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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言

  一個秋日的黃昏,一個年輕的男子踏上了登山的棧道。
  他形容憔悴,身材瘦削……
  不過他的武功倒是頗有基礎,在勁歷的山風中,他的步子十分沉穩,堅定地一步跨下去,終於到達峰頂。
  苦果寺的白色粉牆在夕陽餘暉中顯得血似的紅。
  他在門口踟躕了片刻,回頭望著松林中的纍纍新墳,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緊閉的嘴唇中吐出一個深長的歎息。
  寺門緊緊地關著,裡面傳出喃喃的誦經聲,他猶豫片刻,舉手在上面輕扣了幾下。
  經課聲停止了,接著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是哪一位?」
  青年人頓了一頓才回答道:「洛陽夏侯傑,特來瞻拜憂愁仙子遺體,並求借情劍一用。」
  寺門呀地打開了,出來一個相貌奇醜、一目已瞎的跛腳僧人,臉上傷痕密佈,已看不出本來面目。
  那僧人先對夏侯傑打量了一番,輕輕地歎道:「施主,春秋正盛、前程似錦,何苦自尋絕路?」
  夏侯傑怔了一怔道:「大師此話何意?難道『憂愁仙子』並未身死,她的東西不准人借用嗎?」
  僧人搖頭道:「那倒不是,『憂愁仙子』的確故了,書劍無主,她也有遺言要留贈有緣,不過……唉!貧僧也無法細說,施主只需看看寺外的荒墳枯骨,便知要取得這些東西大是不易,施主還是請回頭吧!」
  夏侯傑搖頭道:「不,在下來意甚決,生命不足論。寧添松下新墳,絕不空手回頭。」
  僧人有點生氣地道:「年輕人這樣沒出息,絕藝應從苦練中去求取,何苦拿生命來冒險!」
  夏侯傑也怒道:「誰說我要絕藝了,我只要那柄『情劍』,捨此別無他求?」
  僧人冷笑一聲道:「每個人都是這麼說,可是他們真正的目的還是在書不在劍。劍鋒雖利,到底是死的東西,沒有活的功夫去使用它,得到劍也是白費。」
  夏侯傑微愕道:「難道情劍上的魔力,不習『憂愁仙子』的武功便無法發揮嗎?」
  僧人連連搖頭道:「那自然不是。不過書劍是在一起的,你冒著生命危險,只拿一柄劍就滿足了嗎?」
  夏侯傑感到十分不耐煩,氣沖沖地道:「隨便大師怎麼說,反正我今天志必得劍,不然我活著也沒意思。」
  僧人微異地道:「施主可是在情場上受到波折,而想藉劍上的魔力去使對方回心轉意?那可是件非常不智的事,感情本是自然發生的,勉借外力以遂之,最後必將禍及己身,憂愁仙子本身就是個例子……」
  夏侯傑立刻問道:「憂愁仙子是怎麼回事?」
  僧人輕歎道:「她愛上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已經有了心上人,不肯移情於她,結果不知她在哪兒找到了這一柄魔劍,使得那個男人受她的蠱惑,她得到了那個男人之後,才發現靠著魔力得來的感情,遠非她心中所想得到那種,結果……」
  夏侯傑緊張地追問道:「結果怎樣?」
  僧人歎息道:「結果她用劍殺死了那個男人,自己也被劍上的魔力所惑,無法自拔。
  終於瘋狂而死。」
  夏侯傑沉吟片刻問道:「劍上的魔力會傷害到對方嗎?」
  僧人搖搖頭道:「這倒未必盡然,劍在人手,情由心生、若發之以至情,則劍上的力量是神聖的,動人於不知不覺之間。若驅之以人欲,則此劍才成為一柄真正的魔劍,不過男女相悅而不流之人欲者,能有幾人?」
  夏侯傑默然地聽著,忽然眼中一陣濕潤,輕輕地歎息一聲道:「我只想和她好好談上幾句話。使她不再那樣地恨我,就心滿意足了!」
  僧人若有深意地注視著他道:「施主得劍之念,是否尚未改變?」
  夏侯傑毅然地道:「是的,我非得『情劍』不可。」
  僧人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阿彌陀佛,『憂愁仙子』曾有言,『情劍贈與有情人』。情緣可遇而不可求,施主不妨隨貧僧去碰碰機會吧!」
  夏侯傑的臉上微露喜色,深致一禮道:「多謝大師,說了半天的話。還沒有請教大師法號,真是失禮之至!」僧人在前領路,回身淡淡地道:「貧僧苦果,半途出家,亦未正式拜師受戒賜名,乃借用寺名以為號……」
  夏侯傑神色微微一動,正想再有所問,但是話到口頭。又嚥了回去,苦果背對著他,卻是能深深瞭解他的心意,在前淡淡地問道:「施主可是對貧僧的身世頒表懷疑。」
  夏侯傑呆了一呆道:「那倒不敢,只是大師既對『情劍』與『優愁仙子』之事如此熟悉,因何不自己將書劍取去呢?」
  苦果輕輕一歎道:「貧僧是個出家人,塵念早灰,要情劍何用?至於『憂愁仙子』,乃貧僧一個故人,所以貧僧略盡義務,替她守著遺靈,以免江湖不肖之徒前來騷擾。同時她生前愛潔,貧僧留在此地,也是為著維持她靈地的潔淨……」
  夏侯傑-驚道:「寺外荒家中的那些江湖上人,是否都死在大師手下?」
  苦果搖頭道:「不,他們都是死在自己的慾念之不,貧僧只是不願讓他們的屍體玷辱了憂愁仙子的靈地,將他們移到寺外安葬而已。」
  夏侯傑還想問什麼,但此刻已穿過大殿,來至一個狹窄的甬道之口,苦果站住身子,指著入口道:「憂愁仙子就停靈在後面,貧僧只能引路至此。施主是否能夠得劍,全要看施主的機緣了。」
  說完閃過一邊,夏侯傑只得向他道謝一聲,跨步進入甬道之內。剛走了幾步,立刻覺得周圍的情形一變。
  原來光明的甬道,此刻忽然一片極度的黑暗,只有前面不遠之處,閃著一點微亮。
  那點微光略帶綠色,晃晃悠悠,飄浮不定,像是鬼火一般。
  夏侯傑對於生死之念十分淡薄,所以對於四周的環境變化也感到很淡薄,只是追隨著那點綠光,踏穩腳步,沉著前進。
  綠火象秋夜的一點流螢,緩緩地向前飄浮著,微弱的光線射到四面的角壁上,隱約可見一些很奇特的圖畫。
  畫中是一個很美的女子,或徒手,或持劍,作著一些特殊的姿勢,隱約還有一些文字說明,如「天香十七劍式」、「落英九掌圖解」、「碎玉飛化拳式」……
  夏侯傑心中忽然一動,他對這些名詞覺得十分熟悉,想了一下才記起來,這些劍掌拳式正是『憂愁仙子』一身武學的精粹所在,不知為了什麼要刻在這兒?
  然而他此刻所要得到的是「情劍」,對於這些高深的武學絲毫不感興趣,所以他毫不考慮地從這畫像旁過去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覺身前一亮,鼻中嗅到一股氰氖的奇香,眼前出現了一片意想不到的奇景。
  這是一間四面密封的暗室、然而在牆壁的四角上都嵌著一顆鵝卵大的明珠,珠光閃躍,將屋中照射得光明異常。
  室中的蒲團上,盤腿坐著一個美麗無比的女子,雙臂環胸合什,雙目緊閉,兩排烏黑而柔長的睫毛交並在一起,狀如入定,神態安祥異常。
  她的身上披著一襲輕紗,輕紗掩不住她美妙動人的體態,珠光透過潔白的輕紗照出她潔白似玉的肌膚,以及均勻起伏、美艷絕頂的線條與輪廓。夏侯傑初是一驚,繼而發現這女子的形貌與外面甬道中的壁上畫像一般無二,使他想到這個女子正是傳聞中的「憂愁仙子」!
  她的身上隱隱傳出種醉人的香氣,再加上此刻的這種打扮,此情此景,令一個男子無法不為之動心……
  外面不是傳說她已經死了嗎?看她現在的樣子,明明是好好的,哪裡像死了的樣子……
  夏侯傑的心中浮起了一個疑念。由於捉摸不定她的生死,也無法決定自己該做些什麼。
  忽然,他眼睛停留在那女子胸前合什的手上,因為在她的纖纖十指間夾著一張小小的紙條。
  夏侯傑沉思片刻,才慢慢地走過去。伸手拿起那張紙條,眼光不由地掃到了一幅動人的景象……
  在白紗下他看見了她的雙乳,玉一般的波峰上鑲著兩點櫻桃般的嫩紅,再下是平滑的小腹,再下是渾圓滑潤的腿,以及不可思議的無限神秘。
  鼻中的香澤更濃了。
  可是夏侯傑的心中卻是一片虔誠,他恭敬地打開了手中的紙條,上面寫著幾行娟秀的字跡:「見此字者,請朗聲逐條回答下列各問。」
  夏侯傑見第一個問題是:「我生抑或死?」
  他不禁作難了,這個女子盤膝合什而坐,像死又像生,該如何回答呢?想了半天,他才朗聲道:「生死仙子自知,何必要旁人饒舌。」
  紙上的字跡隱去了,這不是個正確的答案,卻是個聰明的答案,顯然是令對方滿意了……
  再看第二個問題:「我臉上的憂容何在?」
  這次夏侯傑的答覆很快,朗聲地道:「憂愁為心中之結,只要個結解開了,憂鬱自然也不再存在了。」
  字跡又很快地隱去,第三個問題很怪,似問而非問的七個字是:「將我比君之所思。」
  夏侯傑不禁一怔,遂即朗聲道:「在下心中所思之人,乃是個凡俗女子,絕難與仙子之國色天姿相較。」
  字跡在紙上跳動良久,才慢慢隱去。留下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怪的一個問題:
  「見到我之後,你還想她嗎?」
  夏侯傑苦笑一下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任憑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音調鏗鏘,意志堅決,至情至性,發於聲間。
  朗吟剛畢,鼻中香氣突然變濃,眼前盤坐的「憂愁仙子」,突然睜開雙目,朝他微微一笑,媚態橫生,接著伸開晶瑩的玉臂,向他作了一個欲待撲抱的姿勢。
  夏侯傑一駭,連忙向後退去,口中驚呼道:「仙子……你要幹什麼?」
  「憂愁仙子」露出齊如編貝的玉齒,以無比悅耳的聲音道:「妾身閱盡天下男子,從無癡情如君者,為酬深思,願以此身相許。」
  夏侯傑急忙搖手道:「不……在下心有所屬……」
  「憂愁仙子」象輕風一般撲過來,夏侯傑連忙伸手推他,然而「憂愁仙子」的身法何等神妙,玉臂輕舒,一把將他抱個結實,同時夏侯傑的頰上也貼上一團誘人的輕柔,以及一股沁人的蜜香。夏侯傑又窘又急,更有著無限的憤怒,厲聲大叫道:「人皆道『憂愁仙子』是個純潔的女神,卻不料你會如此淫賤,快放開我……」
  話還沒說完,他的嘴唇也被一陣清涼潤溫的感覺堵住了,然後更有一樣柔軟潤滑的東西,塞進他的嘴裡。
  鼻中所嗅的是醉人的甜香,夏侯傑知道塞進口中的是她的舌頭,憤急之下,合齒向上面咬去。
  接著一聲輕叱,然後是志堂穴上一陣輕麻,他便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像一個締夢,他的舌尖還留著一股氰氛的餘香。
  像一個惡夢,他彷彿置身於沸烈的油鋼中。
  從夢中醒來時,他舌尖餘香還在,身上被沸油所灼的痛苦也依稀存在,而且越來越烈。
  他連忙睜開眼睛一看,卻見自己正平臥在苦果寺外。
  「憂愁仙子」不見了,那個名叫苦果的僧人也不見了,苦果寺在一片騰騰的烈焰中燃燒著。
  對於方纔所發生的一切以及眼前的一切,他惶惑了,分不出剛才是夢,抑或現在是夢?
  對著熊熊烈火他發了半天的呆,才意識到剛才不是夢,現在也不是夢,一切都是他親身經歷。
  只是這些經歷太令人難以相信了!
  然而這熊熊的烈火也提醒了他一件事,「憂愁仙子」的下落末卜,他那把「情劍」
  是否也帶進了火場呢?
  這一急倒是非同小可,因為求劍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若是「情劍」不得,他的滿腔熱情豈不全成了泡影。
  想到這兒,他幾乎想冒著烈火,衝到裡面去一看究竟,身形微一移動,忽覺背後似乎拖著一件重物,他連忙回頭一看,不僅驚喜交加,心情激動得莫可名狀。原來他的後腰帶上,正用紅絲條繫著一柄形式典雅的古劍。
  那柄古劍的外鞘是綠鱉皮包著金色的古銅,劍柄上用明珠鑲成兩顆重疊的心形圖案,正是傳聞中的「情劍」。
  在猛烈的心跳中,他以顫抖的手將劍提了起來,先抽出半截一看,寒光映躍;鋒芒灼眼,證明它的確是「情劍」無疑,劍上的紅絲流蘇上,還繫著一本薄薄的絹冊與一封沒有緘口的書簡。
  顧不得再去欣賞劍芒的鋒利,他趕忙抽出那絹中的信柬來,還是那娟秀而熟悉的筆跡,著:
  「芸芸眾生中,君為僅一耿介至情中人,故將『情劍』相托,並妾所習武技一冊,同時相贈。」
  妾雖未死,然此心已灰,實與死無異,所以相忍未棄世深隱者。皆以神劍未得其主耳,今以劍書托君,妾心已安。今後『憂愁仙子』將離人世。
  君可將妾死訊,正式昭告人間矣。
  妄為求一人如君者,實費煞苦心,甬道中所繪圖像,乃妾畢身精研武技圖解。君入道之初,若對之略生凱覦之念,則立將為幻覺所惑,深入迷途而無法自拔,寺外家中枯骨,多半喪生於此。
  君幸渡迷道。已證宅心耿介,妾為慎重計,猶不敢以重寶相托,乃故現色身相試,得『情劍』之主,必須對所愛之人,矢志不渝,劍上之魔力。始可生效,君情潔據水雪,君心堅如金石。
  妾竭盡全力,無法可動之分毫,『情劍』深幸得主,妾心亦安矣。
  「君無妒於天下第一有情人,然第一有情人,亦天下第一絕情人。此言君日後自知,無須妾多為饒舌。
  君得劍之後,可於靜處,光將劍身所附之神秘咒語默念三遍,再低呼心中人之名三遍,則魔咒之力自生,雖遠隔千里,亦可心神呼應,無遠忽展……
  今後天下,任君馳聘,謹祝有情人終成眷屬!」
  夏侯傑默默地念完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口中頻頻地念著:「趙景雲……趙景雲,天下人知道『憂愁仙子』真名字的,恐怕就是我一個,只是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人間了!」慨歎良久,他才把那張信箋投入火堆,眼看著它變為火燼,才移動腳步,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當他風塵僕僕地出現在洛陽城郊的宮家堡外時,那兒正在張燈結綵,鑼鼓喧天,十分熱鬧。
  他的臉色忽然一變,急忙催騎進入堡中,堡主「追風神拳」宮天俠正在大庭的門口送客,一看見他,立刻似興奮而微帶譴責的聲音招呼道:「夏侯傑,你差一點連師妹的喜酒都沒趕上,還不快進去向你師妹道喜去。」
  夏侯傑神色一怔,道:「師父,師妹的喜期不是訂在年底嗎?」
  宮天俠微微一笑道:「原來打算那時候,可是羅家要求提早半年,把君秋送來入贅。
  因為武林中三年一度的會劍之期近了,以羅家的『橫江掃波十八式掃波』劍法,加上我的『追風神拳』。奪魁希望很大,早點把親事結了,也可以使君秋那孩子多一點準備時間。」
  夏侯傑被這個消息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臉上的表情懊喪萬分。
  宮天俠似乎也有點難過,輕輕一歎道:「夏侯傑,我知道你很喜歡素娟,你們原是青梅竹馬的童年游侶,我原先的意思也是想把她許配給你,可是男女之間完全靠緣份。」
  夏侯傑咬著嘴唇痛苦地道:「我知道,羅君秋比我強,師妹選擇他是對的。」
  宮天俠又歎道:「夏侯傑,你明白就好了,反正我心中對你並沒有成見,我也不一定希望君秋能替我爭得劍會的魁主,只是……我只有素娟一個孩子,對她的終身大事,我多少要尊重她自己的意見。」
  夏侯傑痛苦地點點頭道:「我明白,師父栽培撫育的恩情,弟子終身銘記……喔!
  喔!我應該恭喜師父,恭喜師父!您得了一位快婿,他們行過禮了嗎?」
  宮天俠點點頭道:「早就行過了,已經送入洞房,你快進去喝幾杯喜酒,一會兒跟大家去鬧洞房吧。素娟究竟是你的師妹,你可得照顧著她點,別讓大家鬧得太厲害了,她的臉皮子薄……」
  夏侯傑答應了一聲,目中含著眼淚慢慢地向庭中走去。那兒喜簇盛開,猜拳喧鬧聲音,對他是莫大的刺激,他匆匆地穿過人群,也不管別人的招呼,一連進到自己的屋裡,重重地關上門,才把那些鬧聲都隔絕在外面。
  黑暗中,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模著腰間的「情劍」,他痛苦地低語道:
  「素娟……一切都遲了,也許我還有機會挽回你的心,可是,你已是人家的妻子!」
  劍上的刻紋摩觸在他的手指上,那正是「情劍」神秘的咒語,可是他不敢看,也不敢念,更不敢將那個熟悉的名字叫出口來。
  夏侯傑在痛苦的煎熬中沉思良久,最後還是將那柄情劍解了下來,輕輕地塞在自己的枕頭下。
  那床因為很久沒有睡了,發出一股難聞的霉味,由這股霉味,使他又勾起一段傷心的回憶……
  半年前,就在這床前,他第一次向他的心上人也是他的師妹宮素娟,吐露了蘊藏幾年的愛意。
  當他還是十一歲的時候,就被師父「追風神拳」宮天俠收養在門下學藝了。
  那時候宮素娟只有九歲,拖著一條長長的小辮子,轉著黑亮而淘氣的大眼珠……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就喜歡這個小師妹了。
  隨著年歲的增長,宮素娟越來越美,他的愛意也就越來越深,而且那時堡中只有他們兩個年輕人。
  由青梅竹馬的兒時遊伴,進展到共誓白頭的恩愛情侶,這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他一直沉浸在這種幸福中!一直到宮天俠五十大壽的那一天,另一個年輕人闖進了他們中間,那是「掃波劍客」羅雁飛的兒子羅君秋。
  羅雁飛是聞名武林的劍道高手,以一套「橫江掃波十八式十餘」劍法馳譽天下。而且他剛參加過嵩山劍會回來,嵩山劍會上他雖未奪魁,卻也出盡風頭,僅以一劍之失而屈居第二,羅雁飛帶著他的獨生兒子來給莫逆之交宮天俠拜壽,破壞了他一生的幸福。
  羅君秋年紀跟他一樣大,相貌卻比他俊偉,文才比他好,武功比他強……這一切的條件贏得了宮素娟的少女芳心,自從羅君秋來了之後,他立刻被冷落了……
  壽辰過了之後,羅雁飛並沒有告辭。他似乎是存心留下來的,留下使他的兒子與宮素娟作更多的親近,而且一留是兩年。
  這兩年對夏侯傑來說是最難熬的日子,他每天看著他們形影不離地談笑著,嬉游著,原來整天隨著他的師妹,現在整個地將他忘了。
  在抑鬱的熬煎中,他病了,病得瘦骨支離,但在病中仍有一個令他更刺激的消息!
  兩個老人同意了兒女的婚事。
  他無法忘懷師父在充滿歉意的語調下告訴他這件事的情形,更無法忘記那一番話:
  「夏侯傑!這是素娟自己的意思,我原以為她喜歡的是你,可是這些日子的情形你一定很明白,我也不必多說了!婚姻靠著緣份,也許是你們的緣份不夠……」
  他記得自己咯了一口血。
  師父拍拍他的頭,歎息著走了,臨別時說話的聲音很難過:「夏侯傑,我知道你很喜歡素娟。
  雖然君秋也是個好孩子,我依然願意把她嫁給你,只是你從來沒對我請求過,不然早給你們成了婚,就不會有這樣的變卦了,孩子!你想開一點吧!自己保重……」
  師父走了之後,他深深地怨恨自己,為什麼不早點請求呢?師父一向把自己當親生的兒子看待,他一定會答應的。
  只怪自一己臉皮太薄,不但提不起勇氣向他請求,甚至於也沒有勇氣向素娟透露一點心意!
  那天晚上素娟一個人來探他的病,見到她那充滿深情的黑眼睛,他心中又湧起了希望:「也許她還是愛我的,他們只訂了親,還沒有成親……」
  於是他向她吐露了心中的愛意,素娟的反應卻是出奇的冷淡,她輕輕一笑道:「大哥,你這不是跟我開玩笑嗎?我一直把你當作我的哥哥看待,現在我已經是羅家的人了,你別讓人家聽見笑話!」
  說完後,她冷冷地轉身走了,把他一個人丟進絕望的冰窖中!
  宮素娟再也沒來看他,只有師父每天來看他一次,每次都帶著一連串的歎息離去。
  也不知是什麼力量促使他好了起來!也許是希望,因為他忽然想起了「情劍」的傳說,只要得到那柄劍,他依然有機會挽回她的心。
  帶著未癒的病體,帶著滿懷的熱望,帶著一顆癡情的心,他找了一個借口告訴師父,開始了黃山之行。
  然而……歷盡千辛萬苦得來的情劍已不能幫助他了,一切都太遲了。
  他們已經行過婚禮,在眾目瞪瞪之下,他心愛的師妹已經成了羅君秋的妻子!
  縱然能挽回她的心,卻不能挽回命運,師父多年的教養把他培育成了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一個男子漢絕不能去掠奪別人的妻子……
  遠遠傳來喧嘩的笑聲,那是愛熱鬧的賀客們準備去鬧新房了,他憫然地歎道:「素娟!我心上的影子!從現在起,我應該把你從心上抹去,雖然我還會常常地想念你,但那只是一種祝福,我願你永遠幸福,願你永遠沒有痛苦與煩惱……
  於是,他整整衣襟,抹去眼角的淚痕,準備去加入那熱鬧的一群。
  不過,他不是鬧新房的。他要去阻止那些人的惡作劇,使那一對小夫妻可以安靜地度過千金一刻的良宵。
  才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住了,因為他的眼前飛決地掠過兩道人影,那速度快極了,快得像兩頭蝙蝠。
  而且,他還發現那兩個人影手中都帶著兵器,不是刀就是劍,因為他清楚地看到了刺目的寒光!
  那兩人去的方向,正是新房的所在,這就意味著事態的不尋常。
  假如是去鬧新房的賀客,為什麼要帶著兵器呢?又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從屋頂上過去呢?
  略一尋思,他回身走到床前,把那柄情劍又繫在腰間,才匆匆地向新房趕去。
  新房設在宮素娟居住的小樓,樓前有一片小小的空院,那兒種滿了宮素娟心愛的許多花草,可是此刻小院中已站滿了人,每一個人都靜悄悄的!
  小院正中站著那兩個拿著長劍的人,一老一少,老的是個白髮龍鍾的老嫗,小的是個年輕的少女,二人都穿著緊身的黑衣,神情冷峻。
  宮天俠與羅雁飛都不在場,夏侯傑立刻擠進中間問道:「二位有何貴幹?」
  老嫗將手中長劍對他一比,厲聲道:「你滾開!叫羅君秋那小雜種出來,我要跟他算賬!」
  夏侯傑不禁一怔道:「老太太,今天是羅兄與敝師妹的花月良辰,您有什麼事改天再說行嗎?」
  老嫗將眼一瞪,以更凶的聲音叫道:「放屁!等那小雜種。跟那小狐狸精睡過了一覺,再找他就遲了!」
  夏侯傑聽她居然連宮素娟也罵進去了,不禁將臉一沉,怒聲道:「老太太!你這麼大歲數,說話也該有點分寸……」
  老嫗的怒意比他更甚,揮動手中的長劍向他迎面刺來,口中還吼道:「小雜種,你教訓起老奶奶來了!反正老奶奶今天是存心大鬧一場的,先拿你試劍也好。」
  夏侯傑但覺劍光耀眼,連忙退後幾步。那老嫗也沒有繼續追擊,回身對著樓上叫道:
  「羅君秋,小雜種,你再不下來,我就要殺上樓去了……」
  叫聲未畢,樓窗砰地一聲推開。
  羅君秋穿著一身大紅吉服,由樓上跳了下來。
  手中也持著一柄長劍。落地之後,他抱劍作了一揖,皺著眉頭道:「梅老前輩,您這是什麼意思?」
  老嫗打量著他那身新郎的服裝,神情由燥怒變為冷靜,哼了一聲道:「什麼意思?
  你自己明白,我問你,你在這兒做新郎了,我那孫女兒怎麼辦?」
  羅君秋似乎也是一怔道:「梅老前輩,晚輩與令孫女有什麼瓜葛?」
  老嫗將眼一瞪,眉宇間湧起一股煞氣道:「什麼,你竟說出這種話,難道你想把從前的帳賴掉!」
  羅君秋也氣得叫道:「從前有什麼帳?」
  老嫗氣得直喘,叫道:「你們的私生子都快兩歲了,你竟不認帳。
  羅君秋怔了一怔,大聲叫道:「這是什麼話,我幾時……」
  老嫗手指著旁邊的少女道:「明姑。你說,當著大家的面,你說出來,這小雜種當年是怎麼誘拐你的!」
  那少女的神情冷得像冰,聲音也冷得像冰,她毫無感情地道:「羅君秋,三年前在嵩山,你對我說了些什麼話,你作了些什麼事。你自己想一想……」
  羅君秋大聲叫道:「梅姑娘,三年前我們只見過一面,我說過了什麼話?……倒是你……」
  說到這兒他忽然停住了,少女卻冷冷地接口道:「你說出來好了,我不怕人聽見。」
  羅君秋頓了一頓道:「梅姑娘,你是白髮龍女的孫女兒,令祖母名滿江湖,我覺得大家還是留點顏面的好。」
  那女子雙眉一緊,冷冷地道:「我不在乎,我的臉已經被你丟光了。」
  羅君秋叫道:「好吧,我就說出來,我寧可……」
  他正想說下去,忽然旁邊傳出一聲斷喝道:「君秋,住口,這事由我來解決。」
  跟著院中撲進兩條人影,正是宮天俠與羅雁飛。宮天俠氣得滿臉鐵青,羅雁飛卻滿臉都是焦灼之色。
  他進到院中之後,先向四周的人群作了一個羅圈揖道:「各位,小兒與梅老太太之間發生了一點小誤會,請各位暫借一步,容我們商量好了之後再對大家作個交待!」
  語中之意,分明是在催促大家離開,武林之中,最怕介入無謂的糾紛,所以那些人都紛紛準備走開。宮天俠卻大叫一聲道:「各位請慢走一步。」
  他轉身對羅雁飛道:「雁飛,這件事你一定要當眾交代清楚,否則我……」
  羅雁飛尷尬地道:「天俠,我們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現在又成了兒女親家,你總得包涵一點。」
  宮天俠怒道:「不行,這不是包涵的事,你必須解釋明日,梅老太太所說的事,到底有沒有?」
  老嫗立刻道:「怎麼沒有,難道我白髮龍女梅盈芳還會硬上門跟你搶女婿不成!」
  宮天俠怒色更重,指著羅君秋道:「君秋!你說!」
  羅君秋沉吟片刻,用眼望著父親,臉上佈滿了一片寒霜,痛苦地道:「我……不知道!」
  宮天俠臉色鐵青地怒喝道:「混帳!這不是兒戲之事,你怎麼會不知道!」
  羅君秋被逼急了,抬起頭來,長歎一聲道:「你……問我父親吧!」
  宮天俠轉臉對著羅雁飛,但見他的臉色也顯得特別凝重,沉吟良久,才低低地道:
  「有的……」
  羅君秋痛苦地大叫道:「爸爸,你害死我了……」
  說罷,掩面拔足要朝外飛奔,可是夏侯傑已飛快地搶上前攔住他,大叫道:「站住!
  你這無恥的騙子……」
  羅君秋一揮手中的長劍叫道:「別攔我,我要瘋了,誰攔我就殺誰!」
  夏侯傑被他的劍光逼退了一步,宮天俠在後面大聲急叫道:「夏侯傑!別放了他,殺了這惡徒!」
  夏侯傑不等吩咐,早已抽出腰間的情劍,迎面一格,不但盪開了羅君秋的長劍,反而將他逼退了好幾步!
  羅雁飛急得連連擺手道:「別打,別打!有話好說!」
  天俠厲聲叫道:「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羅雁飛又急又慌,連聲道:「天俠,你別衝動,這裡面有許多隱情,我們……得避開客人才可以說。」
  說完又對老嫗道:「梅前輩,請你幫幫忙,先把人趕開行嗎?」
  那老嫗此刻倒是聽他的話,連忙揮動長劍。掃向圍觀的人群,大聲叫道:「滾蛋!
  誰不滾蛋就吃老奶奶一劍!」
  那些人似乎都很怕她,雖然有幾個人還想留下看看熱鬧,當不住她用劍一揮,眾人紛紛逃散,院中只剩下幾個當事人了!
  宮天俠的臉上帶著一片鐵青,怒聲問羅君秋道:「君秋!你既然與梅家姑娘有了婚姻之約,就不該再娶我的女兒,現在你如何對我交代?」
  羅君秋囁囁地道:「岳父!我實在……」
  宮天俠厲聲喝道:「住口,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你不准這樣稱呼。雖然你們已經拜堂,可還沒有真正成為夫婦,我寧可叫素娟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能把她交給一個輕薄無恥的淫徒。」
  羅君秋低下了頭,那老嫗卻瞪起眼睛叫道:「姓宮的!你別對他大呼小叫的,他是我的孫女婿!」
  宮天俠瞪起眼正準備跟他翻目,羅雁飛忙又插在他們中間勸道:「天快,你不要急,事情總有個解決的方法;梅大娘,當初我跟你談得好好的,怎麼可以在今天前來搗亂呢?」
  那老嫗叫道:「放屁!這叫做搗亂?我們梅家在江湖上是什麼地位?我的孫女兒是這麼好欺侮的……」
  羅雁飛道:「這不能說是欺侮……」
  那老嫗冷哼一聲道:「不是欺侮是什麼?我問你!在嵩山山莊中,乘夜摸進我孫女兒房中的是不是你的兒子?那個小孩子是不是你們羅家的野種?」
  羅雁飛答了一個「是」,羅君秋卻大聲叫道:「不是!」
  那老嫗冷笑道:「什麼,你老子都承認了,你還敢賴?羅雁飛,你有幾個兒子?」
  羅雁飛頓了頓道:「自然只有一個……」
  羅君秋忍不住叫道:「爸爸,您……」
  羅雁飛將臉一沉喝道:「君秋,你再多說一句,我就不認你是我的兒子,滾開!」
  羅君秋望了自己父親一眼,臉上充滿了憤慨之色,可是他仍然忍氣吞聲地走過一邊。
  羅雁飛這才苦笑一下道:「天俠,大娘,我們別站在這兒,到屋子裡從長計議。」
  宮天俠沉下臉道:「沒有什麼好商量的,我只問一句話君秋與梅家姑娘是怎麼一回事……」
  那老嫗一笑道:「怎麼回事?三年前羅家父子同在嵩山寒舍作客,我這孫女兒對羅君秋的印象很好,他也很喜歡我的孫女兒,小倆口情投意合,偷偷的成了夫婦,連我老太婆都被瞞住了。後來我因為有事出門了兩年多,回來的時候,他們的孩子都兩歲了,我覺得羅君秋那小子還不錯,也就馬馬虎虎算了,正想追他們回來,叫他們補行婚禮,誰知這小子又在這兒招親了……」
  宮天俠不等他再說下去,已氣得混身發抖,厲聲指著羅君秋叫道:「小子,你說,這是不是真的?」
  那老嫗道:「是真的又怎麼樣?不是真的又怎麼樣?」
  宮天俠臉色鐵青道:「假如不是真的,我就要你梅鐵風作個明白的交代,憑什麼你敢如此上門欺人……」
  那老嫗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你追風神拳四個字在江湖上雖然叫得響,在我白髮龍女眼中還沒成了一回事。」
  羅雁飛連忙又勸道:「天俠,你不要這麼火氣大,小兒與令嬡已經當眾拜堂成親,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虧待她的。」
  白髮龍女梅鐵風連忙過:「慢著,羅雁飛,事情可不是這麼簡單,別說有個先來後到的次序,就是我孫女兒認識他在後,你門羅家也不敢把她當作小老婆……」
  羅雁飛忙搖手道:「大娘,你是個明白人,只要孩子們自己願意,我們還爭什麼正嫡之分呢?我看這樣吧!也別分什麼大小了,就算他們是同室,不論大小……」
  宮天俠厲聲道:「放屁,我宮某人的女兒沒有這麼賤,君秋,這麼說來是確有其事了?」
  羅君秋仍是低頭不響。宮天俠得不到回答,怒氣更盛,他大聲吼道:「夏侯傑,把劍給我,今天我若不宰了這小子,就是豬狗不如的畜生。」
  夏侯傑已經知道眼前這位白髮老嫗就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劍道高手白髮龍女梅鐵風。
  她曾經仗著手中一柄劍,力擠天下第一劍術名家武當的鐵冠真人百餘招,雖然最後仍是以一招之失而飲恨屈居第二,可是江湖上的劍手見了她,仍是退避三舍。
  因為鐵冠真人深隱武當不履江湖,芸芸武林中,唯她獨尊,所以官天俠向他要劍,他遲疑著不敢遞過去。
  羅雁飛忙又道:「天俠!這是何苦呢?我們倆這麼多年的交情,什麼事不好商量……」
  宮天俠一把將他推開道:「我們倆的交情到今天為止,只怪我以前瞎了眼。才把你當朋友……」
  羅雁飛的臉色雖然很難看,但還極力忍著道:「天俠,你怎麼罵我都行,只是今天……」
  宮天俠怒聲叫道:「今天有你就沒有我!」
  羅雁飛也略有怒意地道:「天俠!是我的兒子娶了你的女兒。縱然有什麼過不去的,也用不到你來生氣,你為什麼不問問你的女兒呢?也許她願意和平解決。」
  宮天俠一瞪眼道:「什麼?我的女兒會答應給你們羅家做小老婆?」
  羅雁飛立刻陪笑道:「同室不論長嫡!」
  宮天俠怒叫道:「放屁……」
  羅雁飛仍是笑道:「這事還是問問令嬡吧!」
  宮天俠還沒有答話,羅君秋立刻道:「是的!岳父,你還是問問素娟吧!她一定會諒解我的!」
  宮大俠沉聲道:「夏侯傑,你去叫素娟下來。」
  夏侯傑答應了一聲,立刻登樓,掀開紅緞的門簾,卻見宮素娟已經脫去外衣,伏在桌上暗聲哭泣。
  他心中感到一陣刺痛,慢慢地走過去柔聲道:「師妹,樓下的事你都聽見了!」
  宮素娟抬起淚痕未乾的粉臉點點頭,夏侯傑不由溉然地道:「師妹!你下去表白一聲,我會替你出氣的。」
  宮素娟用袖手擦擦淚痕,冷冷地道:「怎麼個出氣法,你要替我殺死羅君秋?」
  夏侯傑立刻道:「是的!這賊子居然敢如此對待你。」
  宮素娟臉色一沉道:「大哥!不許你這樣侮辱他。」
  夏侯傑不禁一怔。宮素娟歎道:「大哥!這事請你不要管,我瞭解君秋!他不是那種人。」
  夏侯傑真正的傷心了,他簡直不能相信一直聰明要強的師妹,在感情上會變得如此盲目與軟弱。
  他準備了一肚子安慰的話,現在一句都說不出來了,只好低聲道:「師父叫我上來請你下去一趟。」
  宮素娟怔怔地想了想,站起來走到牆頭,倫然一聲,抽出了鞘中長劍。
  夏侯傑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問道:「師妹!你要做什麼?」
  宮素娟冷冷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自殺的!」
  夏侯傑見她確實沒有自殺的意思,才放開手道:「那你帶著劍下去幹什麼呢?」
  宮素娟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在身上將他握過的手腕擦了一下,一言不發地從窗口跳了下去。
  夏侯傑連忙也跟著跳下去。宮素娟一直走向羅君秋的面前,沉著聲音道:「君秋!
  你究竟打算怎麼辦?」
  羅君秋囁囁地道:「素娟,你是知道我的……」
  宮素娟飛快地打斷他的話道:「別講廢話,我只問你究竟作什麼打算?」
  羅君秋想了一下正容道:「我沒有打算。」
  宮素娟臉色一變道:「你沒有打算?」
  羅君秋仍是嚴肅地道:「我用不著打算!我們已經拜過天地,成了夫婦,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人。」
  宮素娟這才吁了一口氣,道:「好,我只要聽這一句話就夠了,任何事情我都不管……」
  宮天俠厲聲大叫道:「素娟。」
  宮素娟轉身向宮天俠走去,將手中長劍交給他道:「爹!您也不必說了,假如您不願意認君秋是女婿,就把我殺了,只有這樣才能阻止我嫁給他!」
  宮天俠氣得混身直抖,連話都講不出來了,憋了半天才道:「好!好!我宮天俠生了個好女兒……」
  說著他手起劍落,直向下砍去。橫裡光華輕閃,一支劍突然插來擋住了他的劍,一看卻是夏侯傑,宮天俠厲聲喝道:「夏侯傑!你為什麼要攔我?」
  夏侯傑黯然地道:「師妹已經表明了她的決心,您就成全了她吧!」
  宮素娟抽身退後兩步,輕聲道:「爹!您那一劍已經割斷了父女之情,從今以後,您也別再認我是你的女兒了,君秋,我們走吧!」
  羅君秋怔了一怔道:「走?上哪兒去?」
  宮素娟沉聲道:「上哪兒去都行!反正我們總不能再住在這兒。你我都會武功,就是走江湖賣藝也餓不死。」
  羅君秋還在遲疑,宮素娟已怒聲道:「你倒底走不走?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做事情一點決斷勁都沒有。」
  羅君秋被她用話一激,立刻挺起胸膛道:「好!我們走!出去找我們自己的生活去。」
  說著兩人相偕就要離去,梅鐵風卻擺劍一攔道:「你們等一下再走,我孫女兒的事怎麼辦?」
  羅君秋將心一橫道:「梅老太太!梅姑娘的事你最好問她自己,我跟她沒有關係,那孩子也不是我的……」
  梅鐵風雙目一睜,厲聲叫道:「什麼!臭小子!你耍賴,我老太婆答應你娶這小妖精已經是天大的讓步了,你居然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來。」
  羅君秋大聲叫道:「我根本就不應負責任。」
  羅雁飛立刻上前叫道:「畜生!你姓不姓羅?」
  羅君秋一臉痛苦地道:「爸爸!您不要逼我,為了這一個羅字,您已經害得我夠苦了,我不管!」
  羅雁飛悖然大怒,搶過宮天俠手中的長劍叫道:「畜生!你再說!你再說一個字我就宰了你!」
  羅君秋毫不畏懼地道:「您還是殺了我吧!反正我不能再聽您的話了,母親被……」
  羅雁飛不等他說下去,長劍一掠,電掃而出,羅君秋束手待斃。倒是宮素娟突出一拳,剛好擂在他的臂彎上,將他的劍勢撞歪,羅雁飛怔了一怔冷笑道:「好啊,你這個媳婦今天剛過門就打起公公來了,你們宮家的好教養……」
  宮天俠立刻道:「羅雁飛!你少說這種話,宮家已經沒有這個女兒了。」
  羅雁飛冷笑道:「可是她打我的那一拳,不是你們宮家的追風神拳嗎?」
  宮天俠哼了一聲道:「你有本事盡可把她殺了,只是別再提一個宮字。」
  羅雁飛頓了一頓道:「話是你說的。可怪不得我下殺手了,我倒不相信她那三十六式追風神拳能擋住我羅家的橫江掃波十八劍!」
  說著長劍一擺,正要再度出招,夏侯傑已趕了上來道:「羅前輩,你好意思嗎?」
  羅雁飛怒道:「我管教自己的兒子媳婦有什麼不對?」
  夏侯傑道:「那個我不管,我只知道您是一個成名的劍客,不該對個赤手空拳的女子出手!」
  羅雁飛怔了一怔才道:「把你的劍借給她。」
  夏侯傑冷冷地道:「她既是您的兒媳,就是手中有了武器也不敢與您動手,您這個做長輩的更沒有理由逼她動手,我看您還是算了吧!」
  說完又對宮素娟道:「師妹?你走吧!師父不過是一時的氣憤,過些時候等他老人家的氣消了,自然會原諒你的,父女畢竟是父女,沒有什麼解不開的怨仇……」
  宮素娟怔了一怔低聲道:「謝謝你,大哥!我與君秋都會感激你的,你永遠是我的大哥。」
  夏侯傑一陣心酸,眼淚幾乎要落下來了,但他還是努力忍著哽咽地道:「我知道!
  祝你與羅兄共偕白頭……」
  宮素娟略有歉意,可是也不再多說,拉了羅君秋就走。
  羅雁飛倒是不再攔阻,梅鐵風與她孫女兩支劍卻同時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夏侯傑飛身過去,將他們的長劍架住道:「誰再攔他們,我就不客氣了!」
  他那一招是從「憂愁仙子」遺留的秘笈中學來的,取式十分巧妙,不僅將她們的劍勢封住了,而且還粘住了她們的長劍,使她們無法將長劍抽回去,那祖孫二人都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