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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嗉達一見紅衣老僧出來,立刻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禮,然後低頭叫了一聲:「師父!」接著慚愧地說道:「弟子深負教誨,處事失當,致貽寺門之羞,請准先辭首座執事之責,然後弟子再自請處分……」
  老僧將手一抬道:「這事怪不得你,以後再說,現在先將來賓給我引見一下。」他的聲音清亮,不嚴自威,嗉達忙垂首領命,朝歐陽子陵等人說:「這是家師上朗下月,職掌本寺藏經樓主持,除祖師外,為本寺最尊之職……」
  紅衣老僧攔住他的話頭道:「這是我們的家務,何必煩瀆貴賓們清聞!」說完又對歐陽子陵道:「施主仙露風儀,想必是盛稱方今第一高手歐陽大俠了!」
  歐陽子陵忙躬身施禮道:「老禪師西域生佛,晚輩不敢當受謬讚!」說著也替左棠及沙漠龍引見了。
  朗月禪師一一客氣地見禮已畢,才慨然地發話道:「老衲屬下不嚴,致令敞師弟屢犯俠駕,至為抱憾。令師妹及尊獸俱在寺內地窖無恙,少時當然釋出,敞師弟得罪之處,寺規森嚴,亦必有懲誡之道,大俠盡可放心!」
  歐陽子陵一聽這老和尚講話很合理,可是不立即將辛紅絹釋出,知道他必定有一番刁難的。不過也不曉得他會出什麼題目,一時不好插口,只得耐心地聽下去。
  果然朗月禪師話風一變道:「只是敞寺領袖喇嘛一教,西域一帶,亦薄有微名,敞師侄哈達行為縱有不是處,大俠殺之原無不當,惟不該廢其功力,此事傳之武林,教老衲何以對領下千萬信徒交待!」
  歐陽子陵想不到自己一念之慈,留下了哈達的生命,卻惹來許多麻煩,當時廢哈達橫練工夫,只是怕他仗著一身硬功無敵,以後又率人找沙漠龍族人的麻煩,此時授人口實,窘在那兒,一時無言可答。
  倒底薑是老的辣,左棠卻在旁邊哈哈笑道:「老禪師僻處深山,耳目未免有不聰之處,請恕老朽直言無隱,哈達法師既任札薩克圖汗部護國法師,自應上啟天心,少造殺孽,卻不合妄啟戰端。
  維吾兒人偏居白龍堆中,遊牧自足,與法師何礙,法師卻自持硬功無敵,與雅都裡王子藉故求婚,率軍遠出,若非我歐陽賢侄適逢其會,數千維吾爾人豈非死無噍類。老禪師何恕已太寬,責人過苛?廢其功力,正所以防微杜漸,留其活命,亦所謂慈悲為懷,老禪師但請量事而思,何必斤斤計較於一些死規矩!」
  他這番話可以說是絲毫不留餘地,難得的是朗月禪師居然沒有生氣,可見這老和尚修為之高。
  他輕輕地朝左棠一笑道:「照施主說起來,其曲全在我,施主們所為竟是全對的了?」
  左棠也不甘相讓地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議,不是憑此幾句話可以分黑白的!」
  朗月禪師宏聲大笑道:「好一個自有公議,那麼照施主們的意思該如何解決?」
  左棠道:「本來就沒事,那裡談得上解決二字,老禪師將小女放出來,我們敬謝打擾之罪,就此告辭!」
  朗月笑聲更大了,哈哈數聲之後才道:「呼音寺向無外人闖入,諸位盛氣凌人而來,說聲打擾就算了,似乎不太說得過去吧!」
  左棠冷笑一聲道:「令師弟將小女擄上山來,我們當然要來找人,人既然在這兒,我們一聲不響地領走,難道這還算是上門欺人嗎?老禪師認為要怎麼樣才滿意呢?」
  朗月道:「左施主譽滿江湖,歐陽大俠當世人瑞,敝寺雖然沒有什麼出奇藝業,總還算武林一脈,二位難道認為不值一顧嗎?」
  左棠心知善罷不了,也就慨然地說道:「老禪師早說要教訓我們一頓就是了,何以繞著圈子呢!老朽形將就木,能在這禪門聖地超生,未嘗不是一件樂事,老禪師您儘管劃下道兒吧!老朽少不得拿性命巴結。」
  說完又回頭向歐陽子陵道:「賢侄,你我相交一場,別無所托,少時我若濺血此地,你可千萬拜託諸位大師替我多念幾遍往生經!」
  歐陽子陵也知道今天非打一場不可,他剛才領教過赫爾一掌,知道這兒的幾個老和尚無一好惹,尤其是面前的這個老和尚更加厲害,怕左棠吃虧,忙接口道:「伯父,您是長輩,讓小侄先接一場吧!」
  左棠慷慨長笑道:「賢侄,你別跟我客氣了,人家主要的就是想挫挫你這天下第一高手,老朽自知斤量有限,大將出馬,步卒先行,讓你這無用的老伯打個頭陣吧!」
  說完倒是往庭中一站,微笑道:「老禪師,您也別客氣,誰行誰不行,自己肚裡有數,老朽那幾手三腳貓工夫,大概也不勞您出手,隨便派位老師父超渡我吧!」
  朗月自己根本沒打算要出動,寺中論造詣,應數他自己跟他的弟子嗉達最佳,當然在他之上,還有他師父呼音寺住持方丈。
  不過他認為所謂江湖高手,根本不屑一顧,所以朝一個灰衣老僧道:「智月師弟,就請你去領教一下左施主高招吧!」
  智月應命而出,這老僧又乾又瘦,然而步履從容,一望而知為佳者之一。
  左棠笑著道:「老禪師,謝謝您看得起我,沒叫第三代弟子招呼我,就憑這一份隆情,老朽死後有知,亦必圖報。」又對智月道:「老師父,您也是得道高僧了,少時掌上請千萬積德,讓我一下子就了事,千萬別不死不活的令人難受!」
  智月合什作禮道:「左施主何必太謙,老衲從六歲入寺,至今虛渡六五,六十年來,這隻手就從來沒沾過一絲血腥,你我都是一大把年紀了,大家都是點到為止吧!」
  左棠見他這樣一說,倒不好意思再在口頭刻薄了,略一躬身道:「老師父請!」
  智月再度合什道:「施主請!」
  兩人面對著各繞了兩步。
  左棠微抬右掌,輕飄飄地揮過去,口中道:「老朽先放肆了!」
  智月卻吐氣開掌,運本門天龍功迎上,第一招為示謙讓,雙方都只用了一半功力,掌接無聲,一屬陽剛,一屬陰柔,陰陽相化無形,雙方都是略沾即退。
  左棠卻放了心,知道這個老和尚自己還接得了。
  朗月禪師的臉上卻顯出驚異之色,因為哈達回來說起左棠,好像並不太厲害,卻將歐陽子陵描述得神人下降。
  如此看來,當年噶達死得不太冤枉。
  庭中的兩個人已經展開掌式,互相迭攻,智月的天龍掌為硬勁,掌下呼呼風生,老和尚功力不凡,連庭旁的柵欄都為之震動。
  左棠卻以飛絮掌迎敵,掌下一片輕柔,剛勁傳來全被化解,一任四周勁氣包圍,他身上連衣角都不起一絲波動。
  走下三十幾個照面,左棠突然一嘗「因風起舞」,貫注十成功力,陰勁透過智月的掌勁,直襲到他身上。
  老和尚應招迅速,反手「雷霆乍驚」,亦以十成功力迎上,一陣風將左棠身後的柱子都震得直搖。
  可是左棠仍神定氣閒,柔能克剛,他的陰勁卻將智月推後三步。
  智月廢然收掌,朝左棠感激地看一眼,道一聲:「多承施主掌下留情,貧衲認輸!」
  左棠確實在掌下留了情,否則他可以震碎他的心脈。
  智月朝朗月施一禮道:「小弟功力不足,有辱師兄所命,望乞恕罪。」
  言罷回到班列,臉上很平靜,絲毫沒有愧作或羞惱之意,足見高僧胸懷。朗月也只淡淡地一笑,他自承觀人不明,派了功力最低的智月出手,本來是以為足操勝券。
  現在才算是認識了中原武學,確有過人之處,不過智月已經失敗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換別人下去,以免落個車輪戰之嘲。
  所以合什道:「左施主功力超凡,以柔克剛,足見高明,老衲心服!」
  左棠見他也認輸了,認為這個老和尚確有宗主胸襟,所以也不諱言自己的弱點,含笑道:
  「快刀斬亂絲,剛又何嘗不能克柔,老朽只是幸仗成全而已!」
  朗月聽出了左棠的話意,知道他也明白智月不是寺中高手,故以用話點出,大家心照不宣。
  現在該歐陽子陵下場了,根據上一場的教訓,朗月不敢再大意了,而且他也知道歐陽子陵功力不凡,還在左棠之上。
  嗉達或可一戰,但他的經驗可能不足,二代弟子中師弟赫爾僅決於自己,但剛才已因犯過而遭禁閉,當然不能再讓他出來。
  考慮了一下,決定親自一戰。
  所以他笑了一下道:「歐陽大俠宇內奇人,老衲不敢有瀆,擬親承賜誨,尚望大俠有以教我!」
  天外玉龍一聽這話,只好認了。
  他知道比內力自己一定吃虧,想到這半年以來,自己出生入死,從未受過一次挫敗,今夜怕討不了好。
  可是又不能推托,只得應道:「老禪師功參造化,晚輩何敢言匹,若一定要賜訓,晚輩願一領天龍杖法絕技!」
  小伙子還算聰明的,他知道拳掌都不是對手,所以乾脆挑戰兵器了。
  朗月禪師一笑,佩服年青人的用心,以他的身份,當然不能不同意,只是先招呼他道:
  「老衲所用禪杖,系緬剛合金所製,大俠的佩劍,是否能承受,老衲聲明在先,以免大俠臨時措手不及。」
  他講的是實情,可就是嫌驕傲一點。
  歐陽子陵一向謙沖,何況人家本屬前輩,因此淡然一笑,一手持劍,一手持環,不卑不亢地道:「龍泉得自金陵,全環賜自先師,俱非凡鐵,老禪師手下若稍留餘地,晚輩尚不致一擊斷劍!老禪師就請賜招吧!」
  朗月禪師見他的一環一劍,在月下俱呈異輝,倒感到自己有點冒失,不過也不好意思多說了。
  嗉達已替他將禪杖取到,色作淡青,在月華下也有一種耀眼的光彩。
  朗月取杖在手,慢慢走至庭中,朗聲長笑道:「明月在天,群星依稀,如此良宵,一會俊傑,這是何等豪情,歐陽大俠,咱們別多作客套了,請賜招吧!」
  他的語音系以天龍禪唱之功發出,聲作龍吟,嗡嗡不絕,沙漠龍驚得花容失色,左棠也自悚然動容。
  連嗉達及那些老僧們也郡閉目凝神,用功抗拒。歐陽子陵亦是心靈受振,知道這是老和尚先聲奪人。
  所以他聚氣丹田,哦而長吟道:「塞南青山塞北月,壯士長歌志未歇,劍光一道凌雲霄,豪氣千丈犯斗闕,老禪師氣奪山河,晚輩不敢妄自菲薄,願憑手中環劍,一領杖下雄風,以不負天上明月,四野繁星!」
  他以道家太乙神功吐句,字字若戰鼓雷鳴,粉金碎玉,其聲勢凌駕乎朋月之上。老和尚大喝一聲:「好!」
  揮動禪杖,蓋天澈地而至,歐陽子陵指劍把環,迎舞而上,兩個人立刻戰成一片!天龍杖法系禪門奇學,由朗月禪師使來,尤見功力,滿天都是杖影,夾以呼呼的風聲,令人眼花撩亂。
  歐陽子陵卻以大羅劍法迎戰,大羅神仙劍,尤其是今夜這一戰,他使出了全身的功力,龍泉本有三尺劍芒,經他一揮動,幾達半丈,不住地穿繞在杖影之間,這一場拚鬥可以說是這青年奇俠有生以來最艱距的一次,也是最精-的一次。
  四面看的人都受不住砭體的劍氣與杖風,紛紛地躲到殿旁的廊下,左棠,嗉達,以及全寺的僧侶,都歎為觀止。
  他們屏住了呼吸,生怕漏了一招一式,大家都忘情地觀望著,連誰勝誰負都不放在心上了。
  左棠的心情略有不同,他看出經過璇珠島上的幾次拚鬥,這年青人的功力又精深了一成,在興奮中又有著許多感慨!
  沙漠龍心切陵哥哥的安全,也為他的神勇而感到了驕傲,只有她,是偏向一方面的,這美麗的女孩子在心中默禱真主阿拉,降福給他的陵哥哥!
  朗月的心情是驚異的,也是興奮的,有生以來,他發覺這個年青人才真正地可以作為自己的對手。
  他的內力,他的招數,以他的年齡,實在無愧於天下第一高手。
  歐陽子陵則陶醉在戰鬥中了,他知道今天只是一場比賽,無須拚命,即使敗了,敗在這樣一個前輩高手之前,也無損於他天下第一的名號。
  何況這名號自己就無意承受,可是師門的威望,整個中原武林的聲譽,在支持著他,使他咬緊牙關撐下去,我寧可敗於功力不繼,也不能敗於招數不精啊!
  大羅劍是天下無敵的,怎能在我的手中使它蒙受瑕玷呢!
  劍擊在杖上,溜出火星,發出響聲,環擊在杖上,進出火花,發出更大的響聲火星火花以及響聲,點綴著空曠的庭院!
  八十招過去了。
  一百招過去了。
  兩百招過去了。
  由於狠命的打擊,歐陽子陵的手已經酸了,臉上也有汗珠。
  對手的朗月禪師仍是異常鎮定,從容地,迅速地揮著禪杖,將自己,將歐陽子陵罩在杖影中。
  可是鎮定是他的表面,幾十年來的古佛青燈養成他的鎮定,在內心裡,他是駭異的,這年青人的劍招真毒。
  有幾次他都幾乎來不及抽杖回來擋開,雖然刺上了也不一定會受傷,他的硬功已到利器不能傷的程度了。
  可是只要讓那劍尖沾上衣裳,呼音寺的聲威就算完了,雖然自己敗了還有師父,可是整日閉關清修的師父會出頭對付一個晚輩嗎?連我出頭已經算是大壓小了。第三百招了,歐陽子陵覺得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也許拚命還能支持個一兩百招,難道真要戰個力脫而死嗎?
  一縱身,劍演搏龍三招,這是大羅劍的精華,要是這三招再不能取勝的話,大羅劍是輸定了。
  第一劍,朗月橫杖架過,第二劍他縮頸避過,然而歐陽子陵順勢回削,這最精絕的第三劍,割下了他一片紅色的袈裟,可是他橫掄的一杖也擊到歐陽子陵的腰前。
  「啊!」這是每一個人的驚歎!為一顆將殞滅的朗星而驚歎!大羅金仙也擋不住這霸道絕倫的一擊,那年青的高手行嗎!一個奇才,夭亡在這麼年青的歲月,是多麼的可惜啊!朗月自己也閉上眼!
  「陵哥哥……」這是沙漠龍慘然的悲呼!
  「噹!」
  「叮噹!」
  「嗆啷!」
  年青的歐陽子陵無恙而愕然驚立,他的右手已空,龍泉劍被擊出手了,左手卻依然握著七情金環。
  朗月也愕然驚立,手中只剩下半截禪杖。
  「吁!」大家深吐出一口氣,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這是無法令人相信的事實,然而的確是事實,當禪杖橫掃而至的時候,歐陽子陵無法可躲,只有用劍硬接,「噹!」劍出手,那力量太強,一柄劍怎麼接得住呢!杖勢未滅,他只好再用金環迎上去,佛門至寶果然不同凡響,緬鋼合金的禪杖也承受不了,當場斷為兩截。
  不過,若不是二人的絕世功力是不可能有此現象的。
  歐陽子陵仍是呆立著,臉色蒼白。
  突然,他一張嘴,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這年青人已用出他全身的每一分力氣,不管他功力再深,人總是人,不是鐵石,當然更不可能是不壞的金剛。
  「凌哥哥!」
  沙漠龍哭著奔出去,解下腰間白色的絲絹,替他擦著嘴角的鮮血!
  左棠也緊張地走過來,扶著他的肩膀,關切地問道:「賢侄,你覺得怎麼了?」
  歐陽子陵苦笑了一下,抬起頭來道:「沒有什麼,我方才覺得心血跳動,把血吐出來之後,已經好得多了。」
  朗月把半截鋼杖丟在地上,伸手檢起被削下的一角僧袍,頹然地歎出一口氣道:「大俠神勇,世罕其匹,劍術精絕,尤推獨步,天下第一,當之無愧,老衲輸得口服心服!」言罷將拳握緊,然後伸開手指,那一角僧袍,已變成無數細粉,紛紛落下,神色極為慘澹。
  那些老僧也都搖頭歎息,整個庭中都充滿了一片蕭瑟的景象。
  歐陽子陵心中很是不忍,方要開口說話,嗉達卻以憤急的口吻說道:「師父,您在功力上明明是勝了,而且歐陽大俠的劍也出手了,寶杖腰斷,只是器不如人,並不是真正地輸了啊。」
  這是呼音寺中第三代的首徒,過份地關心寺中的榮譽,所以急急地起而激辯,忘記了自己出家人的風度了!
  朗月禪師精目圓睜,怒喝一聲:「住口,孽徒,你自己眼力不明,還要強嘴替我丟人,跪到佛祖面前去!」
  嗉達想不到師父會生這麼大的氣,不敢違背,連忙低頭道:「弟子知罪,弟子遵命!」
  一聲不響,飛身而至殿門,慢慢地走進去,跪倒在蒲團上。
  朗月禪師又歎了一口氣,對那些老僧道:「我要是不說出來,恐怕你們也跟嗉達一樣地不明白!
  方纔歐陽大俠一劍削下時,本來是應該在我腿上的,可是大俠臨時手下留情,劍勢緩了一步,我才有機會躲開。
  而歐陽大俠卻因此一緩,腳步無法跟進,以至撞上我的禪杖,幸而歐陽大俠洪福齊天,安然無恙,否則老衲只有一死以謝!」
  這是他們動手間的事,也只有他們兩人心中明白,可是老和尚自己不諱言,坦然說出,胸襟的確令人佩服。
  歐陽子陵又是欽敬又是感激地道:「老禪師過謙了,其實一上手,晚輩已經承讓了,假若老禪師開始即以十成功力出手,不到五十招,晚輩就將棄劍而敗……」
  他還沒說完,朗月禪師就攔住道:「大俠不必客氣,功力在於修為,比武豈同拚命,老衲與大俠年齡相差太多,豈可仗功力取勝。
  再說大俠若一開始就使出那三招,老衲功力再高,又有何用,不如就是不如,老衲不才,貽羞寺門,當郎稟明家師,另派他人接替職掌,老衲今後閉室苦修,再不談武事矣!」
  朗月禪師說完話後,閉目而立,神態已恢復平靜,倒是其他人聞言卻大吃一驚,連那些不輕易激動的老僧們,臉上都現出詫異之色。
  歐陽子陵急叫了一聲:「老禪師!」底下的話也吶吶地說不出口。
  朗月徐徐地把眼睛睜開,淡笑道:「此乃我寺中私事,大俠但請不必過問,老衲現就去將令師妹請出,列位請在此稍侯?僧捨不款待施主,無法延請諸位入內奉茶,望乞恕不敬之處……」
  說完領著那些老僧,繞過迴廊,魚貫而去,留下一座寂寞的空庭與三個愕然驚立的人。
  佛殿中也走空了,油燈微弱的光照著全身的佛像,另有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佛前,嗉達木然地跪立著,彷彿他也成了佛像了。
  沙漠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才柔情萬種地注視著歐陽子陵:「陵哥哥,你真的不要緊了嗎?吐血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替我治傷的藥還有沒有,自己也吃一顆吧!方纔我真擔心死了!」
  歐陽子陵深感她的情意,溫和地笑著道:「謝謝你,龍妹妹,我是用力過度,淤血上衝,要是不吐出來,反而不好。
  那藥只剩下一顆,已經用來替你治傷了,我沒關係,早年我是用玉芝當飯吃的,這點傷算什麼,倒是你以後該多保重,要是再有不測,我可拿不出第二顆藥了。」
  歐陽子陵說的是真心話,大還芝所合的藥丸,他一共才帶了兩顆,一顆在璇珠島上救了曹一江,另一顆剛才也用掉了。
  可是沙漠龍卻由藥想到歐陽子陵替她脫衣療傷的情形,臉頰飛紅。
  歐陽子陵想不透這幾句話有什麼衝撞她的地方,倒弄得莫名其妙,呆呆地問道:「怎麼了?龍妹妹,我說錯了話了?」
  沙漠龍怎能將內心的想像說出,遲遲地道:「沒有……陵哥哥,沒有!」一張臉卻紅得幾乎發紫。
  歐陽子陵更是滿頭迷霧,張大了嘴想再問下去左棠老眼精明,含笑地拍他肩膀道:
  「賢侄,你就別問了,這就叫做最難測,少女心!你一輩子也弄不明白。」
  月影移西,天際已有明意,露水濕透了他們的衣服,這證明他們在庭中等了很久。沙漠龍有點焦急,懷疑地問道:「這麼半天了,他們怎麼還不把紅妹妹送出來,會不會發生了變卦。」
  歐陽子陵也感到很不耐,可是他依然寬慰她道:「不會的,朗月禪師胸懷磊落,不像是反覆無常的小人!」
  左棠確因為老和尚一開始對他過份輕視,心中還有些不滿意,披著嘴道:「這也很難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老和尚驕傲透頂,吃了虧肯這樣忍氣吞聲嗎?」
  歐陽子陵因為他誼屬長者,心中雖不同意他的看法,口頭卻也不便說什麼,正在這時,殿後人影幢幢,有很多人朝庭前而來。
  臨近了,才看出朗月禪師寒青著臉,跟隨在一個枯瘦的老和尚之後走來,他身後依然追隨著那一群老僧。
  只是其中並無辛紅絹的人影,也不見金兒的蹤跡。
  那群僧人走前,領頭的老偕鬚眉皆白,打了一個問訊道:「有勞諸位久等,老僧苦木侯安。」
  朗月的臉色依然很沉重,卻在一旁恭身介紹道:「這是家師,也是本寺的住持方丈!」
  歐陽子陵等人一聽,這個枯瘦不起眼的老和尚竟是喇嘛教宗掌門人,不由得肅然起敬,趕忙施禮不迭,連左棠那等驕傲之人,也自稱了一聲晚輩。
  苦木大師居然很客氣地一一還禮,然後才開口說話。
  他嘴唇僅是輕微地啟動,卻是聲若鐘鳴:「老僧行年百餘,看破紅塵,一意清修,這才將教務交給弟子處理,本意此身已作歸岫白雲,孰知小兒輩無能,屬下不嚴,屢犯清規,冒瀆俠駑,老僧至感歉疚,朗月!」
  朗月禪師那麼大的年紀了,卻始終在一旁恭身聽訓,面色已由鐵青轉為微紅,聽見師父的叫喚,忙應聲道:「弟子在!敬侯訓示!」
  苦木道:「你身掌藏經樓重任,我在清修期間,全部的職守都交給你了,然而你輕舉妄動,律下不嚴,獲罪武林同道,快意私鬥,辱及寺門,還不快向歐陽大俠以及左施主陪罪道歉!」
  朗月果真向二人施禮道:「貧衲謹向二位致歉,以往一應事故,均系貧衲之過,請二位海涵!」
  歐陽子陵及左棠忙他還禮不迭,同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們魯莽登山,亦有不是處,且一切誤會,均系令師弟所致,大師何過之有!」
  苦木道:「不然,斯時由他主持一切,凡本門所生事故,均應由他負責!」
  歐陽子陵見他們盡在鬧些繁文耨節,卻絲毫不提到辛紅絹,不知究竟是何用意,忍不住問道:「晚輩師妹辛紅絹為貴寺赫爾尊者薄拖懲誠,擒來山上,乞請准予釋放,晚輩感恩不盡!」
  苦木大師見他提到辛紅絹,枯瘦的臉上動了一下,才道:「令師妹及尊獸為一位高人救走,留有一封柬緘,托敞寺轉交大俠,敝寺未便擅拆,故不知那位高人是誰?為此老僧特地違例出山,一來為處理門中瑣務,再者也希望大俠看完柬緘後,告示那位高人是誰?」
  他的聲音仍是平靜的,宏亮的,可是其中已含著冷竣的意味!
  歐陽子陵驚疑地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字諭歐陽師侄,欣知吾非師弟傳業有人,且能一本天心,光大吾門,深為慶幸!
  吾研先天易數,小有所成,知紅徒及金兒有危,間關萬里抵此,適逢呼音寺中赫爾喇嘛及同門師弟三人,背叛師門,欲加害紅兒,及時加以救走,吾在此現身不便,故先至前途相候。
  住持苦木大師修為有成,惟嗔念未除,汝宜妥為應付,謙禮相向,當不致遷怒於汝,必要時可歸責於吾。
  光我門中,任重道遠,汝其勉之!知名不具!」
  歐陽子陵雖未見過師伯,當然更不會認識筆跡,可是他知道師伯從未出現江湖,介入武林是非,也無人知道她的名號,此緘不至屬偽。
  遂莊容將柬封入緘中,然後才對苦木說道:「救敝師妹的是家師伯,神尼上清下曇,晚輩可奉告者僅此一點!」
  苦木大師的臉色又動了一下,以震人耳鼓的聲音說道:「擄卻貴師妹固為敞寺不對,可是任意將人救走,連名號都不留一個,同屬佛門弟子,令師伯又未免將呼音寺太視若無物了吧!」
  他說到後來,聲音簡直像打雷一般。
  歐陽子陵覺得師伯講他嗔念未除,真是一點不錯!遂也朗聲回道:「家師伯事出無奈,當有下情可稟!」
  苦木大師見歐陽子陵不但不認錯,反而振振有詞,他的臉上不禁現出怒色來了,大聲地道:「如此上門欺人,還有什麼道理,你說!你說!」
  歐陽子陵不先忙著解釋,卻笑著道:「家師伯留緘對大師極端推崇,譽為當世高僧,惟憾在一點,若能看破嗔關,必可跳出三界,歸大自在!」
  苦木大師以稀世之齡,當著自己的弟子,被歐陽子陵說出自己的弱點,不由得臉上一紅,然而他究竟是修養有道,立刻放低聲音,和靄地說:「大俠教訓得極是!但不知令師伯有何礙難之處,請大俠明示!」
  這老衲無愧掌門高僧風度,知錯認錯,歐陽子陵孺慕之心,油然而生,遂也恭敬地道:
  「晚輩斗膽再動問一句,貴寺赫爾尊者及白天擄捉敞師妹的三位老師父,此刻可在寺中?」
  苦木大師見他突然問起這個問題,臉上又是一紅,沉吟片刻道:「不怕大俠見笑,此事說來慚愧。老僧在後山得知前院變故,正欲找此四人責問,不意遍尋無著,想必懼罪潛逃下山,為此才耽誤良久,勞諸位好等,但此為本門私事,與令師伯所為何關?」
  歐陽子陵道:「此事大有關係,赫爾尊者挾恨於心,趁晚輩與朗月禪師交手之際,欲對敞師妹加以暗害,幸家師伯及時趕到拯救。
  家師伯雖在空門,乃為比丘,僧尼有別,不便在此現身,且貴寺明例,不容外人登堂,故家師伯留言,令晚輩代向大師致歉,乞恕擅入之過。」
  苦木大師廢然長歎道:「老僧傳人不慎,致貽羞聖地,傳笑武林,呼音寺不招待外賓陋例,已成歷史,自今日起,廣開寺門,任人出入!
  叛師徒眾,本門自會派人尋獲,以正門規,耽誤諸位良久,今日寺中事煩,未便招待,異日有緣,當廣排素筵宴客!」
  語畢合什作禮。
  歐陽子陵見他有逐客之意,自己等人也心急趕路,不願多作耽擱,遂作禮告罷騷擾之罪,正想與左棠等人告辭出門,不想老頭兒心思一轉,覺得良機不可失,連忙又向苦木道:「大師欲找尋叛徒,在下倒有一條明路,令徒孫哈達曾與南天山滴水崖七星巖端木賜良門下弟子索良為伴,彼等銜恨歐陽賢侄,必定會投奔該處,大師不妨派人上那兒打聽一下!」說完才正式告辭出門。
  一場滔天巨劫,就這樣消彌了下去,還為這次西行救人添了個有力幫手,替端木賜良找了大麻煩。三個人都十分興奮。
  馬匹果然都停留在寺門外,三人都認騎登鞍,輕策著小步慢慢地朝山下而去。天色已經大亮了,歐陽子陵吁出一口氣,默念道:「這是一個多麼漫長的春夜啊!」蹄聲得得,在西行的路上又揚起了征塵,因為少了一個辛紅絹,這個行列就顯得異樣地寂寞。
  三個人的心中,對那淺語輕柔而佻達的倩影,竟起了一種特別的思念。
  離開了呼音寺不久,突然,他們的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蹄聲,一駑飛騎朝著他們的去路,一溜煙似地追來。
  三個都不禁勒轉馬頭來駐望。
  騎塵來到臨近,驟然煞住,馬掀起前蹄作人立,「希聿聿」!一聲奮鬣長嘶,才把急速的衝勢停下來。
  這就見得馬好,馬上的人騎術更好!
  三人放眼望去,來人赫然是呼音寺住持方丈苦木大師,跨下卻是辛紅絹的紫騮。老和尚馬上合什,微一作禮道:「列位走得匆忙,未及將辛女俠坐騎攜去,蘭若不便飼養牲口,是以老僧專程前來送還!」
  說罷飄身下馬,將韁繩送到歐陽子陵手中。
  天外玉龍連忙也下騎恭身接鄉,行禮道:「一騎能值幾許,大師隨便遣位師父送來就得,何敢親勞佛駕!」
  苦木正色道:「大俠謙甚,老僧自知門下弟子,在蒙藏一帶惟我獨尊驕橫之至,得罪武林同道很多,總歸其責,咎應在我,汗血寶駒,豈伺凡馬,老僧自來,正所以表示,喇嘛一宗,並非全為驕縱之徒,再者老僧尚有一事相擾,恐徒輩說不清,還是自己跑一趟的好?」
  話到此處,他停了一下,才又換了凜然的口吻說道:「令師伯清曇神尼批評老僧嗔關未戡,確是透闢之論。
  私心之內,對令師伯傾慕無已,惟喇嘛一宗,廣佈西域,雖不足與中原名門大派相提並論,倒底誼屬武林一脈。
  老僧忝為掌門,對令師伯入寺救人之舉,於職責無法坐視,請歸告令師伯,今年六月十六,假藏邊布達拉寺,恭請令師伯法駕蒞臨,一論曲直。」
  苦木大師是以掌門人身份對清曇神尼約會,歐陽子陵當然無法推辭,只好道:「晚輩敬諾!」
  苦木大師微微一笑道:「約會為六月間事,彼時爾我各為師門,自不便多作酬酢,但老僧明日立將遣弟子朗月等人赴南疆滴水崖七毒天王處,擒治叛徒,尚屬敵愾同仇,盼大伙得便,仍賜臂援!」
  歐陽子陵見這個老和尚恩怨分明,氣度恢宏,十足名門胸襟,宗師懷抱,內心欽敬異常,仍恭身道:「晚輩不才!願聽朗月禪師指示!」
  苦木色霽,含笑道:「大俠人中麟鳳,天上神仙,小徒得供驅策,於願已足,請不必太客氣,老僧行矣!」
  語畢一陣輕風,身形化為一點黑影,眨眼間消失在沙道的盡頭。
  左棠搖頭道:「這個老和尚武功修為已達神明境界,幸虧還講道理,否則恐怕我們誰也出不了呼音寺的大門。
  賢侄,我除了你之外,很少再心許別人,今後恐怕要推翻這個觀念了!天地之大,何處無能人異士,看來我自己這點能耐,實在是微乎其微了!」
  歐陽子陵也有同感,他親見老和尚離去時的功力,想起了六月十六的約會,不禁替自己的師門及那位尚未謀面的師伯發愁了!
  左棠換乘了紫騮,將他自己的那匹馬改馱行裝,跟在後面,三人摧騎默默地前進。馬蹄落在沙土上,使得大地都起了痙攣,晨風掠過春的漠野,有早開的小花,在路旁迎風招展。
  黃色的路,綿亙在前方,無窮無盡,直伸到天的那一邊,太陽出來了。
  中午,他們停歇在一個山谷的陰處,沙漠龍一夜沒有睡覺,嬌美的容顏上有著一絲憔悴的風塵。
  那並不是因為疲累,女孩子在戀愛中會變得異常地堅忍與柔順,她可以承受一切的磨難,只要是為了愛,任何痛苦都有了代價了。
  此刻,她是感染著歐陽子陵的沉默,像是一面鏡子般,她同樣地反映著陵哥哥的喜怒哀樂。
  歐陽子陵在低頭吃著乾糧,他仍是默默地思索一些問題,偶然地,毫不注意地抬起眼睛,看到了沙漠龍的憔悴與憂鬱。
  他感到無限的歉疚,不由自主的走過握著她的手,憐惜地道:「龍妹妹!你累了,我真該死,竟忘記了你是受傷新愈,又熬了一夜沒休息,騎了半天的馬,你一定很累了!」
  沙漠龍突然地承受到他的溫情,內心稍感到有些慌亂的感覺,可是歐陽子陵的手上有一陣異樣的吸力,使她無法把手抽回來,抬眼向旁邊望了一下左棠,老頭子彷彿很解事,早就躲到一旁閉目睡覺去了。
  她的芳心起了一陣激盪,羞澀地,用著極低的聲音說道:「不,陵哥哥,只要有你在身旁,我永遠地不會感到疲倦!」
  這絕美的女孩子,以銀鈴般輕妙的聲音,溫柔而又熱情地傾訴出她的愛意,使得歐陽子陵激起了從所未有的感動。
  他想起一首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得到了龍妹妹這麼美麗的女孩子的愛情,我也無憾於片刻的分離嗎?」他在心中輕問自己。
  「不!不願!一刻一分,甚至是眨眼的剎那,我也不願意!」他又在心中,輕輕地回答自己。
  所以他分出一隻手,輕撫著她的柔髮用充滿情意的聲音說道:「謝謝你,龍妹妹,就算我此刻死了,因為你的這句話,我也不會有遺憾了!」
  立刻有一隻纖手掩上他的嘴,耳旁聽沙漠龍俏美的語音:「不,陵哥哥,別說死,真主保佑你,你永遠不會死的!」
  無盡的蜜意洋溢在沙漠龍,也洋溢在他倆的心裡,現在原本是春天,但此刻的春意更濃人!
  不知過了多久,左棠在遠處翻身坐起,他倆當然已經分開了,老頭子裝模作樣地踱過來,伸懶腰,打哈欠。
  然後再以含糊惺忪的口吻說道:「哈哈!倒底年紀大了,精神也不濟,怎麼一睡下去,就不知道醒呢!還是你們年青人行……瞧!臉上紅忽忽的,就是三天三夜不睡,也沒多大問題。」
  他的話才完,兩個年青人的臉卻更紅了。
  老頭子踱向馬旁,還搖著滿頭白髮歎道:「唉!真是人老不中用了,耳朵眼睛都不中用了!」
  他是看他倆窘得不好意思,才補了那麼兩句,彷彿是表示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但,這不是太聰明了一點了嗎,誰說老年人糊塗呢!
  四匹馬又開始前進了。
  歐陽子陵為瞭解嘲,盡量想法子找話去跟左棠聊天,他的臉上仍有訕訕的神氣,然而卻已沒有憂鬱。
  因此在他們的談話中,也時時夾雜著沙漠龍銀鈴似的笑語。
  蹄跡在黃沙的路上,慢慢的又被風沙掩沒,且末城、民豐、洛浦、于闐,一個個漠野上的城市在蹄下滑過。
  他們已穿越大半個戈壁沙漠,算計著再有六七天的行程,就可以到達疏附與西行群俠會合了。
  歐陽子陵始終想到清曇神尼所說前途相見之語,對這位素未拜謁而又是本門僅存的師伯,他真是孺慕得緊,恨不得立刻與她見面才好。
  當然對小妹妹辛紅絹的思念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他時時悵望前途,其他二個人亦是一樣的心思,路程就在盼企的心情中又縮短了一段。
  這一天他們來到一座山下,路是蜿蜒在山巖旁的,上臨絕壁,形勢凶險,天外玉龍心中一動,催騎與沙漠龍走在一起,這是一種發出於自然的心情,每到一個較為危險的地方,他就會生出保護她的意念,儘管她本身的藝業並不算錯,可是她嬌美的容態仍給人一種柔弱感覺!
  進入山道沒多久,突然絕壁上起了一陣轟隆的急響,兩塊磨盤般的亙石,以急速的衝力,向著他倆擊來。
  天外玉龍的耳目何等聰敏,立刻馬上長身,單掌推出,青蓮心功自然貫注,勁道極強,推向首先飛落的一塊大石。
  當場將巨石擊得飛起,迎著第二塊大石,空中相接,砰然巨響,化作石雨繽紛,漫天落下。
  就在他念頭尚未轉過來之際,那漫天飛落的石雨,彷彿有人運掌力指揮一般,再朝他二人的頭上罩落。
  歐陽子陵知道這並非普通落石,上面定有人埋伏暗算,而且功力之高,生平罕見。不敢怠慢,飛身而起,凌空施展青蓮掌法,恍如滿地蓮葉田田,更加以無比勁功,將大小無數石塊,紛紛向四周掃落。
  可是那些石子也怪,明明已被掌勁逼開,將要落地之際,忽地又被一種大力所引,突然回頭,仍是向他身上擊去,而且力量甚大,竟有擋不住它們的趨勢。
  再加他人在半空,全憑一口真氣提住身形,那能持久,堪堪劈到三四十掌,一口氣接不上,飄然而墮,石塊又繼續朝他身上擊到。
  沙漠龍在驟遭激變,幸而有歐陽子陵擋了一陣,所以能抽身退後,與左棠會合在一起,未被波及。
  她深知自己功力太淺,雖是心急,倒沒有貿然上前幫忙,只是用著焦灼的眼光,望著陵哥哥獨任其難。
  歐陽子陵身體落地後,氣也緩過來了。
  更因為沙漠龍已經躲開,免了分心之憂,所以立刻奪起神功,運掌將石子又一一的擊去,雖然很費勁,卻比在空中時省力得多了。
  那個暗算的人並未露面,只是在隱處指揮碎石攻擊,不過這個人的功力,委實高到極點,那許多小石子受他的操縱,都變成了具有生命的活體,撲而又起,帶著尖銳的刺空之聲,在青年俠士的掌風周圍飛舞,時時刻刻要找空隙鑽進去!
  歐陽子陵越打越心驚,他昨夜在呼音寺中,力鬥朗月禪師,功力雖是不如,還可以藉玄妙的劍招克之。
  這個隱身不現的人,卻距離在老遠,運石攻擊,較之朗月,則又高出良多,他一直在擔心端木賜良會命人伏路偷襲。
  不想在這兒果然遇上了,而且厲害得緊。
  僵持良久,青年俠士將心一橫,咬牙忖道:「看樣子今天是被困住了,自己若不行,左棠與沙漠龍則更堪慮!只有豁出命來拚了!」
  因此他一咬牙,抽出龍泉古劍,睹定力量的來源是發自絕壁上一塊凸石之後,默運劍訣,喝出一聲:「起!」
  身劍合一,化為一道清光,直向壁間凸石衝去。
  他的御劍之法一共才用過三次,第一次是為了斬江豬,第二次為了登七險山道,第三次是在白龍堆中獻枝。
  因為這種功夫,最耗真力,又極狠毒,所以尋常拚鬥,他寧可落敗也不願使用,今天實在是被逼得太急了,若不孤注一擲,心恐三個人都落不了便宜。
  道家至上神功,殊非等閒,地上還在群石亂舞,他的人與劍已如一支急矢,掃到絕壁上去。
  石後暴起一陣急喊:「陵哥哥!使不得,那是我師父!」
  歐陽子陵聽出是辛紅絹的聲音,急忙收勢,石後打出一團白影,迎著他的劍光一阻,幸而藉此一阻之勢,他才將劍勢止住,定下身來。
  石後,辛紅絹依然一身綠衣,滿臉驚容,站在一個女尼身畔,那女尼面貌清,微帶著笑容,週身素衣,潔淨得一塵不染,手中持著一柄拂塵,可是上面的馬尾只剩下半截,另半截卻散落在她的腳前。
  歐陽子陵心知面前的這個女尼必是自己的師伯清曇,不等辛紅絹介紹,立刻跪將下去,惶恐地說道:「弟子不知是師伯尊駕,貿然衝撞,罪該萬死!」說完將頭埋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
  清曇神尼笑著道:「這是我故意相試,不知不罪,紅兒,快扶你師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