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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劉老好沉重地道:「祁少爺,我不敢說瑪爾賽一定沒有嫌疑,因為她確是有理由這麼做,何況又是證據確鑿,但是,據我對瑪爾賽的瞭解,她絕不會是兇手!」
  祁連山倒是頗為震驚,兩眼緊盯著她:「她有理由這麼做,大娘,莫非先父與這位回族王公有過怨仇?」
  「談不上是仇,只是觸犯到他們的族規而已,我先前不是告訴過你嗎,瑪爾乞米汗部的女人多出男人十倍,必須招婚外族的青年入贅,而入贅的外族男子不得離開,否則即會為他們所殺,我還漏了一部份,就是滿了三年後,入贅的外族青年就可以公開地離去,走的時候,還有族中的重要執事長老設筵歡送,致贈六袋金沙,每一袋是二十斤,所以一個男人只要能在那兒過上三年,離開時就是大富翁了,一百二十斤黃澄澄的金沙,都是從沙石中淘出來的上好烏金,不滿三年的人想偷溜,才會遭到追殺,這是他們的族規,雖然苛厲了一點,但也不無道理!」
  祁連山對劉老好的話總是笑吟吟地聽著,溫和地點著頭,很少表示反對的,但是這一次,他卻倒不以為然:「大娘,這種族規怎麼還能算是有道理?」
  劉老好媚然一笑:「少爺,瑪爾乞米部的女人極須男人,但是他們很重視男人的操守,做妻子的人,雖然鼓勵自己的丈夫跟別人要好,但是也更尊敬一個守身如玉,對愛情忠貞的丈夫,因此才有這種規定,一個男人在那兒如果能耽上三年,而且所娶的妻子不超過三個人,那麼滿了三年之後,他就成為族中的長老,真正地成為一家之主,可以自由離開,即使他不再回來,他的三個妻子仍然為他守貞;不准再跟別的男人苟且了,直到他的妻子們老死,瑪爾乞米汗部中始終有他的家!」
  祁連山一笑:「這個條件對男人不是又太寬大了?」
  劉老好也笑笑:「是的,看起來是如此,但是很少有人能熬到長老的地位,在那三年裡,不知有多少的女子會來向他示愛,要拒絕那麼多的美女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許多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到了那兒,熬不到一年就把命送在那兒了!有的人倒是真能熬過三年,可是又無法守住三個女人的限制,跟一大堆的女人都有上一手兒,結果到了三年之後,他該得的金沙,族中照數奉上,這個男的卻必須逐出族外,永遠不能再回來?」
  「這個規定又有什麼用意呢?」
  「這表示瑪爾乞米部的女人雖然需要男人,但是並不歡迎一個色狼!」
  祁連山點點頭:「這倒是很公平,也很有意思,族中那十分之一的男人,都是被留下的長老了?」
  「不!那十分之一的男人是真正的維吾爾血統的男人,瑪爾乞米汗部人對血統很重視,生下來的孩子如果長得像瑪爾乞米汗人,紅髮、藍眼珠、高鼻樑,才會視為本部的人,男的就是貴屬,女的歸入屬民,至於像漢人的那些孩子就苦了,男的要看他們的父親而決定命運了,如果他們的父親能活過三年,就讓他們的父親帶走,否則就要投入博斯騰聖湖之中,女的倒是比較幸運,可是也不准居留在本族中,十歲後,就被送到族外內地去,如果有父親,則在三歲時交給父親帶走!」
  「這不是很亂?他們既然有本族的男人,又有很多外來的漢郎,同時族人的交往很亂,怎知道誰是誰的子女,恐怕連他們的母親都不知道子女的父親是誰!」
  劉老好搖搖頭:「不!祁少爺!你把瑪爾乞米的女人當成了淫娃了,她們因為男子太少,又要保持血統的純正,才需要去爭取男人,但是絕不淫亂,當她被一個男人接受後,她們立刻就身有所屬,參加到那男人的生活圈子裡去,一直要等到那男人對她們已不感興趣,她們還必須經過一段禁閉的時間,差不多是兩個月,那是完全隔絕的,直到限滿證明她們沒有懷孕的跡象,才算恢復自由之身,可以接受第二個男人的示愛,所以絕不會弄錯,你要記得瑪爾乞米的男人非常之少,能夠爭取到一個男人已經是很不容易了,絕不可能同時擁有兩個男人的。」
  祁連山笑著道:「看來要瞭解這個部族,必須要把他們的法規借來看看才行,規定得太多了。」
  「是的,這個傳統已經維持了幾百年了,一代代的傳下來,慢慢地修改各種規定,彌補缺漏,可以說是十分完美了,我也只知道一個大概,全部的法典寫在一本厚羊皮書的裡面,有一百多頁,光是選擇外來的男人一項,就有二十幾條限制與規定,進入這個女兒國,並不是很容易的事,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進入的。」
  「那需要些什麼資格呢?」
  「二十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身體健壯,面貌清秀,身體沒有缺陷與惡疾的男人都有責格,但是有資格並不一定入選,還要通過幾項測試呢!」
  「是什麼樣的測試?」
  劉老好訝然地問:「祁少爺!難道你有意參加?」
  祁連山笑了一笑:「我怎麼會參加呢,可是我對先父母的死因必須查清楚,可能是要去一趟!」
  「那就去好了,即使您夠上他們所有的條件,但是您自己若不願意,他們絕不會強迫您,別盡著去問這些了,因為這是人家的機密,原是禁止談論的,為了龍八的原故,我對您才說得多了一點,已經超過了我的本份了!」
  「你的本份,大娘,這話是怎麼說呢?」
  劉老好發現自己說溜了嘴,想了一想,才低歎了一聲,「好吧,就算我不漏嘴,你遲早也會問到的,為什麼我對瑪爾乞米的種種如此熟悉!」
  祁連山的臉上帶著一個溫和的笑:「大娘如果有礙難的話,可以不必回答,栽只是好奇而已,並沒有意思非知道不可,再說這個問題實在與我要查的事沒關係!」
  劉老好笑笑:「不!少爺,很有關係,當你瞭解我為什麼會對瑪爾乞米部知道得那麼多,,你就會明白我說瑪爾乞絕不會是殺死令尊的兇手!」
  「我知道,我已經用別的方法查出了線索,進而掌握住兇手了,只是還有待查證而已。」
  「什麼?少爺,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可以這麼說,所以我才要對瑪爾乞米人與先父之間的恩怨問個清楚,以免誤入歧途!」
  「兇手是瑪爾乞米部中的人嗎?」
  「這倒不知道,但是我已經知道殺死先父母,為的也是那個部族,所以我要追下去。」
  劉老好再打量了祁連山一眼,終於發現了這個年輕人的異於尋常之處,處事另有一套他自己的方法,相當精明,並不像龍八告訴自己的那種顓預之狀,於是一整神色:「祁少爺,看來現在是我要向你請問一些話了,但是我如不作個明白的交代,你大概不會相信我。」
  「不,龍叔如果不可信,世上就沒有可信的人了,大娘既然是龍叔特別介紹我來一見的朋友,更可以信賴!」
  「謝謝你,祁少爺,可是我覺得還是把話說清楚了好,我對瑪爾乞米部的情形如此瞭解,因為我是從那兒出來的,瑪爾賽郡主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祁連山倒是一怔,劉老好有點感傷:「我的父親也是塞外的江湖遊俠,偶而進入到那個神秘的世界裡,就被那兒的一大堆女人拖住了,在那兒一住六年,享盡了人間艷福,足足娶了十九個妻子,而第一個妻子就是瑪爾乞米汗女王,因為他是王夫,所以地位特殊,在三年屆滿的時候,女王不忍心驅逐他出境,而我父親的妻子們也都捨不得他,更因為他對瑪爾乞米汗部的貢獻也大,居然在六年中先後有了二十九個子女,大家公議準備要給予他元老的地位,他卻靜極思動地走了,而且還帶走了我的母親跟我,這才犯了大忌,因為我的母親不但是女王的幼妹,更是族中的祭師聖女,自幼獻身給天蠍大神,不准有男人的,可是她受不了我父親的誘惑,跟他有了私情,那是瞞著人的,直到發現她也有了身孕,父親才悄悄地帶著她逃了出來,躲在蘭州設籍落戶,過了幾個月就生下了我,在二十幾個姊妹中,我是唯一長得像漢人的,所以父親鍾愛我,但是在我三歲的那年,瑪爾乞米汗部的執法者終於探出了他們的下落,用這種毒針射殺了我的父親,帶走了我的母親,我的父親是個美男子,在內地也有很多風塵中的女子私戀著他,他們的下落就是一個風塵女子因為嫉妒我母親而到瑪爾乞米汗部去告密的,她的意思是想叫人來抓去我的母親,那知道反而害死了父親,她十分懺悔,就負起了撫養我的責任,但是她自己只是個風塵女子,連帶著也把我拖進了這一行,這就是我的身世,誰也不會想我還有個顯赫的身世,居然是有個做女王的同胞姊妹呢!」
  祁連山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大娘,以後你還跟瑪爾乞米部的人來往嗎?」
  「有的,我的母親被捉了回去,她是祭司,身份超然,族人不敢決定她的生死,而請求神示,神意是由一名男巫來宣示的,那個男巫很愛我的母親,說神恩寬大,願諒了我母親,不再降罰了,但是要我母親下嫁給那個男巫,就這樣保全了我母親,以後母親也藉機會出來探視過我一兩次,每次都是以伴隨瑪爾賽郡主為名義出來的,而瑪爾賽郡主也是個很重恩情不忘本的人,每年總要出來到我爹的墳墓上祭掃一次,我也是以掃墓為名跟母親見面,會面的地方就在這兒!」
  「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呢?那位劉老爺在蘭州被害的,怎麼會葬身在此地呢?」
  劉老好歎了口氣:「下手的是瑪爾乞米汗,是我的大姨,也算是我的大娘,她率來的那些人,多半是與我父親好過的,為了族規,她們不能不這麼做,但究竟不忍遽下毒手,毒針只射在我爹的腿上,並沒有傷及要害,如果我爹肯割掉一條腿是不會死的,可是我爹那個人風流自賞,叫他成了殘廢,他寧死也不幹,他找到了我的養母,請她幫忙,想潛回瑪爾乞米部去取解藥!」
  「九尾蠍之毒還有解藥嗎?」
  「一物降一物,解藥當然有的,就是九尾蠍本身的肉,毒是由它自己體內排出的,它的身子就有拔毒之功,只是那時已十分稀少,只在神巫廟中養著有幾頭,可能他跟我娘已經約好了,由她回去取解藥,送到這兒來為他解毒,所以我娘回去後,才答應改嫁男巫,因為神蠍是由男巫養著的,只是天不從人頗,我娘一直沒有機會得手,爹在這兒等了一個多月,解藥沒有送來,他才毒發身死,埋骨此間,這兒原來是沒有人住的,也是我那養母在這兒落了腳住了滿三年,為我爹守靈,才有人陸續地前來,成了個小集,劉家寨是我養母起的,她姓劉……」
  祁連山總算對劉老好的一切都知道了,頓了一頓後,他才問劉老好:「大娘,家父跟瑪爾乞米部又有什麼關係?」
  「瑪爾賽郡主比我大八歲,三十年前,我十歲,我最後一次來此掃墓省母,卻只見到了瑪爾賽郡主,也是我的姊姊,她告訴我,我的母親正是病危,要我起出父親的骸骨前往一晤,可能娘是不會再好了,只望與父親並葬,帶我到了瑪爾乞米部。她那時已是個十八歲的大姑娘,出落得真美,結識了一位漢家青年,就是令尊祁大爺;兩個人的感情很好,一起回到瑪爾乞米部,在路上他們已經卿卿我我,可是進入瑪爾乞米部之後,祁大爺知道了瑪爾乞米的規矩,表示他不能入贅-留在那兒,昂然離她而去,瑪爾乞米的戰士出來攔阻,被他殺死了十幾個人,祁大爺自己也中了一支毒針,但是最後瑪爾賽出來說她與祁大爺只是普通朋友,沒有理由留難住祁大爺,替祁大爺解了毒,送他離去,而且還把自己的玉珮送給了祁大爺!」
  「就是這一塊嗎?」
  「不是的,這是她自己的,送給祁大爺的是另外一塊,兩塊玉珮,恰好是一對,祁大爺的那一塊是王夫所佩用,別人不知道,我倒是清楚的,她在路上就已經獻身給祁大爺了,按照族規,祁大爺必須留下。如果想逃走,就一定要殺死,瑪爾賽為了拯救祁大爺,隱瞞了這件事;卻又把玉珮送給祁大爺,以示終身不二!」
  祁連山道:「先父沒有存心欺騙她,既然她本身有這些規矩,應該事先說明白!」
  劉老好笑笑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結識的,也不知他們事先談過沒有,我知道按照族規,祁大爺是必須娶她留居,不過由於她的出面否認,才保全了祁大爺,這是一個很大的犧牲,她這一輩子再也無法嫁人了!因為她是女王!」
  祁連山道:「女主的情形會與眾不同嗎?」
  「是的,女主一生只能擇一而終,下嫁前夕,必須由族中長老驗貞後再送入洞房以示隆重,瑪爾賽已非貞女,就通不過那一關,為人發現婚前失貞,她的遭遇會很慘,要赤身裸體綁在神廟前,用烈火活活燒死?」
  「以後她一直未嫁?」
  「不錯!據我所知,她的確沒有再嫁人,所以我知道她為祁大爺作這麼大的犧牲,可見對祁大爺用情之深,斷然不會在三十年後,又去加害祁大爺的,可是她的佩飾又留在祁大爺的手中,而令尊令堂雙雙死於毒針之下,又像是她所為,這使我很不明白!我想龍八要你來找我,可能是要我為你去問問清楚!」
  祁連山想了一下道:「不!我自己去弄弄清楚!」
  「祁少爺,這不是開玩笑的。」
  「不是開玩笑,我知道兇手不是她,也不是瑪爾乞米部的人,那是有人嫁禍的,想挑起天風牧場與瑪爾乞米部之間的火拚而從中坐收漁利!」
  「就是這話,祁少爺,天風牧場上的人對祁大爺忠心耿耿,而且沙漠上的維吾爾其他部族,跟祁大爺也很有交情,倒是瑪爾乞米部獨樹一格,一向跟別的部族不太合得來,據我所知,瑪爾乞米部這些年來還能夠在天山安然立足,不為別族所佔吞,靠著祁大爺的維護不少,年頭兒不同了,強弓、快刀擋不住槍子兒了,瑪爾乞米部裡全是些女人,卻又擁有了大量的金沙,是一塊人人眼紅的肥肉,瑪爾賽汗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處境之危,就算她自己心裡恨祁大爺,也不會對祁大爺下此毒手而為族人帶來麻煩的!」
  「我知道,我已經摸到了一點線索,知道兇手不是瑪爾賽汗,可是我仍然要去問問清楚!」
  「我的少爺,您既然知道兇手不在那兒,幹嗎還要往那兒去呢,那不是浪費精力嗎?」
  祁連山笑了一笑:「大娘,照你的說法,這塊玉珮應該是佩在瑪爾賽汗身邊的,卻跑到了我父親的手裡,這件事並不尋常,我覺得應該弄個清楚!」
  「那當然是有人嫁禍,偷了這塊玉珮!」
  祁連山神色一正:「大娘,這塊玉珮是女汗的信物,一定是密藏在她的身邊,而且跟先父的一段故事知道的人很少,連先父的那些弟兄都不太清楚,外人自然更不會知道了,現在居然被人用來嫁禍栽髒,可見一定是個深明內情的人,他們的目的是在挑起天風牧場與瑪爾乞米部火拚而從中取利,天風牧場的產業在蘭州,可以說無利可圖,那主要的對象還是瑪爾乞米部了!」
  劉老好嗯了一聲:「不錯,他們的聖地之內盛產砂金,這已經夠人眼紅的了!」
  「危機既是起自瑪爾乞米部內,我不去找他們,生事的人仍然不會死心,還會想別的辦法,我去把那些人找出來,等於是幫助他們消除內患,而且也可以在那兒追緝到真正的兇手,這是對大家都兩便的事!」
  劉老好看看祁連山,半晌後才輕聲地說:「祁少爺,您就是一個人,去了不太冒險嗎?」
  「不會,倒是人多才危險,瑪爾乞米還以為我是帶人尋仇去的,不等我開口解釋就幹上了,何況等我見到了瑪爾賽汗後,解釋了此行的目的後,她一定會支持我,那樣我就不是一個人了,而是有整個瑪爾乞米部的人幫助了!」
  劉老好想了一下才道:「我不是瑪爾乞米部的人,但我的母親是的,瑪爾賽汗更還是我的同父異母手足,這件事我多少也該盡點力,我送祁少爺去吧!」
  「那太不敢當了,大娘,你把路向告訴我就行了!」
  劉老好笑了:「少爺,沙漠上那兒有路向,也沒有固定的路,只能憑經驗記憶,找著顯眼的記號,作為認路的標誌。而且沙漠上千里無行人,連個問路的人都沒有!」
  祁連山一笑道:「我帶了羅盤來,只要對準方向,就一定能找對路!」
  「祁少爺,我不是說羅盤沒用,但是那只能指出一個方向,不至於在沙漠中迷失而已,要想找到瑪爾乞米部,還是由我帶著路好,這些路是無法用口說的,都是些看熟了的記號,我也記不得了!反正瞧見了就認得,假如由著您一個人去亂闖,只要錯了一步,就能差上十萬八千里去!」
  這個,祁連山是承認的,他對沙漠完全陌生,一路行來,雖說也在沙漠走了幾天,但是這只能算是沙漠的一個尖端,還沒有深入腹地,也不能說是征服過沙漠,老沙漠一談起沙漠中的旅程就直搖頭,可見得那是一段極為艱辛的行程,而自己一路行來,反倒是充滿了詩情畫意,沒有吃到什麼苦,因此這段行程根本算不得沙漠之旅,以後的那一段路,才是艱辛的開始,能夠有劉老好這樣一個老沙漠伴著,自然是好得多了。
  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則是他對劉老好這個人以及瑪爾乞米那一塊神秘的樂園,感到無限的好奇,他也希望能有機會作更多的探討,而劉老好的性格也不容他推辭,她決定要去就是去定了,因為她立刻就開始了準備的行動,著手收拾打點行囊了。
  口中招呼著,手下在忙著,把一些零星用具放進一個口袋中,看她動作的俐落,以及擇取攜帶物品的簡要,就可以明白,她的確是個老沙漠,祁連山感到很不好意思,對方還是個女的,帶的東西比他少了一半,除了必要的,她絕不帶一點多餘的東西,使得祁連山想起臨行時,龍八為他檢點行囊,直是搖頭歎氣,然後動手為他刪掉了一大半,還有兩個大包袱,那在祁連山的眼中,實在是不能再減了,可是龍八還是無可奈何地歎著氣:「少爺,照你這樣走沙漠,得拉上一隊駱駝才行,到了沙漠上,你就會明白,這些東西實在用不著的,在沙漠上,除了水跟食物,沒有一樣東西是必要的,人要喝水,牲口也要喝水,也許三五天才能走到第二處水源,而只要有半天缺水,人跟馬匹都會活活地渴死在沙漠上,所以真正的沙漠客,即使走一天的行程,也要帶足兩三天的水,寧可多餘的到了地頭倒掉不用也不敢大意。
  這一路上,你照著我的行程安排,就帶著兩皮袋子水足夠了,到了劉家寨子,你可記住,一定要劉老好給你打點準備齊!」
  因此他看見劉老好的口袋只淺淺地裝了半袋,就開始紮住封口,忍不住問道:「大娘,你就帶這麼點兒?」
  「是的,我跟小金鈴兒兩個人有這些足夠了?」
  「什麼?兩個?那位大姊兒也去?」
  「當然了,這丫頭留她一個人在這兒我不太放心,再說她因為受過龍八的恩,對龍八忠心得很,她答應替龍八照料我,也是看著我,叫她跟我分開,殺了她也不幹的……祁少爺,你放心,她等於在沙漠上長大的,懂得照料自己,絕不會為你添麻煩的。」
  「不,大娘。你誤會了,我不是怕她添麻煩,而是說你們都走了,這個地方怎麼辦?」
  劉老好笑了起來:「少爺!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那還不簡單,摘下葫蘆,把地窖子一鎖就行了,上面那些家俱沒有人會要的,左近周圍二百里,沒有第二戶人家,誰有這麼好的興致,把這些搬到兩百里外去。」
  「這不是太辛苦勞神二位了嗎?還要妨害你們的生意。」
  「祁少爺,你怎麼說這個話呢,我已經跟你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我們在這兒不是為了賺錢。」
  祁連山倒是不便再說什麼了,只是拱手問:「什麼時候開始上路呢?」
  「那要看你少爺了,我們的行囊已經準備好了,套上馬匹,帶上乾糧、水壺就可以上路了,問題是你祁少爺才到了這兒,總得休息一天吧!」
  「不!用不著一天,昨天我是睡在黑虎石上的,今兒一早就來了,再走多少路,也不必休息!」
  劉老好笑了一笑:「祁少爺,人不會累,牲口可累了,再說新換的蹄鐵總得讓它們習慣一下!」
  「不!我那兩匹馬的蹄鐵不是新換的,那是出發前換過的,已經走了十天了,早就習慣了!」
  「少爺!在沙漠上走了十來天,連鋼條也磨得差不多了,何況是薄薄的一塊鐵皮呢,尤其是咱們即將進入真正不毛之地,也必須把蹄鐵給換好。」
  「可是這兒沒有鐵匠鋪子,怎麼換蹄鐵呢?」
  「你放心好了,在劉家寨子裡的人特別能幹,一身可兼好幾種職業,你聽,這不就是金鈴兒在換蹄鐵的聲音嗎?」
  從上面果然傳來托托的聲響,正是換上蹄鐵後,用木槌把釘子打進蹄甲的聲音,祁連山連忙站了起來:「我的茉莉性子很烈,恐怕沒那麼馴,我得去招呼著點兒!」
  在沙漠上的人沒有不懂馬的,通靈的烈馬除了主人之外,不肯讓別人接近它,劉老好倒是知道的,忙也撐著燈要送他上去,但是祁連山卻等不及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憑著記憶,在黑暗中直向出口處奔去。
  奔到一半的時候,他聽見了尖厲的馬嘶,正是茉莉的聲音,嘶聲很急,充滿了憤怒與敵意。
  祁連山更急了,由碎跑改為急跑,但是眼前漆黑一片,他知道下來時,梯子是在靠牆的左邊,只要到了牆前摸索著向左邊移動,就可以找到梯子了。
  只是苦於看不見什麼時候才到牆邊,他只好估計著差不多的時候,煞住腳步,伸出手去,慢慢地探索。
  就這麼探了兩步,他的手已經碰到了東西,但不是粗糙的木板,那是柔軟的溫熱的,細緻而滑潤的,但又不是平的,祁連山還不知道這是什麼,等他略一定神體會,卻真正地嚇了一大跳,這真是一個人的臉!
  在這個時候,這個地下,一片漆黑中,突然摸到一個人的臉,這種感受的確是使人震驚的,祁連山連忙縮回手,第一個反應幾乎是想擊出一拳去。
  但是他止住了自己的衝動,那張人臉給人的感覺是活的,有生命的,自然不會是鬼魅。
  驚魂乍過,他的五官功用也都靈敏了,首先聞到的是一股脂粉香味,以及明星花露水的氣息,很熟悉。
  是劉老好的,但自己先出的門,一路是跑著過來的,她怎麼會跑到前面去了呢?
  祁連山不去思索這個問題,笑了笑:「大娘,你真快,也真會嚇人,幸虧我的膽子大!」
  對方也笑了,果然是劉老好:「祁少爺,虎父無犬子,不愧是西南第一位英雄天馬行空祁雲程的公子,我聽龍八說起你是個花花公子,看來可實在不像!」
  擦的一聲,劃著了洋火,劉老好點著了煤油燈,擎著照向了左邊的木梯:「少爺!快請吧,金鈴兒一定是跟你的馬鬥上了,這丫頭真是的,我不知告訴她多少次,真正的烈馬性子很倔,千萬不可胡亂去動,她就是不聽!」
  馬嘶聲更急,還夾著一些尖銳的呼喊,好像驚動了很多人,祁連山匆匆地爬上木梯,衝到店外面,一看可熱鬧了,小金鈴兒手裡拉著茉莉的韁繩,身上臉上都是泥沙,想必是從馬上摔下來的,茉莉則人立而起,兩隻前蹄不停地揮舞著,掀鬣長嘶,要掙脫小金鈴兒的控制。
  旁邊圍了許多人,除了附近的漢人婦女之外,還有三四個維吾爾裝束的女郎,都在拍手哈哈地笑著。
  祁連山叫了一聲,「茉莉,不許使蠻!」
  就這一聲,立刻使得那匹馬安靜了下去,當祁連山走過去的時候,它無限委屈地靠了過來,祁連山撫著它的頭,輕輕地拍著,安慰著,看見它的口角上,已經被嚼鐵勒破了,流著血,祁連山猛地回頭,目光中充滿了憤怒。
  小金鈴兒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歉然地笑笑:「祁少爺,您這匹馬的性子真烈,我要牽它去換蹄鐵,它就是不肯!」
  話才說完,啪的一聲,劉老好隨後出來,一個嘴巴摔了上去,把她打得連退幾步,然後指著她的鼻子:「臭婊子,你是牽它去,還是想騎著它去的,你說?」
  小金鈴兒挨了那一巴掌,手撫著臉,不敢說話,劉老好罵得更凶了,「虧你還是在沙漠上過生活的,認不出人的好壞還可以原諒,連馬匹的優劣都認不出,你的眼珠兒直該剜下來喂鷹去,楞著就想往上騎,你難道忘了好馬不事二主的話兒了,顛你下來後,你也該明白了,居然還敢一個勁兒的使蠻,要是傷了馬,你拿什麼去賠?」
  小金鈴兒的頭更低了,旁邊有個三十來歲的漢於露著一口的黃板牙,笑著說:「可不是嗎?小金鈴兒,你自己是來者不拒,有錢就可以上馬,可別把別的馬兒也想成一樣了,再說只有人家騎你的份,你也有騎馬的命嗎?」
  語氣不但尖刻,而且還極其猥褻,頓時引起了一片哄然大笑,小金鈴兒的頭抬了起來,大而圓的眼睛射出了一股憤怒的厲色,尖叫一聲就要撲過去,可是劉老好把她給拉住了:
  「你又想幹什麼?惹的禍還不夠?」
  小金鈴兒卻像瘋了似的掙扎著,跳著:「娘,你放開手,否則我就不認你是娘了!」
  劉老好似乎呆了一呆,沒想到她會激成這樣子,不由自主地放開了手,但還是擁住她:
  「小金鈴兒,你是怎麼了,既然幹了這一行還怕聽這個,平時再難聽的,你也沒當同事兒,今兒是怎麼了?」
  小金鈴兒朝地下吐了口-睡,跳著腳,指著那漢子:「范五,你有種就給姑奶奶出來把話再說一遍,別人罵我下賤我認了,人家花了錢夠資格,你算是哪頭蒜,姑奶奶是賣的不錯,但姑奶奶賣的是自己,不像你,把老婆妹子都給賣了,姑奶奶賣身子是為了吃飯,你卻指著老婆妹子賣身子吃軟飯,你比當婊子的更不如……」
  話罵得很毒,那漢子受不住了,兩個跨步就衝了出來,伸手要去抓小金鈴兒,劉老好擋在前面:「范五,你想幹什麼?欺負我們娘兒們?」
  范五的脖子上青筋直跳,黑臉都漲紅了:「葫蘆娘子,傷人不揭短,你這個女兒說了些什麼你難道沒聽見?」
  劉老好淡淡地一笑:「聽說了,是你自己先起的頭兒,可怨不得她,住在這劉家寨子上的人家誰是乾淨的,誰家不是指著這個賺錢過日子的,誰又夠格臭誰了!」
  范五的臉色更為激動了,厲聲叫道:「他媽的的葫蘆娘子,你要是不管你的女兒,老子連你一塊兒揍了!」
  劉老好毫不畏懼,仍是淡淡地:「你說她的是實話,她說你的也是實話,沒有誰該教訓,你要是怕丟臉,就帶著你的婆娘妹子離開劉家寨子規規矩矩過日子去!」
  范五虎吼一聲,伸手就朝她的胸前抓去,手還差半尺沾到衣服,吧的一聲,就被一條鞭子給捲開了。
  擊出鞭子的是祁連山,鞭子原是在地下的,小金鈴兒為了馴馬,可能用過,但是被茉莉的烈性所驚而失落在地下,祁連山牽過馬匹時順手拾了起來。
  他對於愛馬被虐已經一肚子火,但是劉老好出來一攔,他只好忍住了,這傢伙出來一鬧,剛好成了他發洩的對象,那一鞭子還真重,不但把范五的手背抽起了條血痕,而且還把他帶出了好幾步。
  范五站定了腳,看見是祁連山,雖然祁連山的身材高大,體格雄健,但是范五的個頭兒也不小,再者祁連山白白的臉與斯文的打扮使得范五放了心,掄起了醋缽大的拳頭晃著吼叫道:「小兔蛋兒,你敢打老子!」
  祁連山手中的皮鞭再度揮出,抽在范五的臉頰上,吧的一聲,臉上又添了一道血痕:
  「閣下說話嘴裡放乾淨點,而且欺侮女流也算不了英雄!」
  一連兩鞭,打得范五像瘋了般地衝過來,雙拳亂揮,口中小雜種,小兔蛋兒亂吼亂罵,祁連山卻很沉著,輕輕地閃著,也沒見他如何用力氣,但是范五的拳頭就是沾不上他的一點衣角,倒是他手中的鞭子又在范五身上、臉上抽了幾下,每一鞭都很乾淨俐落!
  旁邊看的人有的喝-,有的叫妙,忽然小金鈴兒叫了一聲!「祁少爺,小心後面!」
  祁連山耳朵很靈,在一片鬧叫聲中,他居然聽見了,身子一閃,只看見一團花影子夾著一片寒光衝了過來。
  那是一個女郎,手中執著短刀,本是對著祁連山的背後刺來的,祁連山閃開了,這女子卻控制不住身形,繼續向前刺去,刀尖對著范五扎去。
  眼看著范五就要被刀子扎上了,旁邊的人也驚呼出聲,鞭影又閃,捲飛了那只刀子,又是祁連山出手。
  不過這一鞭很有分寸,只卷在刀刃上,沒有傷到人,可是那女子卻一頭撞進了范五的懷中
  范五先前也嚇呆了,眼睜睜地看著刀子扎來,竟忘了躲避,直等刀子被捲開了,那女子撞了過來,他才真的火了,一把揪住了那女子的頭髮,照著臉上就是兩巴掌,把女子打得滾倒在地,范五提起腳來又踹了過去,口中還罵著:「媽的,死賤貨,老子叫人打了,你還來趁機會扎暗刀,難道你也看上了這小白臉兒,想謀殺親夫不成!」
  被他打倒的那個女子大約是三十上下,穿了一身花布衣服,姿色平平,卻也夠硬的,范五兩巴掌帶一腳,踹得滾了一滾,卻是一聲也不吭,范五衝過去,提起掌頭又要擂下去,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
  范五一看又是祁連山,火更大了,用力一奪手腕,厲聲吼道:「放開手,他媽的,我打自己的老婆又礙著你了!」
  祁連山的手指上一用力,范五感到如同五道鐵箍在抽緊似的,痛得直張嘴,卻又怕叫出來丟人,只好乾瞪著眼睛,祁連山將手指略略鬆了一點:「如果你答應好好說話,不開口罵人,我就鬆開你,假如你再不乾不淨,我就不客氣了,不要你的命,也敲碎你這滿口牙!」
  吧的一聲,祁連山另一隻手上的鞭子又落了下來,這次是抽向腳下的一塊拳頭大的石子兒,雖然那是已經風化了砂石,並不太堅固,但是祁連山用牛皮製的馬鞭,能把那塊石頭抽得粉碎,勁道也夠瞧的了。
  「你看見了,你的牙齒不會比這石塊更結實吧。」
  范五終於軟了下來,但口中還放著狠話:「好,小子,算你狠,我姓范的遲早還會找你再領教的。」
  祁連山微微一笑,鬆開了范五:「我並不是怕你,你真要不服氣,隨時都可以找我,只是不許在我面前欺侮女人,那個女子雖是你的妻子,你也不能這樣對她!」
  范五看看坐在地上的女子,目中流露出凶光,齜咧牙齒冷笑:「閣下,你技藝高,我姓范的承認栽在你手裡,可是你管的事也未免太多了,那賤婆娘拿了刀子要殺我。」
  祁連山和氣地一笑:「范老哥,你恐怕是冤枉這位大嫂了,她是在幫助你,她拿刀子是扎我,因為我閃開了,她收不起勢子,才對著你刺過來。」
  范五的嘴角牽起一個冷笑:「小伙子,我對自己的老婆總比你清楚,她巴不得我叫人給宰了,她好另外嫁人,會有這麼好心的來幫我!」
  祁連山怔了一怔才道:「范老哥,我說的是真話,大家在旁邊可以作證,她的刀的確是對著我扎過來的,因為有人招呼了,我才及時躲開,以至於對著你刺了過來,你們夫婦平時感情不睦我不管,可是這件事有我牽在裡面,我不能讓你冤枉了嫂夫人,一定得向你解釋明白。」
  范五的臉色變了一變,看了祁連山片刻:「那一鞭子把刀子捲走的也是閣下吧!」
  「是的,我們無冤無仇,我不能讓你受了誤傷!」
  范五頓了一頓又道:「閣下高姓大名!」
  「我叫祁連山。」
  范五有點慍色地道:「朋友,我范五雖不是什麼有字號的人物,可也闖南走北,混過幾天江湖,雖然你打了我,但是范五並不記仇,相反是還很佩服你,因為你年紀雖輕,行事很有點俠氣,請教你姓名,雖然高攀不上跟你交個朋友,可也沒再想往後再報復,姓范的一片誠意,朋友這就不夠意了,祁連山人人都知道,可不是人名兒!」
  「我姓祁,名字叫連山,完全是真姓實名,我從來也沒用過別的名字,這三個字兒跟西起新疆,東達甘肅的祁連山雖是一樣,先人以此為名,雖是取其響亮易記,但山是山,人是人,我並沒有虛報姓名來騙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