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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武場競技競風流

  長安市上,今天有一場盛會,是輔國公李府和翼國公秦府的家將們角逐冠軍的日子。
  由於朝中連連大喪,先是上皇高祖薨於宮中,接著一年後,又是皇后長孫氏薨;今天下詔,禁止娛樂三年,所以把長安市上一切的遊樂活動都停止了,這在好嬉好游的長安居人而言,是件很難過的事。
  國家禮制不能違,但聞居終日,無所事事,卻也難堪,尤其是那些國公子弟們,平時熱鬧慣了,一旦受了拘束,就更為無聊,悶得發慌之下,就想出這個變相的發洩方法。唐室的天下是打出來的,代隋而起,平定了三十六路反王,一繞江山,全是靠著武臣。
  雖然太宗貞觀皇帝在天下安定後,崇尚文治,重用文臣以治國,但武臣們依然是朝延中的重樞要臣,昔日有戰功的,大都晉封為國公,身居要職,他們的子弟,也就成為長安市上新興的貴族。
  遊樂既在禁止之例,大家都轉往武事上動腦筋,於是就有了競技這個花樣,起初只是讓家將們比比拳,相撲為勝,賭些小采頭,後來範圍擴大,漸及兵刃,賭注也越來越大,各自爭聘高手來助陣,一則為了爭勝,二則也是為了爭個面子。至於輸點錢,他們倒不放在心上。
  他們的父兄們因為本身就是武將出身,對子弟人等肯專心武技,勤習武功,自是十分贊成,雖然也知道涉及賭博的事,但總比鬥雞走狗的無聊活動強,甚至於連皇帝也對此頗為贊同,更加長了他們的興致。
  今年是第三年,競技越辦越大,參加的府弟也越來越多,次第角逐淘汰,只剩下最強的兩家決賽,這也是競技的高xdx潮,所以大家都來湊熱鬧,不僅是每家府第的眷屬都出來觀禮,聽說連太宗皇帝都可能微服私臨觀賞,這就更刺激人心了。
  太宗貞觀皇帝五十餘歲了,早歲馳聘疆場,建下了絕代偉功,深以為傲,現在雖已不掄刀槍了,但是對技擊戰鬥,仍然是十分有興趣的。
  知道皇帝可能會來,大家更起勁了,因為大家都知道皇帝有個毛病寡人有疾見不得漂亮的女人,只要他看中了一個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弄上手。
  許多自認有些姿色的宦家千金,都刻意地打扮自己,雖說在國喪期間,禁止太艷麗的穿著打扮,但是淡妝素衣,仍然是有很多方法可以裝扮自己的,一旦若能在這個老風流的心中留下印象,那就是一世的富貴了。
  當然,那些顯宦門第的眷屬不作此想的。她們的身家已經夠高了,被皇帝看中,也不可能有更多的好處。再者,她們有很多人已經見過皇帝,以前沒有引起皇帝的太多注意,今天也不會有什麼例外。皇帝雖然好色,但是眼光很高,宮中已多佳麗,非絕色天香,他不會輕易上眼的,不過她們還是刻意地打扮了來赴會。
  不是為了峨眉朝至尊,而是為了這一天,長安市上出色的少年兒郎都來到了,她們希望能挑到一個如意的兒郎,交到一兩個知心著意的朋友。
  所以這一天小技場中,人山人海,把競技場圍成一個大圓圈,前面是各家大宅第的帳幕,是供那些貴婦們列席觀賞的,每家只分配到丈來寬的一小間,帳前插著高竿,樹起了各家國公的旗旌,這是貴族的身份的標誌。
  旗門兩邊是秦李二府的大帳,這是他們的特權,冠亞軍的決鬥者可以佔有一個較大的範圍。
  輔國公李靖外征吐谷渾未返,大帳中是由他的世子李存忠主持。翼國公的大帳則是則翼公秦叔寶親自主持,可見他們對這一戰的重視。
  戰鼓雷動,號角齊鳴,雙方競技的健兒們出列了,競技的項目開始了,首先是射箭。
  兩方各出十人,靶設兩百步,每人射三支箭,然後計算靶上紅心的箭數以為勝負。
  那些箭手們各自站在自己的界線上,聽見司令的鼓聲開始後,各自捧矢控弦,發箭出去!
  事先已經檢查過,每人的囊中准帶三支箭,鼓止箭停,然後由軍士們把靶子抬過來驗靶。
  擔任仲裁的諫議大夫魏徵,他的立場最公正,不會偏袒哪一方。李秦兩家本來是好朋友,卻因為三年的競技而略有意氣,竭盡能力,苦練門下以求勝,所以今天的競技已大有可觀。
  仲裁人親自檢靶,而兩面靶上都是密密地叉著箭,證明那些箭手的射技驚人,每矢都中的。
  首先檢查的是秦府的靶子,魏諫議親自一枝枝地把紅心上的箭拔下來,逐一檢數,然後宣佈道:「三十支!」
  「哇!」四周爆出如雷的掌聲和驚呼,十名射手,每人三射,居然沒有一次落空,這是何等的精湛射技!
  輔公第的代表們卻端然而坐,臉上還帶著充滿自信的微笑,雖然他們的對手全數射中,但他們有信念不會輸。
  魏徵又去檢查輔公第的靶子,然後也宣佈:「三十!」喝采聲更響亮了,雙方不分上下,這是何等令人振奮的
  事實,仲裁人正待宣佈一局平手。
  輔公世子李存忠出列請求道:「射程太近,未能盡揮射技,請准將靶移到三百步,再較一次!」
  兩百步已是較射的最遠距離,再遠就不易取準了,李存忠提出於長距離再較,是不合情理的,但是他既已提出,秦府就不能示弱,秦叔寶的世子秦懷玉也出列道:「舍間也希望再較一次,以定勝負,歷年較射,輔公府都是獨上鱉頭,故而舍間的兒郎們發奮練射,希望有一天能跟輔公麾下健兒一較身手,這是個難得的機會!」言下之意,好似準備已久,要別別苗頭的。
  魏徵道:「既然雙方都不反對,那就准如所請,再較一次!」
  箭靶移到三百步,遠遠看去,只有一個小方塊了,紅心更是豆大的一點,卻難不倒這些身手特異的健兒們,他們換了更大的弓,更長的箭,然後在如雷的金鼓聲中,每人又發了三箭!
  這次光驗輔公第的靶子,報出成績後,幾乎令全場都瘋狂了,因為他們又得到了一個滿堂紅三十發全中。
  秦懷玉聽見成績宣佈後,神情略有不安,他沒想到對方的射技訓練如此精長,直到他們自己的成績宣佈後,他才放心地去了,因為他們也是得到了滿分三十發!
  這時真正瘋狂的是四周的觀眾,他們不斷地歡呼叫好,為雙方優異的表現而喝采!
  由正中的司令台上,跑下兩名便服打扮的年輕人,不男不女,走路扭扭捏捏,不過動作還很快,每人捧著一個盤子,裡面排著一堆黃澄澄的金錠,對魏徵低聲說了一番,魏徵也恭身肅立而候。
  大家都知道這兩個少年人的身份,他們是皇帝身伴的貼身內侍,專門侍奉皇帝的起居,他們下來,必然是皇帝頒發了賞賜。
  果然魏徵稍後大聲地宣佈了:「雙方射技精湛,堪稱一時並生瑜亮,聖上十分欣慰,每人賞賜赤金一錠,並頒旨不必再較,射技部分,由雙方並列魁首!」
  這是個皆大歡喜的結果,雙方的主持人也滿意了,而且皇帝有了話,他們也不便再提出要求較了。
  秦懷玉和李存忠各率了自己的家將們,向台上敬禮叩謝賞賜,歡歡喜喜的回到了自己的大帳。
  第二局是比賽騎術,這一陣由輔公府略略占光。因為輔國公李靖正任兵馬大元帥,出征吐谷渾大捷,吐谷渾的頡利可汗已遞了降表,大軍正在班師途中。他們在吐谷渾俘獲了大批的戰馬,都是極為優秀的良駒,李存忠為了要爭取勝利,特遣急足,西下迎接,挑了二十多匹最佳的良駒回來,這是他家的特權,別人無從知道,因為他做得極為機密,何況就是知道了也無從干涉。
  李存忠很有心計,前幾天,他都是以府中所豢的良馬出賽,那些馬自然也很不錯,但不如這一批戰馬突出,秦府的馬在長安市上是很有名的,因為秦叔寶早歲行道江湖,以一匹黃驃馬而馳譽江湖,現在顯達冊封了國公,府中更是良馬成群。
  騎術這一項,秦府本來是穩操勝拳的,卻沒有想到被那一批密藏的戰駒比了下來,雖是相差極微,但輸就是輸了,這使得秦叔寶感到很沒面子,他把希望寄在下一場上。
  第三場是決定性的關鍵,前面場已經一平一負,秦府最多只能爭到平手,那已經很委屈了,因為三年來的比賽,秦府一直是奪魁的。
  對這一陣,秦叔寶很有把握,他們下有三名高手,歷年打遍長安無敵手。
  三劍客之一是他的兒子秦懷玉,從小就受技擊的訓練,除了家傳的流金鑭法外,又得表叔羅成的羅家槍法,他本身得尚公主,跟宮廷中的護衛劍術教師勤習,兼得各家之長,武藝之精,當世不作第二人想。
  觀眾們也十分興奮,因為這是最刺激一場。
  翼公府推出的代表仍然是以秦懷玉為首的三劍客,輔公府派出了三名代表。其中一個很年輕,是個新面孔,叫張士遠,扭據說是輔國公夫人張出塵的侄子。
  張出塵是唐朝很有名的女人,隋時曾為丞相楊素的侍兒,看中李靖的人才,寅夜私奔,又跟當時最有名的神龍劍客虯髯客結拜為兄妹。(請看風塵三俠)
  今上李世民為世子,追隨高祖李淵打天下時,邀得李靖為助,張仲堅當時的勢力尚優於唐公,張仲堅因為友情親誼之故,又自審理國之才不如世民才把天下相讓,將所屬的勢力送給了唐室,因此才使唐室以絕對優勢而一統天下。所以唐室對三原李靖一直是非常尊敬,李靖被封為一等輔國公,在國公中,地位也是最高的。
  當然,李世民對李靖也不無顧忌,因為天下底定後,那些將領們身居顯位,卻將兵權都交了出來,只有李靖仍然掌握著一支雄厚的兵力,因為李靖所領的部屬,都是虯髯客當年借來的舊部,當時就有個約定,除了李靖之外,他們不服任何人指揮。
  李世民很想削弱李靖的軍權,苦於不得其計,只有大事武功,征伐邊境的蠻族小邦,派李靖去打仗,想在不斷的征戰中去消耗李靖的兵力。
  李靖這個人也絕,他有領軍的天才,而無併吞天下的野心,對每一次征戰都欣然從命。
  他的兵也真能打,每次征戰都是大捷而回,兵力未見損耗,反而日見其壯,因此李世民這個削軍的計劃仍然一時難以見效。不過李世民畢竟是個忠厚的人,對於這些創天下的功臣,仍是非常的忠厚,他更明白李靖不會背叛自己,但在心理上,他總想壓一壓李靖,所以在這次的競技會上,他明擺著支持翼公府。
  秦懷玉率著兩名劍客出場,他立刻就擺出宮中的一尊玉雕佛像,聲明是要送給擊劍冠軍,還有一方御筆賜的「天下第一劍」匾頗。
  這一來,使得競技的冠軍變得不重要了,御筆欽賜的「天下第一劍」,那是何等的尊榮。
  但誰也明白,這是皇帝為捧他自己女婿而作的安排,秦懷玉劍技無雙,是公認的事實。
  秦懷玉也顧具自雄,按劍向四周歡呼的人潮致意。他是當朝的駙馬,誰又不爭相奉承呢。有許多宮中的貴婦和大戶人家的女兒,都出來向他獻花,把帶來的花圈,套在他的頸子上。
  皇帝看得十分開心,笑著向魏徵道:「這小子倒是很有女人緣,居然有這麼多的美女向他獻慇勤,連孤的嬪妃們都不例外,孤在宮中也不如他受歡迎呢!」
  魏徵也笑道:「英雄出少年,世子畢竟是年輕,聖上莫非也有意思吃女婿的醋?」
  他們君臣之間,平時相得是十分和諧的,不免開開玩笑,皇帝也喜歡這一套,不過這也要夠身份的大臣才能如
  此,魏徵就是夠身份的一個,他是皇帝的畏友,主持朝政諫議,正直無私,王公重臣,對他也畏敬三分。
  皇帝哈哈大笑道:「朕不會如此小氣,倒是朕的寶貝女兒,恐怕不太高興了,你看她正噘著嘴呢……」
  公主也坐在皇帝一起,立刻就向皇帝撒嬌鬧不依道:「父皇最偏心了,那尊玉佛,女兒已經要了多次了,父皇都捨不得賞賜,今天卻拿出來賞給女婿了!」
  那尊玉佛高有三尺,是通體的一塊整碧玉雕成,晶澈無瑕,的確是件價值連成的奇珍。
  皇帝笑道:「給女婿不等於是給你嗎?你們小兩口子還分什麼家!」
  「那可不見得,父皇別忘了這是競技的獎品,不是御賜的賞品,受者可以自行作主送給別人的!」
  皇帝道:「難道懷玉得到了之後,還會送給別人嗎?」
  「這可不一定,長安市上的狐狸精多得很,他還經常拿了我的東西去送給別的女人呢!」
  皇帝道:「這小子也如此風流嗎?」
  公主道:「大唐的君臣都是風流出了名的,連您這個做岳父的都不例外,還能怪做女婿的不跟著學樣嗎?」
  皇帝哈哈大笑道:「這可怪不了我,做老子的只能給你找個好女婿,至於如何抓住丈夫,那可是你自己的事,我這皇帝丈人也干涉不了。你一定要朕幫忙,朕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他綁了砍頭,你捨得嗎?」
  公主纏住皇帝撒嬌,皇帝樂得哈哈大笑,這是他最喜歡的調調兒,他雖已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就是缺少這種天倫戲謔之樂。
  秦懷玉是個很規矩的男人,不會那麼混帳,公主也是故意說著逗老父開心,不過他們父女都對秦懷玉抱著十分的信心,相信這「天下第一劍」必將是秦懷玉無疑!
  不僅皇帝父女如此,四周的觀眾們也是如此,兩家對壘,局外的人也都是互相下采,博那一家勝,前兩場,雙方所得的賭注是秋色平分。
  只有這一場,搏翼公府奪魁的注率是十比一,肯冒險一搏輔公府的人還是不多。
  所以張士遠跟其他兩名武士出列時,所受到的采聲就很冷落了,只有輔公府的自己人起勁而已。
  忽然,場中起了一陣騷動,一個少女跑出來,在張士遠的脖子上套了一個花圈,而且還雙手勾住了張士遠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又在他臉上輕吻了一下後,才跑回帳篷中去了。
  這件事並不出奇,秦懷玉出場時,不知道有多少女郎出來向他獻花、獻吻以表傾慕,也表示支持,預祝勝利。
  離奇的是輔國公府的代表被認為輸定了的,居然也有人出來表示支持,而且那女郎美艷無比,身材婀娜。
  皇帝在上面看見了問道:「這是誰家的女兒?」
  公主哼了一聲道:「應國公武家的二妹,小名叫武媚兒,外號叫狐媚兒,是有名的狐狸精,今年才十五歲,家裡整天都是男人進進出出的!」
  皇帝笑著道:「武元爽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妹妹,朕倒是不知道,他們的年紀相差很大呀!」
  公主道:「老國公的元配相裡氏生了兩個兒子後身故,繼室楊氏又生了三個女兒。老國公過世後,由長子武元爽承受爵位,對幾個妹妹就管束不住了,尤其是這個老二,從十三歲就招蜂引蝶,不知結交了多少浮浪子弟!」
  皇帝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個女孩子實在長得撩人!」
  公主道:「父皇可是動了心,想把她接進宮裡?那可千萬使不得,這個女孩子很不安份,會把宮中鬧得大亂的!」
  皇帝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別胡說,她的年紀跟朕的孫女兒差不多大小,朕豈能如此為老不尊!」
  公主笑道:「父皇找女人還管年紀嗎?新進的蘇貴妃才十七歲,父王召她進宮時,也是十五歲!」
  皇帝道:「那不同,蘇蘇是你母后作主召進宮的,因為她懂得脈理,你母后又常鬧病,要她進宮侍候!」
  公主笑道:「進宮侍候,也不必收作貴妃呀!」
  皇帝笑著道:「這可是你母后的意思,她說蘇蘇侍奉她很得力,又不能耽誤人家青春,放出去嫁人又捨不得,只有叫我同封貴妃,也算是對她的一番酬勞!」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晚幾年嫁人也不算晚,哪會耽誤青春了,反正他是皇帝,怎麼說怎麼有理,公主也只是跟父親開開玩笑,不會跟他認真辯這道理的。
  何況這時決鬥已經開始,兩邊府第中的六名代表,分成三對交手。
  秦懷玉最輕鬆,才十幾個回合,就把對方的劍擊脫了手,首先得到了勝利。
  他所率的兩名劍客,於盛海也在三十個回合時,一劍刺中對手的手臂,使對手無力作戰而失敗。
  翼公府的兩名劍客已獲勝,但第三名叫薛江的,卻沒有這麼幸運,他遇上了張士遠,兩個人都是身高力壯,雙劍交融時,不僅響聲驚人,而且火星直冒,打得十分熱鬧,雙方仍然不分勝負。
  薛江開始煩燥了,他本以力雄見長,可是這小伙子的勁力不比他差,而余招狠拼,仍無力歇之象,反倒是薛江自己有點累了,他知道再不用精招求勝,自己就要落敗了。
  因此他一咬牙,舉劍一招「野火燒天」,急撩出去,想盪開對方的劍後,急速換招,點向對方的咽喉,是一式很毒的掃式,志在殺死對方,競技場上,雖是生死不論,但這種招式,仍是避免使用的,薛江是打急了才出此下策!
  他一劍撩出時用了全力,是想磕開對方的劍,再借對方劍上的彈力發招的,所以看準了才發招,攔腰猛砍,對方也勢必移劍招架的。
  哪知一劍撩出,對方的身子猛地往後一仰,整整矮了半截,劍風掠腰而過,由於沒了阻力,薛江的去勢用得太急,把身形也帶動了,身體湊了過去,忽感頸間一涼,張士遠的身子又挺直了,長劍的劍刃點在他的咽喉間,沒有深入,這是人家劍下留情,否則這一劍足可刺穿他的頸項。
  薛江呆住了,司令台上的魏徵忙搖旗喊停,這一場勝負已分,輔公府贏了一場。
  照情形而言,翼公府二勝一負,佔先一籌。
  秦懷玉對張士遠開始有了新的注意,含笑道:「張公子劍術精奇,不知師承那一位高人?」
  張士遠也笑道:「不敢當附馬謬獎,在下從未正式投師學藝,只是向一些名家好手們時相討教,一得之幸,跟駙馬是不能比的!」
  「張公子太客氣了。薛江是以氣力見長,張公子跟他力拼百餘招,一定是很吃力,是否需要休息一下呢?」
  張士遠淡然道:「休息倒不必了,在下向來在耐力上下功夫,倒還支持得住,只是有一點,那位薛大劍士不能光練勁力,在心性上還要下功夫。在今天這種場合中,使出那種凶毒的招式是不可以的!」
  秦懷玉的臉上一紅,薛江的凶招還沒有使出,但精於劍道的人,自然明白他以後的變化與目的,這是賴不掉的,只有拱拱手道:「多謝指教,兄弟一定要他以後多磨練心性。其實平時他的風度是很好的,今天可能是因為久戰兄台不下,有點發急了,才對張公子諸多失態!」
  「一個劍手萬不可有這種失態,弄不好就是一條人命!」
  他仍是老氣橫秋,拉下臉來訓人,秦懷玉的風度一直很好,含笑道:「張公子說得是,以前他從沒輸過,有點輸不起,經過公子的教訓後,他應該懂得謙沖了!」
  人家一再認錯接受批評,張士遠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笑笑道:「下面是哪一位指教?」
  於盛海道:「是在下,張公子的體力恢復了嗎?」
  張士遠道:「平常我的人練劍對招,至少都在五百招以上,這點體力損耗不算什麼!」
  於盛海道:「既是如此,我們就快點開始吧,四周有幾千觀虞,聖上也在台上,我們不可要他們久等!」
  雙方向司令台上抱劍恭身,表示準備妥當,候令開始比試,魏徵用手一揮,第二度的決鬥開始了!
  於盛海的劍路跟薛江不同,他的個子比較小,劍走輕靈,完全以輕巧的身法,配合詭異的劍招,蹈隙出擊,他看出張士遠的身材較為高大,身形活動較為呆滯,想以動制靜,這本是很高明的戰術。
  可是張士遠卻十分沉穩,判斷極準,對那些亂眼的虛招根本不加理會,直到對方的招式有實了,他才出劍招架於盛海空自轉了半天,自己急出了一身汗,對方卻穩如磐石,一動也不動。
  秦懷玉對兩個人的戰局十分關心,他就站在旁邊觀看,這時卻深皺起眉頭。他看得出,張士遠但憑這一個穩字,已立於不敗之境,於盛海是輸定了,只不過在遲早之間。不過這樣子拖下去,對自己是有好處的,一則可以多耗對方的體力,二則可以對張士遠多作一番瞭解。
  但秦懷玉是個心胸磊落的劍手,他希望求勝,卻要勝得光明磊落,不屑仗著計或佔便宜而得到勝利。
  所以到了一百個回合時,他就開口叫道:「停!」
  於盛海很聽話,邊忙收劍跳開了,倒是張士遠問道:「勝負未定,駙馬為何叫停了?」
  秦懷玉道:「勝負雖未定,高下已分,不必再比了,這一場舍間認輸,兄弟想讓張公子省點時間,以便兄弟討教下一場!」
  張士遠道:「駙馬曲意相讓,在下十分感激!」
  言下之意是表示接受了,事實上也十分明顯,於盛海已汗流浹背,喘息不已,張士遠神定氣閒,從容已極,高下分明。
  秦懷玉道:「張兄的第二戰根本沒有用力,兄弟想也用不著休息了,就此開始第三戰如何?」
  張士遠笑笑道:「多謝附馬賜教!」
  輔公府的人十分興奮,擂鼓喧天以助陣,張士遠連勝兩場,將比數拉到二比二的平手,這一陣就是輸了,也好看得多。
  因為已經競技,翼公府的三劍客都是第一陣就全勝,沒有斗第二戰的機會,張士遠能擊敗兩名劍客,已經是轟動長安的事。
  至於對秦懷玉,誰也沒指望他會勝,秦懷玉的劍術冠絕天下,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秦懷玉與張士遠開始了。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雙方各出精招,劍來劍往,殺得難分難解,在司令台上的皇帝都忘其所以,站起來大聲叫好招。
  這位皇帝倒很公平,不單為自己的女婿捧場,張士遠有精招時,他也同樣地叫好,因為他也是個很高明的劍手,在技擊上的造詣很精,看得懂好壞。
  到了五百招時,兩人已決鬥了將近一個時辰,兩方仍是興致勃勃,兀自不肯歇手。
  司令台上卻連連搖旗鳴金,是仲裁人宣佈止手罷戰。兩個人雖然是在激戰中,卻沒有混亂,一起收劍退後,雙雙來到司令台前。
  秦懷玉道:「大夫,怎麼下令止斗了?」
  魏徼道:「我這仲裁人做不下去了,一顆心差點沒跳到腔子外面來,不過下令止斗的卻是聖上!」
  「秦懷玉移目看向皇帝,皇帝也道:「你們兩個人的劍技已臻化境,並稱一時瑜亮,再鬥下去,勉強分出個勝負也沒多少意思。因為一場之失,只是疏忽而已,並不是劍技上有所不如。你們認為這個說法如何?」
  張士遠一恭身道:「陛下聖明,駙馬劍技無雙,實非草民所能比,只是勉強在支撐而已!」
  皇帝笑道:「你也別客氣了,懷玉若是真的能勝你或不如你,朕也不會叫停了,正因為你們兩個不相上下,朕才判你們平手,並列冠軍!」
  張士遠和秦懷玉同時恭身道:「謝謝陛下!」
  皇帝道:「可是有一個問題,這獎品該給誰呢?」
  張士遠道:「獎品有兩件,那『天下第一劍』的匾額,草民不敢愧領,該是附馬所得,草民求賜玉佛足矣!」
  「天下第一劍」的匾額出自御筆,雖不值錢,卻是至高無上的榮譽,秦懷玉無論身份、地位、聲名,都是張士遠之上,這是很合理的分配。
  皇帝也很高興,親自把玉佛捧起送給了張士遠,他屈膝跪下,受獎之後,立刻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
  但是他捧著玉佛,一直走到校場的東邊一個小帳蓬中高聲道:「有請應國公武二小姐!
  武媚兒那艷絕人寰的姿容和身軀又出現在人前,張士遠微一恭身,雙手獻上了玉佛,武媚兒大方地接了過來,在他的頰上一吻,造成了另一次的高xdx潮。
  競技過去了,但是幾天來,長安的人們口中津津樂道的故事仍然是那天的一切經過。長安市上有幾十萬人,那天去參觀競技的,不過才幾千人,靠著那幾千人繪聲繪影的描述與傳播,變得更為戲劇化了。
  被談得最多的自然是張士遠和武媚兒了,風流美艷的武媚兒本來就是大名人,現在則更為出名了。
  但是傳言中風頭最健的是少年劍客張士遠,他被形容成一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才貌俊美,劍技無敵,與翼公府的駙馬秦懷玉打成了平手,雖然他沒有取得那方「天下第一劍」的匾額,但無形的,他也是「天下第一劍」。
  尤其是他在得獎之後,竟把那尊價值連城的御賜玉佛,當眾送給了武媚兒,這份出手,這份豪情,使張士遠一夜之間,成了無數少女們夢中情人。很多人都暗自後悔,那天在出賽之先,不該把花圈送給了秦懷玉,白白地便宜了武媚兒那個狐狸精。
  秦懷玉雖然也是美男子,而且本事也英雄了得,但是他已娶了公主,成了附馬,不可能再對自己多加注意了。
  張士遠也忙得很,他一戰成名,成了大名人之後,許多豪門巨室,爭相結交,遣人送貼子到輔公府請他赴宴,卻被他全部拒絕了。
  這自然是很失禮的事,也得罪了不少人,輔國公世子李存忠逼得向人家道歉解釋:「我這個表弟生來是疏野的性子,不解人情世故,他不肯赴宴,我也沒辦法,連家母都怕他不過!」
  有人問他道:「令堂早歲流沛,聽說都沒有親人了,怎麼又跑出一個侄子來了,而且他是府上的家將……」
  李存忠笑道:「這個表弟不是家母娘家的親人,而是她老人家結義兄長的,家父母對廷堅舅舅十分尊敬,因為二老的事業,得廷堅舅舅的幫助太多了,故而對這個表弟十分寵愛。
  掛名家將,只是便於他出面競技而已,實際上他是名符其實的王子,舍間哪用得起這種家將!」
  揭穿了張士遠的身份,總算消了張士遠拒宴的氣,他的身份太不平凡了,自然有傲氣,不喜歡一般應酬了。虯髯客已在海外余國自立為王,可是他在中原的影響力仍是很大的,連皇帝也惹不起。
  被拒的是皇叔李道宗。尋常的人,李存忠也不必登門去道歉解釋了,李道宗是高宗胞弟,一直追隨著兄長辦事,雖然沒多大才幹,但是李家的風水好,得了天下,他自然也成了炙手可熱的皇親國戚。李道宗輩尊位高,偏偏氣量小,李存忠不想得罪他,才去作了這份說明,也斷了他的念著。
  因為李道宗有個女兒,名列長安十大美人,正待字閨中,李道宗一心想招個才貌雙全的女婿,多方物色,始終難得其選。
  他本來還嫌張士遠的身份太低,但是郡主對張士遠十分欣賞,他才想降格以求,李靖的妻子張出塵被封國夫人,她的侄子也就差強人意了。現在知道了張士遠的身份,他算是斷了指望,虯髯客的兒子,自然不可能招贅上門為婿的,李道宗又只有一個女兒,捨不得遣女嫁遠,這個念頭只有打消了。
  張士遠這幾天是很忙,他忙得在長安的歌台舞榭間追逐著酒色。長安聲色是天下知名的,長安的歌妓以色藝冠絕全國,能歌善舞,個個貌美如花。
  張士遠在扶餘國中是王子,自不乏美女侍候,可是他來到中原之後,看到中原女子的肌膚細膩,婀娜多姿,那一種嬌柔之態,卻是海外藝女所不能比的。因此他盡情地享受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輕歌妙舞之中。
  由於國喪將屆滿,市上各業已漸恢復,平康裡的樂戶們也慢慢熱鬧起來,張士遠玩得很起勁,虯髯客在中原仍然有著許多生計營利的生意,足夠供他大把地揮霍,因此張公子在平康裡已是一個知名的豪客,哪家來了一個知名的姑娘,張公子一定第一個報到的。
  陪著他玩的人,一個是輔公的小兒子李存仁,-個是魯國公程知節的幼子程鐵駒。
  三個人年紀差不多,也都有一身不錯的本事,他們都不帶家將,為的是怕被人知道了身份,導致言官們的彈劾。
  張士遠自己不受限制,但李存仁和程鐵駒多少還算是世家公子,要受國喪禁游限制的。
  他們都是穿著便服,出入平康里巷,十分快樂。這天他們正在一家叫群芳閣的歌樓中尋歡,張士遠最欣賞一個叫仙人的紅歌妓,偏生她那天沒有空,被兩個先來的豪客包下去了。
  張士遠有點意興索然,但是他仍然陪著李仁和程鐵歡喝酒作樂,只是沒有另外再叫一個來侍候而已。
  程鐵駒笑他道:「士遠,看不出你倒是多情多義的,到了這種地方,還得守定一個人,仙仙不得閒,你另外叫一個人來樂樂有什麼關係!」
  張士遠笑著搖搖頭。
  李存仁笑著道:「老程,你不明白表哥的心事,他哪裡是為仙仙守義,這兩天他到哪兒都不起勁,心裡一直在想著一個人!」
  「誰?誰家的妞兒有這麼大的魅力!」
  「還會有誰?自然是武媚兒了。那天在校場兩吻定情,就使得我們這位大英雄失魂落魄了!」
  程鐵駒笑道:「原來是那個小妖怪,這有什麼思念頭,那小妖怪大方得很,直接上門去找她好了!」
  李存仁道:「誰說沒去,我們去過兩次了,都碰了釘子,武元爽很客氣,親自接見,可是我們說要拜訪他的妹妹,他卻推三阻四的,兩次都說不在家!」
  程鐵駒道:「這老小子是什麼意思?平常誰都可能上門找他家妹子約會,反倒跟你們端起駕子來了!」
  李存仁道:「我們就是想不透這個道理。去年我們兩個也去找過武媚兒,約她一起上終南山打獵,武元爽還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共游了三天才回來。這次表哥給了他家多大的面子,又把那麼貴重的禮物送給了她,武元爽反倒拿蹺起來了。」
  程鐵駒道:「武元爽是不敢拿蹺的,他對我們這些世家公子上門,歡迎都來不及,武媚兒廣闊交遊,整天都是男朋友找上門,他正不勝其煩,恨不得快點找個適當人家,早點嫁掉算了,像士遠這樣的翩翩佳公子,又有這麼大的名氣,求都求不到,怎麼還會往外推呢?我看一定是有原因!」
  李存仁道:「我也曉得一定有特殊原因,可是就打聽不出來,老程,你跟他家走動較勤,不妨打聽一下!」
  程鐵駒想了一下笑道:「打聽這個倒不難,昨天我還碰到了武瑛兒歸甯,那妞兒在未嫁時,跟我有過一手兒,跑去問問她,一定會有著落的!」
  張士遠眉頭一欣道:「老程,既有這重淵源,你就幫我去問一下看!」
  程鐵駒道:「我去問一聲固無不可,但是你們可得幫我打架!」
  張士遠詫然問道:「問問事情也要打架嗎?」
  李存仁笑道:「武瑛兒在未嫁前也是大美人……」
  程鐵駒道:「她嫁人後也不醜呀!」
  李存仁笑道:「我沒說她嫁後變醜了,只是說嫁前的美人,人人都可欣賞,嫁人以後就不太方便。像老程跟武瑛兒,以前著實好過一陣,但後來武瑛兒嫁了宮門侍衛領班都蘭察,那小子介上醋罐子,把老婆看得很緊,凡是野漢子上門,都要饗以老拳,老程就揍過兩回了!」
  程鐵駒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去找武瑛兒敘敘舊而已,又不是真去偷他老婆,是他瞎緊張!」
  張士遠道:「這當然怪不了他,人家已經明花有主,你還上門去招惹,哪個男人受得了這個?」
  李存仁笑道:「這事在長安可不新奇,很多貴婦人在外都有情夫,甚至於公然召了小白臉到家裡來作樂的,女子嫁後,依然與婚前情人來往的也司空見慣!」
  張士遠一皺眉道:「長安的風氣竟這麼糟?」
  李存仁道:「這也不是現在如此,從先隋煬帝時,就開始壞了的。他自己就亂七八糟,底下的臣子起而效之,漸漸已成風氣。最重要的是長安歷經數代帝都,世家特多,而世家女兒,禮教較疏,如嫁的丈夫地位勢力不好者,放縱如故,夫家也不敢管,就形成了這種風氣!」
  「皇帝難道也不加整制嗎?」
  「皇帝怎麼管?他自己就是個老風流,玄武門之變,他火並殺了齊王元吉,自殘手足……」
  張士遠道:「這件事我聽父親說過,認為成大事業者,不能太顧全手足之義,所以他若不下手,建成和元吉就要除去他了,這不能怪他手狠!」
  李存仁道:「玄武門之戰,連我爹也參加了,他不幹也由不得他,因為這關係到全體大家未來的前途,也不是由他一人作主的,那不去管他了。我要說的是他殺了元吉,卻又看中了弟婦楊氏生得美貌,收進宮中為妃了,皇帝自己如此,還能管人家老婆偷人嗎?」
  張士遠只有苦笑搖頭,變轉話題道:「老程,既有這種顧慮,你還是別去問了,那究竟不太好……」
  程鐵駒笑道:「都蘭察要是真為吃醋而揍人,我倒是罷了。但這小子不是人,他的老婆照樣偷人,他自己還把門守風呢。他的土司,皇室的幾個宗親經常到他家去跟他老婆鬼混,他沾沾自喜,不以為意,他不讓我們這些無官無爵的人上門,是怕得罪了另外的那些貴賓!」
  「真的嗎?這小子也如此混帳?」李存仁憤然的問。
  程鐵駒道:「武瑛兒是怎麼個人,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娶這個老婆,就是為了自己好陞官發財,所以成婚不到三年,他從一個小侍衛爬到了侍衛統領,還不是靠他老婆的本事!」
  「對這麼一個混帳,我也想揍他兩下子,走!老程,我們這就找武瑛兒去!」
  「不過都蘭察的拳腳工夫還真有兩下子,我實在打不過他,你們不幫忙,我可不想上門討揍去!」
  李存仁笑道:「有我表兄弟在,還怕人揍了你不成?老程,你家傳功夫怎麼差到這個程度!」
  程鐵駒苦笑道:「我老子只有幾招斧法還可取,拳腳上實在平常,那種打架,不會拿出刀槍真干的,所以我兩次都被揍得臉青鼻腫的!」
  李存仁少年氣盛道:「這還像話?太瞧不起咱們哥兒們了。以前我還以為是你去調戲人家老婆,不便為你出頭,現在知道人家只是瞧不起你,咱們還能吃這一套?走!現在就去!」
  他領頭要走,張士遠還有點猶豫。
  李存仁道:「表哥,你怎麼那麼扭扭捏捏的,我聽娘說過舅舅的那些英雄事跡,何等豪放,你簡直不像是他的兒子。」
  張士遠被兩個拖出了門,騎馬向西城行去,來到一處宅院前,馬欄上已經拴著幾頭駿馬了。
  程鐵駒道:「我沒說錯吧,這是李承乾的,他在都蘭察的家裡作樂呢!」
  張士遠道:「李承乾是誰?」
  李存仁笑道:「你真是孤陋寡聞,李承乾是當今東宮太子,跟他老子一樣,也是個好色鬼!」
  張士遠道:「那我們闖了去不太好吧?」
  李存仁道:「你我兩家還怕什麼太子。你放心好了,別人不敢說,李承乾在這兒,我們鬧上門去,他連面都不敢見,溜得比誰都快,更別說是出頭打架了!」
  「這是什麼原故呢?」
  「皇帝自己荒唐,卻希望兒子做聖人,整天要他讀書進德,他是溜出來玩的,要是鬧了而幹了起來,傳到皇帝耳裡,他受罪可就太大了。上次也是在平康裡為了爭風,跟尉遲家世子為爭風而幹了起來,尉遲敬德綁了兒子進宮請罪,皇帝連連道歉,把世子給放了,卻把太子叫來,親自執杖打屁股,結果一條腿打瘸了,以後走路都一拐一拐的。」
  「皇帝有如此胸襟,倒是了不起!」
  「那也是玄德摔阿斗,做個樣子而已。皇帝知道唐室的江山,是靠著這批功臣們打下來的,所以力誡子弟,對功臣子弟要多加禮讓,每逢宗親跟功臣們有所爭爭執,總是宗親們倒霉,所以今天咱們只要上門一鬧,李承乾絕不敢跟我們衝突的!」
  張士遠知道這兩個人都是長安通,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事不能做,他們都清楚得很,因此笑笑道:「我是為你們提心,我自己才不在乎呢,闖下天大的禍,了不起拍手一走,你們卻沒如此輕鬆!」
  程鐵駒笑道:「我們沒你自在,卻也不是不敢闖禍,只是犯不著而已。真要闖了禍,我們的上人也還抗得起,尤其是存仁家,連皇帝都要顧忌幾分呢!」
  李存仁忙道:「鐵駒,我爹最怕聽這種話,你可別亂講,他有個部將就因為有次公開對人說了這話,被他老人家知道了,立時處了死刑!」
  程鐵駒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他是為怕引起皇帝的猜忌,才變得如此的謹慎,不過皇帝有沒有猜忌之心是誰都清楚的,別說你家手執全國一半兵權了,就是我爹的那些弟兄也一樣,皇帝對他們手中握著兵也頗為顧忌,大家相約都交出來,可是為了防皇帝翻臉不認人,所以又把兵交給在遠處的幾個人掌握,對朝廷仍然形成一股牽制力量,這樣才能保住大家的富貴!」
  李存仁笑道:「這是大人們的秘密,你怎麼知道的?」
  程鐵駒笑道:「我老子是個大老粗,我大哥名字叫鐵牛,腦筋也是一樣的死笨,不會轉彎的,家裡面大小事情,我老子都要找我出個主意,所以任何情形都不瞞我。」
  李存仁笑道:「難怪你敢到處闖禍了,原來你是有恃無恐,你老子少不了你呢,那咱們上門吵架去吧!」
  說著三個人向門口行去,門口站著幾個漢子,有人認得程鐵駒,忙上前道:「程公子,今天我們家主人不在家,您改天再來吧!」
  程鐵駒笑道:「我知道他在家,門口還拴著太子殿下的玉龍馬呢,太子在這兒,他還會不在場護衛嗎?」
  那人道:「程公子明白就好!」
  程鐵駒道:「但我偏就是不信邪,太子來這兒也不會找都蘭察,他還不是來找武瑛兒的,他能來,我為何不能?」
  那人被弄得十分難堪,但他卻不敢得罪程鐵駒,只得道:「程公子,你一定要進門,小的不敢擅專,是否接待你,小的去稟報家主人便是了!」
  程鐵駒道:「稟報什麼,反正我今天是非見到武瑛兒不可,別看她現在是都蘭察的老婆,論交情,我們可是認識在先,還要通報什麼,我這就進去了!」
  他排眾直前,那人連忙相攔,但程鐵駒一巴掌就把人推開了,另外幾個大漢都湧了上來,這些人都是東宮侍衛,對程鐵駒就沒有那麼客氣,上前擄拳就打。
  李存仁也加入了戰圍道:「要仗著人多欺負我們兄弟,可沒這麼便宜,小爺也參加一個!」
  他也是長安市上有名的惹禍精,這一加入戰圍,情勢略為改觀一點了,但那些侍衛的身手畢竟了得,比這兩位小爺可高明多了,若不是顧忌看兩人的身份特殊,早把二人打趴下了。」
  就這樣;兩個人都挨了幾下揍,李存仁叫道:「表哥,我們可都是為了你,你再不幫忙,就太不意思了!」
  張士遠雖然覺得他們二人跡近胡鬧,但到了這個時候,卻也顧不得許多了,上前雙拳一分,已經把兩名大漢擊退了,跟著進身雙拳交錯,不過才六七個照面,就把那五名大漢打得東倒西歪,臥地不起。
  畢竟是名家伸手,不同凡響。
  程鐵駒這下子可神氣了,昂著頭道:「你們以為本公子還像上次一樣,是來自找罪受的?這次公子爺可是帶了打手來的……」
  他正要闖進去,裡面氣急敗壞地衝出來三個人,為頭一個身材魁梧,厲聲道:「程鐵駒,你欺人太甚了!」
  他一眼看見了李存仁,倒是怔了一怔,忙拱拱手道:「李公子,你怎麼也來了?」
  李存仁笑道:「都蘭統領,我們是客客氣氣上門報名請見,找尊夫人只有幾件事相詢,並沒有別的意思,可是這幾個人太混帳了,動手就打人……」
  他倒是懂得惡人先告狀,先把責任推到別人家頭上,都蘭察也只有乾瞪眼了,太子承乾在此,事情可不能鬧大,他只有忍氣吞聲地道:「這是敝人營中的幾個小弟兄,不認識公子,多有衝撞,請多原諒!」
  李存仁也不肯放鬆,他冷笑道:「統領,你也不必代人受過了,我又不是不認識,這幾個傢伙都是東宮的,他們在此,那位東宮殿下也一定在,你把殿下請出來,我要問問他,為什麼縱使手下人行兇?」
  他是打蛇隨棍上,都蘭察卻著了急,連忙道:「不!殿下不在這兒,這幾位是我邀到家裡來喝酒的!」
  李存仁冷笑道:「你自己在裡面喝酒享樂,卻叫客人戰在門口守衛,這豈是待客之道?
  都蘭察,你也別隱瞞了,誰還不知道誰,你趁早把太子請出來,給我一個交代!」
  都蘭察弄得十分為難,忽而門口閃出一片彩樂,一個盛裝的麗人出來了,鶯聲嚦嚦地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鐵駒呀!小程,你這就不對了,憑咱倆的交情,你也不能上門來找麻煩呀!」
  程鐵駒冷笑道:「我有那麼大的膽子嗎?我來找過你兩次,就挨了你老公兩次拳頭,今天他更仗著東宮在這兒,讓門上的人揍我,幸虧我今天還有朋友一起來,這位是輔國公的三公子,你該認識的,另外一位,我說出來,準保嚇你一大跳……」
  那麗人正是武瑛兒,她看了張士遠一眼,失聲道:「那不是在校場跟秦附馬戰成平手,立稱天下第一劍的張公子嗎?那可真是貴賓臨門……」
  她慇勤致禮,張士遠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拱拱手道:「在下實在是有些許瑣事來相煩夫人,煩請程兄引薦,冒昧唐突,深感不安!」
  武瑛兒笑道:「哪裡!哪裡!貴客光臨,請都請不到呢。這幾天長安市上,不知有多少女孩兒渴思與公子一會,想不到這份光榮卻落到我頭上來了!」
  她一面說,一面邀客入內,都蘭察知道對方是天下第-劍手後,也不敢談打架了,這時又急急地向他老婆瞪眼睛。
  武瑛兒道:「人家是來看我的,我帶到自己的房裡去招待,可與你沒關係!」
  這個女人實在是非常聰明的,她把客人帶到她自己的私室,就可以避免跟太子李承乾見面了,也避免了彼此的難堪,都蘭察吁了口氣,不置可否地轉頭走了。
  到了武瑛兒的香閨,程鐵駒已經等不及要摟摟抱抱了,倒是李存仁拉住他道:「老程,你別忙著敘舊,先讓士遠把話問了再說!」
  武瑛兒用眼一瞟張士遠道:「張公子找我,一定是為了我妹子的的事兒!」
  程鐵駒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怎麼不知道。那天在校場上,媚兒獨具慧眼,看中了張公子會勝,當眾獻吻,張公子果然英雄,勇奪武魁,又把那一尊舉世所罕的異寶相贈,使我妹子感動不已,回家後,就一直念念不忘!」
  李存仁道:「沒那事兒。我這表哥對武媚兒可是一見鍾情,我陪著他上你娘家去拜訪兩趟,你哥哥不是說她生病,就是說她不在家,分明是有心避不見客!」
  武瑛兒歎了口氣道:「她倒不是有心避不見客,而是身不由已,這也是那天惹的禍,她在校場這一公開亮相,被一個人看見了,頗為喜歡她,不讓她見任何人了!」
  張士遠道:「那個人是誰?有這麼混帳!」
  武瑛兒道:「這人權力大著呢,我家也可是三等公的身份,對他卻絲毫不敢得罪,眼睜睜地看他把人接走!」
  「接走了!接到哪兒去了?」
  武瑛兒道:「地方倒不遠,只是關禁重重,尋常無人得見了,她被禁居在驪山長門!」
  李存仁和程鐵駒都啊了一聲,只有張士遠問道:「驪山長門,那是什麼地方?」
  程鐵駒道:「士遠,你還是風流才子呢,連長門都不知道了,長門就是漢代那個司馬相如撰寫的長門賦中所說的地方,也是所謂的冷宮!」
  「原來是那個地方,可是武二小姐不是宮中的人,怎麼會被轉移那兒去呢?」
  「她倒不是被關在那兒,而是被保護在那兒!」
  「為什麼要被保護在那兒?」
  「你真傻,在那兒,自然是為了那個人出入方便,因為那兒究竟是宮中的一部分。但也不引人注意,因為現在國喪未滿,皇帝也怕人說閒話!」
  張士遠到現在才算弄明白,原來武媚兒是被皇帝看中了而藏起來,不由得深為惆悵。
  武瑛兒道:「我那妹子對張公子是一念情深,哭著說她永遠忘不了你,只希望能跟你再見一面,真心地說兩句話兒。她走時什麼都沒帶,就帶著你送她的那尊玉佛!」
  李存仁笑道:「那原是皇帝送的,她又帶回皇帝家了!」
  武瑛兒白了他一眼道:「李公子,你可真沒良心,我那妹子對張公子一片傾慕之情可不是假的!」
  李存仁道:「我也知道不假,可是那有什麼辦法呢?長門在宮裡,宮門一入深似海!」
  武瑛兒道:「長門只是冷宮,只有幾個老弱殘兵守值,不會比這兒的門禁森嚴,你們有本事打進此地的門,難道還怕那兒不成?」
  李存仁笑道:「那可不同。在這兒只是打架而已,鬧到那兒,可是要殺頭抄家的!」
  張士遠雖然得知武媚兒的消息,卻沒有什麼興奮之情,那等於是沒有消息一樣,甚至還更壞!
  武瑛兒倒是很客氣地款待他們,要招待他們吃酒,但張士遠沒心情,確是推辭了,還硬拉著程李二人告辭,回到了輔國公第,他也是悶悶不樂。
  用過了晚飯,他早已回房休息去了,但躺在床上,哪裡睡得著。終於,他下定了決心,又起身帶了劍,悄悄地出門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