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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時已近午,無非道人請大家休息用膳,同時在大廳上設置香燭,以為結義之用,參加的可全是一時人傑。
  無非、了性和覺殘都是出家人不便參加。
  百結神乞徐亮居長。
  上官雲彬第二。
  邛崍掌門李來風第三。
  太極門丁一鶴第四。
  諸葛晦居第五。
  歐陽子陵第六。
  八目金蟬陳一鳴本來也想參加的,慧珠姑娘不能勸阻,急得直跳腳,還是上官雲彬識趣,笑著把他攔住了。
  老鏢頭仔細一想,才覺得自己的確有點老悖了。
  他真要參加一磕頭,大姑娘非抹脖子不可,做老丈人不比做哥哥強多了。當然還有其他各門派的人,可是他們自慚形穢,不敢高攀了。
  頭也磕過了,序也論定了,禮也見罷了,大家趨前祝賀,各人換了稱呼。
  無非道長大排盛筵,恭請六弟兄上座。
  席至一半,無非揮手示意,一個道裝弟子雙手棒著一個錦匣獻至歐陽子陵面前,大家都愕然相視,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無非道長站起來道:「今日蒙少俠指點,為本派技藝增輝不少,敬將鎮觀法物一件相贈,以膺天外玉龍之號。」
  說完將錦匣揭開,匣內紅緞為襯,安著一條三寸來長的白玉雕龍,匠工精絕,躍然欲飛,寶光四射,的確是件價值連城的珍物。
  無非並說明此龍乃和闐珍玉所製,夜可發光,更貴者功可怯毒,無論為何種毒物所傷,以龍口對準傷口,自有龍涎滴下,其毒立解,為武林九寶之一。
  歐陽子陵見人家以這種希世奇珍見贈,那裡肯收。
  可是無非道長執意不肯,而且說他的外號系自己所取,刻時即有將此物相贈之意,現在又蒙授技之德,些許微物,實不足為報。
  歐陽子陵無奈只能收起,並取出玉芝數株回敬。
  無非見他拿出這麼多玉芝來,大吃一驚道:「難怪少俠具此絕世神功,原來得九天大還芝之助,此芝只產於萬年溫玉之上,每甲子生一株,道家若得一株練丹,即可脫胎換骨,練功人服之,任督二脈自通,功力倍進,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居武林九寶之首,看來貧道所贈玉龍與之相較,則又微不足道矣!」
  歐陽子陵起先只知道它的作用可以僻轂強身,實在猜不到有這麼多好處,聽無非道長這樣一說,則又後悔當初在洞中吃得太多了。
  他一點身上所有,大概還有七八株,而送給無非的那一把有六枝。
  無非堅稱至寶不敢多受,僅歉三株足矣,兩株用以合藥,一株留以鎮觀。
  歐陽子陵不肯收回其餘的,好生作難,僵持了半天,才想出一個主意,陳氏父女三人及五位結義兄長各贈一株,自己留一株以備不時之需,其餘五株一併交給無非道長,請他製藥濟世。
  武林中人,只要行為端正者,無論是誰,受了傷均可至武當山上求藥醫治。
  這一番分配公正之至,舉座鼓掌稱歡,尤其是那得惠的幾個人,心中的高興可就甭提啦!
  第二天,歐陽子陵逐一指點各派工夫,他很忙,可是忙得很高興,因為師尊交給他光大武林的使命,他已完成了大部份。
  大家在武當山按照歐陽子陵所授的練習了半個多月,一個個功力精進,俱非昔日吳下阿蒙了。
  看看九月將盡,天候日涼,秋意加深,大家商量著該動身西下了。
  因為那時交通未若現時那麼方便,此去雲南,迢迢萬里,非一兩個月不可,再者到了那兒,也須有一番準備,以免臨時遇事倉卒,是以大家都主張早走。
  十月初二,一行人包了兩艘大船,逆江直向四川,預備在那兒取旱道入滇。
  邛崍掌門鐵掌無敵李來風,早歲曾到過點蒼左近,地理比較熟,所以就由他指揮帶路了。
  深秋的長江水位較低,這些人又心急趕路,所以雇了牽夫輪流分班,不分日夜地前進著。
  船一入四川境內,江面稍窄,水流轉急,前進更是費力。
  那些牽夫弓著身子,頭幾乎點著了地面,一步一步,努力地的前進,好不容易渡過了宜昌峽。
  將近秭歸時,天色已晚,俠義中人宅心仁慈,看到牽夫們辛苦的狀態心中好生不忍,當晚逐在秭歸歇宿,無非道人還每人發賞了五錢銀子,令他們到岸上酒店裡去喝一下解乏呢!
  上官雲根本是酒罈子,這些日子在船上雖說三餐不離杯中物,卻始終未曾盡過興,好不容易巴到船靠岸,說什麼也要去痛飲一場。
  百結神乞徐亮跟他是天生一對,再加兩人又結了金蘭,感情上更為融治,拖拖拉拉地就走了。
  臨去還拉上了八目金蟬陳一鳴。
  其他人也覺得憋在船上好幾天,十分無聊,三三兩兩地結伴上岸散散心。
  偌大兩艘船上,僅剩下了無非道長、了性大師、覺殘大師三位世外高人,品茗著棋,小和尚明月侍候在側。
  歐陽子陵這幾天正專心於憑氣駑劍,雖然小有所成,可是進步的太慢,所以依然留在船上用功。
  慧珠是守定了陵哥哥,他不離開她也不走,陪在一旁練習大羅劍招,姑娘天稟月增,尤其是服了玉芝之後,功力大進,已將這一路劍招精悟,舞來得手應心。
  小妮子心中一高興,手中越發加緊,艙前甲板上,飛起兩朵銀花,騰躍竄激,靈活非凡。
  突然夜空中有人輕喝一聲「好!」
  語言生澀,從所未聞,姑娘遽而心驚收招,妙目注定發聲之處,空空蕩蕩的一片蘆葦,那有半絲人影,心中異常吃驚,心想自己這兩艘船上,住的全是武林絕頂高手,有誰自不量力,敢來捋虎鬚呢?
  她懷疑儘管懷疑,口中卻朗朗發話道:「是那位高人路過,請即現身一見。」
  語音方歇,暗中又有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氣」。
  聲音彷彿來自身後,等他回頭一看,卻又是空無一人,雖然駭異此人好快的身法,但是恃著陵哥哥及二僧一道俱在艙中,不但不驚慌,反而激起她少女好勝的胸懷。
  她一面暗中作準備,一面卻泰然地說道:「是那方朋友這樣鬼鬼祟祟的,豈非太不光明,若再不現身,本姑娘就要無禮了。」
  忽而身後有暗器破空之聲,躲已不及,只得反身揮劍,將擊來的兩道暗器振落。
  可是那力量大得出奇,縱使自己日來功名驟增,也覺得兩腕微疼,長劍幾乎把握不住,藉著初五六新月的微光看去,芳心不由得大驚。
  原來差一點就將她長劍震脫手的暗器,竟是兩片薄薄的葦葉,則此人已到飛花卻敵,摘葉傷人的境地,內力武功,比自己高明多了。
  就在她心慌神亂的當兒,船頭上哈哈傳來一陣笑聲:「既然你自稱姑娘,我倒願意套套交情,姑娘你多大年紀啦,許了婆家沒有。」
  陳慧珠抬頭一看。船頭上站著一個年輕人,年紀也不過廿四五,同樣地也穿了一身儒服,相貌異常俊美,只是神情猥褻,與歐陽子陵相較,高下立分。
  慧珠見他一出口就輕薄,心中大怒,嬌叱一聲:「大膽狗賊,居然敢出言無狀,趕快報上名來,在姑娘劍下受死。」
  說完手一挽劍花,就是大羅劍中第一招「天地交泰」,橫掃過去。
  那青年臉上含笑,也不躲避,伸手就想在劍縫中去奪她的劍。
  但是大羅劍何等神奇,豈有空隙可乘,玉手一回,第二招「方生不已」又自跟上,劍芒只差一點就掃中他的雙腕。
  青年微噫一聲,似乎想不到她如此厲害,腳下微一用力,身形輕輕躲開,口中可沒閒著:
  「喲,姑娘,你可真厲害,我還沒報名呢,你怎麼就動手呀!真要砍死了我,你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更如意的郎君了。小生姓白名不凡,與人交手向不用兵器,方纔那兩片葦葉就是記號,故以又叫葦葉郎君,我都報告完了,應該請教一下姑娘的芳名啦!」
  說完了一雙眼睛還賊忒嘻嘻的盯著姑娘,好像一口就想把這美人兒吞下肚去似的,急色兒模樣,實在惹厭。
  姑娘從不步身江湖,然而一些聞名江湖的人物,卻差不多全聽乃父講過,就是找不到這麼一號人物。
  再者這自稱葦葉郎君的白不凡,一身功夫煞是怪異,無法看出他的師承門戶,照理不應該這等對待他。
  可是姑娘恨死了他的輕薄,手上劍一緊,邊打連說道:「江湖無名小卒,也配問姑娘名字,今天非懲戒一下你這輕浮狂徒不可。」
  接連地使出,「自強不息」,「潛龍勿用」,「九轉丹迎」等招,雙劍翻飛,一味的猛攻。
  白不凡想是知道她的劍招厲害,並不反攻,只是仗著怪異的身法在四周遊鬥,口中姑娘妹子的直叫,抽空還朝姑娘見不得人的地方還上一兩掌。
  陳慧珠越打越火,也越是心驚,空自遞了半天招,依舊沒挨到敵人半點邊,而且不時還要回身自救。
  那些地方真要叫這輕薄鬼摸上一下,自己少不得只有橫劍自刎,心裡一著急,口中就喊出來了:「陵哥哥,你再不出來,我就要自殺啦!」
  語音淒婉,把與她對手的白不凡倒怔得一呆,就在他這一停神之際,眼前飄來四條人影,身法奇速,連來人是什麼長相都沒看清楚。
  待等得來人站定,才看出是一道兩僧與一個青年書生。
  僧道鬚眉皆霜,像貌奇古。
  書生卻是神儀晶瑩,比自己還要俊美,料想方才少女口中所說的陵哥哥一定是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莫名的妒意。
  慧珠姑娘一直撲到歐陽子陵身畔,拉著他的胳臂,星目中含著眼淚,一指白不凡道:
  「陵哥哥,這個人欺悔我,你替我打他!」
  歐陽子陵對這青年的輕薄行為,早已看在眼裡,聞言憤形於色,不過他的禮貌始終不差,還是文縐縐地說道:「這位兄台身手超凡,外表看來也似衣冠中人,只是行止有欠端重,卻非吾輩所應為。」
  白不凡很少在江湖行走,歐陽子陵又是新近才成名,是以根本不知天外玉龍掌退赤龍子之事,他人又驕傲之極,自持武功蓋世,那把眼前這干人看在眼中。
  聞言仰天長笑,良久笑聲始歇,才戟指著歐陽子陵道:「閣下枉讀詩書,原來迂腐得緊,豈不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相悅,本人之常情,我喜歡那位姑娘,不免對她表示一點好感,她不接受,我自有辦法叫她屈服。閣下以護花自責,想必手頭還有兩下子,來!來!
  我們不妨較量一下,勝者就為這位姑娘得主,你看如何?」
  歐陽子陵還來不及開口,一旁卻惱怒了峨媚高僧覺殘大師,怒吼一聲:「鼠輩膽敢無禮,趁早納上命來!」
  展開峨嵋絕學風雷掌,掌心朝外推出,隱含風雷之勢。
  白不凡輕輕地躲過,口中依舊冷嘲熱諷地道:「大和尚貪嗔之念未除倒沒關係,色心可不能再犯,你這一大把年紀,還好意思跟我們動手爭女孩子,你就是打贏了,人家也未必願意呀!」
  覺殘大師年高德邵,一向受人尊重,那裡受得人家這樣污蔑,兩掌一錯,又是一招「風雷驟至」,掌風漫天徹地而來。
  白不凡一看躲不過了,只得迎著掌勢,也是一招拍出去。
  轟的一聲,覺殘大師退了兩三步,才拿樁站住。
  白不凡卻只有上身晃了幾下,腳步一點都沒移動。
  這小子難怪他如此狂妄,原來功力確有過人之處,以覺殘大師數十年浸淫之功,也敗在他手下。
  歐陽子陵見覺殘大師站在那裡,臉色十分難看,知他適才比掌,真氣已受振動,忙上前伸手抵住他的氣海穴,暗用真力助他運氣。
  片刻之間便已復原,隨後輕聲地說:「大師功力並不遜於此人,只是動手時心氣先燥,所以才失機,且請至一旁稍歇,此人挾技自傲,目中無人,待晚輩少挫他的凶焰。」
  覺殘大師面有愧色,間言退過一旁。
  歐陽子陵轉身對白不凡道:「觀閣下出手,彼似百年前陰山四絕神君門下,莊佑昔年險為先師寧機子劍下遊魂,以後遠遁邊荒,想不到調教出你這麼一個不成材的弟子,我到要替師門再申正義,教訓你一番!」
  歐陽子陵的話一出口,引起了各人極複雜的表情。
  無非道長和了性、覺殘兩位高價是又驚又歎。
  四絕神君莊佑以琴劍掌棋自認為四絕,以為天下了無敵手,行事又極狠毒孤僻,黑白兩道的高手,傷在他掌劍兩絕之下者,不知其數。
  琴棋兩道,因為缺乏對手,根本未曾施展,嗣後不知為何,突然銷聲匿跡,想來必是遇上強硬對手,吃了虧而躲起來了。
  今天聽歐陽子陵這一說,才知道挫敗他的人,竟是武林兩大奇人之一的寧機子。
  這些事他們也因為出道太晚,只是傳聞,想不到今天居然又見到他的傳人。
  至於白不凡就不同了,他的臉上泛起的神情,竟是驚、怒、懼、恨兼而有之,原尚俊美的面龐,剎那問變為異常猙獰,喈喈地怪笑道:「好!好!原來閣下竟是寧機子那老雜毛的門人,家師當年以一劍受挫,被削斷三指,懷恨遠隱大慌,埋首重練絕技,為的就是想報那一劍之仇。
  不想老雜毛倒是聰明,往墳墓中一躲就算完事了嗎?那仇恨還沒解除呢,他死了,你還活著,我師父叫我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老道士的下落,在他老人家的預料中,老道士似乎不應該這麼早就死的,現在只好找你要回這筆帳了,一百年來,三個指頭也該長點利息,你剁下一條手臂算了。」
  他的樣子已不再是個文弱書生了,憤怒仇恨,刺激得他好像一頭瘋獸,翻開衣襟,撩出一對匕首,色作碧藍,兩眼死盯著,那神情連歐陽子陵瞧著也不禁賅異。
  可是他做人一向忠厚,看他那付樣子很是不忍,徐徐地說道:「事隔百年,再深的仇怨也該化解了,而且令師當年行事,也確是過於歹毒,為人神所不容,假若一點眶毗都要報復,那麼死在令師手上的那些人,又該如何說法呢?」
  白不凡不再答話,匕首一分,就朝歐陽子陵心頭刺來,刃尖割過空氣,尖聲大作,顯然他是拚全力出手。
  歐陽子陵側身避過。
  白不凡毫不停身,翻手又朝背後扎去,動作之決,無與倫比。
  歐陽子陵面向前望,根承看不到後面的敵人,然而他耳目聰敏,上身微微一彎,刀刃只差粒米之微,沒有扎上。
  不過旁邊圍觀的人都早驚出一身冷汗。
  白不凡兩招落空,依然毫不停歇,單腳一點,身體像一隻燕子,利刃在前,又照準他腰上攻到。
  天外玉龍果然矯健,平地拔起丈餘,躲過第三招,飄身落地,仍是根從容地說道:「在下已連讓三招,閣下雖已得令師真傳,然家師晚年與悟非大師參研武學,功力精深不知幾倍,四絕神君仍非敵手,為閣下計最好就此收手,否則敝人七情金環出手,再想全身而退,恐怕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白不凡冷笑連連道:「寧機子那幾手大羅劍,家師早就有了破解之法,這淬毒金刃,就是為了對付它專門鑄煉的,多言無益,足下快亮兵刃,手下一見真章。」
  歐陽子陵見他一再相逼,忍無可忍,逐也撒下七情金環道:「令師既是昔年敗於大羅劍下,歐陽子陵代表師門,不見令師不用劍,今天就以七情環討教,看看四絕神君,七劍有什麼精奇招式。」
  白不凡猛縱前一步,左手匕首化作為萬道藍芒,「旭日初升」,朝歐陽子陵刺到,右手卻將匕首脫手擲出,這一招分兩方攻敵,的確十分厲害。
  天外玉龍身兼二位奇人之學,豈是等閒,默蓮佛家青蓮心功護體,放棄那柄擲來的匕首不理,單手舉環,迎看他攻來的招式「桔梗擎葉」,當然一響,佛門至寶,果是無堅不摧。
  白不凡手上只剩下了一枝匕首柄,刃尖扣飛至十數丈外江心落下,更另一支擲出的七首。
  也為青蓮心功真氣所阻,離身五寸處,即已無力落下,卻將船板穿透,可見鋒利之至。
  白不凡見人家第一招還手,即將自己兵器擊斷,而且賴以致敵的脫手飛刃,也自無效,才知對方功力實在太強。
  看來除非師父親來,或許還有希望,逐快快地拔起地上匕首,恨聲道:「前途再見,必還閣下一個了斷,此刻請別!」
  說完輕輕一飄,身形在月光暗淡的夜空消失了。
  這兒空自站了四個人,每個人都是呆呆的,這一番從所未間的對話,一場驚天動地的戰鬥,將他們驚呆了。
  別說歐陽子陵的功夫他們及不上,就是白不凡的身手也令他們自愧不如,直到人去遠了,歐陽子陵輕吁收環,他們才驚覺過來。
  慧珠姑娘倒還好。
  無非道長一聲慨歎:「平時我們這些人自認為一派之長,眼高於天,歐陽施主玄武湖上獻技,固然令貧道心折,然以為人中鱗鳳,英雄少年,不過僅一人而已,現見這白姓少年,功力亦是如此了得,看來我們這些歲數真是癡長了!」
  言下不禁十分感慨。
  歐陽子陵扣正色道:「道長此言差矣,武功一道,還是以勤字見長,設或因師承各異,或得靈藥之助而速成,只是緣份而已,若以道長數十載修為之功,再得曠世難得之奇緣,則天下可不作第二人想。
  晚輩此次奉師命行道,光大武林,些微末枝,原無敝帚自珍之意,待括蒼事了,擬將道家太清氣訣與一些失傳的劍招拳經,一一書之於帛。
  凡武林中心地端正之士,均可按圖索驥以期有成,只是恐知人不易,倘誤傳匪類,反足以助其害,然亦不能因噎廢食,待日後由道長等各派宗主,共商此事後,再作決定吧!」
  無非道長等人聽完這番話,對歐陽子陵的胸襟懷抱,佩服的五體投地。
  然而這件事實在太大了,一時倒不能表示意見,遂在口頭上稱頌一番,相繼都走入艙裡了。
  歐陽子陵與陳慧珠走在最後面。
  姑娘驚魂已定,想起剛才的情景,實在又羞又喜,緊挨看他的身旁道:「陵哥哥,你壞死了,眼看著我受人家欺負,你也不早些出來幫忙,剛才要不是我情急喊起來,你恐怕還在一旁看熱鬧,等我丟醜呢!」
  歐陽子陵鼻中只聞到一陣少女特有的芳香,甜甜的別有一種醉人的韻味,再看她如怨如艾的神色,想起她在情急時對自己所表露夠真意,心中十分感動,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
  「珠妹妹,不會的,我是因為你雖然自小就開始練功,一直沒有真正與人對過手,想讓你增加一點臨敵經驗。
  再者也想看你大羅劍的威力能發揮到什麼程度,所以才暫時在旁觀看,其實放著無非道長和了性、覺殘二位大師在側,那裡會讓你真吃到那個淫徙的虧呢!」
  話才完,前面的覺殘大師回頭笑道:「少俠別給我們臉上貼金了,貧僧一招之內,就被人家震回來,若非少俠及時援手,只怕當場就得躺下。不過少俠此舉用意雖好,究竟過份冒險一點,那小子身手不凡,真要讓他挨了姑娘一點衣服,我們這一群人的臉還往那兒擱。姑娘固然要濺血江上,您少俠也免不了落個抱憾終生,下次這種事可千萬開玩笑不得的。」
  幾句話雖屬調笑,扣字字實情,聽得歐陽子陵背上如有芒刺,臉紅耳赤,十分慚愧。
  姑娘本來還不怎麼樣,聽他這麼一說,倒覺得受了極大委曲,鼻樑一酸,秀目中頓時熱淚盈眶,看到心上人那份難受的模樣,怕刺激他太甚,盡力忍住沒掉下來。
  無非道長突而哈哈大笑道:「老和尚未免也杞人憂天了,陳姑娘這一陣子跟小俠耳鬢廝磨,再加上她心思靈巧,當初憑一筒柚箭,連煞手神魔厲天吼都鬧了個灰頭土臉,現在更不用說了,勝那小子倒不一定有把握,幾十招內要說吃虧,那是絕不會有的事,強將手下無弱兵,我看你老和尚是白擔這份心了。」
  無非道長本來不苛言笑,都只因見情態頗為尷尬,怕歐陽子陵下不了台,故而破例開了次玩笑。
  同時武當峨楣淵源甚深,他與覺殘私交更好,明知奚落幾句,老和尚也不會生氣,足見他對這年輕人之器重。
  覺殘大師也知道自己的話說重了,不過他心中對歐陽子陵亦是十分敬重,聞言哈哈一笑,就把事情帶過了。
  慧珠姑娘被他們一打岔,滿肚子怨氣也消了,拉住歐陽子陵道:「陵哥哥,你不是說大羅天上神仙劍,怎麼我一連攻了幾招,都被人家輕輕躲過,而且那姓白的說他師父已有破解之法,那麼我學了不是依然沒多大用嗎?不行,你一定要教我幾手別的,下次看見他,我要好好地打他一頓出出氣。」
  歐陽子陵微微笑道:「當年我師尊對付四絕神君時,藝業尚未臻化境,老妖怪即使記得幾招,找出一些破綻,都早經改正了,你剛才使劍時,他只能夠躲而不敢化解,就是可證實的。
  後來我兩位師尊又創研出幾招更厲害,因為你功力不夠使用,所以沒有教你,我對白不凡講不見老妖怪不撒劍倒不是自吹自擂,我確信有勝他的把握,就是你會的那幾招,真要勁力充足,也可支持個百十回合不敗。
  掌上功夫我有佛門青蓮心功護體,百力不侵,倒不怕他,問題在乎琴棋三絕。
  據說我恩師寧機真人,也只能勉強戰個平手,百年來老怪功夫必又進步不少,惟有到時相機應付了。
  你雖已服千載玉芝,功力仍嫌不足,我有一套龍形八式掌法,加上雲夢二哥的潛蹤步,劍掌合用,再遇上那個狂徒,包你不會吃虧了。」
  姑娘聽他替自己設想得如此周到,芳心十分安慰,緊緊地偎著他。
  無非等人識趣,一一回到後艙。
  空洞洞的客臉中,紅燭高燒,璧人如玉,照著儷影雙雙。
  船窗外滿天繁星,一彎新月如弓,東船西舫悄無聲,不!有聲,只是絮絮切切的細語,聽不清楚說什麼而已。
  岸上傳來嘈雜的人聲,那是拉牽的苦力和操舟的水手們飽飲歸來。
  一會,又可聽見上官雲彬和徐亮粗大的嗓子在遠處叫嚷著過來,上岸去玩的人都紛紛地回船了。
  無非道長重新把大家集合在艙內,將剛才所發生的事敘述一遍。
  換來的是驚異,讚歎,當然有的人還不完全相信,有的人卻遺憾著錯過一場好戲,不過每個人都提高了驚覺。
  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結他們前途又添上一份凶險。
  大家都望著歐陽子陵,見他神色安定,心中就放寬了不少,彷拂每個人都確信這位青年奇俠,會給他們一層安全的保障。
  遠處傳來數聲雞鳴,迢迢的征途又將開始了
  「長江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這是川中漁歌,正說明了巫峽的風光,素湍綠潭,回清倒影,懸泉瀑布,林寒澗肅,上有高猿長嘯,屬行淒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
  數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拉牽的人無法立足,只好幫忙上船划槳操櫓,奮力逆流而上,灘多水急。
  船上的操舵舟子,多是積有多年經驗的人擔任,到此也是非常謹慎,不敢少懈。
  船上群俠倒是絕不在乎,紛紛走到船頭或是打開船艙,瀏覽兩岸風景,正是欣賞得十分有味的時候,忽然上流急如箭矢一般淌來兩隻小船。
  船夫隔得老遠高聲大喊:「前面來船快回頭,上流在鬧江豬!」
  船老大聽得馬上面如土色,急忙就想掉頭,可是被百結神乞阻住了。
  丐幫長老見多識廣,知道江豬即是海豚,又名海和尚,身形龐碩無朋,更兼力大,只是此物平素出現在長江下游,不知如何會跑到上游來,他自恃船上能手甚多,要是叫畜牲趕回頭,今後大家就別混了。
  極力向船老大擔保無恙,同時更告訴他決心要為江上除害。
  出外跑跑的人都是照子雪亮,這一批老老少少的人又不拘形跡,平素談話中部已聽出有好幾個都是名聞江湖的武林宗主,見他一拍胸膛,船老大立刻也雄心萬丈,親自到後面把舵,同時關照大家盡力往前劃。
  這些舟子們又豈有不好事的,一個個管上用力,船倒反而像飛似的向前趕去。
  百結神乞徐亮和邛崍掌門鐵掌無敵李來風俱是精通水性的,他倆早已束裝定當。
  行了里許遠近,就見濁浪排空,風浪中一個水牛大小的怪物正在掀波作浪,圓頭細眼,胸前兩枝長鰭狀如人手,睹得船來彷彿觸怒了它的凶性一下竄出水面。
  好傢伙,那身體足有一丈多長,通體作黃黑色,直奔船隻衝來。
  百結神乞功力高深,見狀也有點心悸,江豬的確見過不少,像這麼大的尚屬初會,不過他胸膛拍在前頭,這時不能太示弱,朝李來風打個招呼,雙雙竄下去水中。
  李來風的兵器原就是峨媚刺,可作水陸兩用,這會剛巧有用,他一個猛子紮下去,連水花都沒濺起多少。
  船上的水手本來已嚇得停手不劃,船也被水沖退了兩三丈。
  及見他水性如此了得,震天價一聲發喊,重新鼓起勇氣將船定住。
  徐亮的打狗棒在水中使起來較為不便,從船上借了一把短刀,銜在口裡下了水,他是以踩水法前進,雖然是半身停在水面上,前進的速度並不比常人跑起來慢。
  兩人一前一後向江豬身旁泅去,距離還有兩丈遠近,就被江豬發現了。
  這東西平素在江中稱雄慣了,連一般大船見了它都躲避不迭,此刻見小小的兩個人居然不避凶威,甚至膽敢迎著它泅來,不由得激發了凶性。
  大頭一擺,立即朝二人猛衝,大口利齒森森,形相端的嚇人。
  李來風雙臂向上一抬,人已沉入水中,江水濁黃,憑他那好眼力,也只能看出四五尺遠近,等到江豬從頭上游過,他才瞧出這東西敢情並不是魚,稀稀疏疏的還長了幾根黑毛,全身無鱗。
  當時不及細看,兩腿一併,身體猛向上浮,手中峨嵋刺,結結實實的扎上那東西的肚子,雖說在水中使不上力,然而這一扎,少說也有三百斤力量,滿心認為可以貫腹而入,誰想到手中一彈,竟如刺上一件輕軔的東西,生生地將峨嵋剌頂將回來,幾乎脫手飛出。
  那東西吃疼,仗著天生皮厚肉堅,卻也吃了一點苦頭,大尾一掃,隔著水竟將這一代宗主甩開丈許了。
  李來風暗呼一聲厲害,鑽出水面一看。
  老化子分明也是同樣地吃了虧,只是他功力較深,不像自己這樣狼狽。
  二人都是江湖上跺腳四海顛的人物,居然合手連個畜牲都治不了,這個人丟得可夠大的了。
  百結神乞徐亮首先沉怒,眼看前面那孽畜又回頭游來,猛喝一聲,身體竄離水面丈許,拼著耗損真力,雙掌翻開,竟用向不出手的南明離火掌功攻去。
  掌風夾著一股熱浪,擊向江豬頭上,那東西全身刀劍不入,想來也怕火烤,龐大的身軀應變極為靈敏,尾巴用力一揮,將身子沉入水裡,掌力也自擊到,砰然一響,水花飛起,含著一股白氣冒起。
  水能克火,已將掌力化為無形。
  老叫化空中停不住身,依然掉下水裡,這下可真洩了氣,掌既無效,刀也不能傷它,弄不好或許還會給它咬上一口,那才冤枉呢。
  是以人在水中,身手都不敢稍懈,左手一推,側面竄出七八尺,幸虧有此一避,身勢剛緩,原先落下之處,湧然波翻,掀出一顆大頭,正是那東西自水底出擊。
  老叫化暗伸一下舌頭,耳中卻聽得船上歐陽子陵揚聲喊道:「二位兄長且請上船少歇,此物皮韌革堅,而且動作似受過人的訓練,容小弟以龍泉劍除它。」
  徐亮想來在水中的確莫伊奈何,只好向李來風一打招呼,雙雙回到船上。
  歐陽子陵捧劍立於船頭,嗆然一聲,神物出鞘,晶光四射,但見他仰天長嘯,壯如龍吟,驀而撒劍向空,宛若一道青虻。
  大家都愕然相顧,不知他弄什麼玄虛。
  歐陽此時面色莊重,默運口訣,白衣一恍,竟然身隨劍起,青白光芒混成一股,分不出那是人,那是劍。
  江豬已離船丈許,掀起的波濤推得那麼大的船也不住地擺動。
  那東西見光華灑至,想也知道厲害,忙一埋頭,沉入水底,劍光跟著追下去,江面上突然平靜了,混濁的江水蕩漾著幾個水泡,大家不禁擔起心來了。
  驀然紅光一崩,黃色的水中透上一股鮮紅,是江豬的?還是他的?大家都緊張地注視著江水,一顆心幾乎從腔子裡跳出來。
  突而青白光華再開,冒出水面而不帶一絲水花,電火似的繞了幾匝,才輕輕地飄落船頭上。
  歐陽子陵笑吟吟地站在那兒,別說平安無恙,連衣服也沒潮著一角。
  大家才夢驚似的喊出一聲「好」。
  許多水手以為是神人下降,乾脆跪下了。
  無非道長先開口道:「原來少俠已練成憑氣御劍,此技僅屬傳聞,生平未嘗目睹,今天才算開了眼界,貧道未解的是三百年來,江湖上未聞有人能此,想來令師也不擅此功,少俠由何學得。」
  歐陽子陵聞言首先收劍入鞘,然後才恭敬地答道:「家師寧機真人,晚年悟道,參出其中訣要,然以神物難求,未能親試,深感遺憾,故以留下口訣,晚輩此番金陵較技,目的也兒為了此劍,練成此技,以完先師未竟之願,這一路上雖稍加練習,究竟未夠純熟,心神意念,尚不能與劍化為一體,是以耽誤良久,才斬卻該獸,倒累大家虛驚一場了。」
  歐陽子陵雖是輕描淡寫的講出這幾句話,早將一般武林高手驚得呆了,跟他論交的幾個人固是興奮之至,一些二流武功高手也深覺此行得追隨為榮,就在大家驚喜交集的當兒,驀聽得絕壁上傳來一陣震人耳鼓的長笑。
  那笑聲彷彿是無數碎針,刺得人心血翻燥,十分難過。
  一個個忙運功抵禦。
  百結神乞徐亮首先不耐,凝集丹田之氣,振喉長嘯,竟用獅子吼神功與那笑聲抗拒。
  大家路覺得較為輕鬆一點,然而笑聲還是從長嘯間隙中透進來。
  了性大師自從金陵會後,佛性更悟,平時從不興貪嗔鬥勝之念,此刻見大家都是一臉痛苦之狀。
  絕代高手歐陽子陵若有所思呆在一旁未作理會,只有長展壽眉,口中朗吟一聲:「阿彌陀佛!」
  音調不算響亮,然具無上威力,各人立覺心中一鬆。
  而壁上長笑驟失,換來一聲略帶失望的歎息:「寧機老道的孽徒已然不錯了,不意船上猶有高人,老夫莊佑,此番重入江湖,總算不至沒有知音,白帝城中,敬迢大駕。」
  語畢,驟見山壁上一道身形,疾若猿猱,一閃即逝。
  歐陽子陵滿臉慚愧趨向了性大師身畔長揖道:「晚輩乍間笑聲,心知必是四絕神君現身攔截,一意去揣摩他的功力,忽略了大家,幸蒙老禪師出手,天龍禪唱,果是不凡,十數日來,大師功力精進如此,確是可賀。」
  了性大師連忙回禮道:「少俠說那裡話來,老衲多承數度指示,方開茅塞,適才冒然之舉,實為初試,僥倖奏效,此去白帝不遠,少俠想必知敵已詳,尚應少作準備,以免到時為敵所乘。」
  歐陽子陵敬諾而退,一問舟子,到白帝城只有一天的水程。
  老少眾俠想到熱鬧就在眼前,雖然有點危險,可是他們信任歐陽子陵,一個個還是興沖沖的。
  歐陽子陵卻拉住陳慧珠道:「珠妹妹,我要用這一天工夫,將御劍氣訣練熟,船上人多,沒有靜室只好借你的小艙一用,而且更要煩你護法,千萬不准人闖進來,同時無因師太亦請你代為告罪。」
  原來船上男的多,只有她與少林無因師太住了一間小艙。
  大姑娘心切檀郎安全,自是滿口答應,眼睜睜地將陵哥哥送進屋子,又托哥哥到前艙向無因師太說明,自己挪了一把椅子,居然坐鎮在門口。
  所謂朝發白帝,暮抵江陵,是順水而言,這一逆水而上雖只有兩百里水程,日夜兼途,數十名水手併力打獎,也需要一日時光。
  大姑娘看守得倦了,靠著椅子朦朧欲睡,忽然有人拍她肩膀,驚得直跳起來口中忙喊:
  「不能進去!」
  睜開眼睛一看,可不是陵哥哥好好地站在面前,臉上神采煥發,想必用功已完,嘟起嘴道:「人家替你看門,累得要死,你出來了也不喊我一聲,還要惡作劇,看我理你才怪。」
  說完果然背過身去,假裝生氣。
  歐陽子陵心中十分感動,知道她愛鬧小性,逐故意在後面沮喪地道:「我一出來,看到你睡著了,一時情急,將你叫醒過來,忘記了一件事,可惜!可惜!」
  姑娘聽他說得很正經,忙又回身道:「你忘了什麼事,可惜什麼!」
  歐陽子陵忍住笑道:「早知道你會怪我,至少也要用墨替你添上兩撇鬍子,以免平白受冤。」
  姑娘被他招笑了。
  就在嘻嘻哈哈的笑聲中,船外人語嘈雜,船老大高聲喝道:「白帝城到,碼頭上的大哥,請讓條路,小弟的船要攏岸。」
  白帝城在四川奉節縣東,原名魚腹,王莽時,公孫述至此,自謂此地上應天象,承漢土運,改名為白帝城,還是相當熱鬧。
  船剛靠岸,白不凡已經在碼頭上等候道:「諸位一日之間,趕到此地,實在不慢,家師已在前途等候,在下特為引駕。」
  他上次吃了苦頭,這會詞色之間已無傲氣,惟獨見到歐陽子陵與陳慧珠含笑並立,臉上稍為帶著一絲妒恨的神情,不留心注意是看不出的。
  這些人都沒有見過四絕神君是什麼樣子,大家紛紛地上岸,由了性大師和無非道長居首,跟著白不凡前進。
  行抵一所大宅院前,早有一般僕從們等在門口,見了白不凡執禮甚恭。
  白不凡倨然地將大家領至客廳中坐下。
  這客廳的確寬敞,三十幾個人都坐定下來,居然還不太擁擠。
  下人們獻茶已畢,大家還不見四絕神君出來,心中十分焦急。
  白不凡卻不慌不忙地道:「這兒乃是寒舍,家門寒薄,父母俱已亡故,僅剩在下孑然一身,招待多有簡慢,家師此刻正在書房,在下就去通報。」
  說完一欠身,就朝後面去了。
  過了約莫盞茶時間,四絕神君未見出來,白不凡也渺無一音訊,大家不由得十分不耐煩了
  忽而傳來幾聲叮咚的聲音,歐陽子陵猛跳起來道:「不好!這是滅絕琴音,大家趕快退。」
  大家問言吃驚,忙起身想要出去,可是琴聲彷彿預知人意,香轉柔婉,絮絮切切竟是無限柔情,不忍驟別之意,功力較淺的人又坐下不走了。
  歐陽子陵、無非道長李來風等人當然不能撇下他們不管,只得廢然長歎坐下,運起功力去聽那琴音。
  那琴聲也怪,持大家坐定,好似已將人留下,一轉哀感為歡樂,令人眼前展開一片春和日麗的艷景,稚子舞於庭前,白髮含笑堂上,耳畔是愛妻小語,身旁有姬妾慇勤,那情景多美好啊,一個個臉上浮起滿足的笑意。
  只有小和尚明月年輕不解事,楞頭楞腦的站著不為所動。
  老一輩的人閉目凝神,以本身功力去抵抗那動人心弦的琴聲。
  了性大師和無非道長二人直如未覺,可見他們定力之高。
  琴聲再變,轉為高山流水之聲。
  無非道長突覺自己已參悟神功,九轉丹成,練成不壞之聲,今後可傲嘯日月,壽並河山,心中微一動,不知不覺的入了魔道。
  歐陽子陵見了微微一歎,再看了性反而寶相莊嚴,百相不侵,心中非常欽佩,逐朝他朗聲道:「大師再宣佛音,晚輩敲環為聲,共濟迷離吧!」
  了性莊容領首,振聲口宣佛號。
  歐陽子陵取出七情金環,叮的擊了一不,眾人如中棒喝,憬然而悟。
  琴聲亦轉高吭,彷彿要與這兩種佛門至音,一較長短。
  逐在叮叮咚咚與環音梵唱之中,這些人都受盡了苦頭,一會兒置身熱湯,一會兒又跌入冰窖。
  相持約有頓飯時間,歐陽子陵見了性大師額際汗生,略呈不支之狀,奮起雄心,將金環擊得響澈雲雷,直拔千丈而上。
  琴音不甘示弱,亦急追直上,尖刻剌耳,大家急忙以手將耳鼓掩上,驀而砰然一聲,琴音似因過昂而致弦斷,環聲回降,入耳祥和,大家才吐出一口氣,有些人受損頗重,急忙坐正調息。
  歐陽子陵徐徐收環,向內屋發話道:「琴道一絕,已然領教,莊老先生何不請出相見呢?」
  語畢哈哈長笑,神態倨傲已極,大家正奇怪這年輕人何以一反常態,笑聲未畢,後廳走出兩人來。
  前面一人儒服黃冠,年約五十左右,相貌甚是清秀。
  後面跟的正是葦葉郎君白不凡。
  那中年儒者走出廳前,冷冷地環視大家道:「那位是寧機高徒,居然能比過我滅絕琴音,還值得我老人家一見,不過此仗我並不認輸,實在因俗人太多,我尚有天殺神音一曲未奏,真要奏起來,這些人怕不捶心嘔腸,這百年來我已性情平和多了,算是你們這般人造化了。」
  話固然是說得驕傲極了,可是神威發自無形。
  廳中空有多少二流高手,聞言後個個懾伏,不則一詞。
  還是歐陽子陵站起身來道:「晚輩歐陽子陵,適才若非傲言相激,恐怕老前輩還是不肯出見呢,先師寧機真人昔年結嫌前輩,晚輩自當二肩擔待,滅絕琴音無雙,晚輩僅仗佛門至寶險勝,天殺神音想必厲害更多,異日覓一清僻之處,再行領教,老前輩不願妄傷無辜,即此一念之慈,已造無窮後福矣!」
  歐陽子陵的話講得很誠懇,四絕神君心中暗暗佩服,自己的弟子白不凡,根骨已算好的了,然與此子相較,氣度人品,何異雞鶴之別,難怪小小年紀,即已傳得老道士全部絕學,而且功力迥深於老道士當年。
  同時更參雜了不少禪學,膽氣奇壯,談吐中節,越看越喜歡,不由得將原先仇恨之念,沖淡了不少。
  四絕神君怪眼一翻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口氣倒不小,寧機子與老朽的一段過節,你一手攬去了,自問有這份把握嗎?」
  歐陽子陵莊重地答道:「晚輩身受師門教誨,恩深似海,雖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何況人生在世,即使加老前輩攝生有術,也不過較常人多活兩倍而已,血肉之軀,斷無不壞之理,遲早難免一死,只要死得其所,夫復何憾。」
  莊佑聽完這一番義正詞嚴的話,不禁鼓掌道:「壯哉!老夫最敬重有骨氣的少年英雄,當年手下卑辭乞命的一個也沒放過,倒是言語強項的,予以網開一面,今日憑你這份膽氣,已先合了老夫脾胃,琴道改日再比,少時棋掌劍,我都給你留一分餘地吧!」
  歐陽子陵心知必難善罷,躬身施禮道:「晚輩從命,敬候老前輩吩咐。」
  四絕神君緩緩拾起手道:「好!好!咱們先文後武,棋道上昔年寧機於也曾輸我半子,你年紀太輕,我就讓你九子吧!」
  照理說莊佑如此成全,歐陽子陵應該領情才是。
  不意這年輕人平時只管謙遜,一到這節骨眼上,劫是絲毫不肯讓步,而且他的辦法更絕,侃侃地說道:「任何功夫都有功力之差,惟有棋道,卻全憑天賦,別無師承,晚輩不一定不如家師,老前輩也不一定必勝晚輩,而且枰上論技,實太枯燥。
  晚輩意欲在空地上劃下宮格。同時試技,各憑身法決速,佈局奪地,腳印滿為終局,另派人點查,子多地廣者勝,老前輩意下如何。」
  這種奕法,曠古未聞,莊佑自負四絕,那有不贊成的道理。
  無非道長聽了,不由衷心佩服這年輕人心思靈妙。
  原來歐陽子陵自己知道若在枰上慢慢著來,無論如何必立於敗地,因此想出這個辦法只要仗著身法快速,對方就無法從容佈局應敵了。
  好在座上高手甚眾,而且這種新奇的奕法,誰不願一開眼界,大家一齊走至院中,選好一塊空地。
  上官諸葛徐李及白不凡五人動手,各持寶劍。
  頃刻就在地上劃成一方淇盤,每格兩尺見方,盤大八十一方丈,厘米不差,然後各站一角。
  無非道長忝為證人。
  一聲開始,兩人各在枰上疾走。
  上官雲彬看著大吃一驚,因為金角銀邊草肚皮,乃為棋中百跌不破的至理。
  不想歐陽子陵一上去卻逕朝中央直奔,再一看他所用的步子,正是自己賴以成名的潛蹤步。
  只是由他走來,卻別有無限奧妙,一時忘了看他們棋戰,專心一志地在旁邊揣摩步法。
  歐陽子陵繞看中央走了一圈,然後突而身法一轉,專跟在後面,遇眼即點。
  雙方白刃相接,莊佑一面走一面心驚,心想這年輕人身法好快,開始時因為貪一角之地,未及做活,即又匆匆另布他局,不意被他闖進去,連點四子,一個活眼都沒有了,百忙中想以氣勝,乃回頭相連。
  歐陽子陵卻全不理會,你連我也連。
  兩人都是疾若飄風,這幾百個空位還不是片刻走完。
  莊佑長歎一聲,離身出枰道:「世事如著棋,一子錯,滿盤皆落索,老夫自負棋中無匹,不想今日全軍皆墨,今後四絕只存三絕,不再論棋矣!」
  言罷神情甚是落寞。
  歐陽子陵看了心中好生難過,忙上前躬身施禮道:「枰上論奕,老前輩依然獨步天下,晚輩不過仗詭計取勝,實不足為道。」
  莊佑依然搖頭不語。
  無非道長路是功力卓絕,然而對他們乍一走完即已自知勝負,確實有點不相信,走上前,驚得咋舌不止。
  歐陽子陵穿的是儒靴,底厚兩寸,每步的深度也恰好是兩寸。
  莊佑穿的卻是布鞋,每步足足有半尺深,可見此老內力深厚,再一查棋勢不由他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