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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淚共夕陽一般紅

  說著回身向後走去,梅華跟在後急叫道:「你到哪兒去?」
  林琪滿臉正色道:「我不能冒險,我知道你說得出做得到,我不能拿許多人的生命作孤注一擲……」
  梅華臉上略現一絲歡容道:「那你放棄殺我之意了?」
  林琪仍是搖頭道:「不!我不會改變這個心意的,不過我必須慎重地執行這件事,我要等到有絕對把握能殺你時,再來找你……」
  梅華眼中充滿了淚水悲聲道:「假如我能徹底根治我的瘋病,你還是要那樣對我嗎?」
  林琪哼了一聲道:「有這種可能嗎?萬象新告訴我說你的瘋病是絕無法治好的!」
  梅華流著眼淚道:「萬象新的話太武斷了!」
  林琪冷笑道:「你的醫道完全是他傳授的,不可能比他更高明!」
  梅華急忙道:「不!我不是騙你,萬象新是根據醫理而下的定論,可是我已經找到一個超乎醫理的方法,而且正在為這個方法而努力……」
  林琪搖搖頭道:「我不會相信你的話的!」
  說著掉頭又向前走,梅華在後面叫道:「那麼你不願意再見到費冰了!」
  這句話果然生了效,林琪立定腳步道:「你把費冰怎麼樣了?」
  梅華笑笑道:「她很好,而且跟我結成了朋友,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想爭取你的好感,連帶地也必須爭取你所關心的人的好感,所以我把娃狄娜、費冰等人都邀請在一起……」
  林琪不相信她會與費冰之間會生出友誼,可是林後轉出了一列人,那是白玫瑰,紫鵑,娃狄娜,另一個赫然正是費冰!
  林琪第一眼發現費冰時,的確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視覺,可是費冰越走越近,一直走到他的身前,使他能看得非常仔細!
  不錯!這是費冰,身形,臉龐,都證明不會是別人了!
  接著他就去想第二個可能,她是否受了挾制呢?
  可是費冰的步履十分沉穩,眼神清亮,雖然顯得憔悴一點,卻毫無病容,也沒有其它異狀,不過他仍是不相信,所以脫口第一句話就問道:「費姑娘!你安好嗎?」
  費冰點點頭,旁邊的娃狄娜卻微微一笑道:「除去相思煎熬外,她沒有什麼不好的!」
  費冰的臉上湧起一陣紅暈道:「娃狄娜!不要開玩笑!」
  林琪對她的反應簡直是驚奇了,想來想去,都無法瞭解她們之間的關係,何以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變為如此融洽!
  梅華對林琪一笑道:「現在你相信我們是朋友了吧!」
  林琪仍是愕然,而且把眼睛望著費冰,意在向她詢問。
  費冰嬌羞地一笑道:「是的!我們不但成了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
  林琪只有接受這件事實了,白玫瑰含笑道:「我們還是回到廳上去敘闊吧!好好的一場聚會,卻被那個浪萍生跑來一擾,鬧得掃興極了……」
  林琪頓了一頓,心中也想把事情弄清楚,可是他忽然想到連進還躺在林中,身上又受了點穴所制,假如不趕快去救治他的話,很可能會誤了他,因此他連忙道:「連大叔還在……」
  梅華微笑道:「別去管他,我點了他的穴道,一個時辰後自然會醒來的!而且我認為你也應該擺脫這位大管家,不要再繼續受他的利用了!」
  林琪一愕道:「利用!連大叔怎麼會利用我呢?」
  梅華笑著道:「從你們開始結伴行路起,他種種的行為不是很明白了嗎!何必要我多說……」
  林琪想了一下,知道這句話頗為有理,連進自始至終,都是在利用自已,在自己身上勾出許多隱姓埋名的武林人物。
  連進並沒有隱瞞自己,只說這樣做可以幫助花燕來恢復失去的功力,至於怎樣恢復功力,他就不肯再進一步說明了,自己也無法追問,因為花燕來的功力是為了作成自己才失去的,所以明知受了利用,也是心甘心願的!
  梅華見他仍在猶豫不決,含笑又催促道:「你可是不相信我的話?」
  林琪點點頭道:「是的!你那點穴手法很特別,我不相信他真的能復原!」
  梅華道:「我只說他會醒來,並沒有說他會復原!」
  林琪一驚道:「他醒來後會是什麼樣子呢?」
  梅華輕輕一笑道:「他若是安安份份,可以終其天年,否則我就不敢擔保了!」
  林琪大驚道:「你是說他會喪失一切武功!」
  梅華點點頭笑道:「這不是很好嗎?毒蛇有牙蜂蜇有刺,才會使人見到它們就生消除之心,他失去武功後,自然會安份守己做人了!」
  林琪搖頭道:「不行!你一定要解開他的穴道,他如失去武功,就無法生存下去了!」
  梅華搖搖頭道:「世人不會武功的多著呢,不都是好好的活著!」
  林琪道:「他的仇人會殺死他!」
  梅華道:「他有仇人嗎?」「
  林琪急道:「怎麼沒有呢?最近他就開罪了許多人……」
  梅華一笑道:「你是說鐵掌中州他們嗎?他們不會去傷害他的,對於一個失去武功的敵人,你有尋仇的興趣嗎?」
  林琪大為著急道:「他的母親跟他的妻子也不會放過他……」
  梅華一頓道:「這個我倒沒有想到,看來你是非要我出手救他了!」
  林琪無可奈何地道:「是的!就算我求你好了……」
  梅華笑笑道:「這就叫我為難了,因為廢除他的武功,是出之費姑娘的請求,我到底該聽誰的話好呢?」
  林琪一驚,連忙問道:「真的!費姑娘!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費冰將牙一咬,厲聲道:「不錯!我恨不得殺了他……」
  林琪又是一怔,連忙問道:「你為什麼要如此的恨他?」
  費冰不開口,梅華剛想說,費冰連叫道:「梅姊姊!不許說!」
  梅華一笑道:「不說可以,我該怎麼辦呢?」
  林琪一肚子疑問,可是他知道目前是問不出結果的,只得道:「我還是希望你將連大叔的穴道解開!」
  梅華看了費冰一眼道:「費姑娘!我不能不答應他,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求我……」
  費冰將眼一瞪道:「救那奴才可以!叫他趕快滾吧,別再讓我看見他!」
  梅華笑笑道:「那是一定的,我也不能容他再胡鬧下去,你們先走一步吧,我解了他穴道後,負責把他送走了再回來!」
  說著啟身欲行,費冰又叫道:「梅姊姊!你還是警告他……」
  梅華邊行邊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禁止他再做那些事……」
  當梅華走了之後,林琪莫名其妙地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費冰咬著牙道:「你別問了,這跟你完全沒關係!」
  林琪愕然地道:「連大叔跟我出來,就是為了找你的下落……」
  費冰急得流下了眼淚叫道:「我不是好好地在這兒嗎?你就不必再跟他在一起了……」
  林琪頓了一頓才道:「我不知你跟連大叔之間有什麼仇恨,你們很少碰面……」
  費冰大叫道:「沒有什麼仇恨,我就是討厭他,見不得他,你別再問了行不行?」
  林琪輕歎了一口氣道:「好吧!我不再管這件事,可是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見過你的母親……」
  費冰臉色大變,急忙問道:「什麼?你見過她……」
  林琪點點頭道:「是的!她是個很好的人……」
  費冰忽地掩臉哭叫道:「別說了!我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他們都死了……」
  林琪怔然道:「胡說!你的父母分明都好好地在人間!」
  費冰的神情愈來愈痛苦,掩臉大哭道:「我求求你不要說!我說他們死了就死了,我不是他們的子女,他們也不是我的父母,我……誰都不認了……」
  說完她拔腳回頭就走,林琪怔在當場,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白玫瑰歎息一聲,拖著紫鵑也走了,林琪怔然地對娃狄娜道:「你們究竟是……」
  娃狄娜的態度此刻變為十分溫順,輕輕地道:「官郎!你別問了,這事情只有她跟梅姊姊知道,也是因為這件事,她才跟梅姊妹化盡隙怨,變成莫逆的知交!」
  林琪一摸頭道:「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娃狄娜道:「我們把費姑娘劫到此地之後,她對我們都視若大仇,整天地叫罵不止,後來梅姊姊帶她出去了一次,也不知她們看見了什麼事,回來後費姑娘就好像變了一個人,雖然她還是哭,可是她不再恨我們了,我只知道她是為一件事傷心,究竟是什麼事,我也不知道。」
  林琪呆呆地道:「唉!我真不明白你們……」
  娃狄娜輕輕地道:「我們也到客廳去吧!梅姊姊的行動很快,她馬上就回來!」
  林琪忽然奇怪地問道:「你也叫梅華為姊姊?」
  娃狄娜道:「是的,梅姊姊對我太好了,她救了我的命,成全我,教育我……」
  林琪吁了一口氣道:「你不知道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
  娃狄娜搖搖頭道:「不是的,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官郎,請你不要侮辱她,我寧可捨棄你,也不能背棄梅姊姊……」
  林琪不禁哼了一聲道:「我不知道梅華用了什麼邪法,哄得你們死心塌地……」
  娃狄娜正色道:「官郎!我請你不要用這種語氣說梅姊姊,她對我們每一個都是恩深情重,尤其是對你,你知道她幫了你多少忙?」
  林琪哼了一聲道:「我一切的麻煩全是她引出來的……」
  娃狄娜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請你別當著我的面罵梅姊姊,那會令我受不了……」
  林琪怒聲道:「我當著她的面,還是一樣罵她!」
  娃狄娜痛苦地道:「是的!梅姊姊為這個傷心,可是絕不會恨你的,她準備用這一生的柔情來感動你……使你轉變對她的態度,我求你別再折磨她了……」
  林琪見她對梅華居然如此推崇,不禁歎了一口氣道:「娃狄娜!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呢?別忘了我們曾有婚約……」
  娃狄娜正容道:「我們的婚約早就在王屋山中解除了!」
  林琪一愕道:「那怎麼作數……那時你根本言不由衷!」
  娃狄娜淒苦地一笑道:「是的!第一次跟你絕裂,是為了想叫你離開那個危險的地方,第二次是為了受你與費冰的刺激……」
  林琪道:「那是誤會……」
  娃狄娜輕歎道:「我現在也知道是誤會……可是我不準備否認……」
  林琪微感意外道:「那你把我們之間的感情完全一筆勾消了!」
  娃狄娜的目中含著兩點淚痕,哽咽地道:「在你心中,我的感情並沒有占太多的份量,在我之後你又認識了許多女子,而且也跟她們親密地相處過……」
  林琪連忙道:「你又多心了,我從未忘記我們的婚約!」
  娃狄娜苦笑道:「那只證明你是守義不失的君子,那種婚約的力量上,道義重於感情,這個你不必否認,倒是我一片心,耿耿可表……」
  林琪微微泛起一點慚色,娃狄娜的話擊中了他的弱點,因為當初訂婚約之際,也是被羅仙客硬扣上去的……
  娃狄娜見狀苦笑道:「官郎!我不恨你,因為訂約之時,是我強迫你的,我把本命神蠱硬分了一半在你體內,使你無法拒絕……後來我想通了,而且師父把你的蠱力消除了……」
  林琪一愕道:「沒有的事!」
  娃狄娜苦笑道:「也許你自己不知道,可是我卻瞭解得很清楚,尤其是我們的本命神蠱,心息相通,無論對方隔得多遠,經常都能互相保持聯繫,這些年來,我們會少離多,你心中可曾有過半點感應?」
  這一問可把林琪給問住了,這些年來,他的心中的確沒有一點感應,想了一下,他才將信將疑地道:「段前輩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娃狄娜道:「那是師父對你特別關心,她怕我會害死你!」
  林琪低聲地道:「沒有這回事……」
  娃狄娜幽幽地道:「我是絕對不會錯的,苗人的本命神蠱是相依為命的,我若死了,你那體內的另一半蠱毒無法控制,一定會跟著死的,師父見我被鹿加劫持後,生怕我會遭遇意外而連累到你,所以暗中替你把蠱毒解除了,金花娘是蠱中之聖,也只有她有這種能力……」
  林琪知道這事情不會假,可是口中仍然道:「我不明白段前輩為什麼要這麼做?」
  娃狄娜道:「我本來也不明白,直到師父與你父親的關係公開後,我才懂得了……」
  林琪紅著臉道:「段前輩跟家父有什麼關係?」
  娃狄娜笑笑道:「這可不清楚,可師父遭到侯行夫的劫持後,你父親拚死去救她,這其中的情形不難明白。」
  林琪不願意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連忙道:「這跟你解除婚約的動機並無關係。」
  娃狄娜道:「關係大了,心靈的約束力量既已斷絕,那空虛的約定又何必留著呢!」
  林琪莊容道:「對我來說,這約束並不空虛!」
  娃狄娜感動地點點頭道:「是的!官郎!因此我對你始終不變心,可是我們的婚約必須解除,那是為了很多人……」
  林琪大聲道:「無此必要,我心中沒有別的人!」
  娃狄娜淒然一笑道:「可是別人的心中有你,像梅姊姊,費姑娘,還有那個王梅芝……」
  林琪連連搖頭道:「你別說了,我對她們都沒有什麼,尤其是梅華……」
  娃狄娜倔強地道:「尤其是梅姊姊,我主動解約就是為她!」
  林琪一愕道:「什麼?為了她?」
  娃狄娜點點頭道:「不錯!因為梅姊姊愛你,愛得比任何人都深,我不能用一個空洞的約束來獨佔你,我要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來獲取你的感情!」
  林琪怔了一怔才道:「娃狄娜!你真是這麼想?」
  娃狄娜毅然地道:「是的!什麼也改變不了我的心!」
  林琪一正臉色道:「娃狄娜,你也不必替別人操心了,我告訴你,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愛她的,你可以在我與梅華之間任選其一!」
  娃狄娜沉聲道:「我與梅姊姊同進退!」
  林琪一頓足道:「好!我們之間也沒有話說了!再見!」
  說完以後,他回身就走,娃狄娜急忙追上來道:「官郎你怎麼走了?」
  林琪淡淡地道:「此地沒有我的事了!」
  娃狄娜目中淚水直滴,顫聲道:「你不等梅姊姊回來?」
  林琪怒道:「我等她做什麼?我若有能力,還想殺了她……」
  娃狄娜哭著叫道:「官郎!你不能如此狠心……」
  林琪凜然遭:「娃狄娜,你不用再攔我,本來我目前有幾件事,現在都算辦完了。第一,我答應費冰的母親救她出險,她在此地很好,我就不必再管了,再者我是要找你履行婚約,你為梅華也不肯嫁給我了,我們之間再沒有什麼事了,我不走還等什麼?」
  他的語氣中有著斬金斷鐵的堅決,娃狄娜不禁怔住了,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去,可是林琪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娃狄娜臉上帶著希望趕了過去道:「官郎!你……」
  林琪冷冷地道:「我還有一件事,梅華拿了我的珠子是不是在你身上?」
  娃狄娜一怔道:「是的,官郎問這幹什麼?」
  林琪從懷中掏出梅形晶玉塊道:「把珠子還我,把這個還給梅華!」
  娃狄娜遲疑地道:「那是梅姊姊借給我佩帶的,你應該找她去要!」
  林琪怒聲道:「那珠子是她偷換去的,我一定要拿回來!」
  娃狄娜木然不動,林琪怒聲道:「娃狄娜!我不想跟你動手,希望你也不要逼我……」
  娃狄娜哭著道:「官郎!你未免太狠心了,梅姊姊對你的萬斛深情,完全都靠著那顆珠子去得到一點慰藉,你不愛她也算了,何必連這一點安慰都要剝奪呢?」
  林琪怒聲道:「我沒有那麼賤的感情浪費在她身上!你到底拿不拿出來?」
  娃狄娜怔了片刻,才在襟上解下明珠,流著眼淚道:「官郎,我不能跟你動手,只好把珠子交給你了……」
  林琪接過珠子,看了一下,納入懷中,擲下玉-,回身就走。
  娃狄娜淚容滿面叫道:「姓林的!你站住!」
  林棋佛然止步道:「姑娘有何指教?」
  語氣已經是冷冰冰的了!
  娃狄娜咬著嘴唇,強忍住悲憤道:「林琪,今天我才算知道你的心硬到什麼程度了,你聽好,為了我們過去的一段情義,我放過你一次……」
  林琪冷冷地道:「以後呢?」
  娃狄娜用手一擦眼淚,沉聲道:「以後我們再見面時,大家都當不認識……」
  林琪淡淡地道:「這似乎沒有必要特別告訴我!」
  娃狄娜大叫道:「我的話還沒有完,你若是敢有一點對不起梅姊姊,我第一個就不饒你……」
  林琪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娃狄娜忍不住大聲痛哭起來,忽見梅華悠悠地由樹後走了出來,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道:「傻孩子!何苦為了我跟他鬧翻呢?世上這樣的男人並不多!」
  娃狄娜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進她的懷裡,梅華輕輕地又道:「你太任性了,像這樣的男人是不能要挾的,必須用像雨水一樣的柔情,長年累月,才能在他石頭般的心上,留下一點痕跡……」
  娃狄娜哭道:「梅姊姊!你對他還沒有死心?」
  梅華點點頭道:「我永遠不會死心的!」
  說著她的眼淚也流了下來,被夕陽的紅光映著,就像是一串血似的珍珠!
  林琪回到自己住的客舍時,連進已經走了,把行囊馬匹也帶走了,留了一封短柬給他,卻只有「老奴行矣!行蹤未卜,公子祈善自珍重……為小姐效勞事,老奴自悔孟浪,可自此作罷矣……」
  林琪起初還當是他被梅華給押走的,看了這張便柬,倒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之感,他既然有時間收拾行裝,留下書箋,足證時間並不迫促,為什麼不等自己回來作個明白交代呢?
  「走就走了吧!我也懶得管他的閒事了!」
  於是他也收拾了一下行裝,連進給他留下了很多銀兩,也留下了一匹較好的駿馬,當他揮鞭離開華陰城時,心中卻有著一種落寂的感覺。
  浪跡江湖數載,他一直是在忙著,趕著!
  一事接一事,一波連一波,從來沒有給他喘口氣的機會,而現在呢,他突然清閒了下來。
  所有急需要做的事都做完了。華陰城他是一刻也不願多留,可是離華陰之後,他倒有一種茫然無所適從的感覺。
  「上哪兒去呢?幹什麼呢?」
  他不住地用這句話問自己,卻一直找不到答案!
  跟娃狄娜的婚約也解除了,感情上已不再有負擔!
  費冰也找到了,對花燕來可以交代了,至於費冰不肯認母親,他覺得自己無能為力,也無須多管閒事!
  為花燕來幫忙的事,連進已經在信上說得很明白,可以不必再繼續了,而且他對如何幫忙還始終不明白……
  白玫瑰所托的事,她自己功力已復,也用不著他去代勞了!
  也許應該找找王梅芝與孫冬,可是她們卻被那個神秘的老和尚帶走了,留下話說要三年之後,青城山中再見,現在還早著呢!
  林世輝與段金花也因那老和尚身上,想起一個神秘的約會,趕著去赴約了,行蹤歸期,兩無交代,要找也無從找起,而且看他們的意思,似乎也不希望自己去找……
  揚州城中雖然還有著一個家,那是一個空洞洞的家,除了幾個看屋子的老傭人,無親無故,也沒有回去的必要!
  另外還有一些詩文同窗,則因為自己闖了幾年江湖,與他們的生活性情都脫了節,也不必再去看他們了!
  「可是!我總得有個去向呀……」
  想了半天,他突然記起了啟蒙的師父簫聖柳無非,他還跟鐵劍無敵謝長風等人在一起商討進剿十三友之事。
  侯行夫那批人的力量太大了,柳無非謝長風等絕對不是對手,他應該去幫幫忙,再者也該去看看夏妮,告訴她不必在十三友中鬼混了,他已有足夠的力量可以與十三友中那些敗類一爭……
  決定了目的,他立刻又有了精神。
  十三友的老窩設在太原,謝長風等人聚集在臨潼,兩地相去不遠,正好趕著去看看情形,趁機會也可以除奸蕩邪,以不負此身絕學!
  想到這兒,他的豪情大發,加緊策馬前行,他腰下的長劍幌動著,不住地碰擊著踏腳的蹬鐵,發出叮叮的響音!
  就是這聲音使他的心中一動!
  費冰離開了十三友,一定會有個更厲害的人物補進去,也許就是費長房自己……
  他在劍挫鐵掌蓋中州之時,連進已經把伏魔劍三個字叫了出來,費長房不會不知道,也不會毫無準備!
  而他這幾年來,也闖下了不少的名聲,從被梅華栽贓,贏得金簫狂魔的名號後,江湖人見之側目,認識他的人太多了!
  這一身打扮也就太引人注意了!
  因此他略加盤算,在一個縣鎮裡歇了下來,賣了駿馬,改買一頭小黑驢,又買了一套舊衣服,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換了起來!
  等二天重新上路的時候,他已變了一個人!
  俊朗的臉上塗了一層****,粘上幾綹山羊鬍子,再加上一身破儒衣,已像是一個落拓的老丈士,何況他手中還拿了一個長布招,正面寫著「相天下」,反面是「丈王神課」,還起了一個號「若愚山人」。
  長劍用破布一裹,搭在驢子後面,手裡再加上兩根鐵簡,十足是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走過一個小池塘,他一面打量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來,可是他確信不再有人會認出他,因為他自己也不認識自己!
  驢子不如馬,放開蹄子一天也走不了多少路,幸虧他這頭驢,還十分神駿,每天多少還能趕個百餘里!
  連走三天,看看已快到臨潼,卻在一家村店中看見了一個熟人,那人正是鐵掌蓋中州易原的叔叔天外醉客。
  他倚著一張白木桌子,一口口地直往嘴裡灌酒,面前只放著幾碟鹽豆鹹菜之類的下酒物!
  林琪看了倒是心中一動,覺得事情不尋常,因為有兩點地方看來不對勁。
  第一,這傢伙年紀雖不小,可是紅光滿面,威嚴不發自生,然而這一次竟是瘦多了,眼睛也黯然無神,有點病態的樣子!完全不像是上次動手時那種唬唬迫人之態!
  第二,在交手時,聽他們的口氣,好像他與歲月閒人是時刻不離的,現在居然只有一個人在此喝悶酒,豈非是透著離奇!
  第二點還可以解釋是歲月閒人偶而因事離開一下,第一點卻費解,短短才幾天功夫,一個人怎麼會瘦得這麼多……
  由於心中懷著太多的詫異與震驚,使得林琪忍不住跨下了驢,慢慢地踱到另一張桌子上坐下。
  這家酒店的生意很零落,除了他二人之外,根本就沒有第三個客人了,可是林琪坐下之後,卻沒有人上前招呼……
  好在林琪的本意也不是要吃喝,只是在盤算著如何上前去搭訕,因此也不在乎,只是悠閒地坐著。
  天外醉客客連喝了好幾口酒,同時也不住地用眼角看林琪,林琪不去理他,自顧自地坐著,悠閒如故,天外醉客好似忍不住了,終於開口道:「先生可是要酒菜?」
  林琪裝模做樣地點點頭,天外醉客又道:「那恐怕要等很久,這店中沒有夥計,只有一個老掌櫃的兼理一切,他去辦一件急事了,一時間恐怕回不來!」
  林琪笑著搖搖頭道:「沒關係!山人可以等一下!」
  天外醉客似乎很不願意有人在旁邊打擾吧,乃又道:「掌櫃的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前面十幾里處就是縣城,先生何不到城裡去打尖!」
  林琪微笑道:「不要緊!山人可以多等一下,實不相瞞,山人此刻囊中只剩下幾枚銅錢,大概也只夠在這裡坐坐,城裡的酒館太貴了……」
  天外醉客嗯了一聲道:「看先生的模樣似乎不應該拮据如此……」
  林琪裝出苦笑搖搖頭道:「跑江湖的哪個不窮,尤其是像山人這樣靠嘴皮吃飯的,也許三兩天都碰不上一筆生意。」
  天外醉客朝他的那頭黑驢看了一眼道:「先生這匹代步倒是相當神俊……」
  林琪心中一動,覺得天外醉客的眼光果然很厲害,那頭黑驢的身價不菲,比普通一點的馬還貴,騎著這樣一頭驢,要說身上沒有錢,的確是不容易令人相信,幸虧他腦筋很快,馬上就答道:「朋友說得不錯,這頭畜生倒是值幾個錢,可是山人,浪蕩江湖,四海為家,完全是仗著它代步,三四年來從無一日稍離,因此捨不得將它賣了……」
  天外醉客點點頭,半晌又問道:「先生對於卦理方面一定很精了?」
  林琪裝模做樣地歎了一口氣道:「山人自幼即從師習得這門行業,自信對於各種課卦都有一點心得,無論是測字論相,都很少有不驗之處!……」
  天外醉客哦了一聲道:「先生卦既然很靈驗,求教的人應該很多,怎會落拓如此……」
  林琪苦笑一聲道:「這就是山人命苦之處,山人遇到問卦的人,從來不說假話,一味直言無隱,結果雖然靈驗,名聲卻越來越壞……」
  天外醉客頗感興趣地問道:「這是為什麼呢?」
  林琪長歎道:「因為山人所遇到的一些顧客,全是失意的人,卦象所示的結果,從無好事,因此嚇得一些人不敢再來問事了……他們都稱山人為老鴉嘴,開口就是禍……」
  天外醉客喝了一口酒道:「哪有這種事?」
  林琪歎了一聲道:「兄台也許不信,可是事實的確如此,就以昨天來說吧,山人在東邊的村子裡替一位老太爺算命,那位老太爺家道殷實,兒孫繞膝,而且身體極為健碩,可是山人由卦象推出他在六十五歲那年,必遭橫禍,應主家破人亡,他聽了哈哈大笑,表示不信,且斥山人一派胡言……因為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而且正是六十五歲的生日,家中兒孫替他設筵慶寺,老太爺剛喝過壽酒出來散散心,家中壽筵未散,歡樂融融,無論如何也無遭禍之理……」
  天外醉客瞇起一隻眼道:「結果應驗了沒有呢?」
  林琪歎了一口氣道:「那位老太爺還沒有罵完,他家裡已經失火了,結果全家人十二口全部喪生火窟,老太爺一急成瘋,害得山人連卦金都沒有收到……像這樣的情形,你想還有誰敢來找山人算命了呢?……」
  天外醉客目中忽然流露出詫異的神色道:「先生此言可是真的?」
  林琪苦笑著搖頭道:「這村子離此不遠,兄台盡可前去打聽!」
  林琪說這句話倒是膽直氣壯,因為他昨天剛好歇在那個村子裡,所發生的事一點不假,只有算命之事是他杜撰出來的,好在這個謊話也不怕拆穿,因為他知道那個老頭子已經瘋了,根本無法對證……
  天外醉客動容歎道:「這件事兄弟倒是絕對相信,因為這店中的老掌櫃就是那老者的親戚,昨天因故沒有去拜壽,今日一早得到消息就趕去奔喪了……」
  林琪心中暗暗一喜忖道:「這倒是真巧了,我隨口扯上這件事,想不到居然還碰對了……」
  可是他的表面上還是裝出一片懊喪的神色道:「相由天生,命由天成,雖然那位老太爺不找山人算命,他也免不了這場禍事,可是這許多年來,山人命相之下,從來推出一件吉事,專報凶訊,山人也不敢再吃這碗飯了……」
  天外醉客神色忽地一動道:「先生可否替我看一相?」
  林琪雙手連搖道:「不行!不行!兄台可千萬別自尋煩惱!山人是老鴉嘴,開口即無好事!」
  天外醉客輕輕一歎道:「君子問凶不問吉,先生不必顧慮,正如先生所言,相由天成,命由天生,吉凶與否,並不關先生的事!」
  林琪仍是推辭道:「話雖如此,可是兄台若不知道自己的命運,糊里糊塗地過下去,萬一遭逢到禍事倒還是愉快一點,否則的話,那一段未死之前的日子反而不好過!」
  天外醉客一怔道:「先生已看兄弟必道橫死?」
  林琪原是順著自己的話接腔,被他這麼一問倒不覺也怔住了,心想這下子信口開河要惹出麻煩來了,可是口中又無法收腔,只得閃爍其詞地含混道:「一人總不免一死,兄台何必還去計較這些……」
  不想天外醉客卻越來越認真了,莊重地道:「兄弟看先生的確不是一般流俗相士可比,還請先生指示一二……」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錠蒜金,足有十兩輕重,排在桌上道:「先生若是怕兄弟也像那位老者一樣不付相金的話,兄弟可以先付!」
  林琪見他這樣一來,倒是無法推辭了,只得裝著一付貪婪的樣子,望著那錠金子,支支吾吾地說了:「看相也用不了這麼多……」
  天外醉客憂愁地道:「黃金雖能療貧,卻無法買命,只要先生真能指出兄弟的命數,兄弟報答先生的尚不止此數……」
  林琪到了這個時候,也只能硬到底,移步到他面前,端詳了一陣,然後再搖頭咋舌,裝做了半天,才歎了一聲道:「兄台額上凶紋已現,恐怕不久必有惡星照命……」
  天外醉客神色頹然道:「這個兄弟也有預感,只想請先生說得更詳細一點,兄弟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會喪命?」
  林琪見他這付情狀,心中倒是一驚,從他的口氣中,好像他真的遭遇到什麼絕道的凶險,為了知道得多一點,便乾脆激他一下道:「照兄台的相理來看,這禍事迫在目前!」
  天外醉客焦急地道:「到底是什麼時候?」
  林琪搖頭道:「這就很難說了……」
  天外醉客表示不相信道:「先生能將那位老者的事說出確實日期,何以對兄弟卻如此含混呢?」
  林琪心中暗急,表面上仍是裝得一本正經地道:「山人只能由相格上看出一個人的壽數……」
  天外醉客立刻道:「兄弟今年六十八歲,七月十九日子時生,先生著兄弟還能活多久?」
  林琪硬著頭皮將鬼話說到底,故作驚容道:「兄台壽數無法超過六十九,今日已是七月十七,看來兄台應劫之時,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說完之後,他又留心去看天外醉客的反應,但見他的神色反而一鬆,輕輕地歎道:「先生果然高明,兄弟也預料得差不多,懶鬼先走了一步,黃泉路上,我不會要他等得太久的……」
  林琪心中又是一驚,他知道所謂懶鬼,一定是指歲月閒人而言,照他的口氣,好像歲月閒人已經死了,以他二人的武功造詣,舉世之間,對手並不太多,是誰殺死了歲月閒人呢?
  以他們二人的交情,可以說是生死與共,怎麼歲月閒人死了,他並沒有多少悲慼之色……
  歲月閒人不會病死,是從他的表情看來,也不像是被人殺死,否則他一定會情急找對方拚命,而不會在此地悠閒地喝酒了……
  一時有千百個疑問在林琪的心頭湧起,然而他怕在神色之間露出破綻,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遂一拱手道:「山人不過就相論相,也許不會完全正確,兄台也不必放在心上……」
  天外醉客卻拿起桌上的金條交在他手中道:「先生神相,在可媲美管輅,十分信服,這一錠相金請先生收下,兄弟還有一事相煩,並另致酬!望先生勿卻!」
  林琪接下金條,裝做欣喜的樣子,滿臉堆笑道:「承蒙厚賜,山人當得效勞!」
  天外醉客又掏出兩錠金子放在桌上道:「兄弟還想請先生說出致禍之由!」
  林琪不禁一怔道:「兄台這是故意為難了,山人若是能知道這麼清楚,豈不成了神仙了!」
  天外醉客微微一笑道:「先生的測字不是也很靈驗嗎?何妨再替兄弟測一下,使兄弟心中有個準備……」
  林琪無可奈何地道:「禍由心生,命由天定,兄台只須對平日行止遭遇,仔細地想一下,自然可以知道一個端倪……」
  因為他知道天外醉客身懷絕技,所以才想出這麼一片話來塞搪,因為像天外醉客這種人物,除了武功爭鬥之外,應該是沒有別的惹禍之由了,這幾句話的意思,也是在多少給他一個暗示……
  誰知天外醉客仍不放鬆,繼續相求道:「兄弟多少有一點知覺,只是想看看先生神機妙算,是否與兄弟心中所想之事相同!」
  林琪怫然道:「如此說來,兄台是存心考較山人的相法了?」
  天外醉客笑笑道:「先生不要生氣,兄弟自知此舉頗不禮貌,只是兄弟已為將死之人,黃金留著也沒有用處,借個理由送給先生而已,先生隨便替兄弟算一下,無論與兄弟所想是否相符,兄弟必以此余金相贈!」
  林琪逼得沒有辦法,只好裝出生意人的樣子道:「好吧!看在金子的份上,山人勉強一試好了!」
  天外醉容笑道:「謝謝先生,請問先生是如何賜教法?」
  林琪耍出江湖腔道:「測字測機,因機論事,兄台請隨便說一個字好了!」
  天外醉客不加思索,立刻道:「就是個好字吧!」
  林琪根本不會測字,逼得沒有辦法,心想乾脆開他一個玩笑吧!乃伸手就桌上輕輕地劃了一個「好」字,略加思索道:「拆開好字,便成女子,好女子,女子之好無他,在其色美而已,兄台在女色之上,應該多加小心……」
  在林琪的想像中,天外醉客一定會生氣翻臉的,所以暗中已作了準備!
  誰知天外醉客的反應大出他的意外,聞言先是臉色一變,繼之一聲輕歎,最後竟流露無比的欽佩,雙手捧起兩條金條,奉給林琪道:「高明!高明!先生相法之神,為兄弟生平所見第一人!」
  林琪接下金條,倒弄得莫名其妙,怔然道:「山人只是信口胡說,兄台可千萬別認真!」
  天外醉客長歎道:「兄弟只憾不能早遇先生,否則何至於此……」
  林琪聽他的口像是真被自己蒙對了,不禁奇道:「兄台這麼大歲數了,難道還……」
  天外醉客的臉上湧起一片紅潮,歎道:「唉!一言難盡,說來更覺慚愧……」
  林琪見他口頭上也承認了,心中更驚奇,可是他知道要一個老頭說出這些事情,一定特別難堪,因此也不多問下去,只是微微的一笑道:「古今多少英雄豪傑都無法脫出溫柔羈絆,兄台也……」
  天外醉客突然變得很煩燥,揮手沉聲道:「兄弟都知道!先生不必多說了!」
  林解只得拱手道:「是的!多謝厚賜!山人告辭了!」
  天外醉客點點頭道:「那老掌櫃一時不會回來,村店濁釀,實在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先生現在囊中已經很充裕了,還是到城裡去好好吃一頓吧!」
  林琪知道他現在很不願意有人在旁邊,故也不再耽擱,道謝了兩句,出門跨上了黑驢,得得地朝前走去。
  在驢上他幾次回頭,只見天外醉客正在拚命地大口灌酒,好像是想把自己灌醉似的,心中更覺懷疑,所以當黑驢轉過一個彎他立刻又跳了下來,把驢子藏在路旁的樹叢中,挾著布包的長劍,又慢慢地折回來。
  這次他特別小心,盡量掩蔽自己的身形,挨近村店,躲在一株大樹後面偷看著。
  天外醉客的酒量的確很大,林琪遙遙地估計著,他大概喝了有十來斤,先前所喝的還不在內,直到一大罈子酒都喝光了,他才站了起來,脫手把罈子擲得粉碎,然後才以宏亮的聲音自言自語地道:「事大如天醉亦休,這將是我在人間的最後一醉了!」
  說完他才帶著稍現踉蹌的步伐,搖搖晃晃地折向一條小路。
  林琪懷著無比的好奇,緊跟在後面,而且還盡量地保持自己不被他發覺!
  天外醉客卻連頭都不曾回,一徑向前猛行,走有兩三里,終於停止在一幢精緻的小樓前面,對著一個隆起的土丘發怔。
  林琪極目望去,發現那個土丘竟是一個新墳,墳前樹著一方小石碑,碑上還刻著幾個黑漆填色的大字。
  「日長似歲閒方覺!」
  這七個字林琪很熟悉,第一次在逆途中遇到他們二人時,就聽他們頻頻念著:日長歲月閒方覺,事大如天醉亦休……
  由他們的名號看來,前句是代表歲月閒人,後一句則是指天外醉客!
  現在這石碑上刻了這一句時,足證墳中所埋的是歲月閒人,他確實是死了……
  天外醉客站在墳前,以充滿懷情的聲音道:「懶鬼!這下子你可得其所哉了,你躺在這兒,一輩子也不用醒,可是真正地得到了閒中樂了……你別怕泉下寂寞,我馬上就會來陪你了……只是我還能替你挖個墳,立個碑,當我死了,不知道由誰來替我做這些事了……」
  說到後來,他竟像要哭出來的樣子,遠遠的林琪聽著心中也感到難受。
  可是就在此時,那小樓中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道:「酒鬼!你放心好了,你的碑早就替你刻好,你的墳就挖在懶鬼旁邊,而且我還會在你的墳穴裡,埋上幾樽美酒,讓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享受那事大如天醉亦休的無上樂趣!」
  林琪只覺那聲音很熟,好像在那兒聽過似的,可是又想不起來。
  天外醉客倒是很灑脫地一笑道:「好吧!謝謝你了,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費事了,乾脆就在今天就成全我吧!」
  樓中的女子回答道:「本來你只剩一天好活了!」
  天外醉客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那算命的說得真靈!想不到我與醉鬼優遊一世,居然會在這種情形下結束我的性命……」
  樓中的女子一哼道:「別盡說廢話了,進來吧!」
  天外醉客大笑了幾聲,然而在林琪的耳中,卻感到比哭還難聽……笑聲方歇,天外醉客已飄身進入小樓。
  林琪在外面卻大感為難,不知道是否應該竄過去一看究竟,當他慢慢地走近小樓時,忽然樓窗上砰然一聲急響,天外醉客的身子像石塊般的由裡面摔了出來,林琪連忙上前去接住,卻是一具無頭的屍體,腔中的熱血還在向外漂灑滿了他的一身……
  同時樓上卻傳出叮噹的金鐵交鳴聲,好像有人在拚鬥一般!
  林琪這下子是弄得更迷糊了,來不及多作思索,連忙丟下屍體,解開長劍外面的包布飛身上了小樓房。
  那是一間空房,只在地板上鋪了一大張草蓆。
  草蓆上有兩個女子在用劍打鬥著,一個女子用黑紗蒙著面,另一個女子卻是赤身裸體,身材十分姣好,可是也用白紗都裹了起來!
  兩個女子都蒙著面,使林琪看不出她們的真面目,可是她們打鬥的卻異常激烈,劍光霍霍,雙方都是在捨死忘生地互相攻擊!
  林琪呆呆地在旁邊看著,覺得非常的矛盾,不知道是否該上去把她們分開。
  這兩個女子他都不認識,也不瞭解她們為什麼要拚命,可是他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兩女人中,有一個殺了天外醉客。
  到底是誰殺的呢?
  他無法肯定,這兩個人都有可能,由裝束來看,那裸體的女子一定是住在這小樓中的主人,從她這種打扮上,足證她不是個好人,然而她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由屋外的新墳,以及天外醉客自承將死於女色的情形看來,歲月閒人之死,與這個女子也有著直接的關係……
  再者就是那蒙面的女子了,她好像是個不速之客,突如其來,因為不久之前,那屋中的女子還在對天外醉客說話,那時候當然還沒有開始打鬥……
  天外醉客自分必死,屋中的女子也有殺他之意,看來天外醉客之死,應該是那裸女所為,然而想想又不太可能,因為從她們二人談話的口氣聽來,那女子似乎對天外醉客還有所利用,縱然要殺他也不會這麼快下手。
  那麼一定是那蒙黑紗女子下的手了,可是她又為什麼呢?
  越想越不通,他也懶得再去費腦筋了,乾脆把一切暫且放升,專心地注意她們交手的情形……
  這兩個女子的身手都很敏捷,出招也很流利,足證她們的武功根底都還不錯,只是她們所用的劍招卻很普通。
  看了一會兒功夫,那兩人交手大概也有三四十招,卻仍未分上下。
  林琪再仔細地看一下,才發現那蒙黑紗的女子,在勁力與造詣上都要差得多,裸體女子的劍穩勢沉,雖然劍下並無精招,可是那些平凡的劍式在她的手中,使出別具一種威力,再鬥下去,那蒙黑紗的女子一定非敗不可。
  然而他又看出一點特別的地方。
  那裸女子雖然佔上風,卻並無傷害對方之意,有幾次她明明可以攻進對方的空門,卻仍是輕輕地放過了,因此林琪知道她是存心相讓!
  至於那蒙黑紗的女子,卻似仇恨極深,一心要殺死對方,劍招使得十分狠毒,有時甚至採取了同歸於盡的拚命打法,然而對方畢竟比她高多了,裸體女子既不想要她的命,自然也不會去攻擊她的空門,連帶也躲過她拚命的狠招。
  「看來她們是互相認識的,可是為什麼又要拚命呢?」
  林琪再度陷入困惑。
  交手的兩人又拚命了二十多招,那蒙面女子好像氣力不如先前那麼充足了,攻勢也隨之而緩,出招卻更為凌厲陰毒了。
  裸體女子仍是從容應付,每次都能在對方的猛攻下,採取適當的手勢以保護自己,同時也繼續地容讓對方!
  又過了五六招,蒙面女了好似知道了對方的厲害,終於停止了攻擊。
  那裸體女子也收起了劍,輕輕地呼出了口氣!
  林琪認為這時應該可以上前問問明白,乃跨前兩步道:「二位到底是為什麼?」
  蒙面女子以冰冷的聲音喝道:「你滾開,這裡沒有你的事!」
  林琪怔了一下,覺得這女子太不近人情,無論如何自己是個局外人,又是好心前來替她們調解的,她不應該如此不禮貌。
  心中雖然不高興,口裡仍是和氣地道:「也許在下不應該多事,可是二位拚命打半,多少也該有個理由,何況剛才還有一個人被殺……」
  大外醉客的頭顱正滾在牆角邊,鮮血淋滿了草蓆。
  但那蒙面女子的脾氣很大,立刻怒聲道:「人是我殺的,你想怎麼樣?」
  林棋又是一愕道:「你為什麼要殺人?」
  那女子更暴燥了,大聲叫道:「我喜歡殺人,你少管閒事,否則我連你一起也宰了!」
  林琪被她這種蠻橫的態度也激起了怒意,冷哼一聲道:「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種不講理的人!」
  那女子怒吼一聲,挺劍又朝林琪刺來,林琪的長劍尚未出鞘,同時也沒想到她會如此,一時竟不知如何趨避,幸好那裸體女子趕過來,替他擔開了一劍,同時柔聲道:「這事情一時很難說得清楚,先生是個局外人,還是不要介入這場糾紛的好!」
  因為她語氣很溫和,林琪雖然聽出她就是與天外醉客對答的人,心中倒是對她略有好感,乃也和氣地道:「在下並非多管閒事,只因那被殺之人,與在下略有淵源……」
  裸體女子微微一怔道:「先生與他有什麼淵源?」
  林琪想了一下道:「我們是朋友……」
  那女子輕笑了一聲道:「那酒鬼除了懶鬼之外,不會有其地的朋友!」
  林琪臉上微微一熱,沒想到這女子對歲月閒人與天外醉客的生活行動會如此清楚,可是口中仍然不經意地道:「那倒不盡然,像我們這種人,一夕神交,終身良友,只是不像他們二人那股時刻不離而已!」
  裸體女子的眼中射出一股異光,緊盯著林琪看著,這股眼光使得林琪的心神為之一震,身上起了一種微妙的感覺。
  那蒙黑紗的女子卻突然以尖利的聲音叫道:「賤婦!你又在打下流的主意了!」
  裸體女子的目光忽然變嚴厲,充滿了激烈的敵意,但只在一剎之間,又恢復到溫柔,一言不發,慢慢地移到屋角,抓起掛在牆上的外衣披在身上。
  林琪對她們這種暖味的態度感到更不瞭解了,可是那蒙面黑紗的女子卻走到林琪的身畔,以急促的聲音道:「喂!你的功夫比那兩個朋友如何?」
  林琪不知道她何以會問出這句話,然而因為她的聲音中已沒有敵意,遂也略作思索緩答道:「我們曾經印證了一下,結果大家互相欽佩……」
  那女子立刻興奮地道:「那就證明你很不錯,你若是要想替死友報仇的話,便應該幫助我殺死這個毒婦!你那兩個朋友都是她害死的!」
  林琪莫名其妙,簡直不懂她的話,那女子又著急地道:「你別瞪著我,雖然天外醉客是我殺的,然而他真正的死因,卻是受了那個毒婦的陷害,我不殺他,他也免不了一死!」
  對這句話,林琪是相信的,因為天外醉客在酒店中算命之際,已經把情形透露出一點眉目,可是他仍問道:「那你為什麼要殺死敝友呢?」
  那女子一頓足道:「我是為了看不下那種醜態,喂!你到底幫不幫我的忙?」
  林琪心想這是個把事情問問清楚的機會,乃故意溫吞吞地道:「我在未明內倩之前無法作決定。」
  那女子急忙道:「這……內情我未便啟齒,反正我決不騙你,而且這樣做也等於是救你自己,照方纔的情形看,那毒婦又在打你的主意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那裸體女子已經把衣衫扣好,突然以嚴竣的聲音道:「住口!今天我不想再傷人了,所以對你們特別寬容,乘我沒有改變心意之前,你們快滾吧……」
  蒙面女子也厲聲叫道:「今天我不把你殺死,決不生離此地!」
  裸婦哼產冷笑,目中又射出寒光,手慢慢地握上劍把。
  那蒙面女子的動作比她還快,長劍一揮,身形已撲了上去,口中還招呼林琪道:「快幫我聯手進擊!」
  林琪見那蒙面女子使出的劍招,心中不禁大驚,因為他認得這是天魔十二式的一招指天入地,這是他在王屋山中學會的一招魔劍,不知那女子何以懂得使出!
  那裸婦面對著這威力無儔的一擊,竟然毫不在乎,長劍輕輕一揮,居然將那一劍化開,而且反逼回來。
  林琪卻更詫驚了。
  因為那裸婦所使的劍式更熟悉了,那是伏魔四式第三招風生樹下。
  伏魔劍式的威力更大,而且恰好是天魔劍招的剋星。
  因此那蒙面女子的攻勢不但未曾傷到對方,反而把自己也導入險境!裸婦的劍光堪堪將削及她的前胸,情勢十分危急。
  林琪不敢怠慢,連忙呼叱一聲,仗劍衝了上去,使出了伏魔劍式的第二式虎嘯高崗。
  幾方面的功作都快速絕倫,不過林琪總算及時地擋開了裸婦的長劍,將那蒙面女子由危急中解救了出來!
  「你是誰?」
  三個人同時問出這句話,不過所問的對象各異。
  那兩個女子是對著林琪,林琪也是對著她們二人問。三個人又同時怔住,誰也沒有作答。
  片刻之後,林琪覺得還是由自己先表露身份好,所以慢慢地扯下自己頷下粘上去的長鬚,又用袖抹去了臉上的色彩。
  當他的本來面目露出來後,那兩個女子都駭然發出一聲驚呼,接著是那蒙面的女子怪叫一聲,飛身衝出樓窗,向外面追去。
  林琪連忙追上去叫道:「喂!你別走,告訴我你是什麼人?」
  那裸婦卻在後面輕輕地歎道:「林公子!別追了,她是那忤逆的女兒……」
  聲音出奇的輕柔,林琪立刻喚回了記憶。
  這裸婦是花燕來,除了她之外,不會再有人能使伏魔劍了。
  所以當他在萬分詫異下回過頭來時,花燕來已經除去了蒙頭的白紗,臉上有著一片惆悵,一片落寞……
  林琪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訥然良久,才期期艾艾地道:「花前輩!真的是您……」
  花燕來點點頭,輕輕地歎了一聲,神色之間已恢復了平靜,林琪只覺得她比分手之時豐腴了點,但是趕不上初見時的凝練。
  林琪確定是她之後,才又以詫然的聲音道:「剛才走的是費冰姑娘?」
  花燕來又點點頭,林琪忙問道:「她知道您是誰嗎?」
  花燕來的臉色微微一動,點了點頭道:「我相信她是知道的,不過她不願意承認罷了!」
  林琪惑然地道:「該怎麼可能呢?」
  花燕來哼了一聲道:「有什麼不可能!她還恨不得要殺我呢,你難道沒看見剛才的情形,我對她容讓了多少次……」
  林琪仍是搖頭道:「我還是無法相信,也許她始終不知道你是她的母親!你們又沒有正式相認。」
  花燕來冷笑一聲道:「你別替她說好話了,她明明知道我是誰,所以才蒙著面見我,我也明明知道她是誰,所以才蒙著面見她!」
  林琪愕然道:「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花燕來忽然憂鬱地一歎道:「雖然令人難信,卻不得不信,你想不到吧!我們母女相離了十幾年,第一次正面重逢,卻是互相要殺死對萬……」
  林琪搖頭歎息道:「晚輩認為你們若是互相以真面目見面,也許不會有這場誤會!」
  花燕來又收起憂容,更以微怒的神色道:「她蒙面見我,分明不再承認我這個母親,我蒙面見她也為著達成她的心願,因為她不想讓我知道她是我的女兒,我也只好裝做不知道……」
  林琪微一怔道:「為什麼呢?」
  花燕來冷笑道:「因為她以我為恥!」
  林琪莊容道:「哪有這個道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費冰是個通達的聰明人,她……」
  花燕來忽以奇特的聲音道:「這倒難怪她,假若你站在她的立場,看見我剛才的樣子,你願意承認我這個母親嗎?」
  林琪回想她剛才裸體的情況,以及對天外醉客的談話,不禁默然……
  花燕來卻緊追著問道:「你說呀!你換成了她,對我又該是如何態度?」
  林琪頓了一頓,才以堅定的聲音道:「母親就是母親!不允許我們有承認不承認的抉擇!」
  花燕來繼續問道:「假如這個母親的行為使子女蒙羞呢?」
  林琪仍是堅定地道:「做子女的只有在內心憂傷,卻不應該存心不敬之意!」
  花燕來忽然感動,泣下如雨,以悲慼的聲音道:「林公子!我真羨慕你的母親,要是冰兒能像你這般,就是她拿劍把我搠上千萬個窟窿,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可是她……她竟要殺死我……」
  說著她忍不住哭了起來,哭得十分傷心……
  林琪感到十分為難,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她,良久才道:「花前輩!費冰究竟還是個小孩子,您應該原諒她,也許她過一陣就會後悔的,那時一定會求您寬恕!」
  花燕來哼了一聲,舉袖把淚痕都擦乾了,怒聲道:「我不做這個夢了,這是她第二次見到我,第一次由另外一個女子陪著她來的,那時我正在……她馬上就離開了,誰知第二次,她竟帶著劍來要我的命……」
  林琪恍然道:「我明白了,就是為了這件事,她才會跟梅華在一起的……」
  花燕來詫然道:「你說的是什麼?」
  林琪知道她這時對費冰的反感極深,多說也沒有用,連忙道:「那是件不相干的事!」
  花燕來也不多問,只是過去提起天外醉客的人頭,慢慢地下了樓,又找到一法原封的酒,帶了鋤頭,走到土墳旁邊,開始挖土!
  林琪一直跟著她,看她默默地工作,知道她是在替天外醉客挖墳,仍忍不住問道:「前輩,您這是幹嗎?」
  花燕來平靜地道:「替酒鬼找個歸宿,這兩個人幫助我恢復了八成功力,我至少也應該替他們盡點力,不讓他們暴屍荒野……」
  林琪失聲道:「前輩,您……」
  花燕來瞪他一眼道:「你已經知道了,還大驚小怪幹什麼?」
  林琪喘了一口氣道:「晚輩頗替前輩不值……」
  花燕來冷笑一聲道:「沒有什麼值不值的,我習的是魔道工夫,要想恢復功力,唯一的速成方法就是藉陰陽挹注的手段……」
  林琪默然片刻才道:「難怪連大叔要我炫耀武功,引出一批隱名的武林高手,原來就是為您作這個打算,這真是……」
  花燕來瞪他一眼道:「你明白了就好!剛才若不是表明身份,我差一點也會找上你!」
  林琪默然片刻才道:「前輩!您是怎麼使他們就範的?」
  花燕來輕哼一聲道:「在我奼女玄蛇神功的催迷之下,連鐵人也躲不過,何況是這些從未破身的老傢伙,只可惜那酒鬼死得太早了,要不是那死丫頭來搗亂,今天再行一次功我就可以完全恢復了!」
  林琪不禁駭然道:「他們連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嗎?」
  花燕來得意地一笑道:「你拿鞭子都趕他們不走,更別說是反抗了,當然他們心裡是明白的,也知道我是在利用他們,然而他們就是無法抗拒,至死方休……」
  林琪想了今天遇到天外醉客的情形,知道她的話一點都不渲染誇張,心中對她的邪門功夫之高,生出一種由衷的恐懼。
  花燕來明白他的心意,笑了一下道:「你別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否則我也用不到費這麼大的事來找這些替死鬼了!老實說,我也不喜歡這麼做,這些老頭子又臭又髒,跟他們在一起,我想起來就要作嘔,可是為了恢復功力,我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林琪連忙道:「前輩不是說藉苦練之功,也可以恢復功力嗎?」
  花燕來點點頭道:「話是不錯,可是我無法等這麼久,並不是我不耐煩,而是有人不放鬆我,你知道費長房到處在找我的下落嗎?他親任十三友的盟主,廣佈偵騎,四下搜索我的下落,因為他已經得知我把功力轉注給你了……」
  林琪一驚道:「他怎麼知道的?」
  花燕來談笑道:「連進告訴他的!」
  林琪更驚道:「連大叔!他……他離開我沒有多久……」
  花燕來淡淡地道:「連進跟著你的時候,費長房知道你已得優魔四式之秘,不敢來惹你,連進一離開你,立刻就落入他的手中,當然連進對我很忠心,他是不會出賣我的,可是費長厲有的是方法,在幾種失心亂神的迷藥下,連進什麼話都藏不住了,費長房急於想從我這兒得到伏魔劍式,他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我不能不想法子保護自己!」
  林琪聽得呆了,半晌才歉疚地道:「都是為了我的緣故,害得連大叔受苦,害得您名節受玷。」
  花燕來笑笑道:「你別自怨自艾了,事情的發生是無法預料的,連進只對我一個人忠心,他那人好用心機,利用你那麼些日子,你可能還不知道呢!」
  林琪搖頭道:「不!我是知道的,連大叔對我的利用我十分清楚。心是我知道他是為了您,所以我才甘心受他利用……」
  花燕來微微一笑道:「盛情可感,不過你也太天真了一點,連進利用你的目的,十分之二是為了我,十分之八是為他自己,有些事情你被蒙在鼓裡……算了!我也不必告訴你,免得你對這個世界寒心……」
  林琪不禁愕然,花燕來笑笑又道:「連進的事你不必負疚,他是自討苦吃,至於名節二字,你不必對我抱歉,在我們習魔道的人心中,根本就沒有那兩個字存在,我們行事的唯一準則,就是欲達目的,不擇手段,一切有利於我的事,我們行之毫無考慮,我如此,費長房如此,許許多多的同道莫不如此……」
  林琪連連歎息道:「前輩!我實在不明白,像您這樣的人……」
  花燕來微微一笑道:「別說你不明白,連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因為我對你種種的行為,簡直大違我們的心性常例……算了!不說了,再說下去會嚇壞你……」
  林琪默然片刻,忽然也以感激的聲音道:「前輩對我的栽培之德,晚輩將永銘心版,不管前輩怎麼說,我心中對前輩的愧疚水遠無法消除,至少因為我的緣故,您失去了一個女兒……」
  花燕來平靜的臉上,突然湧起一片殺機,嚇得林琪把底下的話都不敢再說出來了!
  當林琪滿懷惆悵的心情,離開了花燕來的小樓後,驟然被一種落寞的感覺浸染了他的全身。
  這是一種從所未有的感覺,一種被人從世界中排擠出來的寂寞之感!
  這些日子,他遇到許多事,接觸到許多人,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懷有著他們的秘密,他們的欲與仇恨。
  只有他,是一無所有的!
  他不恨什麼人,也好像沒有愛過什麼人!
  他因為種種的機遇,使得武功的進展超過了他自己的想像,可是他並不因此而感到高興,因為他覺得武功並沒有使他的生命充實!
  每一個人都有活下去的目的,他沒有!
  每一個人,無論是好的抑或是壞的,都有著他們所希冀追求的目標,他卻沒有!
  於是這一剎那間,他的心情變為十分蕭索,因此他的步伐也變為十分沉重!
  本來,他為自己的行程的安排是去探望簫聖柳無非與鐵劍無敵謝長風,想幫他們共同對付十三友的,現在,他感到這件事也很無聊了。
  十三友已入費長房的控制,費長房雖是個狂人,卻不是個惡徒,他的慾望是修成天下無敵技藝,進一步去達到水恆不死的仙業。
  關於這一點,林琪的看法很透徹,生死有自然的定律,有生必有死,要想改變這定律是不可能,因此他不去作那樣的夢。
  侯行夫那種惡毒的人是應該被除的,可是他一直沒有作惡的機會,二十年前,他的父親阻止了他們的暴行,現在他們又在費長房的控制下,雖然不會有什麼好事,但至少也不會做什麼十惡不赦的大惡事了,因為他們會被費長房利用著幫助他達成他那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不再有時間去作惡了。
  柳無非他們雖以正義自命,然而他也清楚地看出這批素負俠譽的正人君子也不過是背著一個正義的幌子。
  雖然他們與邪惡作對,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自己的生命與安全而已,十三友若是得了勢,他們將是第一個被開刀的對象,因此他們所謂義的結合,倒不如說是自衛來得恰當些。
  「有些人為了達到目的而殺人,有些人為了不被殺而殺人,我什麼都不為,何若又去介入那種糾紛呢?」
  這一個思想掠過了他的心頭,使得他更有茫然無所適從之感!
  在迷離的夜色中,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既不留心身邊的環境,也不在乎自己所走的方向!腦中只有混混濁沌的一片空白……
  直到他的身子快要撞上一樣東西時,他才從混惑中驚醒。
  他是順著一條路而前進的,那條路很寬,路中心怎會有東西呢?除非有人!
  他判斷不錯,那是一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他熟悉的女人。
  月光下,那人的臉色異常蒼白,兩隻眼睛中閃著灼人的光芒。
  看清那人的面龐後,林琪不禁驚呼道:「費姑娘!原來是你!」
  費冰的臉上有著一絲輕微的激動,哼了一聲道:「是的!我在這兒等了很久了,你在那小樓上呆了很久!」
  林琪點點頭道:「不錯!我同你母親談了不少話!」
  費冰立刻高聲叫道:「別再說我母親,告訴你我沒有母親,那下賤的淫婦絕不是我母親……」
  說到最後她幾乎要哭了出來林琪不禁微怒道:「她的的確確是你的母親,你怎麼可以用這樣口氣說她呢?」
  費冰嗆然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劍叫道:「你再說一聲她是我的母親,我馬上就跟你拚命!」
  林琪為之一愕,最後也生氣了,道:「好吧!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想為這個原因跟你打架!」
  說完他閃身欲待離開,費冰卻不肯放鬆,橫劍攔在他前面道:「你跟那賤婦在樓中這麼久,做了些什麼?」
  林琪被她這句話激怒了厲聲叫道:「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費冰寒著瞼道:「沒有什麼意思,我就是想問問清楚。」
  林琪哼了一聲道:「假若你不知道該如何尊敬自己的母親,也別再希望我回答你一個字!」
  說時他的臉上流露出無限的鄙棄,使得費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然後以帶哭的聲音叫道:「假若你也有這樣的一個母親,你就不會如此說了!」
  林琪怒喝一聲,目中射出凌厲的光芒叫道:「住口!拿你與花前輩相較,我認為只有一個卑劣之人,那個人就是你!」
  費冰怔了一怔,片刻之後,她才以狠毒的口吻道:「你一定也被她的淫蕩迷住了……」
  這句話還沒有罵完,她的臉頰上已著了兩聲很清脆的掌聲,然後是林琪充滿憤怒的聲調指著她叫道:「你再說一句那樣的話,我的劍就不會饒你!」
  費冰挨了打之後,情緒反而穩定了下來,撫著發痛的臉頰,冷冷地道:「她究竟給你多少好處?才使得你這樣維護她!」
  林琪朗聲道:「是的!她對我成全之德天高地厚,使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報答她,因此你縱然是她的女兒,我也不容你侮辱她……」
  這幾句話使得費冰呆住了,林琪頓了一頓又道:「你之所以睨視她,一定是為著她的那些行徑。」
  費冰痛苦地道:「難道還不夠嗎?當我第一次看到她與別人那個樣子時,我真恨不得馬上死去……」
  林琪的態度略為溫和了一點道:「所以你才跟梅華混在一起……」
  費冰點點頭,咬著牙齒道:「是的!我……」
  林琪輕歎一聲道:「你太衝動了,假如你為著這些才恨你的母親,那你應該恨我才對,因為是我害得她那樣做的……」
  費冰的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流露出無限的驚奇與不信。
  林琪只得歎了一口氣,把她與花燕來見面之後的情形與經過以最簡單的詞句說了一遍,最後才歎息道:「所以你該恨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我,我若不奪去她的功力,她便不需如此自苦,另一個是你父親,假若你父親不去逼她,她不用急著去恢復功力……」
  費冰如癡如呆地聽完了,才如夢幻般地喃喃道:「這太……令人無法相信了……」
  林琪輕吁一聲道:「豈僅是你,連我這個身經目受的人也無法相信,可是事實的確如此,令我無法不信,現在你還恨你的母親嗎?」
  費冰想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
  林琪一怔道:「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費冰痛苦地道:「我只知道她那些可恥行為的解釋,卻無法決定她這種做法是否值得原諒!」
  林琪也怔住了,費冰卻仰著臉再問道:「你比我清楚,你能告訴我嗎?」
  林琪搖搖頭道:「抱歉得很,我也無法告訴你,你母親為了恢復功力,她的手段無可厚非,可是她殺人而奪取其功力之舉,我不能說是對的!」
  費冰卻展顏為笑道:「經你如此一說,我倒有了答案了,我母親是對的!」
  林琪愕然地道:「為什麼?」
  費冰興奮地道:「只要我母親所做那些事不是以淫蕩為目的,她的任何行為都是對的!」
  林琪更為愕然地道:「殺人也是對的嗎?」
  費冰點頭道:「不錯!這是求生存的手段,人為了裹腹,同樣也殺死雞鴨魚以為食,你能說天下聽在吃葷腥的人都不對嗎?」
  林琪一時為之語塞,費冰卻以充滿悔疚的聲音道:「過去我不明內情,的確是太任性了,我一定要找到母親,去祈求她的寬恕……我母親還在那小樓中嗎?」
  林琪呆了一呆才搖搖頭道:「關於是非的問題,我一時也無法想清楚,但是你要去祈求花前輩的寬恕,我倒絕對贊同,她此刻大概正在為天外醉客築墓,你快去吧!」
  費冰正待回身去,卻突然閃來一條人影,以激動的聲音叫道:「孩子!冰兒!我終於得到你的諒解!」
  聽聲音就知是花燕來,費冰毫無猶豫地撲向那黑影的懷中哭叫道:「娘……」
  兩個人影緊緊擁抱在一起,半晌之後,當這一對母女在無限依依中分開的時候,林琪已經不知在何時離去了!
  ***
  夕陽照著古寺,微風中蕩漾著晚鐘的餘韻,這是一個令人忘俗的境界。
  林琪身背著長劍,情意落寞,漫步在山道上,被目前的情影勾引得出了神!
  滿山的紅葉,晚寺疏鐘,這才是真正的人間靜土呀,此地沒有殺伐,沒有名利的紛逐,這才是我追求的樂土啊!
  於是他慢慢地走到寺門前面,敝舊的木扉緊閉著,裡面傳出流落的鐘聲,木立片刻之後,他拔出腰間的長劍,伸指輕敲劍葉,叮然微響中,那柄劍斷成兩截了。
  他又解下劍鞘,連同那兩截斷劍,一起擲得遠遠的,然後以堅定的口吻,自言自語地道:「不管這裡面住的是誰,我都要請他分我一席之地,然後我就終老此處,再不參與人世的糾紛了!」
  說完他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整整衣襟,伸手朝門上輕叩了幾下。
  剝剝的叩門聲很清楚的傳了進去,可是門口鐘聲依舊。
  很久很久了,仍是沒有人出來開門!
  林琪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自言自語地又道:「從這寺院荒廢的程度看來,此地一定是很少有人居住,也許只有一兩個離世獨隱的老僧,所以他們才不歡迎來的訪客,為了怕人打擾清修吧!」
  「不管了!反正我也是來出世的!打擾他也沒有關係。」
  說著手上用了一點力,木扉呀然地開了,原來那木門並未上閂,只是虛掩著的,林琪跨了進去,又把門帶上了!
  開門,關門,都發出了不算小的聲音,可是並未驚動裡面的人,鐘鳴如舊,一聲接一聲,聽來十分清楚,卻不像是就近發出。
  因為那鐘聲空明幽遠,好像從頗遠的地方傳來,林琪倒不禁奇怪了道:「這所寺院倚山而築,院落不深,那鳴鐘之人又在什麼地方呢?」
  隨著鐘聲的引導,他慢慢地向前走去,穿過荒草蔓生的空虛,來到寺院的正殿,殿中空空的,不見一尊佛像,林琪更奇怪了。
  在靠牆的地方,還留下了塊大石,雕成蓮座之狀,蓮座旁邊的右楹上,還留著斑駁的字跡!
  「紫竹林中現自在,白蓮台上現如來」
  這分明是一尊觀世音的雕像,由石座的大小看來,那佛像的體積一定十分巨大,可是佛像不見了。
  殿屋猶存,石雕的佛像一定個會塌圯,就算是倒塌了,地上也一定會有碎石,可是此間四壁皆空,唯一的可能是石像被搬走了。
  把石像搬走幹什麼呢?那麼大的一座佛愕,搬動可不是易事。
  地下打掃得很乾淨,可見寺中一定有人居住,那居住的人還在敲鐘,非憎即尼,既是佛門弟子,又為什麼要移走石像呢?
  這一切都像那鐘聲一般地神秘不可解,可是林琪懶得去花腦筋推索,只要找到那鳴鐘之人,一問就知道了。
  鐘聲仍在斷斷續續地響著,由殿旁的雲門中傳出來,林琪立刻又折向雲門,往殿後走去,來到一間偏殿。
  那裡也是一樣,空無一物,地上留著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座,座上的神像都被搬走了由石座的安排看來,兩旁應該是十八羅漢,正中的大石應該是佛祖如來!
  林琪在偏殿中沒有多留,循著鐘聲,又穿過一扇洞門,一殿連一殿,約摸經過五六座寶殿,所見的情形完全一樣,除了被移去的石座外,空無一物。
  一直來到最後一進,佛殿到了盡頭,觸目是一片巖壁,巖上原來也刻著佛像的,可是都被人削掉了,只留下一個個的空穴。
  而那鐘聲卻像是從身後傳來了。
  林琪懷著滿腔的疑惑道:「怪了!我進來的時候,並沒有發現別的通路,也沒有看到人跡,怎麼會走過頭,把鐘聲滑到後面去了呢?」
  再說這鐘聲聽來仍像是從遠處發出,忽而在前,忽而在後,前後都沒有其他寺院,那擊鐘的人又在什麼地方呢?
  他不前死心,回身又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寺門,聽了鐘聲卻又在身後了。
  奇事!怪事!邪事!
  聞聲而不見其影。
  林琪在心中奇怪著,卻不信邪,前前後後地搜索著,結果卻一無所獲。
  當他走到寺門時,鐘聲如在前,走到巖壁處,鐘聲又在後,於是他有一個決定,那鐘聲不前不後的,在中間發出的!
  細心地找了半天,他判斷鐘聲的來源是在入門的正殿,這個判斷是他經過多少的嘗試搜索後,才得到的結論。
  也只有他那種武功修為,才能作此結論,換了一個普通人,恐怕永遠也找不到鐘聲的來源了,因為那鐘聲聽起來,似乎還在很遠的地方呢!
  夕陽早已落山,殿中一片黑暗,林琪用了敏銳的目力,仍在搜尋這種神秘的鐘聲,寶殿四壁,在他眼中仍是十分清晰!
  找了半天,他終於摸到一點門徑了,那鐘聲每隔半杯茶的時間才響一次,每次鳴四響,極有規律而且每次他走到石座附近時,鐘聲比較響亮一點。
  這比較兩個字,也只能對林琪這種內功精湛的高手而言,因為其間的差別太小了,換了個內功較淺的人,也斷乎無法分辨!
  林琪雖然聽出一點端兒,心中卻更為驚詫了,因為他發覺這鳴鐘之人,也一定是個武功高手,否則那鐘聲每次強弱的程度,絕不會能接近到幾乎完全相同。
  再者他也是個音律中的高手知音,所以在鐘聲裡,也聽出一點異征,那鐘聲聽來似乎充滿了和平與寧靜,隱約間卻含蓄著殺伐之音!
  林琪不禁歎了一口氣,在心中暗道:「我原是為那鐘聲的安祥所吸引,所以才毀劍棄世,到此地來求取安寧的,誰知那鳴鐘之人,仍然抑制不了心中的塵念,聽來好像他是在等候著一場挑戰似的,由此看來,世上竟無一片真正的靜土……」
  慨歎儘管慨歎,找尋那人的工作卻未停止,他端坐在石上諦聽良久,終於發現那鐘聲是由他身下的石座中傳出,而且他那靜止的身體也隱約可以感觸到石座被鐘聲所激起的輕微的震動!
  這一發現使他更驚奇了!
  「難道這石座下還另有棲身的所在嗎?」
  他突然站了起來,將耳朵貼在石座上靜靜地聽著。
  不錯,鐘聲更響亮了,響亮得使他的耳鼓也起了震動。
  林琪毫不考慮,雙手扳著石座,奮起神力向上一抬,那深埋在地下,重逾千斤的石座,竟被他拔了起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深洞。
  而那鐘聲才響了兩下,竟也破例停上了。
  洞中漆黑不見只物,只有森森的冷氣逼人。
  林琪不敢造次,只是對著洞口喊道:「下面的朋友!你可以出來了……」
  洞很深,使他的叫聲蕩起了陣陣的回音,良久之後才傳出一聲歎息!
  這是一個女子的歎息聲。
  林琪的驚奇還沒有來得及作更多的反應,洞中已冒上一條人影,在殿中四下如閃電般地飛繞一匝,接著是篤篤的火石磨擦聲,那人已將殿角四周的蠟燭都點燃了,殿中立刻變得異常光明!
  林琪沒有看到那人的面貌,只是看出她的背影,那是一個道姑,長髮梳成一個高髻後,還拖著馬尾般的辮,一直垂到腰下。
  那道姑慢慢地回轉身來,輕輕一歎道:「老魔頭!算你贏了!」
  林琪卻不禁一愕,因為這道姑還十分年青,容顏尤為秀麗,眉目之前,孕含飄灑出俗的翩翩仙風!
  那道姑見到林琪之後,也是一驚道:「咦!你不是老魔頭……」
  林琪被她說得莫名其妙,睜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那道姑卻頗為高興地道:「幸虧你不是老魔頭,那我還不算輸……你是誰?」
  林琪一拱手道:「在下姓林名琪,偶爾得徑此處,聽到仙姑的鐘聲……」
  道姑神色一動,嗯了一聲「你叫林琪,是柳無非的弟子?」
  林琪點頭道:「不錯!在下正是簫聖傳人,不知仙姑因何知曉……」
  道站輕輕一歎道:「簫聖之名,果然無虛,看來我們音中三絕,要數他獨尊了!」
  林琪聞言一怔,再看那道姑腰下,懸著一隻白色的玉笛,不禁道:「仙姑莫非是笛仙雲逸?」
  道姑點頭道:「不錯!貧道正是雲逸,那笛仙兩個字,今後卻不敢再用了。音中三絕,只有令師那一枝金簫可以當個聖字而無愧!」
  林琪聽他自承就是笛仙雲逸,倒是無法相信,因為簫聖鼓王笛仙,世稱音中三絕,享譽武林數十載,柳無非與雷天尊都是鬢鬚斑白的老者,她何以會如此年輕呢?
  雲逸從他的神情中看透他的心情,微微一笑道:「你可是不相信貧道?」
  林琪臉紅了一笑道:「從仙姑的年貌上看來,在下的確無法相信……」
  雲逸輕輕一笑道:「這一點難怪你要懷疑的,可是目前我也不願多作解釋,反正貧道絕非冒名,你相不相信都沒關係!」
  林琪頓一頓才道:「仙姑如此說,在下絕對相信,……方才聽仙姑的口氣,好像與人拚鬥……」
  雲逸點點頭道:「不錯!我是與人相約比鬥,那老魔頭的琴上功夫的確超人一等,我與他較量了一天一夜,仍是不分上下,這才另外想出一個決高下的方法……」
  林琪忍不住插口道:「仙姑剛才是在比鬥?」
  雲逸道:「是的!我跟他約好,若是他在今夜雞鳴以前,能找出我的下落,就算他勝了,誰知老魔頭沒有來,卻被你找到了……我雖然不斷以音律示蹤,可是那一套迷蹤神曲設非音律中之高手,斷乎無法找到我的下落……由此可見你在這一方面,的確比貧道高明多了……」
  林琪這才明白了一個大概,也才明白那鐘聲為何如此難以搜索,想了一下道:「仙姑以苗成名,為何卻改為用鐘聲與人較量呢?」
  雲逸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道:「你說我是以鐘聲與人對敵?那我還不算太輸……」
  林琪不禁詫然道:「難道仙姑不是用鍾……」
  雲逸又笑了半天,才邊笑邊道:「你聽到鐘聲是不錯的,只是那鐘聲卻是由我的笛中奏出,這迷蹤神曲又名空谷鈴音,你雖然找到我的藏身處,卻沒有辨別我用的是什麼樂器,這倒是件奇怪的事。」
  林琪聽她說話的口氣不像是開玩笑,半信半疑地道:「仙姑笛發鐘聲,當真是神乎其技矣!」
  雲逸卻一整神色道:「你連我用的樂器都不知道,卻能找到我的蹤跡,說道理我實在想不透,你能見示一下嗎?」
  林琪想了一下道:「這個在下也無法說出來,在下先聽到那鐘聲之中,充滿了離世出塵的安祥,因此心神溶化其中,循聲追索良久,未得其門,後來……」
  雲逸緊張地道:「後來你是怎麼聽出的?」
  林琪道:「後來在下於鐘聲裡又聽出一絲爭殺之意,才發現聲音自石座之下……」
  雲逸沉思片刻才點點頭道:「是的!那時我見你在上面東奔西跑,以為你就是那個老魔頭,一時心中流露出爭勝之念,不知不覺中化入笛中,破綻就在此地了!」
  林琪原是個音律中的能手,自然對這情形十分明白,立刻表示贊同道:「仙姑說得對極了,大凡以音卻敵,必須進入忘我之境界,才能竟其全威,仙姑若不是那一念之疏,在下恐怕奔波到天光,還是一無所得呢?」
  雲逸點點頭,但又搖搖頭道:「不對!我這迷蹤神曲中另有迷境,對方若是受了笛音之吸引後,立刻沉迷其中,隨著我笛音的擺佈,縱然我心意浮動,對方也應該由著我的心意而進入幻境,你怎麼反而能找到我的缺點呢?」
  林琪為之一愕道:「這個在下可不清楚,在下聽到那鐘聲之後,心中並未產生幻境,也沒有人迷之狀,是以才能意識到仙姑的音外之音……」
  雲逸神色一動道:「哦!會這樣嗎?那只有一個可能……」
  林琪正想聽她說下去,然而雲逸卻止口不言,而且臉上流露出一種奇特的神色,不禁詫然地問「什麼可能?」
  雲逸仍未回答,而殿外響起一個宏亮的笑聲道:「這個老夫卻知道,雲仙姑塵心動矣……」
  ***
  雲逸聽到那語聲之後,臉色一變,清叱一聲,飛身飄出殿外,林琪連忙也跟了出去,但見荒草的亂石堆上,站著一個白衣人,黑髯如漆,卻是費長房!
  雲逸一臉憤色怒罵道:「老魔頭,你來遲了,還要胡說八道……」
  費長房哈哈大笑道:「雲仙子此言差矣!老夫跟你約好是天明雞鳴之後,再找不到你就算輸,只要在雞鳴之前,不管老夫什麼時間到達都不算遲……」
  雲逸不禁為之語塞,費長房又大笑道:「老夫現在已經找到你了,不知能否算勝?」
  雲逸臉上忽紅忽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林琪忍不住問道:「仙姑!你就是跟他訂的約?」
  雲逸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費長房又得意地道:「你現在該把賭注交出來了吧!」
  雲逸鐵青著臉,既無動作也無表示,林琪忍不住又問道:「賭注是什麼?」
  雲逸不作聲,費長房卻高聲地笑道:「一點小玩意,而且那東西現在對雲仙子來說,已經沒有用了……」
  雲逸怒叫道:「胡說……」
  費長房奸笑道:「仙子何必還要狡賴呢!老夫剛才已經說過了,仙子既然已經……」
  雲逸神色突地一變,厲聲叫道:「老魔頭!你敢再胡說一句……」
  費長房聳肩乾笑道:「不說就不說,可是那賭注老夫已經贏定了,仙子此刻所得,比那東西珍貴多了,何必還要……」
  雲逸鐵青著臉,在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厲聲叫道:「給你好了,別再廢話了!」
  費長房笑嘻嘻地伸手來等著,雲逸朝林琪望了一眼,終於一咬牙,將那布包朝費長房擲了過去!
  費長房滿臉歡欣地接住布包,驀覺眼前人影一晃,一股勁風襲向面門,連忙伸手一格,劈向那人的手腕。
  誰知那人的招式十分怪異,反劈一搶,居然對他手劈攻勢全部封死,接著胸前襲進一股潛力!
  費長房大驚失色,連忙鼓足勇氣,準備硬抗一下,可是那人十分乖巧,勁道僅在他胸微微一觸,立刻飛退後,同時他覺得手上一鬆,那布包也被對方搶去了。
  等他看清那搶布包的人時,神色不禁一變,原來那人正是林琪,他一手綽住布包一手布勢微屈,臉上笑嘻嘻地道:「費長房!算你運氣好,假若我手上有一支劍的話,現在你已經穿心而死了!」
  費長房又急又怒,大叫道:「小畜生,你……你在找死!」
  林琪含笑道:「你不要神氣,現在我可一點都不怕你,剛才攻你的那一招只是開始,你若不服氣,我還有幾式更厲害的!」
  費長房氣極反而說不出話,原來他們二個在攻守之間,雖然都是徒手,用的全是劍招,費長房使的天魔十二式中的一招,林琪使的卻是花燕來所傳的伏魔四式中的一招「風生樹下」,剛好可以克制住地,所以才能點中他的胸前,趁機掠走他的手中之物!
  由於是以指代劍,雙方自然都無法使出這些招式的真正威力,也是林琪略沾即退的最大原因。
  因為這些招式只有用在劍上,化為指功縱然可以得手,也只在於功力之深淺,林琪用式雖精,火候卻不如費長房,硬抗下來,也許吃虧還是他。
  費長房一招受挫,到手的東西又被搶走了,羞怒之下大喝道:「小畜生,那賤婦不過只傳了幾手劍法,老夫豈足懼哉?……」
  林琪哈哈一笑道:「費長房!你別嘴上硬,就憑我那手劍法,已足夠對付你的了!」
  費長房用眼上下望了他幾下,林琪連忙又笑道:「你可是以為我此刻沒帶劍,便奈何不了你?」
  費長房口雖不言,目中的表情很明顯的就是那個意思,林琪心中暗驚,深海不該將寶劍毀斷去掉,表面上仍然十分平靜地道:「我此刻雖無長劍,可是懷中卻藏著一柄斬金截鐵的短劍,真要施展開來,那威力並不比長劍差!」
  費長房見他懷中凸出一根長形的東西,與匕首的樣子差不多,心中拿不定他說的是真是假,因此目光游移不定!
  林琪口中雖然說得雄壯,心下卻在暗跳不止,因為他身上根本沒有武器,那微凸的東西正是柳無非傳給他的金蕭,可是他知道此刻萬萬慌張不得,費長房唯一忌憚的便是伏魔四式。這四式劍招非劍器無法竟其全威,因此他只有唬他一下了!
  林琪雙手背在身後,抬眼向天,裝出一番悠然的情狀。
  費長房卻漸漸地被他的從容懾住了。
  兩個人相持良久,費長房不禁略感洩氣地道:「小子,當初在王屋山中,老夫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可是老夫總是愛惜你這份人才不忍心下手,想不到今天你竟如此對我……」
  林琪微微一笑道:「你我之間,最好莫談恩怨,你對我什麼用心,你自己明白,而且我之所以上王屋山,是因為你擄劫了娃狄娜而引起的,我離開王屋山,是從你的地牢中自已脫身的,也許你對我有過一些小惠,卻遠不如你加諸我身上的迫害!」
  費長房十分震怒,厲聲大叫道:「忘恩負義的小畜生,你以為老夫真怕你不成!」
  兩臂一抖,並指如風,又搶攻過來,林琪知道自己在功力上,要比他差多了,因此不願跟他硬拚,腳下輕錯,避開指上的主力,然後手撫腰間,裝模做樣地道:「你若再不知進退,我就用劍對付你了,雖然花燕來前輩的功力已經恢復,她發誓要自己找你算帳,可是你把我逼急了,我也管不得那麼多!」
  這句話原是林琪隨意說出來嚇嚇他的,然而費長房的反應卻大出他的意外,神色立刻大變,急聲說道:「你……這話是真的?」
  林琪乾脆再唬他厲害一點,因此笑笑道:「我何必騙你,連進已經落在你的手中,花前輩的情形你應該很清楚,我再告訴你一個很不利的消息,你的女兒費冰已經跟梅華聯成一氣,目前她已與花前輩釋盡誤會,母女相逢,要是他們知道你從前種種不義之行。你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費長房臉色變得更為難看,口中發出一聲低嘯,可是他的眼睛仍是戀戀不捨地望著林琪手中布包,聲音中帶著一絲哀懇道:「小子!你那東西拿了毫無用處。對我卻關係極大,你還給我吧!」
  林琪也不知道這布包中究竟是什麼可是他在費長房的神情上看出它的重要性,因此輕輕一笑道:「不行!假若這東西對你有利,便是對花前輩有害,我身受花前輩成全之德,不能幫著你去害她……」
  費長房的青筋都急得暴了起來,大叫道:「小子!你怎麼不要臉,那是賭賽贏來的東西……」
  林琪哈哈大笑道「你這話講得才不要臉呢!這東西雖是賭注,然而是我先找到雲仙姑的蹤跡,賭賽是我贏,賭注自然也該歸我才對!」
  費長房怒叫道:「放屁!你又沒有跟她約定賭賽,憑什麼要贏得賭注?」
  林琪微笑道:「你們在約定之時,可曾規定第三者不得參加?」
  費長房不禁怔住了,良久才道:「這……用不著規定,像這種音律之爭,外人參加也沒有用……」
  林琪笑道:「湊巧我對音律也勉強解得一二,遇上你們這種盛會,不參加豈非太可惜了……」
  費長房實在沒話說了,狠狠地盯他一股,陰毒地道:「小子!你記住好了,從今以後,你我水遠沒有完的……」
  林琪朗聲大笑道:「我絕不擔心這一點,論歲數我比你年輕得多,因此我有足夠的時間跟你磨下去,將來只有我看你倒下去……」
  費長房神色一寒,轉過身來,疾奔而去……
  雲逸見費長房居然就此走了,倒是一怔道:「這老魔頭武力已臻化境,怎麼會甘心受你的氣。」
  林琪微微一笑道:「論武功我的確比不上他,可是我剛好會幾手專門克制他的劍法,使得他不敢跟我硬拚……」
  雲逸這才點點頭,臉上微露憂色道:「可是你跟他作對仍為不智之舉,他的心智狠毒……」
  林琪漫不在乎地搖搖頭道:「沒關係,反正我也活得很不耐煩,有個人作作對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會閒得無聊……」
  雲逸白了他一眼,輕輕地道:「像你這樣的人,也會有閒得無聊的時候?」
  林琪略頓道:「仙姑這話怎麼說呢?」
  雲逸微微一笑道:「貧道以為如你目前的年歲與造詣機遇,應該是生命最充實的時候……」
  林琪輕輕一歎道:「生命的空虛與充實,並不在乎年歲,憂慮與煩惱也並不隨著歲月而增加。」
  雲逸一笑道:「你煩些什麼呢!情乎?愛乎?功名乎?」
  林琪搖頭歎道:「都不是!我一生中跟這些都沒有緣份!」
  雲逸也搖頭道:「我不信!以你的條件,應該不乏傾心的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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