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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李敬元長長吁一口氣,像沉醉在往事裡:「提起大叔的過往,你大概也知道得不少,二十幾年前,大叔信了邪,做了義和團中的頭目,而那時溥王爺是最捧義和團的,因此,我和沈君山等九個換帖弟兄,也投奔在溥王爺駕前效力,直到八國聯軍打進京城,溥王爺到西邊避難時,我們九弟兄才離開他。」
  「以後就沒再見過他?」
  「八國聯軍撤走後,兩宮迴鑾,有人說溥王爺也回來了,我們九弟兄就又回到北京溥王府,誰知溥王爺並沒回去。後來聽說你爹在王莊,我們九個弟兄便來投奔你爹,卻不曾在王莊看到過溥王爺,也許溥王爺那時已經去世了!」
  「大叔早就認識我爹?」
  「你爹在北京溥王府時,是溥王爺手下的紅人,所以才會派他來掌理王莊。我們九弟兄第一次和你爹見面,就是在溥王府,彼此一見如故,就為了這原因,我們後來才到王莊來找你爹!」
  「我爹剛才說,溥王爺和福晉是死在王莊,他們的墓,就在莊後,可是我長了這麼大,從沒看到附近有王爺和福晉的墓。」
  李敬元也跟著楞了一楞,道:「是啊!不但你,連我也不知道溥王爺和福晉葬在那裡,若王莊真有溥王爺和福晉的墓,那墓一定修建得非常氣派,不會連咱們自己人都不知道的!」
  「這麼說我要問問我爹去!」
  李敬元情不自禁地瞪她一眼,道:「不可以!」
  哈瑞雲一怔:「為什麼?」
  「這也許是你爹必須保守的秘密,他有他的難言之隱,你這個做女兒的,依大叔看,還是別問的好!」
  「我真恨!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
  「三妞兒!你該知足了,自小嬌生慣養,要什麼有什麼,除了你爹,在王莊裡,你夠得上一呼百諾,唯我獨尊了,若再不知足,世上就沒有人能活得下去了!」
  「奴才的女兒,產業是人家的,這樣就叫知足嗎?」
  李敬元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妞兒!奴變主總此主變奴好,你以為咱們這王莊就要交出去了嗎?」
  哈瑞雲冷聲道:「如果真主子到了,咱們當然不應再霸佔,不過……」
  「不過什麼?」
  「看樣子總能隨我爹的意。」
  「你是說……」
  「依我看,他假冒的成分大。」
  「我也這麼想。」李敬元點點頭:「三妞兒!你是從那裡看出他是假冒的?」
  「第一,淺田櫻子和鐵飛龍怎會那麼巧落在他手裡?昨晚我是追趕淺田櫻子時才遇上他的,所以淺田櫻子不可能是他親手捉到的。而且他若真是溥小王爺,也沒有理由要捉住淺田櫻子和鐵飛龍。」
  李敬元不住地摸弄著下巴道:「有道理!」
  「第二,那溥王爺和福晉,不管死在那裡,卻絕不可能此刻仍活在王莊,他說這話,不過是一種無理取鬧的敲詐勒索行為!」
  李敬元用力一拍大腿,道:「三妞兒!真有你的一套,大叔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哈瑞雲繼續說道:「所以,依我推測,他很可能是黑龍會或日本陸軍諜報部的人,唯有(此處缺兩頁296,297)
  「事情很明顯,昨晚秦風是第一個趕出去追淺田櫻子的人,照理說淺田櫻子應該落在他的手裡才對,若他不是和溥修是同夥的,溥修怎麼會拿到淺田櫻子的耳環?」
  哈瑞雲眨著一對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大叔的話,的確有理,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
  「說不定那『一陣風』就是溥修。」
  「這倒不一定。」
  李敬元笑笑道:「不過,這話你也別完全當真,我先前說秦風是咱們王莊的好幫手,這是往好處想。說他和溥修是同夥的,是往壞處想。三妞兒!不管做什麼事,都要好壞兩方面全顧及到,才不會吃虧上當。」
  「大叔就請不必再叮嚀了,待會兒見了秦風,我會小心行事的!」
  哈瑞雲別過李敬元,直往集賢小築而來。
  集賢小築是王莊招待外客而設,可以容納百人以上住宿。秦風昨晚就是被招待在這集賢小築的。
  路上,哈瑞雲一直盤算著李敬元最後所說的那幾句話,越想越覺有理。
  她又想到,自己和秦風兩人,今後必須保持距離,不能過於親近,否則,若弄得陪了夫人又折兵,豈不把王莊的招牌砸在自己手上?
  她後悔昨天和他過份的親熱,照昨天的進展情形,兩人已幾乎到了互訂終身的地步,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既幼稚又好笑。
  來到集賢小築,進門之後,錢為仁老遠就從櫃-內滿面堆笑地迎了出來。
  錢為仁是集賢小築的管事,從前曾跟總管鐵飛龍走得很近,昨日他為求自保,竟然出賣了鐵飛龍,暗地裡向王府通風報信。他為人頭腦靈活,行事圓滑,擠走了鐵飛龍,下一步他的最大心願,便是弄上王府總管的差事,此刻見了哈瑞雲,豈能不巴結奉承。
  「三格格!您好哇!什麼風把您吹來,快快請坐!」
  說著忙又回頭招呼跑堂的:「快給格格沏茶!」
  「不必了!」哈瑞雲冷聲道:「那位姓秦的客人住在那裡?」
  「您是說秦爺?」錢為仁向真指了指:「就在裡面上房!」
  「給我帶路。」
  錢為仁應了聲:「是!」像個哈巴狗似的走到前面引路。
  過了好幾條穿堂,才到達秦風所住的房門前,這間房是小築裡設備最好的上房之一,那是哈國興昨日親自交代的。豈料來到跟前,才發現房門上了鎖。
  哈瑞雲心下車輪般打了幾轉,沉聲道:「他什麼時候出去的?」
  錢為仁頓時顯得十分窘迫,尷尬一笑道:「小的倒沒注意到。」
  哈瑞雲冷笑道:「當的好差事,連客人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錢為仁連忙喚來幾個管客房的店伙查問,他們的回答也不清楚。
  「這樣下去,我看有一天把腦袋丟了,你們也會說不清楚!」
  錢為仁紅著臉陪笑道:「三格格!您和秦爺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
  「要好歸要好,看店歸看店,兩碼子事兒,別混在一起談,姓秦的什麼時候回來,隨時通知我。不過要注意,通知我的時候,不能讓他知道!」
  就在這時,王府的一個下人,匆匆進來通報說哈王爺有請格格。
  哈瑞雲來到哈國興房內,哈國興又是歪在炕上吸大煙,六姨太在一旁服侍。
  他見哈瑞雲進來,輕輕拍了一下六姨太的大腿,道:「你先出去,我跟雲兒單獨談幾句話。」
  六姨太顯然不知要講的是什麼,雖然不高興,還是依言出了房間。
  「你坐下!」
  哈瑞雲在炕沿坐下,卻見哈國興只顧一口接一口地吸著大煙,反而不再講話。
  半晌之後,他才放下煙槍,伸個懶腰道:「可知道我為什麼喊你來嗎?」
  「是不是為秦風的事?」
  「知道就好,打一見面起,爹就覺得這人可疑,只因他是你的朋友,不便點破。爹的目的,是要慢慢觀察,現在真相已明,爹也不能再不說話了!」
  「我剛才只是懷疑,所以才到雅築去找他,難道爹已經抓到他的真實把柄?」
  「爹早就派出不少人注意他的行動,據剛才他們的回報,秦風今天早上天將亮才回到雅築,不到半個時辰,就又由雅築裡出去,可見他的回客棧,只是在整理東西。他一夜沒睡,回到雅築,又不休息,原因何在,可想而知。」
  「爹派出去的人,為什麼不當場把他截住?」
  「秦風身手了得,那幾個人如何是他的對手,若明著和他衝突起來,打草驚蛇,以後的事情,反而不好進行,還有……」
  「還有什麼?爹!」
  「他昨天表面是幫著咱們對付那日本娘兒們,暗裡卻是掩護地逃走。再者就是鐵飛龍,咱們眼看秦風給他餵了一顆毒藥,秦風曾說那毒藥若半個時辰不服解藥就要七孔流血,腸斷肚裂而死。而鐵飛龍不但沒死,反而落到那個自稱溥修的手裡,可見那毒藥是假的,再不就是秦風在半路上給他服了解藥。」
  「爹怎知鐵飛龍沒有死,也許他是死後被那自稱溥修的人從他身上搜出了那串鑰匙也不一定。」
  哈園興嘿嘿笑起來道:「你想的不能說沒道理,但半個時辰他能跑出多遠,昨夜,我已暗中下令,這王莊百里之內,至少出動了幾百人在搜查鐵飛龍和淺田櫻子的下落,卻不見有人發現鐵飛龍的屍首。」
  哈瑞雲只聽得大為驚服,在以往,地只覺得父親只是每天大部份時間躺在煙榻上,幾乎什麼事都不過問,直到現在才真正知道他的心機和手段,實在高人一等,不由暗暗尋思道:
  「難怪王莊上上下下幾千人,甚至九大天王在內,在爹面前莫不服服貼貼,原來他老人家是深藏不露……」
  哈國興又拿起煙槍,嘶嘶的吸了幾口:「雲兒!知人知面不知心,別看秦風那小子長得不錯,既風流,又瀟灑,而且能言善道,就讓他迷住心竅。唯有凡事頭腦冷靜,才不會吃虧受騙。」
  「爹認為秦風還會不會再回來?」
  「他為了進行工作,當然不能不回來,何況,他此刻還不一定知道咱們已對他起了疑心。說實在的,爹最初見到他時,也對他頗有好感,你李大叔也一直讚美他,若不是昨晚的事兒發生,爹和李大叔也許至今仍被他蒙在鼓裡。」
  「爹!可是我仍有疑問,秦風既然和咱們為敵,為什麼又打死了黑龍會方面派來的金兵衛?」
  哈國興嘿嘿笑著,一邊伸出手來,拍拍哈瑞雲的肩膀道:「孩子!難道你不知道金兵衛雖然是黑龍會派來的,但根據調查,他卻和清水次郎不和,而且他這次來王莊,若表現得好,很可能取代清水的南滿會社社長地位。清水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當然要暗中設法除掉他,而秦風正是清水的私人代表,由他暗殺金兵衛,是理所當然的事。」
  哈國興的這一分析,更使哈瑞雲不得不佩服他的過人見解。
  「爹叫你來,就是為了這事卜別以為事情不大,卻關係著咱們王莊的生死存亡。不瞞你說,爹初見他時,又知道他跟你很合得來,差點兒就決定你的終身大事,現在想來,也實在好笑。」
  哈瑞雲從她父親那裡出來,又到集賢雅築去查看秦風是否回來,雖然她已交代過掌櫃的錢為仁,還是放心不下。
  秦風依舊不曾回來,直到天黑,仍然沒有消息。
  一連過了六天,在第七天天剛亮,哈瑞雲起身不久,終於接到錢為仁派人來送訊,說是秦風已經回雅築了,而且是凌晨才回來的。
  哈瑞雲急急趕到集賢雅築,推門進去,果然秦風在整理東西。
  哈瑞雲在路上早巳盤算好,她想,若一見面就衝突起來反為不妙,不如暫時裝做毫不知情,先試探試探他的反應,然後再採取行動。
  秦風見進來的是哈瑞雲,忙道:「我正要去找你,又怕你還沒起床,正好你來了!」
  哈瑞雲在床沿坐下,故意笑道:「難得你還記掛著我!」
  「不記掛著你,又教我記掛著誰?」
  「既然記掛著我,幹嘛六七天不照面?」
  「我會向你解釋,那晚沒追上淺田櫻子,我一直覺得窩囊,對不住令尊和你!」
  「那是說這幾天你一直在找淺田櫻子了?」
  「我確實在想盡辦法把她捉回來,她對府上關係太大了!」
  「找到她沒有?」
  秦風搖搖頭,顯出一臉赦然神色:「那女人太狡猾了,我若捉到她,早就送到府上了,何至於急成這樣子!」
  「可找到鐵飛龍?」
  「鐵飛龍倒用不著找回來,他吃了我的毒藥,那天夜裡不可能活過半個時辰!」
  「誰見到他的屍首?」
  「說不定已經被野狗吃了!」
  哈瑞雲和秦風對答了這幾句,已越發可以確定他是黑龍會方面的人,而且和溥修是一夥的,但她總算沉得住氣,依然極力保持心平氣和。
  「秦風!你這幾天都住在那裡?」
  「為了趕辦幾件事兒,來不及回王莊,只好住在縣城的親戚家裡。」
  「你現在整理東西做什麼?難道又要走了?」
  「準備馬上回家一趟。」
  「回家有事兒?」
  秦風歎口氣道:「實不相瞞,這兩天清水已經派人來連絡過,要我到大連和他見面,我都當面拒絕。不想昨晚又接到家裡的急書,要我馬上回去,這次是不得不走了!」
  「這裡客棧並沒看到有人來找你!」
  「我住在王莊,清水和家人都不知道,當然沒人會來找我。」
  「到那兒去找你?」
  「縣城的親戚家。」
  「你回家之後,還會回來嗎?」
  「云云!」秦風走到她身邊坐下,一隻手搭上她的香肩,柔聲道:「當然要回來,難道我會捨得離開你?」
  哈瑞雲強忍著內心的憤怒,暗暗罵道:「好小子!還跟我來這一套!」
  秦風見哈瑞雲不說話,只道她是羞羞答答,越發靠近身來,說道:「云云!咱們的事,你有沒有向令尊提過?」
  哈瑞雲向後挪了挪身子:「提什麼?」
  「當然是提親事,我看令尊對我的印象還不錯,他老人家一定會答應。」
  「秦風!這種事能由我提嗎?或許你們家的女孩子有這種厚臉皮。要提是你們家的事才對!」
  秦風並未注意哈瑞雲的臉色,卻自顧自的點點頭道:「對!應當由男方找媒人提,不過你總要試探一下令尊的口氣!」
  「你剛才不是說我爹對你的印象很好嗎?」
  「那就用不著擔心了,這次回家,就是把咱們的事,向兩位老人家稟報,等我回來時,咱們就該有好消息了!」
  哈瑞雲心想已不必再跟他敷衍,臉色一正道:「我看你是在做夢!」
  她說著,霍然站起身來。
  這舉動使得秦風登時呆了一呆,也跟著站起身來,那隻手又準備搭上她的香肩。
  誰知就在此時,他只感眼前涼風一掠,閃電般摑來一掌。
  秦風在事出突然,猝不及防之下,「啪」地一聲脆響,被摑個正著。
  哈瑞雲在盛怒之下,出手極重,打得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