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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他挽著上官紅來到外面,恰好聞人傑又陪著一個矮矮——的人進來,那個-子黃臉膛,一付滑稽相,見了他們,老遠就笑著一拱手道:「哈!司馬大爺,聽說你終於跟這位美嬌娘成了親,這下子才是真正的梁鴻接了孟光案,金童配玉女,我柳麻子不遠千里,由江南趕來此地,就是為了賀一聲喜。」
  他從肋窩裡取出一枝吊著銅錢的連翹,簌簌地一抖,拉就開始唱喜歌:「一進門來滿眼光,烏鴉終於配鳳凰………」
  司馬青笑笑打住了他的胡諢道:「柳麻子,別忙著唱喜歌,麻煩你到附近左近,各處轉一趟,打起你的蓮花落,傳出一個消息,一個時辰後,在社公祠前的廣場上,我司馬青約鬥你的本家。」
  柳麻子一怔:「我們姓柳的有那一處墳上風水上了氣,居然出了一個能跟你司馬大劍客約鬥的大英雄。」
  「柳無非,外號鐵缽和尚!」
  「柳無非,他就是那個鐵缽和尚?」
  「不錯,他逛窯子欠了一屁股風流債,向衛天風借了萬兩黃金去還債,現在叫人逼急了,又拿我的腦袋去抵債。」
  「這個禿驢如此的混帳。」
  「正因為他混帳,我才要好好的揍他一頓。」
  「該揍,這王八蛋,回頭我柳麻子就先給他兩腳。」
  「那就免了,他一身氣功無敵,你的兩腳只不過給他抓抓癢而已,還是口角春風,好好地臭他幾句吧。」
  「大爺!真有這回子事兒,你不會弄錯吧?」
  「你柳麻子終日放狗屁,錯了也沒人會計較。」
  「但願這次我又是放狗屁,否則我這個柳字都姓不下去了,鐵缽和尚真他媽的不是玩意兒。」
  說完一轉身,一溜煙似的走了。
  上官紅愕然道:「這個人又是何方神聖?」
  「這個人來歷不小,他的祖父叫柳敬亭,在金陵是個很有名的說書的,他叫柳小亭,傳了祖父的業,也用柳麻子的名號說書,有一項絕學,無人能及。」
  「什麼絕學?」
  「罵人,他罵人的時候,不帶一個髒字,可是能把人祖宗八代氣得從地下跳起來。」
  聞人傑卻深以為憂地道:「司馬大俠,鐵缽和尚乃曠代奇人,一身武功………」
  司馬青一笑道:「我不能因為他的武功高,就乖乖地把腦袋讓他摘下給衛天風去抵債吧?」
  聞人傑還要說什麼,司馬青擺擺手道:「柳麻子的蓮花落是江南一絕,人生難得幾回聞,你我不可不聽,還是去聽聽他的罵人絕學吧,不過我得先吃飽肚子,因為我還得打一場狠架呢。」
  聞人傑倒是很快地把飯菜送上來,他自己也被邀作陪,卻愁眉苦臉地食不下嚥,倒是司馬青笑啖自如,吃了沒多久,酒樓中已經陸陸續續地來了不少人,全部是江湖中人,而且都是聽到了那個消息來問訊的。
  但是到了酒樓,他們又都不開口了,從聞人傑的愁苦神色上,他們知道這是個真確的消息。
  快近一個時辰,司馬青與上官紅站了起來。
  大家連忙紛紛付帳,跟著離開,遙遙地跟在後面,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沉重,可見此戰的凶危,但是也有人在暗中高興的。
  那些感到高興的人倒並不完全是衛天風的黨羽,有些是吃過鐵缽和尚暗虧的,他們很慶幸終於有人出來為他們出口氣了,雖然他們並不以為司馬青能夠擊敗鐵缽和尚,但是他們知道司馬青娶了上官紅,也知道武林盟主上官嵩雖然身故,但身後仍有不少忠心耿耿的部屬與肝瞻相照的朋友,而司馬青本人在江南更有不少的朋友,這些人都不會放過殺死司馬青的兇手的。
  還有一些人則是迷惑於上官紅的美色的,當年上官紅與司馬青被江湖上渲染成一對天成佳偶,他們心中自然不服氣,可是見到司馬青後,他們自慚形穢,只有認了。
  現在司馬青居然找上這個惡名昭著的大凶僧,可見是死定了,司馬青一死,他們自感又有希望了。
  上官紅還年輕,而且她還需要找人幫助復仇,絕不可能守身如玉,他們就有了獻慇勤的機會了。
  這是一些相當具有實力的人,為數不多,他們也知道要想得到上官紅,就得準備與衛天風為敵,但他們卻不在乎,為了已故的上官嵩去與衛天風結怨,他們覺得不上算,為了得到這個武林公認的第一美人,就另作別論了。
  當司馬青與上官紅落身長辛店的消息傳出時,他們就悄悄地來了,甚至於還喬裝易容掩飾了自己的身份,前來看熱鬧,也希望看看能否撿個機會。
  這是最可惡的一幫人,目前他們雖是絕對地中立,誰也不會幫,要等司馬青一死,他們才會協助上官紅,所以這些人的嘴臉最可恨,幸災樂禍之色溢於言表。
  也許正因為他們表現得太高興了,自然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就在司馬青等將要食畢起身時,聞人傑已經悄悄地過來,低聲道:「司馬兄,你有沒有注意到,左邊第四張桌子上的四個人,右邊第六張桌上五個人,來路摸不清楚。」
  司馬青淡淡地掠了一眼道:「左邊的是北海飛雲島少島主東方如玉,率同東海門下有名的三大鐵衛。右邊的是口外武林大豪哈元甲,率著四大金剛,早有朋友告訴我了。」
  「是這兩家子,衛天風的勢力居然這麼大。」
  司馬青淡淡一笑道:「據我所知,這兩家都是一方之雄,雖然未必能強過衛天風去,但也不會屈膝於衛天風。」
  「可是看他們的態度,似乎對大俠敵意頗深。」
  上官紅已經憤然道:「是這兩個狗頭,他們怎麼變了樣兒了?」
  司馬青笑道:「東方如玉裝上了鬍子,卻叫門下三大鐵衛剃掉了鬍子,哈元甲裝成了買賣人,四大金剛扮成伴當,自以為掩去了行藏,但是逃不過我那些朋友的眼睛,我跟他們無怨無仇,他們沒有敵視我的理由呀?」
  上官紅冷笑道:「我知道他們懷著什麼鬼胎而來。」
  聞人傑愕然道:「怎麼了,上宮女俠認識他們?」
  上官紅的臉色微微有點羞赧道:「三年前他們都到過嵩雲別莊來求親,被我爹婉言拒絕了,現在大概還不死心。」
  聞人傑道:「女俠于歸司馬兄的消息已經遍傳武林,他們還有什麼好指望的?」
  上官紅怒道:「我知道他們打的主意,先父噩訊傳出時,他們還著人暗中透示過,願意全力相助,可是先父發喪後,先父的舊屬去請他們協助,他們又推三阻四,現在又………」
  司馬青微笑道:「我曉得了,他們打算等你做了寡婦後,再來雪中送炭,幫助你復仇的。」
  「做夢!我現在就給他們一個釘子碰回去。」
  語畢已憤然起立,司馬青連忙道:「紅紅!坐下你莫非也巴著我被鐵缽和尚宰了。」
  上官紅一急道:「青哥,你怎麼這樣說呢。」
  司馬青笑道:「那你又何必去理會他們呢,你應相信我能勝過鐵缽和尚的,只要我不死,他們就沒有指望了。」
  上官紅這才現出了憂急道:「青哥!你對這一戰究竟有多少把握?」
  司馬青笑笑道:「我說有十分的把握你會不會相信?我說毫無把握你又會不會相信?」
  「我不知道,這一戰本來已經可以取消了,但是你又把它給挑起來,大概是有幾分把握,因為你並不是那種拿性命當兒戲的人,可是………我看周圍的人,似乎沒有一個人看好你的。」
  司馬青微笑道:「所以你又擔心起來了。」
  「難道我不該擔心嗎,你是我的丈夫,對於你的生死安危,我比任何一個人都關心。」
  「原先你不是對我很有信心的嗎?」
  「是的,可是這些人都認為你死定了似的。」
  「紅紅,兩個人在未戰之前就預測其勝負存亡,多少總該有點根據是不是?」
  「所以我才擔心,每一個人都持有你必敗的看法,總不會毫無根據的。」
  「測定勝負的根據是對雙方武功深淺的瞭解,他們之認為我必敗,是因為他們有的人在鐵缽和尚手下吃過虧,有人則根據鐵缽和尚以往的事跡與凶名而作的直覺,卻並沒有多大的根據的,因為這些人沒有一個跟我交過手,對我的武功都一無所知。正如有人說一個人單獨走在山野間,突然跳出一頭大蟲,聽的人都會為之一驚,開始為那個遇虎的人擔心了,沒有人會替老虎擔心的,但實際的情形並不如此,徒手搏虎的勇士多得很。」
  上官紅卻道:「青哥,我不管有多少徒手搏虎的勇士,我只關心你,別人都認為你必敗是根據什麼我不知道,但即便每個人都認為你必勝,我仍然是為你擔慮。」
  司馬青笑了起來:「紅紅,你那裡像個江湖的俠女。」
  「江湖俠女該是什麼樣子的,我不相信別的江湖女子在丈夫與人決鬥時能無動於衷。」
  「至少人家不會像你這樣,既然身為江湖人,就當有提得起放得開的心胸,隨時準備接受凶險的來臨。」
  上官紅笑了起來:「青哥,我是問你有幾分把握,卻沒有要求你不去赴約。」
  司馬青道:「如果我的回答是毫無把握呢?」
  上官紅道:「如果這一戰是無可避免,有把握要去,沒把握也耍去,我就不會問了,因為我認為這一戰並非必要,才要問問清楚!」
  「怎見得這一戰是並非必要呢?」
  「鐵缽和尚在別人心目中是凶僧,但你我知道他並非如此,他只是受了衛天風的逼迫而已………」
  「是的,大丈夫有所必為,也有所不為,他就是這一點沒有弄清楚,我要他把這一點想明白!」
  「這個理由你已經說過了,但是我覺得不夠充份,鐵缽和尚既是本人尚有是非之心,再壞也壞不到那兒去,為了點化他這個人,你不值得冒這個險,因為你此刻一身所寄,還承擔著天下的安危。」
  司馬青道:「紅紅,你把我看得太重了,正如鐵缽和尚把他自己看得太重一樣。」
  「不!青哥,衛天風陰謀奪霸武林,掀起一天血雨腥風,很多人都屈於其威勢,敢於站出來跟他公然作對的只有你一個,這不是我看重你,別的人都是如此看。」
  「我倒不如此想,事情總是會有人做的,如果殺死我就沒人敢反抗衛天風了,我就活不到今天,以衛天風現有的實方,集中對付我並非難事,他沒有這麼做,是因為看準了你我的力量還威脅不了他的霸業,而且,在情理上你我有正大光明對付他的理由,所以他才容忍一二;但他真正顧忌的不是你我,而是一些真正握有實力的人。」
  「他既然不重視我們,為什麼又耍弄出個鐵缽和尚來殺你呢?」
  「因為鐵缽和尚並不是他的黨羽,只是受了他的挾制-而已,而且他知道鐵缽和尚並不想殺我,也殺不了我,所以才來上這一手,主要是想鐵缽和尚死在我手裡,好利用十大天魔出而為助。」
  「那你為什麼還要上他的當呢?」
  司馬青笑道:「有一個很特殊的理由,我現在無法告訴你,等我鬥過鐵缽和尚後,你就知道了,你放心好了,這一戰是無可避免的,而且衛天風會後悔他安排下的這個圈套,最後套進去的一定是他自己。」
  上官紅望著司馬青道:「青哥,你好像身上帶著很多秘密,我們雖已結為夫婦,但是我一點都不瞭解你。」
  可馬青淡然地道:「那是難怪的,我們雖然很早就被人們配成一對了,可是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還是太短,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瞭解的,不過我的一切並不想瞞你,只是希望你一步步地從事實上去瞭解,才容易接受一點。」
  上官紅歎了口氣,看看東方如玉與哈元甲的桌上,那兩個人仍是望著她,充滿了火熱的眼光,心中忽地一動,含笑向司馬青道:「青哥,我去向他們兩邊打個招呼,你不會反對吧。」
  司馬青道:「那當然不會,可是我希望你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性子,不要給人太難堪,那兩方面都是一方之雄,無故地開罪他們,把他們逼向衛天風那兒去,實在是得不償失。」
  上官紅笑道:「不會的,我現在是司馬青的妻子,不是武林盟主的女兒了,行事也不會像以前那麼暴躁了,你的朋友能摸清他們的底子,衛天風的人也一定知道他們的身份,故意不加揭穿,目的也是想在設法拉攏他們,我去拉攏他們一下,使他們的立場表明,也好杜絕衛天風對他們的籠絡之途。」
  「你假如以司馬青的妻子身份前去拉攏他們,恐怕效果會適得其反,你看他們的眼中對你充滿了思慕之情………」
  上官紅笑了一笑:「那倒不盡然,情勢之運用,存乎一心,不管他們心裡存著什麼邪念頭,但我會叫他們明白地站出來的。」
  說著移步走向左邊的桌上,那正是飛雲少島主東方如玉的座位,他看見上官紅過來,似乎頗為不安,低下了頭,但是上官紅卻不肯放過他,淺淺一躬笑道:「東方兄,別來無恙。」
  東方如玉很尷尬,訥訥地道:「姑………姑娘,你認錯人了。」
  上官紅笑道:「飛雲島的東方如玉少島主,小妹怎麼會認錯呢,我知道東方兄故掩形跡,是為了怕引起一些人的誤會,但是我覺得這大可不必,天風堡的勢力雖大,未必就能優過飛雲島去,東方兄如此謹慎,不是太長衛天風的氣勢了嗎?」
  東方如玉更為窘迫,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上官紅一斂笑容道:「東方兄!前蒙錯愛,小妹因為先父已與外子司馬青締婚了,乃憾以婉卻,但小妹對飛雲島的盛情以及東方兄的人品才華,仍是十分欽敬的,現在看起來,倒是令小妹十分失望了,如果東方兄是真的怕衛天鳳不敢承認,小妹也就承認看錯了人好了。」
  語畢轉身走向哈元甲的桌上道:「哈大哥!你我同屬北方武林一脈,再加上先人兩代的交情,小妹有難,我知道你不會坐視的?你果然來了,小妹深感慶幸,北地武林畢竟不是藏頭縮尾之輩。」
  哈元甲先是一怔,但是被上官紅的明眸一逼視,毅然地站起來,哈哈笑道:「上官姑娘的眼睛真厲害,我換了裝束,原是想悄悄地來給你幫幫忙的,那知還是被你認了出來。」
  他見到東方如玉被上官紅擠得那種狼狽之狀,心中十分得意,遂也不再掩飾,乾脆坦白地承認。
  上官紅嫣然一笑道:「哈大哥,你我是兩代世交,何必還這麼客氣呢,你叫我一聲妹子好了,小妹新遭父喪,為情勢所逼,遵照先父遺囑,與外子司馬青倉促成禮,諸親好友都沒有通知,而且也怕給人找麻煩,不敢去向一些舊日故友攀交情,但是哈大哥卻不同,我就知道你不會嫌棄我的;也幸虧大哥捧小妹的場,否則,小妹真要慚愧得無地自容了,青哥,你過來見見哈大哥,證明我沒有看錯人。」
  她一面招呼司馬青過來,一面道:「我認出了你們,告訴外子後,就想過來打招呼,可是外子叫我不要造次,說我們正在難中,別人喬裝而已,分明是有所顧忌,不要自討沒趣,我卻不相信人情勢利會涼薄如此,偏要過來試一試,哈大哥,你剛才一答應,不知道我心中多麼感激與高興。」
  司馬青見上官紅已明白招呼了,只得過來拱手道:「哈兄!你我雖是初會,小弟卻久聞盛名,只因為哈兄掩了形跡,兄弟唯恐哈兄另有要務在身,不敢打擾,但是內子過於任性,還是叫了出來。」
  哈元甲這時已為眾目所注視,一挺胸膛道:「那有什麼關係,兄弟這次就是來給上官姑………妹子助拳來的,故盟主上官伯父與先父又情同手足,我們是兩代交情,何況還是有關北地武林的事,兄弟責無旁貸。」
  上官紅連忙道:「謝謝你,哈大哥,近日來小妹已經接觸到很多先父舊日故交,雖然有的已屈於衛天風威勢,反而要打擊小妹的,有的裝作漠不相識,但也有幾位義薄雲天,挺身相助,使小妹萬分感動。」
  司馬青皺眉道:「紅紅,各人有各人的立場,這是不能勉強的。」
  上官紅卻一莊神色道:「不!青哥,當著哈大哥的面我要把話說明白,因為哈大哥是最清楚我家與衛天風恩怨的,說我爹死於衛天風的陷害,我沒有確切的證據,不敢胡說,因為爹死的時候,我並不在旁邊,但衛天風謀奪我爹武林盟主的地位,卻是顯而明見的事,今天我找上衛天風,不是報仇,而是為了武林道的公義,武林盟主是大家公推的,不是家傳事業,我爹死後並沒有把武林盟主的地位傳給我,但是把他武林盟主的未完成的責任傳給了我,武林盟主的責任是維護武林道統,使武林同道和平相處,光大武學,絕不允許任何一個人以武力威脅同道,抹殺正義,使是非分明,冤者伸,曲者直。其實這是每一個人的責任,也是為了每一個人好,只因為我爹很遺憾,在他有生之年,未能善盡所責,致使這一股邪惡的勢力坐大,死而未能瞑目,才遺囑要我克盡其志。其實整個事情,與我有什麼好處,擊倒了衛天風,上官家沒有子孫,我已下嫁外姓,武林盟主再也不會落到我上官家來,我為的是什麼?
  我向他們求助只是為了客氣,說得不好聽一點,這是我在幫他們的忙,結果倒變成我在求他們了,我如果自私一點,放手不管,跟著你到江南去,衛天風不會再去找我們麻煩的,看看到底是誰遭殃倒楣呢。」
  誰也沒想到上官紅的言詞會如此犀利,說出來的話針針見血,卻又振振有力,酒樓上坐得滿滿的江湖群眾有的大聲叫好-采,有的卻低下了頭。
  司馬青歎了一聲道:「紅紅,你能這樣嗎?」
  上官紅目中閃著淚光:「我爹是上官嵩,我是上官嵩的女兒,所以我不能。爹為了北地武林獻出了一生,最後賠上性命不說,還把責任交給了他唯一的女兒,我獻出了自己不說,還把自己新婚的丈夫,從江南拖來冒險拚命。我沒有別的目的,只是為了武林正義兩個字,我的犧牲已經夠多了,耿耿此心,也對得起天下人。誠心幫助我的,不但我感激,也會得到武林同道的公道,誰要是認為幫助我是對我市恩,要提什麼條件,那就是豬狗不如的畜生,比衛天風更可殺。」
  這番話則是有所指而發了,哈元甲只是臉上微微一紅,因為他已經表明了態度與立場,所以只是內疚一下,隨即坦然道:「上官妹子,罵得好,罵得好。」
  那邊的飛雲島人卻坐不住了,飛雲三衛憤然起立,哈元甲身後的四大金剛卻感到大為光榮,因為他們的主人沒有丟臉,見狀忙向前移了兩步,只要飛雲三衛有伸手之意,他們就準備接下來。
  東方如玉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但是他卻揮揮手止住了三鐵衛,然後沉聲道:「夥計算帳。」
  聞人傑過去道:「今天這一餐是小號款待武林朋友,概不收費。」
  東方如玉淡淡地道:「我們是生意人,不是江湖好漢,因此不敢接受款待。」
  聞人傑道:「那幾位客官就隨意賞吧,因為掌櫃的交代過了,帳房上也沒有上帳,更不知道各位用了多少,您照著給好了,那怕是賞一個小錢兒,小號也是多賺了。」
  東方如玉冷笑道:「寶號這樣做生意,要多少本錢來賠的?」
  聞人傑笑笑道:「客官,前兩天有天風堡的人來到小號,已經擺明了話,小號的東家早先的事業比這家店大上千百倍呢,叫天風堡給斗散了,敝東家還會在乎這點子生計嗎?盡賠光最好,總算還招待了朋友,要是等天風堡再插一手,豈不是白便宜了龜孫子。客官,您所好是生意人,如果您是江湖人,除了給天風堡當奴才聽候使喚,要不您的那些傢俬遲早也會併入天風堡的帳上去。」
  東方如玉淡淡地道:「天風堡真有那麼蠻橫嗎?」
  聞人傑笑笑道:「那當然要照您的身家而定,您如果是小家小業,倒是平安無事,就怕的是家業太大,天風堡絕對不會放過的,他們要獨霸北邊這份天下,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東方如玉神色一動:「店家,你後面那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聞人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到我們東家以前的情形,知道幾個朋友受了天風堡的欺凌,總以為自己跟天風堡隔著行道,他不會伸手過來,不願意結冤家,伸援手,那知道天風堡把東家的朋友一個個吞掉後,仍然吞到東家頭上來了。」
  東方如玉點點頭道:「店家!你說得不錯,我雖然不是江湖人,但我有幾個朋友是江湖人,我會把你的話轉告他們的,今天我沒有帶銀子,但我們不會白吃你這一頓,拿著這個,隨時隨地你都可以來要帳的。」
  「篤」的一聲,他丟下一塊銅牌在桌上,銅牌的面上鏤著飛雲兩個篆字,真正是馳名北海的飛雲令牌,憑此一塊令牌,可以向飛雲島提出任何要求與支持。
  他被上官紅那一罵,羞惡之心頓發,但是因為當眾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不便改口,只有借這個機會,表明飛雲島的立場,這番舉動把大家都震住了,聞人傑吶吶地道:「客官,這………太重了,小號擔受不起。」
  東方如玉笑道:「沒關係,多了你留著,你這位店家很和氣,咱們交個朋友,我雖是個生意人,卻有個毛病,不喜歡吃白食佔人便宜,更不喜歡跟人合股,自己本錢夠,自己做才痛快,只要是正正當當的做買賣,不一定要跟著人家一起湊熱鬧是不是?該做的事兒,自己憑良心做就是了,用不著大呼小叫,往自己臉上貼金,潑婦罵大街,把別人貶得一錢不值。」
  四座靜悄悄的,都望著他,東方如玉昂著頭,雄赳赳地出門而去,飛雲三衛也都挺直了胸,深以他們的少主為傲,因為東方如玉獻出的這一手更漂亮。
  他們都沒望上官紅一眼,等他們出門後,大家的目光才移到上官紅臉上,上官紅居然臉泛微笑,毫不在意。
  倒是哈元甲感到十分難堪,他先前所掙來的光采,被東方如玉這一手蓋了下去,顯得黯然無光。
  苦的是東方如玉借題發揮沒有明說,他也不便上前理論,只有憤憤地朝上官紅道:「上官妹子,這傢伙分明是被你一罵,自覺無顏,才擠出這番做作,你怎麼忍得下他這種侮蔑。」
  上官紅笑道:「哈大哥,人家也沒有怎麼樣呀,而且他教訓我很對。剛才我的話是太過份一點。何況他作了這番表示,以後總得做點什麼出來讓人瞧瞧,才顯得他不是空口說白話,而他只要做了點什麼,就不會再向天風堡屈膝了,小妹祈求也不過如此,又何必去作無謂的意氣之爭呢。」
  哈元甲反倒有點訕然地道:「妹子,你以前的脾氣不是這樣子的?」
  上官紅歎了口氣道:「是的,照我以前的脾氣絕對忍不下有人這樣子對我的,那怕是理屈在我,我也會拔劍找他拚個死活不可,但自從于歸外子後,我才學會了很多。行俠仗義,不光是殺兩個惡徒而已,所謂俠,也不是逞血氣之勇,因一時之憤而激動出的行為,而是一種對大是大非的辨別,是一種大義當先,對自己心性私慾的克制與修養。嚴格的說起來,先父並不是一個很稱職的武林盟主,就是因為他自我抑制及修養不足,才為武林結下今日之患。
  照理我不應該如此批評泉下的父親,但是我仍然願意說出來讓大家知道,我尊敬他老人家,他是個勇於負責,私德無虧的大丈夫,但他不是一個完人,否則他就該在生前揭發衛天風之奸。」
  舉座更為默然,但大家看向上官紅的眼光中卻充滿了尊敬,哈元甲看看她,再看看如玉樹臨風的司馬青,忽然有自慚形穢的感覺,跟他們在一起,他覺得很不安,於是拱拱手道:
  「司馬兄,你跟鐵缽和尚約鬥的時間快到了,這一戰上兄弟幫不上忙,只有先去為你巡巡場子,吶喊助威了。」
  他帶了手下四大金剛先行出門,座上的群眾也就先後地跟著出門,一下子跑得空空的。
  聞人傑捧著那塊飛雲令,恭敬地道:「上宮女俠,你實在了不起,居然把這兩個人一正一反,都激得表明了立場,挺身而出,有了飛雲島與哈家堡這兩大世家為後盾,對天風堡將是一個打擊。」
  他要把飛雲令呈上來。上官紅笑道:「聞人兄,這是人家送給你的。」
  「上官女俠,你別開玩笑了,我算是那棵蔥,人家會把飛雲令符給我,這分明是給你的,只是借我轉個手而已。在座那麼多的人,誰不明白他的意思。」
  上官紅笑道:「也許他是這個意思,但也非借重聞人兄不可,因為他已經把話放了出去,不願意跟我們合作。」
  「那是場面話,飛雲島或許能自保,但絕不可能獨自拚得過衛天風,否則他就不必把飛雲令交出來了。」
  上官紅道:「他交出飛雲令,因為要求群力為助,但是他把飛雲令交給聞人兄,卻是表示透過聞人兄才肯接受合作,我們又何必使他為難呢。」
  聞人傑想想才道:「那兄弟就暫為保管,二位要如何使用這塊令符,隨時吩咐好了,司馬兄,時間也差不了,您也好動身了。」
  由酒樓到約鬥的社公祠,不過才里許路,司馬青與上官紅慢慢地逛了去,才一轉彎,就看見了黑壓壓的人潮,聚集了差不多有近千人之多,而且大部份都是有頭有臉的江湖人,慢慢走近了,他又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組合。
  社公祠後有一個大園子,地方很空曠,四面是一人高的圍牆,圍了一片平坦的空地。
  因為長辛店的鏢局多,武朋友多,動意氣,逞狠拚鬥的機會也多了,大家都養成了一個默契「到社公祠去。」
  擺不開的問題,都到這兒來解決,打完出門,事情就算揭開了,不得再在別處另生是非。
  所以這個地方,無形中成為了江湖人私鬥的公開場合了。
  今天的局面很微妙,四周站了四堆人,天風堡那邊的人一堆,是最多的,裡裡外外好幾層,連牆頭上都坐滿了,相對的一邊是守著中立的兩不幫,人數也不少。
  最少的一邊是哈元甲帶了四大金剛,飛雲島少主帶三鐵衛,他們都現出了本來面目,各據一頭,卻互不開口說話。夾在他們中間則是鎮遠鏢局的總鏢頭趙振綱,帶著局子裡的十幾個鏢頭。
  這三起人最少,是明顯地站在司馬青與上官紅這一邊的,人數雖少,但飛雲島與哈家堡的名頭很響亮,而鎮遠鏢局是北京第一家,氣勢上並不弱。
  最亂的一邊是些來湊熱鬧,看打架的閒人,形形色色,什麼樣兒都有,司馬青卻認得不少,那都是由江南趕來為他助拳的朋友以及空空門中弟子,個個名不見經傳,但每個人都有一身巧妙功夫與絕技。
  鐵缽和尚打扮得怪裡怪氣,光著頭,手裡托著那口大鐵缽,身上披著那件破袈裟,腳上卻穿了一雙新靴子,僧袍裡面穿了條新綢褲子,說不上像什麼。
  他的神情很不安,眼睛一直瞟向那一堆無名市井隱俠,這裡面有他不少的朋友,他希望爭取到一點同情與諒解,可是他顯然地失望了,人堆裡不少向他罵山門的。
  有人罵他不倫不類,有壞佛門清規,一定是個酒肉和尚;有人罵他出了家還要約人打架,絕不是個好東西;有的更絕,說他既做了和尚,卻又穿綢褲子,一定是賭輸了錢,把褲子給押掉了,不知道從那個偷和尚的騷婊子那兒借了條花褲子來丟人現眼。
  這些人藉藉無名,穿著平常,一付市井販夫走卒狀,談吐粗鄙,看不出有一點高人的樣子,但是損起人來,卻尖酸刻薄到了家,罵得鐵缽和尚低下了頭,不敢作聲,也引起了聽的人哄然大笑。
  但奇怪的是鐵缽和尚默默受了,他身後那些屬於天風堡門下的人,也都個個不聲不響,恍如未聞。
  雖然那些開口罵街的人把他們和在鐵缽和尚一塊兒損了,他們也聽如未聞,不予理睬。
  司馬青卻為這個現象皺上了眉頭,心裡很不安,這些朋友的盛情他很感激,他們是怕自己吃虧,故意在惹是生非,想把局面攪亂,好攪散那一戰,要不就是把鐵缽和尚罵火了,先幹了起來。
  鐵缽和尚內疚於心,這些罵人的有些是他的知己好友,他只有聽的份兒,可是那些天風堡的黨翼卻不認識這些人是何方神聖,沒理由受這個的,而他們居然也忍住了,顯見得是有人指示過了。
  那個指示的人,顯然地已經摸清了這些人的底細,是以才忍氣吞聲,不敢多惹是非,以激眾怒。
  這不是表示他們有涵養,在天風堡所屬的人,都是些心胸狹隘之徒,他們不會容忍這口氣的,指示者一定答應了他們另謀報復的途徑,這是相當可怕的,那些人所用的方法,一定是很陰刁毒辣的方法。
  司馬青覺得必須要設法提醒他們一聲,但是想了一想,又忍住了。他深深瞭解這些朋友,雖然藉藉無名,卻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而且還有一付臭脾氣,越扶越醉,越碰越硬,提醒他們一聲,他們會鬧得更起勁。
  因此最好的辦法只有暫不理會,也裝作沒在意的樣子,暗中設法化解了。於是他信步入場,一下大嘈雜都靜了下來。
  司馬青淡淡地道:「有請鐵缽大師一會。」
  鐵缽和尚滿心不情願地走了出來,躬身施禮道:「柳無非在此應命。」
  「大和尚不要說應命,這次挑戰是你先發起的。」
  「貧僧無狀,受尊夫人濯足之恩,已自泥淖中拔足而出,還俗了願,此戰本已可免,是施主又要堅持的。」
  「不錯!你以為還俗叫柳無非就可以不還債了?」
  「鐵缽和尚欠的債,與柳無非無關。」
  「笑話,你怎麼想得出這個妙法子的,就算對方被你混賴過去了,你也對不起傳你道業的無名上人,他一生慈悲濟世渡人,只收了一個傳人,卻是個賴債的和尚。」
  柳無非低下了頭,司馬青莊容道:「事有該為與不該為,你連這點都弄不清楚,還充什麼好漢英雄,誇什麼氣節傲骨,所以,我要你別還俗,恢復鐵缽和尚的身份,把人間的債務了清,才談還俗的事。」
  「施主,要還清債必須要施主的人頭。」
  「頭顱在此,你得有本事拿了去。」
  柳無非痛苦地道:「施主,你何苦一定要叫貧僧殺人。」
  司馬青淡淡一笑道:「你未必殺得了我,說不定被殺的是你自己。」
  「施主,柳無非可以死,鐵缽和尚卻殺不得,否則貧僧早已自求了斷,多年來貧僧為此事所苦而無排解之策,好容易得尊夫人之啟示,使貧僧能脫去僧袍,擺脫鐵缽和尚的身份,自求一死,施主奈何不諒。」
  司馬青道:「我當然不能諒解,因為你對於是是非非,始終不能弄清楚,主要的原因,是為了你那一身武功,自以為無敵,由此才造成你的邪性,你永遠也成不了正果,因此我要為人間除害,為無名上人清理門戶,殺了你這邪和尚。」
  柳無非沉聲道:「施主,貧僧如以鐵缽和尚的身份應戰,動手的時候就會全力以赴,絕不稍留分寸。」
  「理應如此,你如不以鐵缽和尚的身份應戰,殺了我也還不了債,何況柳無非沒做過壞事,鐵缽和尚卻滿手腥血,惡跡昭彰,我的劍只為邪惡者才出鞘。」
  「司馬青!你別欺人太甚,鐵缽和尚做了什麼壞事?」
  司馬青笑道:「別的不說,我知道就有兩件,一件是欠了債替人當殺手還債,另一件事是出賣朋友。」
  「胡說,前一件貧僧尚可勉強認罪,後一件貧僧絕不認罪,貧僧什麼時候出賣過朋友?」
  「就是現在,有許多朋友把你當知己,在你面前開誠佈公,你卻把他們的底細全部賣給了你的債主了。」
  「胡說八道,貧僧沒有做過這件事。」
  「要不是你洩了底,這些天風堡的爪牙走狗們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涵養,讓人指著鼻子罵而不動聲色。」
  柳無非怔住了,半晌才道:「貧僧是為了他們好,因為這些朋友的口舌太利,罵人不留餘地,那些傢伙當時就想上前幹起來,貧僧只是攔住了他們,可沒有洩什麼底。」
  「大和尚是用什麼禪機,啟發得這些頑石點頭的?」
  「貧僧什麼也沒有說,只警告他們說貧僧自省有愧,該受朋友罵的,如果,誰要是得罪了我的朋友,和尚跟他沒完沒了,這難道也算是洩密嗎?」
  「真要衝突了起來,你想這些朋友會吃虧嗎?你無非是怕那些狐群狗黨受了折損、,對你的主子不好交代而已。」
  柳無非急道:「放你媽的屁,和尚會是這種人,我知道這些王八蛋現在在我手裡討不了好,可是天風堡還潛伏了不少好手在此,陰謀暗算起來,一定是我那些朋友吃虧,所以才把他們給攔了下來,你小子不要血口噴人。」
  司馬青哈哈一笑:「你也知道天風堡慣使這一套,那我問你,現在這批狐犬都不響了,是不是你大和尚的威風嚇住了他們呢?」
  柳無非一怔,司馬青繼續道:「你鐵缽和尚如果也跟著鬧鬧,這些朋友還不至於跟你計較,可是你悶聲不響地認了,還不准人家得罪你的朋友,能夠讓你鐵缽和尚看中的人,一定是衛天風很感興趣的人,賊和尚,你這算是捧朋友的場呢,還是存心要拖朋友下水去孝敬你的主子,你倒是說說看?」
  鐵缽和尚怔住了,呆了半天,忽地大叫一聲。舉起手中的鐵缽,對準自己的頭上砸下去。
  當鐵缽和尚高舉起鐵缽的時候,只有司馬青一個人提高了警覺,因為他是約鬥的對手,隨時都要注意對方的行動的,防備他突襲時能招架開,因此鐵缽和尚要想用鐵缽砸自己時,也只有司馬青能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