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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令狐飄一笑道:「老鶴,算了吧,十年前,就因為你施展一舞九天的絕技,凌空在山壁指書留字,我們才服了你,若論其它功力,老婆子不敢說一定勝過你,但也差不了你多少,何況你一個人要對十六個,鐵打金剛也禁受不了,依我說,你還是把壁上的字抹掉了,算是把十年之約作個交代,專心報你的仇吧!」
  韓瑩立刻反對道:「那怎麼成,一句話憋了我們十年,輕而易舉就了結了,我們這十年罪不是白受了嗎……」
  令狐飄道:「你還想怎麼樣,簡老兒已成不舞之鶴,他失去輕功,你蓋過他也沒意思。
  越女劍,我知道你是以輕靈見長以前栽了個跟頭,心裡很不服氣,但你想出頭,至少得找個服的,找落水狗可算不了英雄。」
  江夢秋憤然道:「令狐前輩,你雖是一片好心,但對簡爺爺太侮辱了,簡爺爺雖然因病而功力減退,還沒有到落水狗的程度,你要怎麼樣較量,我可以奉陪。」
  令狐飄一笑道:「你小伙子又算老幾呢?老婆子不是瞧不起你,你代老鶴出頭,到底是算他衝霄鶴還是算你祖父仁翁的呢?說清楚了,老婆子好斟酌進行。」
  段天化哈哈一笑道:「老婆子真好算計,居然想揀這個便宜,把三公的名頭都一下子壓下去了。」
  江夢秋傲然道:「我雖然練過幾天功夫,比起家祖仍然相差不可以道里計,勝過我未必就算壓倒了家祖,但家祖早已謝絕江湖,無意再爭名,我是他老人家的孫子,各位如衝著家祖而來,我也不會替他老人家丟臉。」
  令狐飄笑道:「這麼說你是三公的代表了。」
  方梅影忙道:「三公里還有我的先祖呢,如果誰要衝著三公而來,別急,把我算進一份。」
  令狐飄道:「就算上你一份好了,今天既然找不成老鶴,臊臊三公的臉皮,倒也不虛此行。」
  江夢秋忙道:「方大姊,三公的後人絕不能示弱,但今天是簡爺爺的約會,還是以他老人家為主。」
  方梅影笑道:「好兄弟,誰叫你是仁翁的孫子呢!人家可不這麼想,拿你當三公的代表,我相信你家學淵源,不會替祖上丟人,但你畢竟年紀輕,怎麼鬥得過這些老精怪呢,我僥倖也沾上了三公的邊,只好替你把把場子了,咱們姊弟兩人聯手,相信還可以鬥他們一鬥。」
  江夢秋笑笑道:「方大姊的盛情小弟十分感激,但小弟今天是陪簡爺爺來的,簡爺爺自從家門慘變以後,都住在我家,除了教我讀書外,也傳授過我一點輕功的步法,今天我就以他老人家弟子的身份代為踐約好了。」
  令狐飄道:「老鶴,你承認這話嗎?」
  簡士堯還沒開口,江夢秋忙道:「簡爺爺的輕功蓋世,連我爺爺都十分佩服,所以武功招式是我爺爺打的底,輕功身法,完全師承簡爺爺,我代他老人家挑了。」
  簡士堯沉思片刻才道:「也好,夢秋,我的輕功雖然由間接的關係傳授過你一點,但你現在總是比我強,你要代就代吧,反正我對勝負已不太關心了,輸了也無所謂,等了十年,老遠的把大家約來,總得意思一下!」
  令狐飄笑道:「這才像句話,老實說,我老婆今天不是拿他一個人做對象,七劍九狐之間,也得分個高低。」
  韓瑩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十年前被衝霄鶴一人蓋了下去我們無從較量,今天老鶴有翅難展,我倒不是硬逼他出頭,盛會難再,至少我們之間也得熱鬧一下。」
  令狐飄大笑道:「越女劍,老婆子不是澆你的冷水,比輕功可沒你的份兒了,雖然你年紀輕,但你生過一個孩子,十月懷胎,疏於練習不說,產後腰腿都不像從前。」
  韓瑩勃然怒道:「老婆子,別人比不了,我不相信會輸給你這幾根老骨頭,咱們先開始較量一下。」
  令狐飄傲然一笑道:「比就比,老婆子還怕你不成。」
  韓瑩挺身而出道:「怎麼個比法?」
  江夢秋含笑道:「二位別找錯了對象,今天是簡爺爺約各位前來,要比也得跟他老人家。」
  令狐飄道:「老鶴成了啞鶴,一聲不吭,我們只好自找對手了,沒你的事,你在一邊涼快吧。」
  江夢秋道:「簡爺爺已經委託我為代表了,自然由我開口,他老人家不必表示意思,你們該問我才對呀。」
  韓瑩不耐煩地道:「臭小子,有屁快放,沒屁就到一邊歇著,我可沒精神跟你磨牙。」
  方梅影一笑道:「韓大姊,吳越是西施故里,你也是出名的美人,難怪說話時口舌都生香。」
  韓瑩怒目一瞪道:「方丫頭,老娘正一肚子火,恨不得宰個把人來出氣,你可別自討沒趣。」
  方梅影淡然一笑道:「大姊不妨拿我先祭劍。」
  韓瑩瞪起眼睛道:「方丫頭,你是怎麼啦,七劍九狐裡,我就是對你還算客氣的,你怎麼找我的麻煩了?」
  段天化哈哈大笑道:「韓女俠,方姑娘今天找到一個好兄弟,他們同是三公的後人,名門出身,自然親疏有別,你瞧不起仁翁的孫子,她自然不樂意。」
  方梅影斜睨了他一眼道:「段老怪,你小心點,本姑娘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拔掉你一把毛,而且我跟天狐打了賭,要拿你兒子的腦袋為賭采呢!你最好省省精神,利用這個機會想想如何保全你那寶貝兒子,我們下了山,賭采就開始了,你的兒子能逃得出我們的掌心,才算你有本事。」
  段天化微微一笑。
  天狐白無暇道:「我一個人就夠他瞧的,何況還加上方姑娘湊熱鬧,段老邪,你們不如利用這段時間先把祭兒文打個底稿,免得臨時措手不及。」
  段天化仍是一笑。
  江夢秋覺得再拖下去,大家很可能就在這坪上鬥了起來,還是先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的好,乃朗聲道:「十年前簡爺爺以凌霄身法,凌空指書那二十個字的絕技,才鎮住了各位,現在較技不妨仍從這二十個字開始,各位對這四句詩想必都不服氣。想要抹平它,那就這樣好了,隨便那一位,瞧著這四句詩不服氣,只要用簡爺爺昔年的身法將它抹平了,就算他夠資格重踐舊約。」
  這個辦法一出口,眾人都吁了一口氣,昔年衝霄鶴正當盛年,凌空指書巖壁,創下武林絕響,時隔十年,大家技藝雖有長進,但要照辦一遍,倒是頗費斟酌。
  令狐飄道:「好狡猾的小子,原來你是這樣代表的。」
  方梅影也佩服江夢秋的心機靈巧,一出來就給大家一個難題,笑笑道:「這個辦法很公平,鶴老當年是憑真功夫留下的成績,可沒偷一點巧,今天我們重臨踐約,自然是有把握才來,如果還是辦不到,乾脆就別丟人了。」
  令狐飄冷冷地道:「你有把握嗎?」
  方梅影一笑道:「各人管自己,別問人家,我當然有把握,但不足為奇,鶴老的口氣並沒有把三公貶在其下,身為三公的後人,我倒不想把鶴老壓下去。」
  韓瑩卻沉聲道:「削平了又怎麼樣呢?」
  江夢秋道:「削平了我再照樣寫上去,大家都是行家,功力深淺,一望而知,沒什麼可爭論了。」
  韓瑩卻冷笑道:「我不相信你小子會比老鶴當年更高明,假如你不堪一較,我們豈不都叫你給耍了。」
  陸仙遊道:「韓女俠,這話不公平,江小友是代表老鶴,當年輸的是我們,他有權利考較我們,如果我們連當年的老鶴都不如,今天就是勝了他,又有什麼光采呢。」
  韓瑩頓了一頓才道:「老太婆,我讓你先表演吧。」
  令狐飄一笑道:「我老婆子可不上這個當,讓別人撿便宜,我削平了,這小伙子又無力為續,你豈不沾了光。」
  韓瑩怒道:「我才不要沾這個便宜呢,我是怕你功力不夠,才給你一個容易的題目做做,老實說,我如沒有把握也不來了,我削平了這些字跡後,就得另換上一首,到那個時候捶空你的老骨頭也趕不上。」
  令狐飄也怒道:「放屁,老婆子會不如你,有多少本事你儘管抖出來好了,老婆子如果比你差一分,今天就不下雁回峰了,一頭撞死在這山上。」
  韓瑩冷冷地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可別賴帳,你怕吃虧,就等著撿便宜吧。」
  說著起身走到懸崖前面,手指巖壁道:「當年老鶴是從這兒翻下去,到二十丈處立定身子,再凌空拔上,一手以劍插壁支持身子,一手劃壁指書留詩,今天我也照辦,但是我要先削平他兩個字,然後再換上新的。」
  語畢身形一翻,凌空下壁,留詩的巖壁離峰頂約莫十來丈,她的身子往外彈射,離巖壁則有丈來遠的距離,降到留詩的地方,居然在空中一個翻身,蕩到巖壁之前,手中劍光突閃,但見土石飛揚,跟她的身子一起下墜。
  落到底下一塊石墩上站定時,那留詩處其餘各字照舊,只有那句「一鶴鎮江湖」的一鶴二字被削平了。
  峰上諸人都探首下望,見狀一片采聲。
  段天化笑道:「韓女俠畢竟不凡,十年不見,功力精進如許,就此凌空一削,已不遜老鶴當年了。」
  方梅影道:「不見得,削字容易留字難,她能把字痕刻得跟老鶴一樣深度,才可以算得上功夫。」
  話說完只見底下的韓瑩提了一口氣,身子又往上一翻,直達留字之處,單劍直探,身子凌空擺平好像有東西托著一般,長劍連劃幾下,然後往上空一躬一彈,如星丸急升,輕飄飄的越過峰頂丈許,又輕飄飄的降落峰上。
  段天化首先笑著鼓掌為迎道:「十年來馬齒徒增,毫無長進,老鶴衰蔽,我們以為再也見不到那種輕妙的身法了,不期韓女俠能精進如許,可喜可佩,這樣一來,七劍九狐中有人能追上老鶴,大家也好看多了!」
  韓瑩受了誇獎,臉上方露笑意,半作冷淡,半帶傲態地道:「你們都在內勁硬功上扎根,自然沒精神來練輕功了,我可沒那麼大的雄心,只想把那四句詩中的兩個字,壓過老鶴,還我自由之身已經心滿意足了!」
  說完又朝簡士堯道:「簡老鶴,我在輕功身法上大概勉強過得去了,只是在內勁上比你差,所以我雖然改了兩個字,卻也不敢說把你壓下去,對我改的字,你意下如何!」
  簡士堯盡目下望,結果還是搖搖頭道:「韓女俠的美妙身法,老朽已欽佩萬分,無法看得清楚!」
  豈是簡士堯,峰上的七劍九狐,有一大半的人都沒作聲,他們看見韓瑩用劍劃了一下,知道她一定動過手了,卻不知道是如何改的,尤其是令狐飄跟韓瑩把話說僵了,韓瑩的輕功身法她倒不在乎,但韓瑩那一劍是如何改的看不出來,這個人豈不丟大了!
  情狐崔妙人微微一笑道:「韓大姊真客氣,你何必還往外推呢,乾脆就改為越女鎮江湖算了!」
  韓瑩不相信她能看出來了,哈哈地道:「我可沒這麼大的口氣,只要七劍九狐,不把我排在最後一個就夠了,那兩個字仍能留待高明!」
  崔妙人微笑道:「三公寂寞後,誰復鎮江湖,韓大姊雖然不肯留名,但字是你題的,還不等於越女鎮江湖了!」
  眾人吁了一口氣,敢情韓瑩是改成了誰復鎮江湖,口氣是不狂,就是態度太傲慢了一點,故意把字改得這麼小,讓人看不見,豈不是存心向人示威!
  韓瑩見崔妙人居然能把她的留字看了出來,不禁怔了一怔,但旋即冷笑一聲道:「崔家妹子好眼力,既然你看出來了,何不將我的留字跟老鶴的比較一下!」
  她存心想考考崔妙人,提出了這個難題,因為要比較,就得把後改的兩個字粗細大小,深淺都說出來,她相信崔妙人的眼力還看不到這麼深遠,那知崔妙人微微一笑道:「這還輪不到我,靈狐段天化有天眼通的絕技神功,又是書法金石名家,這應該由他來批評比較才對!」
  輕鬆自然地往外一推,不著痕跡,韓瑩只得狠狠地瞪她一眼,卻也無法說她什麼,因為段天化的書法是頗有名氣,尤擅金石冶印,她推得很有道理,不能說她藏拙!
  段天化見到事情落到自己頭上,不慌不忙地笑道:「崔女俠取笑了,這也輪不到段某,我們此刻的對象是老鶴,他既然委託仁翁的孫子做代表,自然該有所表示!」
  此人老奸巨滑,又巧妙地往江夢秋頭上一推,也是不著痕跡。
  方梅影忍不住道:「段天化,你自己不行就別往外推,江兄弟代表老鶴較輕功,可不代表賽眼力!」
  段天化笑道:「我也沒強自出頭,別人推過來,我只好推出去,誰行誰不行,也不在這上面計較!」
  江夢秋忽然道:「段天化!崔大姊推給你是看得起你,這點眼力連我都難不住,還會難住她嗎?你不行就乾脆明說,別這麼死皮賴臉。」
  段天化哈哈地道:「這麼說你已經有比較了。」
  江夢秋道:「我可以爬下去認真比較一下,這也沒什麼丟人的事,因為我雖然看得真切,在書法與金石一道卻十分膚淺,所以不敢妄加批評而已。」
  段天化笑道:「沒關係,這也不是較量書法,你就在上面說好了,我們自然知道你說得對不對。」
  江夢秋道:「這一說你也看清楚了,我倒不相信你這天眼通有此神效,我們就在這兒比較一下,大家把知道的情形寫下來,再去印證一下,看誰比較接近。」
  段天化自然不相信江夢秋能看得真切,但因為他自己也沒把握,自然不肯作這個比較,可是又不甘示弱後人。眼珠一轉道:「段某這把年紀,跟你比太自降身份了,你說好了,只要你說得一分不差,段某就認輸。」
  江夢秋道:「認輸又怎麼樣呢?」
  段天化笑道:「那還能怎麼樣,最多承認不如你這小子而已,可是你要輸了怎麼辦?」
  江夢秋道:「我如輸了,你可對外揚言,你不僅技壓簡爺爺,連三公都叫你比下去了。」
  段天化哈哈一笑道:「憑你一個小伙子能代表三公嗎?」
  江夢秋道:「我與方大姊是三公的後人,她不反對,我就有資格代表,可是你的賭注未免太輕了。」
  段天化微微一笑道:「段某不敢自菲,這點名聲闖來不易,認輸已經很夠了,你愛賭不賭,段某今天來此不是為了爭勝,不會上你的當亂下賭注。」
  他說這種話固然是自貶身份,但也是老實話。
  江夢秋微笑道:「人爭一口氣,樹留一張皮,你既然能夠練到不要臉的境界,我也羞於為較,我們賭注取消了,但我的話仍然算話,只是把對像轉到韓女俠身上,韓女俠,如果我把你落劍的分寸說對了,我相信你心裡有數。」
  韓瑩斷然道:「只要你說對了,我立刻下山,再行封劍十年,連我兒子的死都可以擱下。」
  江夢秋道:「那倒不必,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不必心存成見,聽信人言,找到那位薛少泉,問明內情,假如他確是挾恨而害死令郎,則此人該殺。」
  韓瑩道:「好,就依你的,你說吧。」
  江夢秋道:「韓女俠凌空飛劍,以劍氣透入巖壁,入石三寸,字大三丈,與簡爺爺的不差上下,痕寬半分許,足見功力卓絕,但比簡爺爺昔年留字,仍然差了一點。」
  韓瑩訝然失色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不相信你的眼力好到這個程度,這簡直不可能。」
  江夢秋笑道:「大家都可以證明,我沒有離峰頂半步,說出字體大小分寸,可沒有一點取巧。」
  韓瑩頓了一頓才道:「好,我對你認輸,但有一點不服氣,簡老鶴屈指成書,我以劍氣刻石,寬窄雖異,深淺則一,我為什麼要比他差一點?」
  江夢秋笑道:「這個有分說,昔年簡爺爺在凹凸不平的巖壁上留書,每個字都深淺相同,手法上還得多用一分巧勁,你卻將巖壁削平了,一氣呵成,到底容易多了,如果你另換一處地方也能達到這個程度,那我就沒話說,這其間相差雖微,但要追上那個境界,十年未必能夠。」
  韓瑩沉吟片刻才道:「算你說得對,苦練十年還比不過你這個小伙子,我也認了,今後封劍江湖。」
  江夢秋忙道:「那又何苦呢?」
  韓瑩沉聲道:「我有個脾氣,絕不屈居第二人,既然叫你比下去了,我還有什麼混頭。」
  江夢秋道:「可是令郎與薛少泉那段公案仍須你自己去料理不可,這件事如果委託別人,絕對辦不清楚。」
  韓瑩想想道:「算了,我實在心灰江湖。」
  江夢秋道:「那就交給我好了,但我不是替你代理這件事,只是替你找到薛少泉後,還留待你自己去解決。」
  韓瑩道:「可以,那就全仗費心吧,我先走一步了。」
  段天化忙道:「韓女俠,你怎麼走了呢,那小子雖然看出你的劍法深淺,卻不見得高於你,尚未經比較,你就認輸一走,未免太不值得了。」
  韓瑩冷冷地道:「他說得對,我比老鶴仍然差一截,苦練多年,依然不如人,我不認輸幹嘛,難道我還真好意思跟那小伙子去拚死拚活!段天化,你別轉歪主意,我對你八煞門也早有風聞,我不參加老鶴那邊跟你們作對,可也不會參加你們的,越女劍派出了一個敗類已經夠了,要不是袁凱以猿公劍為標榜,我早就割下他的腦袋,不讓他貽羞鄉里了,你省省心吧。」
  說完在峰頂一點腳,飄然而逝。
  袁凱鐵青著臉道:「豈有此理,回頭我非找這婆娘算帳不可。」
  方梅影微笑道:「算了吧,姓袁的,你的老祖宗是越女劍派家奴,世上誰不知道,就算你殺了韓瑩,你也不能算是越女劍派的正宗傳人。」。
  相傳猿公劍法始祖是一頭通靈白猿,與越女劍始祖同在會稽山修道,兩下相遇較劍,到底人靈於獸,白猿甘拜下風,拜投門下為奴,後世雖有越女猿公兩派劍法,但猿公劍始終都未在越女劍前抬得起頭來,今天韓瑩當眾相斥,再加方梅影一揭他的底細,氣得袁凱暴跳如雷,但段天化城府極探,不住低言相勸,將他壓了下去。
  方梅影低聲道:「江兄弟,你可把我這個姑奶奶給弄糊塗了,你到底是怎麼練眼力的?
  我連劍紋都看不見。你卻連大小深淺都看得清清楚楚,這簡直不是人的眼睛。」
  崔妙人也在旁邊低聲道:「是啊,我是眼快,記住她出劍的動作,辨出是誰復兩字,看是看不見的,但我相信這兒沒一個人能看得出,你倒是怎麼看清楚的?」
  江夢秋低聲笑道:「在二位大姊面前,兄弟不敢使心機,人的目力有限,遠隔十數丈,半分來寬的劍紋,誰也看不清楚,兄弟也是按照她動作的大小而推定的。」
  方梅影道:「你別騙人,從動作上推斷,怎麼連劍紋深淺寬窄都能一分不差、這簡直是神話了。」
  江夢秋莊容道:「不是神話,我爺爺教我武功時,就是從這裡奠基的,他老人家要我先別忙著求精,而去求博,盡量從判斷別人的出手深淺上下功夫,先知彼而量已,能勝則勝之,不能勝則避之,所以我從越女劍出劍的勁力以及能施展發揮的程度上去判斷,大致不會太差了。」
  崔妙人不禁歎息道:「仁翁的心胸果與常人不同,所以才能健存至今,他胸中先養天機,自然不易損匱。」
  方梅影默然道:「我祖父如果能跟江爺爺學得一二分,也不會死得那麼早了。他老人家竭盡智慮,焉得長壽呢?」
  這邊在竊竊私語,峰上其他各人也在動腦筋,由於江夢秋一舉驚人,他們都要盤算一下了,也對這年輕人作了一番估計,考慮著是否值得再栽一次跟頭,十年前折在簡士堯手中猶自可說,衝霄鶴名滿江湖,他自三公之後,被譽為宇內第一高手,七劍九狐,銷聲匿跡江湖十年,盛名不衰,今天如果再栽在這小伙子手下,那可是永劫不復了。
  沉默了半天,天狐白無瑕首先道:「江小友雖未展示所學,但目折越女劍,已見高明,輕功一項,我是認了,十年之約,我承認還是不如老鶴,只希望老鶴在內勁方面再展露兩手。讓我們輸個心服口服吧!」
  千手劍佛虛印和尚合十道:「即此一道也免了吧,貧衲受簡老施主點化,戒殺十年,悟出吾佛慈悲之旨以及本命虛空之理,天下無不可渡之人,又何必要以殺止殺呢?老衲來此,純為應約一晤故入,且喜諸君無恙,大家化去戾氣,以為祥和,在這雁回峰上握手言歡,各道契故,豈不更有意思,諸友以為老衲之言如何?」
  方梅影一笑道:「大和尚,你一片佛心,能渡得八煞回頭嗎?如果你有這種佛力,我就聽你的!」
  段天化笑道:「問題不在我們,是老鶴不放過我們,他全家十幾口被殺,肯就此罷休嗎?」
  簡士堯立刻道:「段天化,只要你們肯解散八煞門,從此不再殺人,我那滿門血債就一筆勾銷。」
  虛印上人合十道:「善哉!善哉!簡老施主此一片佛心,足以上感蒼天,下撼幽冥,段施主……」
  段天化道:「你別聽他說得容易,十年來他耿耿於懷,就為了那滅門的血債,那有說放過就放過的……」
  簡士堯莊容道:「段天化,十年來我想不透的是我一生與人無怨,為什麼有人要恨我如此之深,今天總算聽你說明白了,你們殺我全家,只是為了對我的考驗,我既然限制你們殺人,自然應該接受你們的考驗。」
  段天化笑道:「那麼你真的是放過那筆血債了?」
  簡士堯道:「不錯,但是有條件的,這條件就是今後你們不再殺人,否則我的家人就死得太冤枉太委屈了。」
  段天化大笑道:「老鶴,如果你真有老和尚濟世渡人的佛心,就應該只管你自己,不管別人,肯不肯放棄仇念是你的事,你無權要求我們什麼,殺不殺人是我們的事,也不必答應你什麼,大和尚我的話,對不對?」
  虛印上人頓了一頓才道:「話是對的,但簡老施主要求的是一件好事,各位應該答應的。」
  段天化笑道:「為了老鶴倒是可以答應的,但我們的仇家不止老鶴一個人,別人要殺我們怎麼辦?」
  虛印上人微怔道:「以各位的武功,自衛應無問題。」
  段天化道:「對天狐白無暇那種高手,自衛可不容易,除非付之捨命一拼,否則只有等死的份。」
  虛印上人道:「白施主與各位又有什麼過節?」
  段天化笑道:「他憋了十年,早就忍不住了,想找我的兒子開刀,制住了我的兒子,交給他的老僕看管,準備等這裡的事一完,這邊放個信號,那邊人頭落地。」
  虛印上人道:「白施主行事雖稍偏激,卻是個正人君子,如果各位前接受調解,相信他會肯放下屠刀的。」
  段天化笑道:「已經來不及了,我的幾位老友都很喜歡小犬,豈能看他受制,因此在上山的路上,順手解救了小犬,還把他那老僕殺了,他還肯罷休嗎?」
  虛印上人轉頭向白無瑕道:「白施主……」
  白無暇冷冷地道:「老和尚,你別苦口婆心地來勸我,我絕不肯答應的,這倒不是我不買你的面子,而是我看透了這批人,絕不是可渡化的材料。」
  虛印上人道:「這個老衲倒不相信。」
  白無瑕冷笑道:「那你不妨試試看,你整天跟著他們好了,只要你一天不離開他們,我就一天不動手殺他們。」
  虛印上人道:「可以,老衲就加入八煞門。」
  方梅影道:「老和尚,你考慮清楚一下,值不值得。」
  虛印上人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老衲定然以此風燭殘年,消弭此一殺劫。」
  白無瑕想不到老和尚說干真干,倒是被套牢住了,無可奈何地道:「方姑娘,我們倆的賭注可得取消了,我答應了老和尚,他賴在八煞門中,我可沒辦法。」
  方梅影一笑道:「你沒辦法我有辦法,我不會像你那樣容易衝動,隨便答應人家,段老怪的兒子人頭捏在我手裡,我決定拿這小怪第一個開刀。」
  虛印上人道:「方姑娘難道不肯給老衲一個機會嗎?」
  方梅影笑道:「你進入九煞門,多少能做一點好事,我也跟你作個約定好了,你們九煞門做一件壞事我就宰一個,第一個就是段老怪的兒子,你怎麼說。」
  虛印上人不作答覆,只連念了兩句阿彌陀佛。
  飛天魔娘令狐飄道:「你們的話都說完了,該我老婆子了,我可不受什麼限制,十年前的約定非徹底履行不可。」
  陸仙遊笑道:「我們都認了,你還不服氣不成?」
  令狐飄道:「當然不服氣,我可不像韓瑩那麼好打發,不見個真章就認輸,非要分個高低不可,而且老婆子橫定了心,不再定什麼限制了,不管輸贏,老婆子還是要照我以前的辦法做下去,除非你們把我宰了。」
  江夢秋道:「既然如此,前輩何必還要來此踐約呢?」
  令狐飄道:「約是一定要踐的,我憋了十年,悶了一肚子氣,今天若是輸了,老婆子拍拍手下山辦我的事去,如果勝了,我就叫簡老鶴跪下,打他十拐棍出出氣。」
  方梅影笑笑低聲道:「江兄弟,你看看這老太婆邪得什麼樣子了,跟她有理說沒有?」
  江夢秋也低聲道:「邪歸邪,卻是性情中人,方大姊,你是智多星,總有個辦法可以開導她的。」
  方梅影笑道:「法子倒不難想,但是你得先勝了她,這老太婆服硬不服軟,先吃住她再扣住她,慢慢想辦法,兄弟,你的輕功怎麼樣,要不要我來代一場?」
  江夢牧道:「輕功還可以,我跟簡爺爺的凌虛身法學得差不多了。當然比不上方大姊,但你卻替代不得,因為你也是來應約的,勝了她不能作數。」
  方梅影笑道:「簡老鶴跟我祖上有交情,我還會跟他爭什麼我是來給他援手的,崔大姊也是一樣,兄弟!你可得拿捏著點,這老婆子說得出做得到,萬一輸了……」
  江夢秋道:「反正我已公開認定代表簡爺爺了,輸了也沒關係,代簡爺爺挨她十拐棍吧。」
  方梅影聽他這麼一說,知道他還有把握,才笑道:「那就壓壓她也好,借這個機會去堵堵別人的嘴,七劍九狐中雖然有一半跟老鶴私交不錯,但爭勝之心卻不肯稍讓一點點,贏得他們心服口服,我們可以多個助手,老和尚雖然插了過去,情形並不樂觀,跟八煞門總有一斗的。」
  他們計議甫畢,辛不第冷冷地道:「老婆子堅持要一較,想必在十年內又有不少長進,快亮出來給大家開開眼界吧!說不定仁翁的後人還有更精彩的表現呢。」
  江夢秋微一皺眉道:「這傢伙是怎麼回事,他既是簡爺爺的朋友,怎麼老跟我過不去?」
  方梅影笑道:「他跟老鶴私交不錯,對你祖父可沒好感,因為他在你祖父手下吃過虧,同時在這兒,當你跟醉鬼較勁時,又折了他一個小跟頭,這個人氣量最窄,怎不計較在心呢,不過衝著老鶴,他不會太過份的,別管他,有我跟崔大姊在,諒他還不敢耍什麼鬼把戲來。」
  江夢秋笑道:「方大姊,我看出來了,七劍九狐中你跟崔大姊占的份量很重,很多人都怕著你們。」
  方梅影笑笑道:「怕崔大姊是真的,怕我只是沾了祖上的光,我祖父號稱智叟,整起人來不露形跡,很多人吃了啞巴虧,還有苦說不出來,我出道以後,玩了幾手聰明,他們以為我傳了祖父的代,故而杯弓蛇影,也得讓讓我了。」
  江夢秋正要開口,令狐飄叫道:「小子,出來,別在那兒嘀咕,方梅影那幾手巧招可別在我老婆子面前耍,老奶奶跟你較的是真功夫,可不耍花樣。」
  江夢秋一拱手道:「再晚恭候前輩賜教。」
  令狐飄也不多說,縱身急落峰底,到了底下後,才像一蓬煙似的直拔起來,到達留字之處舉杖連搗,而身在空中,手揮杖舞,居然連掏了二十下,腳下毫不借力,又筆直的拔了上來,拄杖微笑道:「老婆子不會寫字,塗上去反而叫人笑話,所以只把那首歪詩給搗平了,小子,你下去再學老鶴當年的樣子,把二十個字補上,老奶奶就認輸,否則就得叫老鶴跪下來,給老奶奶賞他十拐棍,每年折合一棍,也出了十年的悶氣。」
  她的語氣非常之狂,但卻也有她狂的道理,剛才那一番輕功表現已經夠出色了,而沉厚的功力尤為驚人,蟠龍拐連搗二十下,搗平了二十個字不說,難的是堅硬如鐵的巖壁上,搗下了二十個圓洞,竟是一般大小,一樣的半尺深!
  如若是在平地上,這一手雖足驚人,還嚇不倒峰上的一批絕世高手,但她是凌空出拐,身子沒有一點依憑,全靠第一搗的剎那間支持,迅速換氣,接著往下搗,大家估量了一下,輕功夠得上的,內力不如,內力夠了,輕功又遜色一籌,要想同時超過她的,實在沒多大把握。
  方梅影見江夢秋沉吟不語,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兄弟,沒想到這老婆子火候會如此之深跟她硬比是沒辦法了,還是由我在巧勁上蓋她一下,為老鶴擋過一關吧。」
  崔妙人也湊前低聲道:「秋兄弟,是否要讓明珠去替你擋一下?她可以利用無影飛針遮遮拙,否則老婆子說得出做得到,對老鶴可太難堪了。」
  江夢秋忽而一軒眉道:「不,讓我試一下好了。」
  語畢向令狐飄道:「前輩功力蓋世,再晚實不敢雲匹,但既然代表了簡爺爺,總得對前輩有個交代,只是晚輩萬一功力不足入前輩法眼,還請前輩答應一件事。」
  令狐飄怪眼一翻道:「什麼事?」
  江夢秋道:「如果再晚功力不足,請前輩高抬貴手,那十拐棍也由再晚代領好了。」
  令狐飄哈哈一笑道:「老婆子對老鶴可沒什麼大過節,只是氣他不過而已,那十拐棍傷不了他一點皮肉,但你要替他挨揍,老婆子手下可不留情了。」
  令狐飄道:「老婆子出了手,豈止斷腿而已。」
  江夢秋豪聲道:「再晚只是表示決心而已,自然任憑前輩發落,粉身碎骨,也是死無怨言。」
  令狐飄冷笑道:「你倒是好計算,老婆子打死了你,你祖父仁翁就會出頭了,告訴你,老婆子可不怕他。」
  江夢秋道:「前輩這是什麼話,今天再晚是代表簡爺爺來此赴約,家祖並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他老人家已看破世情,謝絕江湖,不會來理會再晚的事了。」
  令狐飄道:「他理會老婆子也不在乎,只是老婆子放眼世上,很少有看得起的人,你祖父仁翁就是其中之一,你是仁翁的孫子,老婆子總不好意思給他太難堪,何況你替老鶴出頭,也是一片義氣。這樣吧,只要你能夠得上老婆子七成的火候,就免了那一頓打吧,假如你連七成都比不了,老婆子就不客氣了,至少也要扭斷你的腿,告誡你不自量力,強行出頭,丟了江河遠的臉。」
  段天化哈哈一笑:「老太婆,你這不是買人情嗎?這小子能使越女劍不戰而退,多少總有兩下子,縱然比不上你,也不會差在七成以下,你分明還是怕他祖父。」
  令狐飄怒道:「段老怪,老婆子自承是怕仁翁,但不是怕他的武功,而是敬畏他的一片仁俠心胸,明擺著賣一份人情也無所謂,你要不服氣,你亮出道來好了,老鶴有病,老婆子不好意思跟他認真,可沒把你放在心上。」
  段天化微微一笑道:「簡老鶴只是輕功失敏而已,其他功夫並沒有擱下,你也別太把算盤打得如意,若要較量有的是機會,只是今天我們衝著老鶴來的,自然先得把他的過節交代完了,再談其他。」
  令狐飄道:「本來就是,老婆子今天的對象並不只老鶴一人,七劍九狐的排名也得分個上下,老婆子可不在乎你們什麼八煞九煞,惹火了我,一個個打你們下地獄去。」
  段天化只微微一笑朝江夢秋道:「小子,老太婆明著賣了交情,你就趁早撿個便宜,把輕功這一項揭過去後,我們好認真在武功上比劃一下,比武較輕功,已經是旁門左道了,殺人而不被殺,才是真功夫,我們八煞門早就把輕功放棄了。誰愛在這方面稱雄,我們一定拱手相讓,回頭得給你們看看,什麼是真正的武學絕技。」
  江夢秋淡淡一笑道:「我也看出來,你們八煞門根本就拿不出什麼成器的玩意兒,最多是倚多為勝而已,就像你們在十年前聯手殺死簡爺爺全家一樣,今天保證還是那一套,只是今天可沒那麼方便了。」
  段天化笑笑道:「多言無益,等一下拿事實出來,才是最好的證明,反正總是有你瞧的。」
  崔明珠冷冷地道:「江大哥,不怕他們群毆,規規矩矩地來,我守著先人誡訓,不多管閒事,只要他們敢耍一點花樣,我就用淬毒飛針來招呼他們,管叫八煞門變成白骨門,連血水都不留半點。」
  段天化仍是陰惻惻地一笑。
  江夢秋也不多說了,縱身跳出峰緣,一直向下降去,身法並不特殊,卻使眾人都為之一怔。因為他下降的速度異常之慢,就像是一片落葉似的,輕飄飄且慢悠悠的,約莫費了一盅茶的時間才降落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