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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毛樂利臉色微變,內心激動得厲害,因為他當年的確是極負盛名的人物,居然被一個後生末進如此侮辱,那是很難忍受的,但他還是忍了下來,冷冷地道:「天殺手早巳謝絕江湖了,鐵大俠有何見教?」
  鐵錚道:「天殺手謝絕江湖,天殺門卻席捲江湖,毛前輩是越混越得意了,何必太謙虛呢!」
  毛樂利怒道:「鐵大俠,我創這天殺門可沒惹你!」
  鐵錚「哦」了一聲道:「閣下就是天殺門主?」
  毛樂利哈哈地道:「不錯,我以殺手為號,現在還是干本行,有什麼不對?鐵大俠,本門對你再三容忍,你還要如此相逼,未免欺人太甚了!」
  鐵錚微笑道:「毛前輩,不是我看不起你,我雖然沒把天殺門看得多重,但還不相信你是這個門中的首腦!」
  毛樂利冷笑道:「你憑什麼說我不是?」
  鐵錚道:「我不憑什麼,只怕那位真正的天殺門主不答應,也許你想混淆一下我的注意,把事情攬過去,不過這一著做得太冒失了,我要是真相信了,出去一宣揚,說威懾武林的
  天殺門主在八大胡同當跟包的大茶壺,不出三天,管保閣下的屍體會懸在北京的城門上而加以否認的!」
  毛樂利的臉色又是一變,顯然鐵錚這一手擊中了他的弱點,使他再也不敢硬起頭皮混充了。
  焦世慶道:「鐵大俠,我們已經約法三章,互不侵擾的,你怎麼不守信用?」
  鐵錚笑道:「我沒有,是你們先毀約,殺了我一個兄弟裘老好!」
  焦世慶怒道:「胡說!是你先找我們的麻煩,搗了我們在天橋的連絡站,又緊追不捨……」
  鐵錚笑道:「這就怪了,我只不過跟玉小姐在天橋設了個棚子,想賺幾兩銀子花花,可沒惹你們吧!」
  焦世慶怒叫道:「黑燕子,大家都是在外面混的,你也不是無名之輩,別說那種無賴的話,你若是不知道水仙花的歌棚是我們的連絡站,會到那兒去唱對台戲嗎?」
  鐵錚也沉下瞼道:「你事先可曾告訴我那兒是你們的連絡站?水仙花的歌概也沒有掛著天殺門的招牌,你們更沒有對外聲明過那兒跟天殺門有關係,別說我只是在對面設柵唱對台戲,就是砸了水仙花的場子,也不能算我搗蛋,倒是你們無端殺了裘老好,那才是你們先破壞約定……」
  焦世慶急了道:「誰叫他盯著我們的人!」
  鐵錚冷笑道:「這是你們自己不好,先露了相,那個周長吉到我那兒去亮出天殺門主的招牌,否則裘老好也不會盯下去的,我們說好了互不侵犯,只要我不找你們的麻煩,闖到你們的窩裡去,不做出妨礙你們行動的事,就不算違約,可是你們先動手傷人,就怪不得我了!」
  焦世慶語為之塞,半晌才道:「那是我們的手下入太過毛躁,可是我們立刻表示了歉意,把殺人的兇手全部處決償命了,你為什麼還緊迫不捨?」
  鐵錚瞼色一沉道:「話說得倒輕鬆,殺了人隨便弄了個人抵命就算了事了,你們就是再多殺幾個、挽不回裘老奸的命來,也始終彌補不了我對裘老好的歉意!」
  「我們已經死了兩個人!」
  「笑話-人命可不是買賣,可以論個抵數的,你們天殺門的人命不值錢,我姓鐵的卻不是這樣算賬的,裘老好是我的朋友,為了我的事送了命,我就得為他申-雪仇!」
  焦世慶有點發急道:「鐵錚,你講不講理!你收了我們的銀子,也答應離開直隸的,限期已到,你還是在這裡!」
  鐵錚冷笑道:「我是離開直隸了,北京城可不是直隸省,這兒是九門提督的轄區,朝廷特設了京兆尹專門管理北京城裡的雞毛蒜皮小事,跟直隸省扯不上關係!」
  焦世慶急地道:「你是這麼劃分的?」
  「這又不是我劃分的,多少年來,那一朝都是這麼訂的,九門提督正堂的官兒比一個督撫都大,你說的直隸,可不能把京師也算進去的。」
  焦世慶整個怔住了,頓了一頓才道:「當初你跟我定約時,大概就存心找這個漏洞吧?」
  鐵錚笑笑道:「不錯!下次你跟人再訂約時,千萬耍弄清楚,不要讓人有空隙可鑽,其實這怪你不夠聰明,你們的據點根本就是在京師,用不著把範圍劃那麼大,乾脆指定以京師為範圍,豈不省事得多!」
  焦世慶道:「那不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明白地告訴你,我們在那兒了!」
  鐵錚道:「你不告訴我,我還是摸到了!」
  「早告訴你,你肯答應中途歇手嗎?」
  鐵錚朗聲一笑道:「當然不會,你們對鐵某應該瞭解,黑燕子插了手的事,不到水落石出不中止的,那樣你們至少可以省下那筆銀子。」
  焦世慶深吸了一口氣,有著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厲聲叫道:「黑燕子,你欺人太甚,你當真以為我們怕了你!」
  「大概有那麼一點,否則你們不會花錢請我擱開手,天殺門向來是往裡進,從沒有往外出的事!」
  焦世慶忍無可忍,揮手叫道:「上!殺了這匹夫!」
  鐵錚連劍都沒拔,冷冷地道:「焦世慶,你不要又犯以前的錯誤了,在大王莊你擁有那麼多的人手,都沒能討得了好去,現在就是這幾個人,夠拚嗎?我只要再翦除掉你幾個手下,不必我來殺你,天殺門主也饒不了你了!」
  這一著果然擊中了他的要害,而且那幾個人也不太熱心,顯然他們都知道鐵錚的厲害,不想上前白送死!
  窒了一窒,焦世慶委屈求全地道:「鐵錚!你想幹嗎?天殺門跟你沒什麼過不去,我們也放棄對玉桂老婆的追殺行動,已經算是很大的讓步了!」
  「我要找的也不是你們,我跟天殺門主另有過節!」
  「那你就直接找他好了,何必跟我們過不去?」
  「我找不到他,只好從你們身上追線索!」
  焦世慶苦笑道:「鐵錚!你來找我們是大錯特錯了,我們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我雖是副門主,只不過是本門中地位較高的一個僚屬而已,照樣要聽候命令!」
  「至少可以告訴我他是誰。」
  焦世慶又是一聲苦笑道:「天殺門中沒有一個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每個人都知道門主有一個名字,但每個人知道的都不相同,我可以告訴你,但不會有用,因為那個姓名只是對我一個人使用的,作為受令的甄別而已,誰都知道這個名字是虛空的,老實說,我也希望能找到他而除去他,天殺門中,每個人都存著這個心,我們所受的挾制,比局外人更為嚴密痛苦……」
  鐵錚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因為偷聽到周長吉與裘小青的談話後,他對天殺門的內情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因此他沉思片刻道:「用什麼辦法可以找到他?」
  「沒辦法,門主從不跟我們見面,任何行動都是一紙命令,我們依令而行,比如說要我幹什麼,命令由別人轉來,一個大信封,上面寫著張三的代號,我接到了拆開,則是李四的代號,叫我轉給另一個人,則是王五的代號,直到最後一個真正指定行動的人,才是行動的指示,誰都不知道這個命令經過幾次手!」
  鐵錚心中暗驚,覺得這傢伙實在太狡猾了,難怪天殺門的組織如此嚴密,威脅江湖多年,沒有人知道這一個神秘組織的主持人是誰,因為他連自己的部屬都保持著神秘的身份,局外人自然更難發現了!
  鐵錚相信自己所綜合而得的線索,可能此他們每個人知道得多,因此也放棄了在焦世慶身上追索天殺門主的企圖了,想想後手指毛五道:「好!那些都不談了,我現在要裘小青,那是由他帶出來的,總不能說不知道了吧?」
  毛五居然一笑道:「鐵爺!您怎麼不早說呢,小珍珠還留在翠華館,根本沒出來!」
  鐵錚道:「胡說!我明明看見你把她帶走了,沒見你出大門,你卻在後巷出現,坐上了賽楊妃的車子上這兒來了,小青一定是被你私運上車送到那兒去了!」
  毛五笑道:「您看見的沒錯,天華銀樓跟翠華館有暗門可通,賽姑娘跟劉少爺都是自己人,但是小珍珠的確留在翠華館,我把她放在別的屋裡,然後我由暗門通到天翠銀樓,搭上劉公館的車子出來了,這是個障眼法,我知道您帶著尤二混那個地頭蛇,我的行蹤一定是騙不過他的,只有這麼晃一晃,才能把你們都引開!」
  鐵錚不禁一怔,這是出乎他意外的一著,但玩得太高明了,連他這個老江湖都上了當!
  因此臉色一沉道:「好!那就跟我回去,找不到青姑娘唯你是問!」
  毛五笑道:「鐵爺!我接到命令這麼做,目的就是引開您,好讓別的人把小珍珠弄走,這會兒回去,人是一定不在了,誰來接人?接上了那兒?您殺了我也沒用,都不是我經辦的,天殺門做事一向是分工的,每人只管一部份!」
  焦世慶道:「這話我可以證實,毛五隻是個小角色,重大的工作也不會交給他辦的!他的任務就是引你前來……」
  鐵錚冷笑道:「小角色?焦世慶!你在天殺門裡面混了這些年,居然連名震黑道的三大凶人之首的毛樂利都不認識。
  周長吉是天殺門主的親傳弟子,在他一抬手之下就送了命,這種小角色恐怕比你這副門主還大呢!」
  焦世慶不禁一怔,移目去看毛樂利,而毛樂利也適時一抬手,焦世慶只低哼了一聲,身子往前撲倒下來,毛樂利卻像箭般的往後射去,動作快得使人無法想像!
  鐵錚在揭穿毛樂利身份時,已經作了提防,但是沒想到毛樂利出手的對象竟是焦世慶,而焦世慶倒時,正好又擋住了他的路,就這樣阻了一阻,毛樂利已經失去蹤影,只有一個賽楊妃嚇成一團跟面無人色的劉紹棠癱成了一堆,而隨來的那些漠子也一個個嚇怔了。
  鐵錚跨前一步,劉紹棠居然跪了下來連連叩頭道:「鐵大俠饒命,我不是天殺門的人,這完全不關我的事……」
  這傢伙的確夠孬的,連眼淚都流了下來。
  鐵錚乾脆嚇他一嚇,嗆然拔劍,比在他的喉嚨口道:「剛才毛五說你跟賽楊妃都是他們自己人,你還敢賴!」
  劉紹棠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著道:「我是被逼上梁山的,有次我跟神武將軍馮世英的世子為了爭風打架,被他打掉了一顆門牙,他們就找上我,說可以替我出氣報仇,我糊里糊塗寫了張委託狀,小馮果然在三天後掉了腦袋,我的氣是出了,可是他們也套牢了我,拿著那一張委託狀,威脅我替他們辦事!」
  鐵錚冷笑道:「憑你這種角色,能辦什麼事?」
  劉紹棠一抹眼淚道:「他們主要是利用我這所宅子,偶而也要我去接洽一些生意,或者是從我父親那兒探聽一下可以勒索敲詐的對象來供給他們!」
  鐵錚不禁怒道:「你老子替和坤經手包攬獄訟,賣官鬻爵,已經夠可惡了,你居然與匪徒為伍,敲詐勒索,更是罪該萬死二這種人容不得你在世上!」
  舉劍欲砍,劉紹棠哭若連連叩頭,可是等他磕到第三個頭時,鐵錚只覺得腕間一麻,心知已中暗器,連忙拋掉了手中的劍,用左手握緊了右腕,以防毒氣隨血液而攻心!
  劉紹棠知道自己的暗算已得了手,跳了起來,一反可憐的神色,獰聲笑道:「姓鐵的,你也有今天。」
  鐵錚一言不發,晃晃向後退去,劉紹棠又冷笑道:「黑燕子!你中的是本門列為第一殺器的七步追魂針!」
  鐵錚的瞼很深沉,但並不驚惶,只是冷冷地看著劉紹棠道:「我知道!那種針細如牛毛,是一種極毒的銀針,針尖很脆弱,發射力不強,必須在近距離下才能施為,射入人體後,針尖自動斷折,留在血管內,隨著血脈運行到心臟部位,毒性會發作,使心臟停止跳動了!」
  劉紹棠雖然感到很意外,但仍然乾笑道:「你對暗器的辨識能力的確不錯!而且算得上相當高明!」
  「所以我才敢跟天殺門作對,一連挑了你們十幾處-子,剷除了你們十幾個殺手,而且還活著!」
  「只可惜你還是中了七步追魂針!活不了多久了!」
  鐵錚微微一笑道:「沒那麼嚴重,我已經扣緊了脈門,封住了穴道,那一段針尖暫時還不會跑到心臟去!」
  劉紹棠冷笑道:「不錯!可是你的手總要放開的!只要你一放手,就無法控制血脈的運行了!」
  鐵錚道:「我為什麼要放開呢,我活得不耐煩了?」
  劉紹棠不禁一怔,鬆了手就會致命,鐵錚當然不會鬆手,略一沉思,他才冷笑道:「我會叫你放開手的!」
  鐵錚微微一笑道:「憑什麼?憑你這點本事,我一隻腳也能踢得死你,不信你就試試看」口中在說著話,身子己開始行動,風也似的捲了過去,單腿疾撩,一腳踢中在他的腰眼上。
  劉紹棠躲閃不及,被踢得跌出丈許遠近,跳起來時,也抽出了腰間的長劍,怒吼一聲道:「大膽匹夫,少爺活劈了你!」
  一劍砍下,鐵錚毫不在乎,居然抬起右臂迎了上去,眼看著劍臂即將接觸,斜裡掠過一條人影,蹬的一腳,將劉紹棠又踢了一個跟頭,使鐵錚逃過了斷臂之厄,劉紹棠一見臨時出手的竟是賽楊妃,不禁愕然道:「你幹嗎?」
  賽楊妃冷笑道:「我恨不得踢碎你的豬腦子,黑燕子剛才那一腳可以踢中你三個致命的部位,就是腰眼上那一腳也足以踢碎你的豬腰子,他卻腳下留情,只讓你摔一跤,為的是什麼?見你劉家租上有德,還是他喜歡你?」
  劉紹棠被罵得莫名其妙,怔怔地道:「為什麼呢?」
  「因為他要激怒你,讓你幫他的忙,砍下他的右臂,等他右臂一斷,這條命就保住了,輪到他要你的命了!」
  劉紹棠不禁一窒,連忙點頭道:「不錯!不錯!還是你想得周到,差點我就上了他的當了!」
  賽楊妃「哼」了一聲道:「焦世慶死了,你除去了鐵錚建下了大功,眼看著這個副門主就可以落到你我的頭上,那知道你連這點心眼兒都沒有,真是蠢豬一頭!」
  劉紹棠被-得低下了頭,鐵錚笑笑道:「賽姑娘,他如不是像頭蠢豬,又怎能暗算得了我!江湖上常有扮豬吃掉老虎的事,你們天殺門中該多養幾頭這種豬,因為豬比你們這般亡命的殺手聰明多了。」
  賽楊妃冷笑道:「黑燕子!你不必拿話來撩撥我,我不會上當的,你抱著雙手挺著好了」
  鐵錚笑道:「不須要多久,既然你們不肯替我斷臂,我自己也會想辦法的,閣王沒下召魂令,我還有的活呢!」
  他走向自己擲落長劍的地方,飛起一腳,將劍踢了起來,插進一棵樹幹上,然後飛身過去,以右臂迎向劍鋒,賽楊妃跟著貼進,手中射出一支飛爪,剛好抓住了劍柄,爪後連著丈許長的細鏈,輕輕一抖,把長劍扯了出去,使得鐵錚的斷臂之舉,以寸許之差而落了空,然後笑道:「黑燕子,講武功我不如你,但是保全你這條手臂我還是有辦法的,你還是死了心吧!」
  鐵錚怒吼一聲,挺身躍進,運腿如飛,一連踢出了十幾腿,賽楊妃十分了得,連翻帶滾,居然全避了開去。
  鐵錚卻不放鬆,繼續進逼,一直把她逼到一座假山旁,已無退路,又是一腳攻到,賽楊妃也一咬牙,將奪自鐵錚的長劍逕直對準鐵錚的腰間刺去!
  鐵錚發腿在先,卻不敢冒這個險,竟又及時收招,躍了開去,冷冷地道:「賽楊妃,快把解藥交出來!」
  賽楊妃冷笑道:「七步追魂針沒有解藥的!」
  鐵錚道:「沒有的事,這種毒針制練時很容易弄傷自己,發射時要靠機筒,而機筒又必須裝在不易為人發現的地方,更容易誤傷自己,因此一定要先備解藥才敢使用!」
  賽楊妃道:「那你該找劉紹棠要去!」
  鐵錚冷笑道:「劉紹棠是聽命於你的,一個靠流眼淚來哄騙敵人的男人是最沒出息的窩囊廢,因此我相信解藥一定在你身上,你交不交出來!」
  賽楊妃冷笑道:「我已經控制了你的生死,還會受你的威脅嗎?你是本門最大的敵人,我會把解藥給你嗎?」
  鐵錚冷笑道:「那個毛樂利逃得太快了,就憑你們這幾個人,我光用這雙腿,也能要你們的命!」
  賽楊妃道:「你不妨試試看,我們的武功雖然不行,但對付一個只用兩條腿的人還綽綽有餘,最多挨你一腳,也能叫你賠上一條腿,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鐵錚怒叱一聲,運腿再進,賽楊妃這次果然不再退後,掄劍滾翻在地,果以長劍去削他的腿,鐵錚倒是反而受了她的威脅,連連退後,賽楊妃反客為主,居然跟著進來,繼續用劍去攻他的下盤,而且叫道:「大家上,用地膛刀法,取他的雙腿,活活地困死他!」
  經她這一叫,劉昭棠帶了五六個人都圍了上來,鐵錚身陷重圍,忽而放開了手喝道:
  「我寧可拚了命也要宰掉你們這些喪心病狂的殺人兇手!」
  他這一鬆手,威力倍增,首先從賽楊妃手中奪過了劍,一掌劈在賽楊妃的頸根上,跟著長劍連揮,那些圍上來的漢子一個個嘶叫著滾了出去,劉昭棠見事機不對,連忙縱身躍起,投入陰暗中逃逸,鐵錚拔腿急迫!
  但只追了幾步,他就感到不支,砰然一聲栽例地上,勉強又爬了起來,吃力地翻過短牆,一步步地踉蹌向前行去,終於也投入黑暗中不見了。
  在陰暗中,一條纖巧的人影慢慢地摸索過來。
  那是玉妙容,她的神情十分焦灼,終於在一個牆角下發現了蜷伏在地下的鐵錚,連忙上前探一探他的脈息,然後滿臉悲憤,朝著身後,厲聲叫道:「天殺門主,我玉妙容擺下一句話給你,不管你藏到那兒,我都會把你找出來,一才一寸的凌遲碎磔了你!」
  黑鬱鬱的長巷中寂無回音,玉妙容彎腰抱起了鐵錚,飛也似的衝破黑夜走了。
  離開了王府井大街,她的身形更快,穿房越脊,像一陣風似的,終於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落裡,那是離天橋不遠的一處孤零零的小獨立院,也是尤二混為他們找的秘密藏身處,進了屋子,她把鐵錚往炕上一扔道:「鐵大哥,已經到了地段,我路上都很留心,沒人在後面追蹤,你可以不必再裝死了!」
  鐵錚一個翻身坐了起來,笑著道:「我早知道沒人跟蹤,除去了黑燕子,他們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離開王府井大街百丈之後,跟蹤的人就轉回頭了!」
  玉妙容怔了一怔,才衝上前面用拳頭擂著他的胸膛叫道:「鐵大哥,你真壞,既然早知道沒人跟蹤還要我抱著!」
  鐵錚拉住她的手,笑著把她按在炕上道:「虧你還敢說,你看著我中了毒針,居然在旁邊一聲不吭,好像真巴不得我死掉似的,我真該狠狠地打你一頓屁股!」
  最後兩個字太不雅了,對玉妙容這個侯門千金來說,雖然內心充滿了甜蜜,也不禁臉上一紅道:「鐵大哥,你說話稍微斯文一點行不行,讓人聽見了算什麼!」
  鐵錚大笑道:「斯文說話是讀書人的事,你要成為一個江湖人,首先就得洗洗耳朵,聽粗話不臉紅!」
  玉妙容白了他一眼道:「我到現在為止,也算見過不少江湖人了,沒一個是滿口粗話的!」
  鐵錚笑道:「那是因為人家知道你是玉三小姐,玉將軍玉總督的女公子,不管是敵人也好,朋友也好,多少總得留點客氣,如果你成了鐵大嫂,鐵大娘,或是鐵錚的渾家媳婦兒,人家就不會客氣了,什麼話都說得出!」
  玉妙容直皺眉頭,她雖然希望成為鐵錚的妻子,可是讓人家稱呼為鐵大娘,那該有多彆扭!
  鐵錚-了她的臉頰又笑道:「不過我想大家會叫你玉娘子,這麼美的女娃,誰也不忍心管你鐵大娘的!就算是我的朋友,都不好意思叫你一聲嫂子!」
  玉妙容的心裡泛起一股異樣的倩素,臉紅得像五月的榴花,玉娘子,這三個字多新鮮,多奇特,聽起來不那麼刺耳,不那麼俗氣,但卻是她以前做夢都沒想到的!
  她是個早熟的女孩子,除了練武讀書之外,她也偷偷地在枕下藏著一些會真記之類父母不准看的書,躲在房裡偷偷地看著,為那些旖旎的男女綺情奇妙地臉紅著。
  但她在夢中為自己描繪的夢中人都是溫文爾雅的斯文公子,俊俏、溫文、體貼,這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歸宿了!
  因為她是將軍的小姐,是宦門的千金,雖然她也練過武,她的父母也都是江湖人,但父親顯然不想再江湖中混跡下去,所以她的兩個姐姐都沒練武。
  然後,一個奇突的命運轉變,使她踏入了江湖,也認識了鐵錚,一個奇妙的男人,完全不像她以前所虛構的那種人,卻比那些虛構的影子更真切,更傾心,那些虛構的影子是以她為中心。
  而現在的這個男人卻是她的中心,以前她所能得到的頭街可能是少奶奶,少夫人而後是夫人,現在卻贏到了一個玉娘子、鐵娘子之稱,將來很可能成為鐵大娘,但絕不會有成為鐵夫人的一天,可是她覺得任何一個稱呼都比鐵夫人好聽得多!
  鐵錚對她的談話始終是把她當作個不懂事的小孩,對一直受著尊敬的她,似乎是件難以忍受的事,但現在她突然感到無比的安全,女人,天生是倚靠男人的,一個倔強的女人,只會對一個比她更倔強的男人心折屈服!
  鐵錚發覺她出神的樣子,忙問道:「妙容!你怎麼了?」
  玉妙容突地一震,但不好意思說出心中的感覺,只好就著他的話題道:「沒什麼!我在想你剛才說的那句話,也就是你的朋友。鐵大哥!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你似乎沒有一個正正經經的朋友!」
  鐵錚蒼涼地一笑道:「對!因為我不是一個正正經經的人,正經的君子不屑與我為友,假正經的偽君子不敢與我為友,因此我的朋友都是些被目為市井無賴的小人,只有這種人才是我忠肝義瞻的朋友!」
  玉妙容沒想到隨便的一句話,會引起這麼多感觸,連忙道:「大哥!我沒有說那些朋友不好!」
  鐵錚笑道:「你也不必說他們好,因為他們實在不能算是好人,但卻是我信得過的人!」
  玉妙容輕喟道:「大哥!你在武林中口碑不惡,名聲也夠響亮的,為什麼那些俠義道上的成名英雄不能視你為友呢?」
  鐵錚輕歎道:「俠義道上的名流未必都是君子,有許多身在白道而極負盛名的一方大豪,背地裡行止之齷齪,比綠林道上的人更甚,當然也有潔身自好的,但他們生性狷介而孤僻,就看不順眼我的行為了,以你父親來說,他自己也是江湖人出身,走上了宦途之後也沒有忘本,在他的口中的黑燕子或許不是壞人,但肯跟我折節論交嗎?」
  玉妙容也默然了,父親的確是如此,他並不熱衷名利,也不善阿諛,立身正直,不避權貴,可是自律嚴謹,儘管私底下對黑燕子頗有褒詞,但絕不會結交這麼個朋友的。
  鐵錚笑笑又道:「本來我倒是結交了一個可以拿得出來的朋友,人前人後都無可非議,只是這段交情維持不長!」
  玉妙容忙問道:「為什麼?」
  鐵錚歎了-口氣道:「因為這個朋友要做我老婆了!」
  玉妙容這才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把整個身子都落在他的懷裡,再度用拳頭擂著他的胸膛「你壞!你壞!」
  鐵錚緊摟著她,用自己短鬚參差的下巴,輕擦著她吹彈欲破的臉,笑著道:「連你都說我壞,我還能交到正經朋友嗎?妙容!說真的,你雖然不棄,但你父親未必肯認我這個女婿,將來老泰山這門親戚,恐怕是難以走動了!」
  玉妙容心中不無悵然,她也知道這是個事實,但略一思索就笑道:「沒關係,看來娘已經默許了,否則不會要我跟著你的,當初我練武時,我父親就反對,但我外公狠狠的斥責了他一頓,說他這一身功名得之江湖,怎麼樣也得把一個女兒歸諸江湖以示不忘本,他才沒話說了,因此我遲早是要投入江湖的!」
  兩個人溫存了一會兒,玉妙容才道:「大哥!你今天裝得可真像,連那個賽楊妃都以為你是真的中了毒針!」
  鐵錚道:「你還好意思說呢,你在亭子頂上,居然沉得住氣沒下來,難道你對我的生死毫不關心嗎?」
  玉妙容道:「我當時沒在亭子頂上,否則我是一定會衝下來拚命的!」
  「你沒在亭子頂上?你上那兒去了?」
  「我追蹤毛樂利去了,等我回來時,你已經離開了-我抓住一個傢伙問明了經過,才知道你是裝的,所以裝模做樣地追了下來!配合你的計劃,這次可沒做錯吧?」
  鐵錚一怔道:「沒錯!而且配合得太好了,好得連我都不相信,你怎麼知道我是裝的呢?」
  「那傢伙說你是手腕上中了毒針,我就放心了,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你手腕上戴了皮護套,用袖口蓋住了!」
  鐵錚忍不住吻了她一下道:「難怪有人說不能討老婆,我這個老婆還沒進門,就把我身上的秘密都掏乾淨了!」
  玉妙容不禁滿臉飛紅。
  鐵錚忽又道:「毛樂利上那兒去了?」
  「沒多遠,我看他翻進另一家大宅院,只隔了兩條街,我轉到前面看了一下,是崔翰林公館,我還去拜會過!」
  鐵錚想了一下,忽然跳了起來道:「走!再拜會一下去,我總算找到答案了!」
  懷中的玉抄容被他一下子拋在榻上,雖然學過武功的人不會受傷,但是被硬繃繃的磚炕震得挺瘩的,不禁皺起秀層歎道:「大哥!你不能輕一點嗎?」
  鐵錚連忙把她又拉了起來,歉然地笑道:「對不起!我是太高興了,一時忘了形!」
  玉妙容道:「你很少這樣忘形的,難道這崔翰林公館對你有這麼重要嗎?」
  鐵錚笑道:「太重要了,妙容!你真了不起,踏破鐵鞋無處覓,卻被你輕而易舉地找了出來!」
  玉妙容愕然道:「你是說天殺門的巢穴在那兒?不可能,我們到京裡時,還去拜會過,崔翰林是我家親戚!」
  「是你父親還是你母親的?」
  「都是,崔翰林崔立忠是我堂舅公,崔夫人是旗人,是父親的一個遠房表親,就因為雙方都沾了親,所以我們到京後,才跟著娘去拜會了一次,他們都是很規矩的人,不可能跟天殺門沾上什麼關係!」
  「如果我們不到劉家去一趟,你會相信劉御史的少爺是天殺門中的人嗎?如果我不是手上戴了護套,差點就把一條命送在他手裡了,人不可貌相!」
  「怎麼說我都難以相信,這總得有根據!」
  「當然有!第一,毛樂利為什麼會到那兒去?」
  「那……也許他是借那兒路過抄近路,他是從後牆翻進去的,正因為是親戚家,我才不便跟進去,怕萬一被人發覺了認了出來!」
  「這個……我不太清楚,也許他還不知道,因為我是遠遠吊住他,而且很小心!」
  「你的輕功已數得上是一流了,在晚上又穿著黑衣服,被人發現的可能不大,毛樂利既然沒發現你在跟蹤,就沒有理由要跳牆躲避追蹤,何況他要躲避追蹤,應該早就翻進別的院子,為什麼要過了兩條街才翻牆?」
  玉妙容為之語塞,鐵錚道:「第二個原因更有力了,因為他們家姓崔,是你外婆的堂兄!」
  「什麼!天殺門會跟我外婆有關係嗎?」
  「很可能,天殺門對付你母親,用腐屍毒針射傷你母親,你父親以為是笑道人所為,而笑道人是你外婆娘家的侄子,後來經我們的追索,才知道天殺門所以如此,是為了威脅笑道人也是你那位表舅,要他交出一樣東西,笑道人醫術很高,寡於交遊,他手中掌握的東西不可能奪自他人的,就一定是從家裡帶出來的,而且也一定非常重要的,所以他寧可讓你母親毒發身死也不肯交出來。」
  玉妙容漸漸動搖自己的意念了。
  鐵錚繼續道:「你外婆的武功沒有師門,顯然是得自家傳,那麼她的娘家親人也一定有一套家傳的武學,何況這位崔翰林我也有耳聞,他是三代元老了,還是在聖祖康熙的手上中的進士,點的翰林,今年已經快九十了,還沒有告休,可見他的精神很好,養生有術,那八成是由於內家養氣之故!」
  玉妙容道:「至少我那位堂舅公絕不是天殺門主,他滿臉正氣,我的父母對他都很尊敬!」
  鐵錚道:「我知道他不是,否則你外婆一定會曉得,你母親也不會要在暗中搜索,在大王莊救下焦世慶去探究天殺門主的下落,但據我的判斷,天谷門主一定藏在崔家,而且是跟你這位舅公有關係!」
  「不可能,舅公為人方正,立朝很有政聲,連當今第一才子,編匯四庫全書的紀昀大學士對他都很尊敬,他絕不會包吃一個這樣的罪徒的!」
  鐵錚想了一下道:「那就是他不知道自己家裡住著一個惡徒!嗯!這非常可能,天殺門主雖然在京師立足,卻在四處設了不少據點為連絡的中心,這實在是不必要的,由此可知道他只是棲身翰林府,卻秘密地在外面活動,毛樂利是因為事機太緊迫了,才急急去請示的,崔翰林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不知道,我雖然跟娘去拜會過,也只坐一下就走了,寒暄了一陣,連家常話都沒談,我父親是以子侄之禮去拜會的,但很少談到我外婆的事!」
  鐵錚又想了一下才道:「那就不妨等到明天天亮了再去公然拜訪吧,妙容!我們來計議一下,目前最好還是讓人家以為我死了,明天你去拜會時,我不露面!你自己斟酌看該如何說話,無論如何,一定耍把天殺門主的底細掏清楚,假如崔翰林真不知情,我們就在外面對付那個兇徒,不去吵鬧他宅第的安寧就是!」
  玉妙容臉上現出猶豫的神色,鐵錚莊容道:「妙容!你要做個江湖人,就得遵守江湖道上的道義約束,一切以義為重,不能顧私情,即使天殺門主是你的父親,你也該把他揭發出來,江湖道上家法大於國法,所以江湖道上的一個義字,也此通行在一般社會上的道德標準嚴得多!」
  玉妙容急急道:「大哥!我那個舅公不是江湖人!」
  鐵錚道:「所以天殺門主躲在他家裡才不會引入注意!誰也想不到天殺門主是在德高望重的崔翰林家裡!」
  看著她臉上痛苦的神色,鐵錚又有點不忍,輕歎一聲道:「明天你去見到他,只說出你們母女所遭遇的事以及采查所得的線索,看他怎麼個表示好了……」
  玉妙容總算勉強地同意了,過了慢長而焦慮的一夜,第二天上午,玉妙容換了套素淨點的衣服,單人到崔翰林府來求見,她來過一次,門上的人都認識她,而且她通報的是自己的真姓名,立刻就被請了進去。首先接見的崔老夫人,一個很慈祥的老婦人,憐惜地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摟在懷裡叫道:「我的兒,我聽說你跟父親到任上去了,怎麼一個人又來了,弄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