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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車子一直駛去,燕青才發現紅葉莊的氣派之大,出乎他的想像,擺在眼前的這條寬有十丈,可從八轍並駛,平整如鏡的大路,竟是紅葉莊的私道。
  因為道旁樹了一個石碑,就刻著紅葉莊三個大字,道直如發,深有二里許,莊院極目可見。
  同時為明白了紅葉的由來,因為道旁兩側,都是密密麻麻的丹楓,竟然廣達數十畝。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這是前人誦楓的名句,但只有在這個地方才用得上。
  金陵棲霞山以紅葉而著名,卻用不上那兩句詩,因為棲霞的紅葉在山上,山路崎嶇,無法驅車迎賞,更無法停車坐賞,只有在這一片平原上的密密楓林,以及這樣寬闊的大路,才能徐徐驅車而賞,突至停車而玩的豪趣。
  兩人拾步而前,這兩里來長的路,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因為這雖然不是秋深楓紅的季節,置身於一片青綠之中,自然而然地使人心胸忘俗。
  來到莊前,但見一彎清流,纏繞著一處處亭台樓閣,水是從西子湖引過來的,溪寬五丈,築石為岸,白石為橋,橋畔停著兩艘畫舫,竟是高達三層的樓船,想是專供遊湖所用的,全莊氣氛,在寧靜中不掩富貴,難得的是雅而不俗,不是神仙洞府而是紫府玉闕的神氣氛圍。
  燕青忍不住歎道:「想不到柳浩生那個人,居然有這種居處。」
  尤俊道:「他有錢,自然沒有辦不到的事。」
  燕青笑著搖搖頭道:「這倒不是有錢的問題,肉食者鄙,有錢的多手俗,懂得把錢花在莊院陳設的人已經不多,而把富貴氣點綴得毫無俗氣的尤其不容易。」
  尤俊笑了一笑,忽又道:「偌大一片莊院,怎麼沒有人呢?」
  燕青先前也沒有注意,經尤俊提起後,才發覺這事果然透著奇怪,從兩里外的莊道進來,直達莊前,但見重門深閉,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但略等片刻,燕青就笑笑道:「恐怕柳莊主給我們一個別開生面的歡迎吧,人來了,而且多得出乎你意料之外。」
  人果然來了,不但多得令尤俊咋舌,而且也美得令尤俊瞠目,莊門豁然而開,首先湧出的是兩列少女。
  一列鵝黃,一列翠綠,那是她們的服色,盛發堆雲,柳眉畫黛,雖然談不上個個天姿國色,但沒有一個醜的。
  這兩列女郎每列是十八人,每人手中提著一口籐籃,籃中滿貯新鮮的茉莉花瓣,分站在兩邊。
  然後是四名十三四歲的少女,赤足盤發,穿著裸袖的蠻女裝束,細嫩的藕臂上各套著一對金澄澄的臂圈。
  她們拉著兩頭壯健的公鹿,拖著一輛典式古雅的鹿車,來到面前,兩名少女立刻從車後抱出一卷紅的地毯,由他們的腳前鋪開,一直列展到車前。
  一直等地毯鋪好,一個少女才恭身道:「奉莊主之命,特來迎近貴賓,請二位爺上車。」
  燕青笑道:「柳莊主太客氣了。」
  少女笑了一笑,恭身再請,燕青也不客氣,拉著尤俊登上鹿車坐好,兩名少女才跨上前面車座,輕抖經繩,驅著那一對公鹿徐徐前進,另兩名少女則攀住兩邊的扶架,一腳點在踏板上隨車而進。
  手挽著花籃的兩列女郎,則是曼聲度曲,花穿蝶舞,把一握握的花瓣灑在前面的路上,剛好讓車子在上面經過。
  尤俊忍不住道:「這種迎賓方式,的確是別開生面,現在兄弟相信燕兄的話了,有錢不希奇,難在能懂得花錢,捨得花錢,柳莊主這等排場,即使在帝王之家,也難得一見。」
  燕青卻笑了一笑,忽而低聲道:「尤兄,主人擺出這個陣勢,並不全是為了表承氣派。」
  尤俊微微一愕,燕青又道:「你在目迷五色之際,就不會注意入莊的路了。」
  尤俊連忙連目四顧,才發現莊院中的亭台樓閣,建造得大有章法,一亭一謝,似乎都按照八卦陣圖之列。
  兩人入莊未久,回頭已不見莊門,而且四面的道路都是密如蛛網,眼中只見到一處處花團錦簇,一幢幢華庚精舍,根本無從辯認是怎麼走的。
  心中一懍,忙低聲道:「小弟疏忽了一點,燕兄可曾注意。」
  燕青笑笑道:「當然注意到了,進出莊院,都要順著路中心有紅石壽字的方磚進行,否則就會轉入迷陣,柳浩生在行列前來上這一列天女散花舞姬,目的不過是掩蓋人莊的路途而已。
  尤俊慚愧地道:「兄弟太粗心了。」
  燕青道;「這也難怪,實在是他掩避的手法太高明了。」
  尤俊道;「但他再高明也逃不過燕兄的法眼。」
  燕青道:「我也不是高明,只是事事留心而已,舞姬迎賓,散花鋪道,雖見主人迎客之豪,但並不必要,玄武湖上一會,我們已經知道他的豪富了,現在再來一手,無異是畫蛇添足,柳浩生不是個笨人,這麼做必然會有他的用意。」
  尤俊想想道:「但他這麼做,用意何在呢,難道是硬把我你留下來。」
  燕青笑道:「那倒不是,我們以禮來訪,又沒有得罪他,他沒硬留我們的必要,所以要如此做,只是防備我們作不速之客,再度前來而已,因為他這兒有許多秘密是不願讓我們知道的。」
  尤俊眉色一動道:「如此說來,馬老前輩的話就有點道理了。」
  燕青淡淡地道:「也許有,也許沒有,我們只好放在心裡,不必形之於色,在真相未明以前.對誰都不能太信任。」
  尤俊點頭不再說話了,車子終於到了一所華堂前,柳浩生與龍雨田以及莫梓站方階前.柳浩生立刻搶前一步,就在車上握著燕青的手欣喜地道:「燕大俠,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你,真早太歡迎了。」
  燕青笑道:「這次剛好是順便。」
  柳浩生又道:「柳某接到莫大俠的通知,心中實在感到很為難,燕大俠一定會怪兄弟昨夜未加馳援。」
  燕青道;「哪裡,哪裡,柳莊主古道熱腸,如晨有特殊原故,是不會坐視在下落於危難的。」
  柳浩生道:「燕大俠能如此體諒,兄弟就好過多了,否則兄弟真不知如何是好。」
  莫梓在旁道:「柳莊主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了,否則敝局這趟鏢一定難以保到地頭的。」
  燕青不禁為之一怔,柳浩生道:「進去再說,進去再說。」
  把燕尤二人慇勤地讓到屋子裡,分賓主坐定後。
  柳浩生道:「還是先把話說開了吧,免得大家心中有了疙瘩,影響了歡聚的氣氛,燕大俠,說句老實話,柳某上次到金陵,主要是去接治一批生意的。」
  燕青說道:「莫非是受了哈卜達之請,劫下那頂王冠。」
  柳浩生一怔道:「燕大俠已經知道了。」
  燕青笑道:「事先並不知道,但莊主說去接洽一筆生意,除了那筆生意外,不可能再有別的事能勞動莊主大駕親征了。」
  柳浩生一歎道:「燕大俠果然精明,不錯,柳某的確是應哈卜達之請,幫助他劫下這項王冠,因為在哈卜達的估計中,吳問天必然會托隆武或景泰保這一票,他也知道那兩處是天魔教的分支,所以才找上兄弟,兄弟與馬家父子雖是同一組織內,但在這種事情上,倒是各管各的,互相不受牽制的,所以兄弟也接了下來,而且還調集了關外綠林道上,近百名好手,準備攔截,誰知吳問天竟找上了燕大俠。」
  燕青道:「那倒是讓任主為難了,如果兄弟知道莊主出頭承擔,一定不為這個事了。」
  柳浩生連忙插手道:「燕大俠千萬別這麼說,柳某沒有先打招呼,就怪不得燕大俠,所以柳茶得到了莫二俠的通知後,實在萬分為難,後來得知燕大俠跟馬百平取得了默契,共同合作,心中才有了計較,哈卜達帶來的人手不多,有大俠與隆武的好手聯合,必定可以過關了,因此,兄弟只好按兵不動……」
  龍雨田道:「不過在下與柳莊主昨夜還是去了,如果燕老弟真支持不住時,莊主寧可背信於人,也要助老弟一臂之力的,後來見到老弟大功告成,才悄悄地退了回來。」
  燕青拱手道:「盛情心感,莊主對那一邊如何交代呢?」
  柳浩生笑道:「也沒什麼,兄弟最後只好往天魔會身上推.說是天魔會出頭,要兄弟不得插手,退還酬金了事。」
  燕青道:「莊主的損失一定不小。」
  柳浩生笑道:「毫無損失,兄弟雖然準備退還,但哈卜達昨夜失手後,跑得不知去向了,這筆錢想退也退不掉。」
  燕青道:「但是他遲早會來要的。」
  柳浩生說道:「當然他會來要,但是可能性不大,因為他丟了王位,自己國家裡已無法容身,在別處更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昨夜失手後,倉惶北遁,大概是想趁新王末返之前,將准葛爾家中的珠寶囊括亡命,收穫也不止這區區數百萬,所以兄弟想他可能不會再來索取了。」
  龍雨田道:「不錯,他如果囊捲回家藏珍,少說也是億之數。如果在本土無法立足,回部那些國家也不會收容他,最大的可能,就是逃亡到中土來,那時候,他還需要莊主的庇護,所以這四百萬兩銀子,他是不會再要的了。」
  柳浩生笑道:「就算他來要,柳某也準備認了,區區四百萬兩根子,柳某還不放在眼中,萬不能因此而失去燕大俠這個朋友。」
  燕青拱手道:「莊主如此厚愛,燕某感激萬分。」
  柳浩生大笑道:「燕大快說這個話就太見外了,事情已經說開了,大家就不必再提,燕大俠既然移駕來此,少不得要好好盤桓幾天,讓柳某一盡東主之誼。」
  燕青道:「莊主之命,敢不遵從,只是燕某乃受雇之身……」
  莫梓連忙道:「燕總鏢頭,這一說我們就太不敢當了,兄弟鏢局完全是靠你撐著,隸屬上,你是總鏢頭,敝兄弟是鏢師,還應該聽你的調度才對。」
  燕青笑笑道:「莫二兄言重了,既是如此我就告個幾天假。」
  莫梓道:「好說,好說,總鏢頭多玩幾天好了,兄弟先回去了。」
  尤俊道:「莫二當家如果先回去,就請代兄弟在敝局裡也告個假,說兄弟過幾天就跟燕兄一起回去。」
  柳浩生道:「對,莫二俠把情形對馬百平說一聲,他應該會賣帳的,柳某這次多少也給了他一個面子。」
  莫梓似乎對這些人都不敢得罪,唯唯地答應了。
  尤俊把一百萬兩的銀子也交給了莫梓,而且還寫了一封信,托他帶交馬百平,莫梓就走了。
  柳浩生設宴盛待,席中就只是四個人,燕青道:「這次兄弟能夠成功,天魔會主倒是幫了不少的忙。」
  柳浩生笑道:「沒有的事,天魔會主根本不管這些事,哈卜達在金陵就跟兄弟接治的。」
  尤俊道;「可是百平兄曾經接到夭魔會的指示,要我們不得正面參予,所以到了最後,敝局的人只好蒙面參戰。」
  柳浩生笑道:「那指示可是紀子平送去的?」
  尤俊道:「不錯,莊主已經知道了?」
  柳浩生道:「當然知道,紀子平離開金陵後,就到了紅葉在,他是受了兄弟的請托,偽裝天魔會使,跑去找馬百平,完全是做做樣子給哈卜達看的。」
  尤俊道:「可是紀子平確是持有天魔令。」
  柳浩生道:「不錯,那只是一塊二等銀牌令,兄弟為天魔教的護法,手頭有好幾塊這種令牌,以備便宜行事,馬平平也清楚,所以才能陽奉陰違,蒙面助戰,假如真正是令主的金牌令,他還敢違抗嗎?」
  尤俊與燕青都是一怔,燕青忙問道:「那位紀老前輩此刻何在?」
  柳浩生道:「現在他停留在敝莊的一所別業中。」
  尤俊道:「事後莊主可曾派人去看過他。」
  柳潔生答道:「沒有,為了不讓人知道他與我有關係,我不便派人跟他聯繫,等事情過去以後再說。」
  「敝局曾經派人跟在紀老之後,到過那所別業,發現紀老已經身死,喪命於穿心鏢之下。」
  柳浩生與龍雨田臉色都為之一變,同聲問道:「有這種事。」
  尤俊道:「這是百平兄遣人告訴我們的。」
  柳浩生立刻起立道:「事情有點不對了,龍兄,我們一起去看一下。」
  龍雨田道:「假如事情真是如此,可能天魔會主對莊主私傳禁令的事大為不滿,莊主可得要小心一點。」
  柳浩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沉思片刻道:「怕什麼,我加入天魔教就不是自願的,只是為了我那些弟兄著想而已,諒他也不敢對我如何,關外綠林道上弟兄除了我之外,誰也統御不了,走,我們去看看再說。」
  語畢站起來,吩咐下人從逢備馬,然後道:「二位在此稍候片刻,兄弟去去就來。」
  龍雨田道:「莊主不打算邀他們二位一起去。」
  柳浩生歎道:「假如天魔會主真的殺了紀子平陳屍該處,就是要給我一個警告,說不定在那兒設下了對付我的埋伏了,因此我不想連累別人,連龍兄都不必去了,設若我到明天不回來,龍兄就出關一趟,代為告訴我那些兄弟一聲……」
  龍雨田不作聲,只是看了燕青一眼。
  燕青立刻道:「莊主,如果那個地方有什麼不便處,我們自然不敢冒昧請求同行,如果莊主此去有危險,就不該撇下我們,雖然交淺不足以言深,但既蒙莊主厚愛,不以江湖末流見業而折節下交,燕某理當為莊主分憂的。」
  「何況莊主這一次事情,全由兄弟而起,無論如何兄弟也不能脫身事外。」
  龍雨田道:「莊主,假如那所別業中沒有什麼特殊的秘密,就請燕老弟一起去一趟也好……」
  柳浩生急急的道:「龍兄,你怎麼也說這種話呢,那所別業你又不是沒去過,能有什麼了不起的秘密呢,我實在是怕累及了燕大俠,因為這很可能會有性命之虞的。」
  燕青忽然道:「莊主既是如此說,兄弟也不勉強了,就請莊主找個人帶路,容燕某告辭了。」
  龍雨田微怔道:「燕老弟要走了?」
  燕青冷冷地道:「人之相交貴乎誠,柳莊主熱情可感,但在誠字上,似乎欠缺了一點,燕某雖是個窮江湖漢,卻也不是什麼趨炎附勢之徒,高攀不起,自然只有走了。」
  柳浩生急急道:「燕大俠說這種話,實在令兄弟置身無地了。」
  燕青冷笑道;「莊主待人之誠,燕某在進門時就身受了,天女散花鋪地,杜絕重訪之途,燕某不敢交淺言深,自討沒趣。」
  柳浩生臉色變了一變道:「燕大俠看出來了?」
  燕青冷笑道:「就是看出來,否則燕某早已自動離去,不必求莊主派人帶路了,燕某唯恐不明禮數,胡走亂闖,看見了許多不該看的東西,所以才情莊主……」
  柳浩生目注龍南田道;「看來必須要你代為解釋一下了。」
  龍南田哈哈一笑道:「燕老弟不愧精明,居然能看出散花之秘,不過這是柳莊主的一片誠意,他這所莊院是按照奇門八卦陣圖所設,出入路途上是有點變化,在門上設舞姬散花鋪路,卻不是為了防備老弟,而是為了慎重。」
  燕青道:「燕某與莊主不過萍水之交,是該謹慎一點。」
  龍雨田道:「龍某可以擔保,這謹慎絕非為二位而設,莊主有意屈駕二位多留些時日,正想把此地的一切詳為轉告。」
  柳浩生道:「我迫於時勢,不得不與天魔教虛與委蛇,實際上卻是恨透了他們,所以才建下這片莊院,一則為了自保,二則也是便於安插一些跟夭魔教作對的,只要進了我的莊子,熟悉途徑,就不怕天魔教的人追來了。」
  燕青道:「那對我們可用不著這麼隱藏吧,除非莊主還不相信我們。」
  柳浩生道:「柳某如不相信二位,就不會邀二位進來,因為二位在杭城已經鬧過一場事,身後隨時有人在跟蹤,柳某才以散花迷途之法,使跟蹤的人無法從二位身上,探知入莊之途,這點龍兄可以作證。」
  龍雨田道:「不錯,柳莊主雖然沒有出面支援,對二位的行蹤卻在密切注意,二位在西子湖畔,就乘了一輛來歷不明的馬車,到莊前才下車的,而且在莊外的楓林中,也有十幾個人隱伏窺聞著,莊主雖然不知道是些什麼人,卻不希望二位之外,還有人知道入莊的途徑,所以才設下了迎賓之陣,以亂人耳目,二位如果不信,這廳中的花磚鋪設,就是全莊的途陣機鈕,莊主在這兒接待二位,就有傾心相交之意,燕老弟既是行家,一看就明白了。」
  燕青一看廳中的花磚,也是與外面一樣,用福祿壽四種花紋的瓷磚鋪成,而有壽字紋的花磚,都是用青色的,其餘三種,則用黃色,歷歷分明,果然是圖陣樞紐的一個縮形,臉色才和緩了下來。
  柳浩生又道:「兄弟莊中使女詩姬,平時是不出莊的,她們都受過武功訓練,身手也頗為可觀,這是兄弟唯一的自衛武力,除了龍兄之外,二位是唯一入莊的外賓,兄弟如此相待,難道誠意還不夠嗎?」
  燕青忍不住的問道;「天魔教的人,從沒有進過莊嗎?」
  柳浩生道:「沒有,就是兄弟的部屬,也沒有進入過,他們有事情,就到別莊去連絡,天魔教的人要求聯絡,則由兄弟乘座畫防,在西湖上見面,紅葉莊是屬於兄弟私人的活動地方,兄弟跟天魔會主約好,不得著人前來干擾我。」
  燕青問道:「天魔會主難道對紅葉莊的情形不加刺探嗎?」
  柳浩生笑道:「他當然不會放過的,先俊派了六批人前來,可是入莊之後,就為陣圖所陷,兄弟也不客氣,一律殺之滅口,然後將人頭封交天魔教總壇,附上一份措辭強烈的抗議。」
  燕青道:「天魔會對此作何表示呢?」
  柳浩生道:「他能怎麼樣,當然來個否認了,連續六次之後,他算是死了心,這一兩年才沒有繼續派人前來,但我心裡時時都在提防著,而且我有時要出去,怕莊裡的女孩子們應付不了,一直想找個好幫手,自從龍兄來了之後,我就放心多了,本來我是想把燕大俠也邀請來的。」
  燕青連忙說道;「這一點請莊主原諒,燕某生性好動……」
  柳浩生道:「是的,自從與燕兄兩度接晤,兄弟也不勉強了,但兄弟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只要是不為天魔教威勢所屈的人,兄弟都願意衷心相交。」
  尤俊不禁臉上一紅道:「莊主這一說,在下就慚愧了。」
  柳浩生忙道:「尤老弟別多心,兄弟對你瞭解很深,你是方天戰薛老哥引進到天魔教下的,薛老哥是我的生死至交,他告訴過我,你不會有問題,否則我也不會請你進門了。」
  尤俊一怔道;「莊主跟薛二叔有交情,在下倒不知道。」
  柳浩生笑道:「除了我與薛老哥外,誰都不知道,薛老哥是個有心人,他跟我一樣,都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進了天魔教,表面上我們不相來往,私下卻常通款曲,總想找個機會,把天魔會的真相揭穿出來,所以他說沒問題的人,我一定放心,現在二位對柳某該沒有疑心了吧?」
  燕青沉吟片刻,才過:「既蒙推愛,敢不生死以交,現在燕某請求隨同莊主一行,看看紀子平屍體,燕某但聞穿心鏢殺人於無形,卻沒有見識過。」
  龍雨田道:「對,我們一起去看看,我也想見識一下,天魔會主穿心鏢殺人的方法,究竟有多厲害。」
  柳浩生想想道:「好,各位一定要去,兄弟自然無以為拒,而且多幾個人去,畢竟好有個照應,只是尤老弟不必了。」
  尤俊忙道:「為什麼?」
  柳浩生道;「龍兄與燕大俠不是天魔教的人,此去或許沒有多大的危險,尤老弟就不同了,你隸屬金陵的分壇,跟我發生了關係,是最大的忌諱,紀子平之所以被殺,就是為了他投到我這兒來的原故。」
  尤俊道:「可是我跟燕兄在一起來到貴莊的。」
  柳浩生道:「那不同,你是奉命行事,馬百平會替你擔待的,現在我們是去偵悉天魔會的行動,說不定還會跟天魔教的人衝突起來,你參加就不方便了。」
  燕青道:「尤兄不去也好,你還需要在金陵混下去,行動當自求謹慎,處處站穩腳步,免得自惹麻煩。」
  柳浩生道:「薛老哥的步子站得很穩,他是你的引進的人,你也要為他著想,別給他添麻煩。」
  尤俊聽他們這麼一說,只得不去了,柳浩生召來那四名蠻裝少女,交咐道:「這是我四個貼身使女,也可以說是我的弟子,叫小蓮、小菊、小梅、小菱,尤老弟沒事就跟她們聊聊吧,有興趣的話,不妨指點一下她們武功,她們都很好學。」
  尤俊笑道:「莊主別拿我開玩笑了,說不定還要她們指點我呢。」
  柳浩生哈哈大笑道;「客氣,客氣,尤老弟在臨場經驗上就比她們強多了,老弟為金陵分壇的俊彥,如果肯費心指點她們幾手,對大家都有很多好處。」
  燕青與柳浩生龍雨田三人,各騎了一匹快馬,由莊後的小路繞了出來,在路上大家都沒有說話,而且柳浩生的表情很沉重,疾馳出十幾里後,遠遠望見了一處孤立的莊院,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林子後面。
  柳浩生沒有直接進莊子,卻策馬在林子四周轉了一圈,而且還下馬在一些大樹上摸索了一陣,最後沉重地進了莊子,莊門是關著的,他開門的時候很小心,似乎做了許多不必要的動作,才把門推開了。
  莊子裡面是一廳軒堂,連看十幾間平房,都建得十分高敞,還有一片大院子,也有著一些花木假山。
  廳堂中還躺著一具屍體,由心口透後背,穿了一個鴿卵粗細的圓洞,燕青是認得這個人的,那的確是八卦金刀紀子平,那個在秦淮河畔被他擊敗的中年人。
  屍體上的鏢口對燕青與龍雨田來說,也非常熟悉,因為燕青身上就帶過六次這種傷,龍雨田也治療過六次,是穿心鏢的傑作。
  可是兩個人都看得很仔細,絕不流露出以前有過的樣子,柳浩生卻神色凝重地四處看了一下,又出到廳,在那些平房中轉了一圈,最後臉色悲憤地抱了兩具屍來了,他把屍體放在地下道:「二位可知道這兩人是怎麼死的?」
  龍雨田正要過去,燕青已搶先一步,同時投過一個阻止的臉色,龍雨田已經會意,燕青是怕他炫露了醫道上的學問而洩漏了身份,乃故意道:「在下對用毒尚有一點心得,看這兩人的死狀,似乎是身中劇毒,燕青弟以為然否?」
  燕青道:「先師三百先生略諳歧黃,兄弟耳濡目染,只懂得一點,恐怕不如龍兄高明,我們一起研究一下好了。」
  龍南田這才走了過去,把那兩具屍體的眼睛翻開,檢查了一下,然後道:「不錯,是死於含沙射影。」
  柳浩生道:「這個柳某也看出來了,這兩具屍體是我從地道中移來這裡的,那兒還有十二具的屍體,死狀如一。」
  燕青哦了一聲,道:「這些人都是莊主的手下弟兄嗎?」
  柳浩生答道:「那十二個人都是的,這兩個人卻不是。」
  龍雨田忙問道:「這兩個人是哪兒的?」
  柳浩生憤然的道:「他們曾經是柳某最親信的兄弟,直到柳某發現他們的屍體後,才知道他們是該殺的畜牲!」
  燕青一怔道:「莊主這話怎麼說?」
  柳浩生道:「燕大俠可以從他們死時的姿態看出端倪。」
  燕青看了一下,但見二人屍體彎曲,並無異狀。
  龍雨田道:「含沙射影是一種立刻致命的劇毒藥粉,藏於指甲之內,殺人時用內力彈射出來,對方吸入一點,立刻致命!」
  柳浩生道:「龍兄說得還不夠詳細,這種毒藥殺人時有一個特徵,就是能保持住被殺時的姿態這兩人是在地道入口處被殺的。」
  燕青道:「那麼他們是跟兇手認識的,因為他們是在恭身行禮時被殺的。」
  柳浩生沉聲道:「這兩人在我部屬中身份很高,除了對我之外,沒有人需要他們如此恭敬,除非他們又有了個新的主幹。」
  龍雨田道:「莊主認為他們是死於天魔教之手?」
  柳浩生道:「我入了天魔教,他們可沒有,他們對天魔會主不需如此恭敬的。」
  燕青詫異道:「天魔會主殺人時,不是用穿心鏢的嗎?」
  柳浩生道:「那也不一定,穿心鏢只用來殺死他指定要殺的人,這兩個傢伙還不夠資格。」
  他歎了一口氣道:「在這屋中,只右一個紀子平夠資格,我還有十二名部屬,也是死在含沙射影的意下,他們有的臉呈驚色,有的刀已出鞘,但都死了,死得一個不剩。」
  燕青吁了一口氣道;「天魔會的手段太厲害了!」
  柳浩生忽然臉呈厲色道:「燕大俠想必也發現了,這是我與那屬兄弟連絡議事的地方,不管是正門也好,秘道也好,都有機關重重,若不是自己人,根本就進不來.天魔會主若非有這兩人作內應,開門揖盜,一樣也是進不來的。」
  燕青歎了一口氣道;「天魔會專門用滲透分化的手法來控制武林,莊主手下的人太多了,總難免有幾個靠不住的。」
  柳浩生冷笑道:「他們自己也沒得到好處,還不是送了命,我只可惜另外的十二名弟兄,這筆債一定要討回來。」
  燕青說道:「怎麼樣討法呢,天魔會的身份如此隱秘……」
  柳浩生說道:「這次他卻犯了一個疏忽,他不知道我在各處都設有機關,而且把那兩個人殺得太早。」
  燕青道:「這是怎麼說呢?」
  柳浩生道:「天魔會已經熟知地道中的機關,他由地道進來,殺了人之後,又由地道退出,但別的人卻不會再知道地道的事,而馬百平居然會派人告訴你,紀子平死於穿心鏢下。」
  燕青道:「那個人是跟蹤前來,在外面守了將近一個時辰,見沒有動靜,才進來看了一下,發現紀子平已經死了。」
  柳浩生道:「他不是從地道進來的吧?」
  燕青搖頭道:「不是,他根本不知道。」
  柳浩生道:「這就對了,他如果不從地道進入,就一定會觸動埋伏,可是我這兒的機關一切都沒動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這個人是從何而入,又何從得知紀子平被殺呢?」
  燕青愕然而驚呼道:「難道他是騙我的,難道他就是天魔會主。」
  龍雨田忙問道:「燕老弟,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燕青沉思片刻才道:「是馬景隆。」
  兩個人都為之一愕,柳浩生忙問道:「馬景隆也來了?」
  燕青點點頭道;「是的,他追著馬百平來的,我們坐的那輛馬車也是他的,紀子平被殺的事也是他說的,他還特別指明這裡是莊主的別業,說莊主縱非天魔會,也必與天魔會有關,要我們特別小心注意。」
  柳浩生愕然道:「會是他,這倒實在難以令人相信,他一向是反對天魔教最烈的一個,怎麼會是他呢?」
  龍雨田又把紀子平的屍體檢查了一遍,忽然道:「是他,絕不會錯!」
  柳浩生道:「龍兄何以能如此肯定呢?」
  龍雨田道:「是紀子平告訴我們的。」
  燕青道:「紀子平身上除了穿心一鏢外,沒有任何痕跡。」
  龍雨田肯定道:「不,他的腿骨斷了,手掌也震落了。」
  柳浩生道:「那恐怕是他自己弄的,挨了穿心一鏢後,他於極端痛苦之下,欲出了一掌,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舉動?」
  龍雨田分辨道:「不!這個舉動大有意義,那時天魔會還在房邊,他無法留下別的線索,只好作了這個暗示。」
  柳浩生道:「這個暗示是什麼意思呢?」
  燕青卻口快叫了出來:「手足相殘!」
  龍雨田點點頭道:「不錯,手足相殘,紀子平別無兄弟,但他與馬景隆卻是結義兄弟,除了馬景隆再無別人。」
  燕青道:「金陵十傑都是結義兄弟,沒死的幾個人都有可能,未必就是馬景隆呀。」
  龍南田道:「可是只有此一個人見過老弟,告訴紀子平的死訊,而且他說的話也未完全屬實,他沒有想到莊主的這片別業中處處都有埋伏機關。」
  燕青沉思片刻才道:「如果他真是天魔會主的話,為什麼又要自露形跡跑來告訴我們一聲呢,他應該想到百密一疏,可能會出問題的呀。」
  柳浩生道:「那我倒可以解釋,因為我一向採取不合作的態度,天魔教對我早就不滿意了,尤其是我的紅葉莊,他幾次派人偵查都沒有結果,已成他的心腹之患,他知道我對燕大俠十分熱切,一定會開門歡迎你進去,所以先栽我一贓,想利用大俠,偵悉紅葉莊之秘。」
  燕青說道:「但他應該知道我不是輕易出賣朋友的人。」
  柳浩生笑笑道:「如果燕大俠把我當作了天魔會主,就不會對我有好感了,再加上紅葉莊中確是有許多秘密……」
  燕青搖搖頭道:「這也不對,我對他已表明過立場,我跟天魔教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天魔教只要不招惹到我,我絕不會跟天魔教作對,就算莊主真是天魔會主,憑莊主對我如此厚愛,我也不會出賣莊主的。」
  柳浩生一怔道:「這麼說來,燕大俠還是不想與天魔會敵對。」
  燕青道:「是的,即使馬景隆真是天魔會主,我也沒有跟他作對的理由,我這人恩怨分明……」
  柳浩生咬咬牙道:「可是我絕繞不過他,燕大俠是幫他呢還是幫我?」
  燕青道:「我誰都不幫,莊主待我固重,他的兒子馬百平對我也是很好,我實在難以站到哪一邊去。」
  柳浩生道;「好吧,燕大俠的立場很公正,我也不便勉強,但我若死在他手中,請大俠把他是天魔會主的事盡告天下,自會有人找他算賬的。」
  燕青道:「這倒是可以的,就怕沒有人肯相信我的話。」
  柳浩生道:「至少我的弟兄們會相信的,他們都知道我對燕兄的器重,有百來個弟兄都知道我為了燕兄而中止替哈卜達截劫王冠之舉,他們會聽我的話的。」
  說著神色淒惻地又造:「這兩個叛徒死不足惜,地道的十二名弟兄卻是我的忠實夥伴,我要把他們的遺體收殮一下。」
  轉身出去,龍雨田附聲道:「老弟,你是怎麼了,證據確實,都已指向了馬景隆,我們正好利用柳浩生,把天魔教掏翻過來,你為什麼還不表示身份呢?」
  燕青輕歎道:「我已經學乖了,幾次都是證據鑿鑿,結果還是撲了個空,現在除非天魔會主在我面前用穿心鏢殺人,我絕不輕率表示我的意向。」
  龍南田點點頭道:「老弟的慎重是對的,但馬景隆的確可疑。」
  燕青道:「馬景隆固然可疑,但柳浩生又何曾不可疑呢,他口口聲聲說這兒有機關,機關又在哪裡呢?」
  龍南田一怔道:「這兒沒有機關?」
  燕青道:「機關是有一點,但都微不足道,先生當知天下論機關設計之精,華山世家見稱獨步,我是華山長子,這點玩意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笑,只有大門口設了伏弩十張而已,稍微懂一點的人都不會上當的。」
  龍雨田愕然的道:「這麼說來,倒是柳浩生有嫌疑了。」
  「那也難說,反正在沒有真正確定前,我對誰都抱著懷疑的態度,因此請先生注意一點,不管在任何的狀況下,千萬別洩漏我的身份。」
  龍南田連忙道:「那當然,我們早就說好了的,就是你自己表白了,我們也不加支持,因為處殺天魔會是你單獨的工作,如非必要,我們絕不插手。」
  燕青道:「這就好,先生還是在柳浩生這邊用點心,我看紅葉莊內秘密很多,絕不止他說的那一點。」
  正說之間,忽而空中傳出一聲異響,十分尖銳,似乎是飛箭掠空之聲。
  兩人連忙出廳,柳浩生也從平房中出來,天空又連續發出兩聲銳響,而且有三股白色的煙雲,在上空散開,方向正在紅葉莊的上空。
  柳浩生臉色大變道:「不好,烽煙三傳,是傳我們的告急訊號,紅葉莊裡有了緊急變故,我們趕快回去。」
  他連忙拉過馬,往回路急馳,燕青與龍雨田也只好騎了馬緊跟在後,將近紅葉莊時,但見濃煙夾著火光,已在莊中冒起。
  三人拚命摧馬,來到莊前,捨馬急步而入,唯見莊中處處火起,那些粉紅黛綠的妙齡女郎,一個個屍橫就地,趕到廳中,火舌也突飛怒冒。
  柳浩生搶了進去,但見尤俊一鏢穿心,四個少女則手持兵器,倒地而死,死因一眼而知,是中了含沙射影的劇毒,柳浩生整個地呆了,要不是燕青把他抱了出來,他差一點就葬身火場。
  來到莊外的楓林裡,柳浩生眼望著紅葉莊已成一片火海,雙手握拳,神情悲痛已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