們不甘損失,想去找預讓討回來,朱羽也不會給予任何支持,一切都要靠他們自己。
  朱羽是個巨賈官商,他的每一項生意都是合法而正當的,他也是一個有名的豪傑,跟一切的非法事情都沾不上關係。各種錢他都賺,但他的雙手卻必須保持乾淨。
  莊強默默地帶著他的手下走開了。朱羽忽然叫住了他,低聲說道:「莊強,范中行在鄰邑訪求得一名絕世的美女,以明珠十斗,黃金千鎰為聘,即將前往迎娶。」
  「那跟屬下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我的園邸中有一間精舍,是為了等待一位絕世的美女而空著的。」
  「公子莫非也看中了那個美女?」
  「我聽說那個女人叫文姜,不但人長得美,而且還極富才華,更兼風情萬千,是個不可多得的尤物。」
  莊強道:「公子的絕艷樓卻是要物色一位處子來居留的,對這位文姜夫人,不會感興趣吧?」
  「當然,我若是感興趣,早就弄到手了,那裡還會輪到范中行那老兒,可是我對文姜的艷名很好奇,很想看看她美到什麼程度。」
  「公子有機會的,范中行迎娶之日,一定會大宴賓客,公子也少不了有一張請柬,到時不就看見了?」
  「笑話,范中行娶婦,還要我去給他賀喜!他配嗎?」
  「這……就難了,那只有等以後了,反正同在一邑,見面的機會總是有的,而且范中行很可能會帶著他的新婦來拜會公子。」
  「這種相見有什麼意思!我聽說這文姜夫人的外貌不是一個美字而已,她的絕艷之處,端在具風情萬千。那是無法眼見的,必須要在裸裎相對,肌膚相親時才能體會領略……」
  「公子有意領略一下?」
  「你以為我是為什麼趕回來的?可不是為了從預讓的劍下把你們救出。那只是適逢其會而已。我根本沒想到預讓會替范中行登門催稅。」
  「公子原來是為了那位美女而回來,我想那也不難,雖然范老兒已下了聘,但是以公子的人品,財力,那一項都比他強,派人去說一聲,加倍聘禮……」
  「恐怕沒這麼容易,那位文姜私生活雖然很隨便,但是對嫁人的事卻很認真,一定要是貴族之家才肯下嫁,范中行就是佔了這點硬宜才先我一步,否則文姜的閨中,有幾個小伙子,論人品財富,都比范中行強,有幾個雖是世家子,卻因為門第之故,無法納為正室,所以才讓范老兒後來居上。」
  莊強哦了一聲,說道:「一個平民,居然想要成為貴族夫人,她的志氣倒是不小。不過公子仍然有機會的,公子雖非士族,卻比那些沒落的士族之家強多了,就是范邑的城主,也比公子差了一截,公子去一說,不怕她不點頭。」
  朱羽笑了一笑:「莊強,我一向認為你很精明,怎麼你也笨得很。我雖然想一親芳澤,但是卻不想娶她。你也知道,我的絕艷樓是為了一個絕世的美人,但她必須是處子,而不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
  莊強吸了口氣:「公子原來是這個意思,那就該早點著手,只要送上一份禮,登門拜訪,以公子的人品條件,不論嫁娶,也可以成為入幕之賓的。可是她成了城主的夫人之後,再去拉交情也不方便了。」
  朱羽笑道:「倒不是不方便,而是我興趣不高,我朱公子對別人的老婆是絕不沾手的,我的意思是在范中行迎娶的路上把她弄過來,住上一夜便還給范老兒。」
  「這恐怕不太妥當吧。大家都在范邑,范中行雖然懦弱無能,但是也丟不起這個臉。」
  「那當然,而且我也不能這麼公開的做,但是在半路上悄悄的弄了來,再悄悄的送了去,大家不抓破臉,范老兒相信也不致聲張。」
  莊強道:「這倒是。事後范老兒即使明知是公子所為,但只要沒有第三者知道,相信他是不敢聲張的。」
  「我已經構思妥當,迎親時一定要經過西山,我著人蒙面在山道上埋伏,驟出突擊。搶到了人往山上跑,過了斷崖的木橋後,立即把木橋截斷,追兵為斷崖所阻,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我們離去。山頂右麓有我的一處莊院,我就在那兒跟這位大美人敘敘交情……」
  莊強不禁讚道:「公子好算計,果真是萬無一失!」
  朱羽卻輕輕一歎道:「本來是萬無一失的,現在卻有了一個意外,那就是預讓。范中行去迎親,想必會把預讓帶去的,有預讓在側,我們搶人就沒那麼順利了。」
  莊強默然,假如預讓也同行迎親,想要途中搶人,豈僅不順利,而且還十分的危險,在預讓犀利的劍下,要搶走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朱羽道:「不過也幸好只得一個預讓,而范中行那兒,其他的人都不是高手,因此機會就不是很渺茫了。」
  這點倒不必朱羽再詳細說,莊強立能體會:「要保護一個不會功夫的人是較為費力的,必須要時時刻刻守在身邊不離,如果我們用人去攻范中行,預讓必然會去保護范氏,因此他就無法兼顧文姜了。」
  朱羽大笑道:「莊強!你又回復到你精明了,因此你可以把這件事做得很好。」
  莊強一驚道:「公子,你是要我去搶人?」
  「不!搶人的事由我動手,你的工作只是佯攻范中行,牽制住預讓,無法阻撓我搶人而已。」
  莊強為難的道:「公子,屬下恐怕攔不住他。」
  朱羽笑道:「你的武功是不如他,但是還有一批好兄弟,你可以挑選幾個功夫好的一起去。」
  「那也無法與預讓相抗。」
  朱羽道:「是的。不過我並不要你們去跟他力拼。只要纏住他一會兒工夫就行了。再說你們不必跟他太接近,他過來,你就退開,讓其他的人去攻范中行,他一定會回身援救,這樣就行了。」
  莊強道:「這些屬下都知道。屬下是說公子帶了文姜逃過了危機之後,橋也斬斷,我們豈不是無路可逃了?」
  朱羽道:「預讓來追我的時候,你們就得趕緊脫身,在附近備妥快馬,等預讓為危橋所阻,回頭想追你們的時候,你們也已經逃遠了。」
  計劃的確很周詳,莊強無可推托了,只有歎口氣問道:「公子原來就計劃用我們嗎?」
  「不!你們比我的預計早到了幾天。我原先的計劃是用另外一批人的,但是你們更適合。」
  「為什麼我們比別人更適合呢?」
  「這次的行動,主要目的是對付預讓,打擊他的信心與鬥志。但是叫別人去卻有點勉強,因為事情跟他們沒有多大的關係,更無利可圖,怕他們不起勁。」
  「公子,屬下等何以就會起勁了呢?」
  「因為預讓強要你們納稅,侵害了你們的利益,如果你們以後就此甘心乖乖的過關納稅,我當然可以請別人來幫忙,否則你們就必須出點力。」
  「公子搶走了文姜,與預讓何干?」
  「預讓受雇於范中行為護衛,范中行在迎親時被人搶走新娘,他還有顏面留下去嗎?」
  「范中行的斗客不只是預讓一人。」
  「但他卻是支領最高薪酬的一個。再者,預讓心高氣傲,最惜羽毛,絕難再留。」
  「公子?預讓是為了貧債而預支了薪酬才留在范氏邸中的,那筆債不還清,他是不會走的。」
  朱羽臉色一沉道:「莊強!你很精明呀!」
  莊強也強硬的道:「公子,屬下率了子弟為公子效勞,雖為厚利所惑,但也是為了公子器重,有酬報知己之意,若是公子拿我們當工具,不把實話告訴我們,是很難使我們心甘情願地賣命的。」
  朱羽神色一變,但忽而轉容笑道:「莊強,是我的不對,我跟你說老實話吧,我要除去預讓。」
  「哦!公子計將安出!」
  「那道危橋長不過三丈多,對別人或可形成阻礙,但預讓的武功卓絕,不難飛躍而過,我截斷橋樑之後,就隱身暗處,在他躍過之際,突出暴襲,就能除掉他了。」
  「以公子之能,相信不會有問題的。」
  「所以我需要一點幫助,我在奪得文姜時,你們必須急攻范中行,使他無法分身,拖延片刻後,即須盡快的散走。范中行一定會叫預讓救回文姜,他必然會越澗而過。」
  莊強道:「我明白了,公子是要他勢在必追而又看不見公子隱身在暗處。」
  「對了!」朱羽道:「過橋之後,我就把文姜交給別人帶走,同時在遠處故現形跡,誘使他縱身過來,然後我在斷崖邊上發劍迎擊,使他無法立足而墜下深淵。」
  「這個辦法雖妙,卻對公子的盛名有損。」
  「我知道,所以我會蒙面行事,你們也必須不叫人認出面目,設若有人受傷,一定要把他帶走,絕不能讓人看出是我們下的手。」
  莊強想了一下才道:「屬下已經完全明白了。」
  朱羽笑笑道:「我知道你會明白的,多費點精神,辦好了這件事,我不會虧待你們。」
  莊強對此並不感到特別興趣,只是淡淡的謝了一聲就走了,朱羽望著他的背影,不由皺起了眉頭,他有個感覺,他在自己的手下人心目中,所受到的敬畏已大不如前了。這一切似乎是預讓引起的,因此除去預讓之心更為迫切了。
  明天,只要過了明天,一切都將不同。
  他處心積慮的急急趕回,就是為了明天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