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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良久,海平候方才是玄想中脫出,喃喃自語道:「這都是命運的安排,唉!雪峰神女之幽靈又要出現了!」
  說著,黯然地搖了搖頭,一把將燕容容鬆開。
  此時,燕容容皓腕上已然現出了四道紫色瘀痕。
  海平候鬆開燕容容後,朝靳思齊道:「靳兄!請將花氏六姊妹放出如何?」
  靳思齊搖頭道:「此事兄弟無法作主,須得拙荊同意。」
  海平候前跨幾步,這到靳思齊面前,虎視眈眈,寒聲道:「老實告訴你,花家六姊妹是當年在百花莊中未遭令拿魔掌蹂躪的幾位姑娘,我看靳兄似應為老父稍贖前愆。」
  靳思齊神色遽變,駭然張目道:「你說什麼?」
  海平候淡然一笑道:「靳兄神色不必如此倉惶,令尊是當年百花莊莊主靳好疾,該不會錯吧?」
  靳思齊既未承認也未否認,逕問道:「花氏六姊妹是百花莊的花奴麼?」
  海平候冷笑道:「她們只是被眾所周知的淫魔所擄去的無知幼女吧了!」
  靳思齊嘿嘿一聲冷笑道:「既然如此,兄弟可不能放過她們了!」
  海平候心中暗驚,疾聲道:「你……!」
  靳思齊也不待海平候說下去,身子一轉,聲冷如冰地道:「家父當年被人暗殺,身首異處,斯時兄弟尚在稚齡,隨家母居於此處,現家母見背,這復仇之責已擔在兄弟身上……」
  海平候插口道:「那與花家姊妹有何干係?」
  靳思齊冷哼一聲道:「莊主被殺,莊院被焚,而她們卻仍然要逃離,怎說沒有干係?」
  海平候平靜地道:「靳兄仔細想一想,花家大姊花珍,在令尊遇害時,也不過才八九歲小小年紀能夠向天下第一淫魔行刺麼?」
  靳思齊仍是以背對著海平候,沉聲道:「最低限度她們知道兄弟的仇家是誰?」
  海平候冷冷一笑道:「不必問她們,在下知道令尊被何人所殺!」
  靳思齊身軀猛然一顫,霍地車轉身形,張目道:「你會知道?」
  海平候點點頭道:「我知道,不過這殺父之仇靳兄今生今世休想報復了!」
  靳思齊疾聲問道:「莫非他死了?」
  海平候搖搖頭道:「對手太厲害了!」
  靳思齊嘿嘿一聲冷笑道:「尊駕休要危言聳聽,以圖亂人耳目。」
  海平候道:「此人能於不知不覺中,使令尊身首異處,其武功自可想見。」
  靳思齊近乎吼般地叱喝道:「你說!我倒要看看此人是三頭六臂,還是鐵鑄銅澆?」
  海平候微微頷首道:「好!我告訴你!殺死令尊之人,就是近二十年來妄開殺戒,遍造殺孽,武林中無不聞名喪膽的『黑旋風』!」
  「黑旋風!」
  靳思齊一聲低呼,就好像海平候就是那殺人魔君黑旋風似的,連連向後飄退,兩目發呆。
  海平候冷笑這:「靳兄可也是聞名喪膽了?」
  靳思齊緊搗著嘴唇,雙目怔視,良久,方喃喃自語道:「黑旋風又不是黑煞神龍嗎?」
  突然,靳思齊目光一亮,放聲笑道:「原來殺死我父之人,竟是你的師父,咱們今天算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海平候模稜兩可地道:「不管黑旋風與在下有何關係,平心靜氣而論,黑旋風雖妄殺無辜無算,但殺死令尊卻是當而又當。」
  靳思齊眉稜似羽,目冷如冰,沉聲道:「你是說家父死不足惜麼?」
  海平候頷首道:「令尊所作慘無人道夾心病狂之事,罄竹難書,一死不足以貸!」
  靳思齊厲叱道:「未必!」
  海平候兩手一攤,淡然道:「那你盡可以找黑旋風索回公道!」
  靳思齊嘿然陰笑道:「黑旋風出沒無常,居然定所,甚難遇合,海公子!老實告訴你,我今天要找你索仇!」
  海平候甚感意外,指著自己鼻尖道:「找我?……」
  靳思齊點頭道:「不錯!我要找你,古語說得好,父債子還,你師父欠下我靳家一筆血債,算在你這徒弟的身上,並不為過。」
  海平候毫無訝色,泰然應道:「靳兄有此雅興,在下自當勉力奉陪,不過據在下看,靳兄的死期恐怕不遠了!」
  靳思齊傲然答道:「兄弟雖非銅筋鐵骨,卻極願在尊駕紫金寶刀下一試鋒銳!」
  海平候淡笑道:「靳兄會錯意了,在下的寶刀並不輕易染血塗腥,在下是說靳兄不久將死於黑旋風手下。」
  「黑旋風!」
  這個名字似乎有極大的震懾作用,靳思齊聞言又是一聲低呼,雙目發直,如沉塑木雕般僵立。
  海平候又道:「黑旋風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靳兄既已公然表示與之為敵,黑旋風斷然放不過你!」
  靳思齊突然引頸一陣獠笑,沉聲道:「你莫非是抬出你師父的威勢,來嚇唬靳某人麼?」
  海平候激動雄心,傲然道:「在下一柄寶刀,已足夠嘯邀江湖,無意藉勢逞威!」
  靳思齊冷冷哼道:「待靳某會會你那柄寶刀!」「刀」字尚在嘴邊,靳思齊身形右滑,左掌暴出,五指如鋼鉤,疾如電光石火般抓向海平候腰際。
  海平候原已提刀在手,早已對方語氣中聽出就要動手的信號,幾乎同時間,身形一旋,寶刀由下而上,向靳思齊的腕部削去。
  靳思齊倏然縮手,飛身瓢退!
  海平候也立即撤招收勢,淵淳嶽峙般昂然而立,淡然道:「你不是說要試一試寶刀的鋒銳麼?為何又抽身飄退呢?」
  靳思齊嘿嘿冷笑道:「你不要口出狂言,你手中寶刀若能將靳某衣裳上挑斷一根紗,靳某立即釋出花氏姊妹,並願意負荊請罪。」
  「好!」海平候微微一頷首,雙目凝視片刻,驀然一聲沉喝,刀光如一泓秋水般灑潑開來,直指中盤,勢沉招厲。
  靳思齊既敢誇下海口,確也有其自恃之處,只見他人如魅影般一閃,已到了海平候的左側。
  然後身形一矮,雙手同出,十指如鉤,右襲「期門」左逼「氣海」,出手辛辣,凌厲無比。
  海平候寶刀飛舞,身法步眼靈活已極,只見霍霍刀光如鵝毛雪片,如繽紛落英,如風捲殘葉。
  靳思齊則東點點,西抓抓,身法之靈巧,尤有勝之,身形騰挪之際,如靈蛇出洞,如滾龍穿浪。
  海平候雖未用出修羅七勢,但那透過寶刀的罡勁,卻也匯成一道-牆,竟然遏阻不住靳思齊的攻勢。
  而靳思齊的兩手,東點西抓,卻也凌厲無比,指未到,剛勁卻已穿過-牆臨體,海平候不由大駭。
  海平候竭力不欲寶刀染血,只想尋一空隙,將靳思齊衣挑破,讓靳思齊服輸,將花氏姊妹釋出也就算了。
  殊不知靳思齊異常難纏,看來不施煞著,難以善了,海平候一心惦念花氏六姊妹安危,那有心情戀戰,心中一發狠,厲叱道:「在下要施煞著了,你若再不全身而退,休怪我下手無情。」
  靳思齊嘿嘿一聲狹笑道:「尊駕手中寶刀,比起本莊主廚下菜刀,並不鋒利多少,你儘管來吧!」
  海平候也不答話,刀勢一緊,陡然展開修羅刀法,頓見一道金光向靳思齊攔腰絞去。
  此招一出,靳思齊立入險局。
  驀然,一抹白光從旁而起,「鏘」地一響,硬生生將海平候的寶刀封擋回去,而且火星四冒。
  海平候根本未看清,急切裡,抽刀飄退。
  原來這一招封擋之人,是身懷六甲的燕容容。
  燕容容滿面蒙霜,怒目眈視地仗刀而立,手中拿的正是那把缺了個小口的柳葉刀。
  雙方凝視片刻,燕容容寒聲發話道:「閣下刀法精絕,拙夫也許不勝一擊,容容新婚初始,不願即為遺孀,迫不得已挺刀一封。」
  海平候淡然笑道:「在下一柄寶刀已然樹敵無算,來日方長,遭周圍攻,在所難免,今日賢伉儷既肯四手同時賜教,倒給予在下一個練習良機。」
  燕容容清叱道:「你未免太狂了!」
  叱聲中,柳葉寶刀齊胸推出,海平候在燕來閣中已然領教過此妹的刀法,一看即知使的是燕家秘傳的般若四式。
  上次這般若四式的第一招,海平候險些上當,因為當自己寶刀封上去之時,對方的刀上竟蘊藏著無比強勁的暗力。
  當兩刀相觸之際,那股暗勁即以洶湧之勢直逼過來,使海平候的刀反向自己身上彈去,而對方的刀鋒也跟著推進。
  所以,海平候此時一見燕容容一刀平胸推出,立郎挺刀封擋,狀示連消帶打,全力封架,實則內勁不吐,使對方反彈之力使用不上。
  誰知,燕家的般若四式並不如此單純,兩力「噹」的一碰,火星四濺,海平候的身軀突被震退一步,手中寶刀竟然脫手而飛。
  海平候大吃一驚,出道以來,尚是第一次被人以暗勁將兵刃震脫離手而飛。
  燕容容一聲冷哼!
  靳思齊一聲冷笑。
  海平候猛一吸腹凝氣,飛身而起,如鷹隼攫食般直追脫手寶刀,半空中伸手一撈,將刀重握手中。
  這些動作寫來雖慢,當時卻是一瞬間之事,若非眼明之人,絕難看清每一個動作的細節。
  海平候抄刀在手後,就勢一翻復,又落在原位與燕容容面面相覷。
  海平候背上已冒冷汗,燕容容驚於海平候卓絕的輕功,也是冷汗涔涔。
  燕容容面容微微一動道:「閣下不但刀法精絕,輕功如此卓絕,難怪閣下要傲氣凌人了。」
  海平候淡然道:「姑娘的家傳刀法也是奧秘莫測啊!」
  燕容容柳葉寶刀一豎,冷笑道:「再領教!」
  刀尖一指,頗見刀光四罩,像是從匹面八方攻來,雖然海平候明知萬千刀光均為幻影,可是千幻中必有一實。
  鑒於上次在燕來閣對刀的經驗,海平候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立即收刀貼身,人刀合一,就地一旋,一陣「嗆——」嘯吟之後,燕容容一個嬌軀頓被震退八步。
  這一招從修羅雙扇上習來的守勢刀法「古佛坐禪」,不但奧妙無窮,而且勁-十足。
  海平候兩招之內將燕容容挫退,並無驕意,反而微感歉疚,忡怔地看著面色蒼白的燕容容發楞。
  身後的靳思齊則面上掠過一絲陰笑,迅疾無聲地五指如鉤,抓向海平候的背心。
  海平候渾然不覺,癡然而立。
  驀然!……「咕咕」一聲,又是一隻灰色飛鴿「撲剌剌」地飛了進來,直向海平候面門撲去。
  海平候疾速前飄三尺,復又向右斜滑,閃過飛鴿的衝撲,恰巧也避過了背心上那致命的一抓。
  靳思齊凝神屏息,全力一抓,滿以為必然得手,將海平候傷於鋼爪之下,不想被一隻突如其來的飛鴿破壞了自己的計劃。
  此時,去勢難收,前躍的身形如羽箭離弦般自海平候邊擦過。
  海平候猛然澈悟:飛鴿!又是飛鴿!若不是它及時撲進,兩次均險些落入算中。
  「莫非暗中有人相助?」
  「這人是誰?」
  海平候腦中連連浮起幾個問號,猛然心中一動,口裡低呼道:「是她?」
  是誰呢?海平候心中想到了他的母親,那個使人聞名喪膽的陰魂不散,像一團旋風似地來無影去無蹤。
  海平候心中立下決定,趕緊逼出花氏六姊妹的下落,迅速離此,因為在目前他還不願與他母親照面。
  這是一種矛盾的心情,在親情來說,海平候真想撲在母親懷裡痛哭一場,哭出心中瘀積已久的憂悒。
  但若在「陰魂不散」那個魔徒來說,海平候則將以寶刀刃之,為武林中剷除這股旋風。
  海平候雖明知最後終究一見,但他希望這一天愈遲愈好。
  這許多思考,只在一瞬間就決定了,不但快,而且肯定。
  海平候一念既決,突施煞手,身形暴超,刀展修羅七式的煞著「星閃月明」,頓見一道匹練,萬點星光,向靳思齊兜頭罩下。
  出勢疾速,招式緊嚴,靳思齊猝不及防,憑一雙赤手空拳,顯然凶多吉少,乾脆雙目一閉待死。
  「嘶嘶」連聲後,刀光頓渺,卻見靳思齊一件青緞大衫裂成千條,形如飄帶,隨風而舞。
  這一手刀法,的確表露得精彩絕倫,不但力量要-拿得準,而且手法之快,尤勝過石火電光。
  此時,海平候的刀尖已貼在靳思齊的心窩,微微緊壓,但未刺入,若是靳思齊輕妄一動,海平候不必挺刀直刺,只消內勁一吐,靳思齊心脈必被震斷,就此魂歸幽冥,到十殿閻君駕下為臣去了。
  海平候威目一展道:「如想活命,快釋出花氏六姊妹!」
  靳思齊獰笑道:「靳某人早巳說過,一命換六命,尊駕若認為上算,靳某人這條命交給你了。」
  海平候怒哼道:「姓靳的,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為了花家六姊妹,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靳思齊冷笑道:「哼!你如想妄開殺戒,不必亂安理由!」
  「住口!」海平候一聲暴喝,手一用力。刀尖立即刺入寸許,厲聲道:「你不要以為我不敢,你父當年斷魂百花山莊,我今天要讓你斷魂這風月別莊!」
  燕容容再次落敗,已全,無鬥志,拄刀於地,木然而立。
  靳思齊回首淒地向淒然的向燕容容望了一眼,冷笑道:「你今天身入風月別莊,就是為了花氏六姊妹而來,我要使你失望而歸,你手中寶刀剖開靳某的胸腹大概還沒有問題。」
  口口口口口口
  武林中人,真所謂「輸命不輸名」,靳思齊當然不會因寶刀抵胸的威脅就俯首稱臣的。
  花氏六姊妹為替海平候查尋身世之謎,幾經險阻,此時,海平候為了顧及花氏六姊妹安危,難免情急而燥,偏偏靳思齊視死如歸,全不在乎。
  是以,海平候怒不可遏,暴叱道:「我本不欲妄造殺孽,你既立意要試一試我寶刀的鋒銳,那你休怪我心狠手辣,老實告訴你,殺了你,拆掉你這所莊院,我照樣可將花家姊妹尋出來。」
  靳思齊哈哈狂笑道:「若讓你找到她們,我這條命豈不白白地賠上了,我也老實告訴你,你一輩子也尋不到她們的。」
  海平候勃然動怒,沉喝道:「對付你這種萬惡不赦的魔徒,只有殺之一途!」
  喝聲中,腕勢一壓,就要進刀!……
  驀然……
  「咕咕」一聲,那只灰色飛鴿又飛了進來。
  灰色飛鴿第三次出現,非但海平候心中暗驚,連靳思齊也頗感意外。
  因為這灰色飛鴿兩次飛入,均破壞了他的計劃,從此飛鴿的靈性看來,毫無疑問的,暗中有異人在為海平候助拳。
  一個海平候,自己已然對付不了,再加上一個異人,那自己將一定難逃一死。
  靳思齊想到此處,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殊不知這只飛鴿前兩次闖入,解救了海平候的危急,但這一次重又飛入,卻是為了救靳思齊的性命而來。
  飛鴿闖入,海平候立即凝腕收勢,仰首注目。
  飛鴿此次並未疾速前衝,只是在海平候頭上盤旋,然後徐徐停落在海平候握刀的手腕上。
  飛鴿嘴裡竟然銜著一張長箋!
  海平候以左手取下箋條,只見那上面寫道:「靳氏門中,只剩此子,素行尚無大惡,只宜薄懲,不可殺之。」
  字跡熟悉,墨漬猶新,海平候已然知道是誰寫的了。
  海平候幾乎在這一瞬間,對他母親的印象突然改觀,但一想到袁家莊前院的百餘條妄死的人命,不由心中一寒,咬牙格格有聲。
  但是,海平候卻依照了箋上的話,廢然抽回寶刀,還入鞘內。
  那只飛鴿,也就在海平候抽刀之際,咕咕一聲,展翅飛去。
  海平候目睹飛鴿消失於窗外後,喟歎一聲道:「靳思齊,你不必如此倔傲,靳家只剩你單丁獨傳……」
  靳思齊冷然插口道:「莫非你有何顧忌?」
  海平候心情一旦平靜下來,不易再受激動,淡淡一笑道:「也許我顧忌,不過我希望你看重你自己的生命。」
  靳思齊陰陰一笑道:「你今日不殺我,將來必定後悔!」
  海平候搖搖頭道:「不!在下做任何事情均不會後悔。」
  靳思齊厲色畢露地道:「你一定會後悔,因為你今日不殺我,來日我必殺死你!」
  海平候一念既決,絕不再考慮這些後果,淡淡一笑道:「也許會有這樣一天,不過到那時,你恐怕無必欲置在下於死地之心了!」
  燕容容也從旁插口叱道:「絕不!我姓燕的也放不過你!」
  海平候仍是淡淡笑道:「姑娘若能想想令尊如今孤單仃伶,也許就會心平氣和了!」
  語罷掉頭穿出大廳。
  大廳的左側,是一片偌大花圃,紫奼紅嫣,鮮麗異常,此時約模為辰巳之交,艷陽萬道金光,投射在翡翠的嫩葉和五顏六色的花朵上,這片花圃益發顯得璀璨奪目,耀眼生輝。
  以「風月別莊」的氣勢看來,靳思齊屬下似應有近百男女,但此時卻靜無人跡,海平候私心暗忖,莫非僕從已聞悉前廳交手主人落敗而紛紛走避麼?
  大天白日,這份寧靜是罕見的,也是反常的。
  海平候微微加深了惕意,穿花徑,越迴廊,直奔後園。
  突然,海平候目光一掠,瞥見一個微駝老者,正手執釘耙在圃間除草,狀甚優閒,對海平候匆匆自身旁掠過,竟然視若無睹。
  海平候心中一動,停步佇足,側首問道:「老人家!你是莊中的園丁麼?」
  駝老人抬頭望了海平候一眼,面容冷漠,毫無反應,復又鋤草如故。
  海平候心道:莫非這駝老人是個聾者!眉尖一蹙,湊近幾步,提高嗓門叫道:「我問你可是莊中的園丁?」
  駝老人重又抬頭,將海平候上下一打量,用蒼老而冰冷的聲音道:「年輕人,說話何必如此大的口氣!」
  海平候心頭猛驚,因為方才料定這駝老是個聾者、所以第二次的問話系以內力發出,幾可噪耳欲聾,但從駝老人冷漠的神情看來,此老竟然未動容,顯然有超逾常人的定力。
  而且對方的答話,雖嗓音蒼老而低沉?但入耳以後,卻有如焦雷猛震,顯然此老內功修為極高。
  海平候驚駭之餘,復嘖嘖稱奇想:不到這風月別莊還藏有如此高人。
  駝老人說完話,復又埋首鋤草如故。
  海平候楞得一楞,極為恭敬地道:「請問老人家可是莊中之人?」
  駝老人皓首一揚,不答反問道:「你呢?」
  海平候答道:「晚輩為尋人入莊,並非莊中之人。」
  駝老人用湛然目光將海平候一打量,微微頷首道:「看樣子不像莊中之人,因為在你身上聞不到那股邪惡味道。」
  海平候聞言不由暗忖:聽語氣此老並非與靳思齊同為一丘之貉,但又何在這花圃中鋤草施肥呢?
  思忖巳罷,海平候復又問道:「老人家入莊多久了?」
  駝老人搖搖頭道:「忘其歲月!」
  海平候猜測這句話的意思可能是指年代已遠,不復記憶,心中一動,又問道:「老人家可知靳莊主今晨帶進來六個少女,被禁於何處?」
  駝老人目中突然暴射出一片精光,似笑非笑地道:「這風月別莊無所長,絕色佳麗可不少,靳莊主也經常帶進佳人,只是今晨老頭我可沒有看見他帶進人來……啊!今晨莊主倒是帶進來一個人……」
  海平候精神一振,問道:「誰?現在何處?」
  駝老人朝海平候一指道:「就是你!現在老頭見我的面前。」
  海平候一聽,原來駝老人在向自己打趣,不禁苦笑道:「老人家真會說笑!」
  駝老人卻一本正經地道:「老頭兒是有問必答,答無不實。」
  海平候頓時哭笑不得,頗為尷尬地道:「老前輩,務請指示迷津,晚輩若尋不到同行夥伴……」
  駝老人手拄釘耙朝地上一跺,不耐煩地道:「你若是再問我靳莊主今晨有否帶進來六個女娃子,老頭兌我還是回你那句老話,沒有!沒有!沒有!」
  海平候聰慧過人,聽出話中有話,立即堆笑臉道:「晚輩只是猜想這六個女伴可能在莊外遭受了靳莊主的暗算而被擄入莊內,當然,這種猜測並非完全可靠,容晚輩再問一聲,老人家,今晨可曾看見六個身攜行囊,面目陌生的女郎進入莊內?」
  駝老人裂牙一笑道:「早這樣問不就結了!待老頭我回答你,有!不過,她們並不是姓靳的那小子帶進來的,而是莊主夫人那個姓燕的女娃子引領著侍女抬進來的。」
  海平候驀然一驚,疾聲道:「她們受傷了麼?」
  駝老人一搗癟嘴,搖搖頭道:「非也,她們也許是某些穴道被點,暫時受制而已。」
  海平候一顆懸心,這才略微放下一點,又間道:「老前輩對莊內之事似乎知之甚詳,可否見告那六位女郎被禁於何處?晚輩好適時前往搭救?」
  駝老人人連連點頭應道:「天下幾乎無老頭兒不知之事,不過,在告訴你之前,老頭我有幾句話想問問你這娃兒!」
  海平候畢恭畢敬地答道:「老前輩儘管發問,晚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駝老人捋鬚頷首道:「好!我問你,這風月別莊不是等閒人可以胡闖亂行的所在,你憑什麼在莊內暢行無阻?」
  海平候一揚腰際佩刀,答道:「憑這把寶刀和幾招拙劣刀法!」
  駝老人呵呵笑道:「本莊莊主靳思齊系出魔門,為一內外兼修的高手,一套『斷魂抓』更是凌厲,莊主夫人燕家女娃子一把柳葉寶刀,利可斷金,家傳『燕山胡騎十八拍』刀法,更是以勇、猛,快、狠,飲譽武林,以他二人功力,坐鎮前廳,想落個全屍之人,當今武林恐怕難找三五人,娃兒你若非刀法精絕,勁-過人,一入廳中,絕難再離半步,娃兒你卻謙稱刀法拙劣,顯然虛懷若谷,孺子可教也!」
  海平候躬身答道:「老前輩過獎!」
  駝老人神色一正,又復捋鬚問道:「老頭我再問你:那六個女娃子是你什麼人?」
  海平麼見問不由一陣忸怩,靦-半晌,答不上話來。
  「老實講!」駝老人一見海平候久久說不出口,復又催促了一句。
  海平候微微低頭,輕聲答道:「未來可能都是晚輩的妻子!」
  「都是?」駝老人顯然大吃一驚,兩隻眼珠,睜得像胡桃,良久,忽然放聲大笑道:「好啊!原來你是要效齊人之樂,一妻五妾……」
  海平候淡然一笑道:「這其中有許多緣故,一時之間…也無法向你老人家解說清楚。」
  駝老人笑聲一斂,沉聲道:「老頭並不要你解說;單憑你隻身進入『風月別莊』的勇氣,老頭我幫你一次忙吧!」
  說著,手舉釘耙猛力朝地下一擊。
  釘耙像是擊著一塊石頭,「叮噹」一聲,火星四冒。
  緊接著一個奇跡發現,就在離兩人停身三尺左右的一座涼亭忽然緩慢地旋轉起來。
  「砰」地一響,涼亭忽又向一邊滑開,露出一個約三尺見方的地穴。
  石階井然,原來下面是一間經人工開鑿的地室。
  駝老人一指地穴道:「你那六位未來的夫人,正在這下面睡大覺哩!」
  海平候謝道:「多謝前輩!」
  跟著飛也似地向地穴縱去。
  距離極近,海平候起身又快,如電光一閃,已下階梯。
  但那駝老人卻不知用的何種身法,連海平候都未看清,駝老人卻已超前下得階梯。
  駝老人邊走邊說道:「風月別莊的花樣可多著哩!老頭我可不能眼看你這年輕小小子平白送死!」
  海平候這才知道地室內可能還有暗伏。
  當下也未答話,小心翼翼地相隨而行。
  階梯約模二十餘級,下完後,是一條青石砌成的甬道,長約二十餘丈,盡頭則是一座鐵門。
  鐵門虛掩,留出一絲縫隙,隱約地露出一線燈光。
  駝老人呵呵笑道:「三尺孩童也該知道這虛掩之門意在誘人入陷,老頭我會上當麼?」
  說著,拉著海平候朝後退了十步。
  然後,上下左右一打量,突然,單掌倏揚,向那鐵門虛空一擊。
  掌勁之力,將鐵門緩緩推開……
  驀見,萬千弩箭「叟叟」連聲地從四面八方地射出,而兩人停身之處,恰好在箭雨之外了。
  箭勢一歇,駝老人笑道:「這點鬼把戲,豈能瞞得過我!」
  話聲中,已飛身向鐵門內縱去。
  海平候也緊接相隨。
  石室內一燈如豆,地上鋪著乾草,乾草上赫然睡著花氏六姊妹。
  駝老人指著酣睡的六人道:「她們的睡穴被姓靳的用特殊手法點封,你可識得解法?」
  海平候回道:「晚輩試試看,不過未必有把握。」
  蹲下身去,海平候不禁又猶疑了,解穴不當,會有適得其反的效果,而且後果非常嚴重,究竟先用誰作試驗呢?
  猶疑只是一瞬,海平候立刻有了決定,毅然地將花珠的身軀翻轉,慢慢地用手在花珠睡穴上推拿。
  盞茶時光已過,花珠仍然酣睡沉沉。
  而海平候已然用盡了各種解穴方法,均未奏效。
  駝老人不吭不響地在一旁靜靜看著,見海平候雙手直搓,無計可施,於是輕喝道:「讓我來吧!把她們身軀通統翻轉過來,背脊朝上!」
  海平候頓然憬悟,原來這駝老人有意在測驗自己功力,不覺雙煩一熱,尷尬已極地道:「老前輩何苦讓晚輩獻醜啊!」
  駝老人復又叱喝道:「快些把她們身軀翻轉過來!」
  海平候覺得這駝老人雖然有時喜愛戲謔,但也有一股懾人-勢,使人不敢威勢使人不敢逼視其炯炯目光。
  因此,海平候也不敢再多口,依言將花氏姊妹身軀翻轉。
  駝老人連手指都未伸出來,只用那件長衫大袖,離六人遠遠地隔空一拂。
  這一拂之勢,極為平淡,但卻神奇奧妙無比。
  長袖未收,花氏六姊妹已一齊身爬起,翻揉著惺忪睡眼,一臉怔忡神色。
  花珍第一個神智恢復,微帶駭意地張目道:「海公子!你……」
  海平候用手止住了花珍的話,問道:「你們怎會與我走失了呢?」
  花珍答道:「我們六人一直跟著你走的啊!但是到了一處密林之內時,前行之人,突然回過身來,我們才知道那人不是你。」
  海平候又問道:「後來呢?」
  花珍尚未回答,花珠卻搶著答道:「那人態度溫文雅儒,淡吐有禮,不像一個壞人模樣!」
  花珍白了花珠一跟,似怪她多話,接答道:「那人說這密林之內岔道極多,很容易迷路失途,叫我們跟著他走。」
  花珠又接道:「可是,我發現那人似有不良企圖,因為他盡領著我們在密林中亂轉,所以……」
  下面的話,海平候似乎業已知道,於是接口道:「所以,你用金縷衣擦破路旁一株樹桿。」
  花珠甚有喜色地道:「你看見了?」
  海平候頷首道:「就是因為發現了你留下的記號,才跟躡著到這『風月別莊』來的!」
  花珠臉色一變道:「風月別莊!那是靳好疾的弟弟靳好古所掌管的啊!」
  海平候答道:「是的,但是靳好古已經死了!現由靳好疾的兒子掌管。」
  花珠冷哼道:「一定就是在密林中假意為我們帶路的那個小子,我們六人在老魔頭手裡已然受害不少,今天險些又要陷在這個小魔頭手裡!」
  花珠插口道:「還有一個女的,不知用什麼東西暗中打了我們一下,我們就人事不知了!」
  海平候道:「他們兩人都已敗在我手下,本來我要殺掉靳好疾的兒子,後來……」
  突然,海平候語氣一頓,目光炯炯地朝駝老人打量一番,然後問道:「今天晚輩有兩次危機,第一次,晚輩險些誤飲毒酒,幸好有一隻鴿子突然飛進來,將我杯中之酒撲翻,我才發覺酒中有毒,沒有落入暗算。」
  駝老人瞇著眼笑問道:「第二次呢?」
  海平候答道:「第二次是我正在與靳思齊的妻子燕容容對刀之際,那只鴿子又突然飛進來,撲向我的面門,那時,靳思齊正在我身後向我偷襲,我為了躲避那鴿子,卻也恰巧躲過了靳思齊那致命的一襲。」
  駝老人意味含混地道:「鴿子能夠善解人意,那倒是件奇事!」
  海平候肅容道:「那自然是那鴿子的主人指使的,老前輩可曾見過那只鴿子?」
  駝老人格格一笑,問道:「可是一隻灰色的飛鴿?」
  海平候點頭道:「是的,雙目如血,尾部有斑斕羽毛。」
  駝老人伸手懷中一探,然後虛空一揚道:「可是這只?」
  手中赫然是那只灰色飛鴿。
  海平候驀然一怔,駭然張目道:「這鴿子……」駝老人笑答道:「老頭我原想將這鴿子燒來下酒的,聽你一說,這鴿子頗有靈性,吃了太可惜,來日被它主人知道,也不會與我善罷干休,放了它吧!」
  說完,手掌一鬆,「咕咕」一聲,展翅而去。
  花珍又向海平候問道:「那姓靳的小子現在何處?」
  海平候答道:「現在大廳之內。」
  花珍容顏一變,怒目切齒道:「殺了他!這種人絕不可留下來。」
  海平候黯然地搖了搖頭道:「我向他追問你們的下落,誰知他寧死不答,我一怒之下,本想殺之洩恨,又是那只鴿子阻止了我!」
  花珍頗為驚奇地道:「鴿子會阻止你?」
  海平候答道:「鴿子口銜一張紙箋,囑我孤子勿殺,敢以自新之路!」
  駝老人在一旁插口道:「對的,此子尚無大惡,似可不為已甚,放他一條生路!」
  海平候心中一動,向駝老人走進兩步,兩眼逼視,沉聲問道:「老前輩也認為不殺靳思齊是對的?」
  駝老人頷首道:「自然對的,須知殺戒易開難收,得饒人處且饒人,如果此子有危害武林之處,老頭我也放不過他。」
  海平候手觸刀柄,沉著臉問道:「請教老前輩高姓大名?」
  駝老人微微動容,聲音一變道:「孩子!你何必一定要逼得我露出真面目呢?」
  話聲中,人已如兔般疾縱而出。
  同時間金光閃耀,海平候寶刀一動,「鏘」地一響,火星飛迸,正砍在方才駝老人立足之處,裂石盈尺。
  「颼!颼……」
  海平候及花氏六姊妹等七條身影也飛快地接踵縱出。
  一出洞口,那裡還看得見駝老人的影子!
  卻見那只飛鴿飛在半空中盤旋翱翔。
  花氏六姊妹起先一聽那駝老人蒼老的聲音突改為一種慈祥的女音,均不由一怔。
  但一瞬間,她們也都瞭解了,這駝老人是海平候的母親啊!
  口口口口口口
  海平候一行人離開「風月別莊」之際,已到傍午時分了!
  人生際遇,意外特多,離開哀牢山之際,海平候一心想遇上自己的母親,也一心想早日將血洗武林的魔星陰魂不散早日剷除。
  渴望與母親相會,正是人之常情,何況海平候自解人事開始,即對自己的身世毫無所悉,周圍接近之人所言談的一星半點,也猶如霧一般地迷濛,如今一旦真情大白,海平候當然渴予一見那位從未晤過一面的親娘了。
  至於希冀早日剷除眾所共認的武林之害陰魂不散,則系由於俠心豪氣所使然。並非由於一己之私慾,而是為著武林眾人的安全,並使武林正義不至蕩然無存,公道猶顯。
  雖然兩者是一人,但海平候卻偏要抱著兩種絕對不同的想法和情緒,因為前者是聖潔的,孕育了自己,而後者卻是歹惡的,視人命如草芥,所殺之人,骨可成丘,血可成河,雖然其間有些人是死有餘辜,但絕大多數的人卻是不該殺的,為了這些冤魂,為了一些尚活著的人不再變為冤魂,除了以其人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法,用一個「殺」字對付之外,還有何種更佳之策?
  於是,海平候心中產生了矛盾的情緒。
  他懷著矛盾的情緒上路,一方面為探親情,一方面則為尋魔蹤,他明白,一方面的目的到達,則另一方面的目的也就同時到達了。
  但是,海平候卻意想不到第一天就與又是自己的母親,又是武林公敵的晏美芝打了一個照面。
  雖然,當海平候發覺面前那位駝老人正是自己所要尋訪之人時,曾毫無考慮地拔刀出鞘,但這第一個回合卻是海平候敗了,而且敗得很慘。
  離開「風月別莊」後,海平候一直心情很沉重,埋首行路,憂然無語,他在思考些什麼?也許他渴望從今後不要再與晏美芝相遇,是吧?也許是,也許不是!
  昨晚整夜趕路,七人均未飲食,雖然海平候得天獨厚,被靳思齊盛筵款待,但他卻未進一筷菜,未吞一粒米,到晌午時分,那份餓,是可想見的!
  七人都有相同的感覺,那就是早點能找點東西果腹,或遇上村鎮集市,買飯打尖。
  七人腳程一緊,如風馳電閃般一個時辰又過去了,此時已然與「風月別莊」相去百餘里之遙了!
  峰迴路轉,七人突然目光一亮,精神一振。
  因為各人均遠見重疊樓房,顯然不遠處已有一個極大而又熱鬧的集鎮。
  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喜的低呼!海平候超越頭前,神功盡展,拔步飛奔,花氏六姊妹緊緊相隨。
  因各人衣著衣裳顏色不同,故而七條身影如七縷彩煙般掠空而過。
  幾起幾落,七人已然進得市鎮大街。
  這個市鎮已遠離邊區,街市上雖也寥寥可見一二個頭裹白布的苗人,但絕大多數卻都是漢人。
  海平候為免驚世駭俗,立即將腳步一緩,儼然以遊客過境之態,悠然閒步。
  但他們那一身疾服勁裝,尤其是眾女伴一男,仍難免令人佇足側目。
  海平候雖微有所覺,但卻不放在心上,領先帶路,登上了一家名叫「魁星樓」的飯館。
  飯館座頭倒還佈置的潔淨,-布椅墊,一律白布藍邊,熨貼平整,好像是方才換上的一樣。
  七人一上樓,「咯!咯!……」步履之聲,已然驚動了店家,立即有四五個身穿白布號衣的侍者,簇擁著一個身材微胖,穿一件長袍馬褂的中年人迎向梯口。
  那中年人一見海平候一身武林裝束,腰繫寶刀,似微微一楞,搶前一步,在梯口當間一立,合拳為禮道:「客官是要……」
  海平候以為店家肅客有禮,當即答道:「在下路過寶店,特來買飯打尖!」
  說完,一個大步跨了上來。
  那中年人不但沒有讓道迎客,反而慌不迭地兩臂一張,攔住海平候的去路,微微欠身道:「對不住!小店今天不做買賣!」
  海平候輕噢一聲,回顧了花氏六姊妹一眼,淡然笑道:「那咱們來得太不湊巧了,只有去別家了!」
  海平候抱著,大爺有銀子,還怕買不到飯吃的心理,並不在乎。
  可是花珍就不同了,將近一個時時未進粒米,早已不耐飢餓,在「風月別莊」復又受盡委曲,於是一股怨氣立即發在那中年人身上,氣勢洶洶地朝前一竄,沉聲道:「看樣子你是存心消遣我們,今天不做買賣,為何不將大門關上?」
  那中年人想不到這個女郎竟然比那位佩刀少年還難講話,急得雙手一陣搓揉,陪著笑臉道:「姑娘請息怒,小店做買賣賺客人的銀子,那有消遣客人的道理?」
  花珠心機過人,美目一掃,心中一動,移步上前,朝那中年人問道:「你是『魁星樓』的掌櫃麼?」
  中年人連連哈腰道:「不錯!不錯!小人姓賈。」
  花珠插口道:「管你是真是假?掌櫃的!方纔你說,今天你們不做買賣,可是你瞧!夥計們一個個穿戴整齊,桌圍椅墊煥然一新,像個不做買賣的樣子麼?」
  掌櫃的神色一變,眉尖緊蹙,低聲下氣地道:「小人有話未曾回明,今天已經有位大爺包了堂,訂了座,所以……」
  花珍聞言之下,不由娥眉雙挑,冷笑一聲道:「原來是這麼會事!賈掌櫃,咱們的銀子是假的?」
  掌櫃一見勢頭,就知眼前這一夥人,個個都是黑煞星,嚇得連連打恭作揖道:「小人並無此意!」
  花珍又冷哼道:「那咱們的銀子是偷來的,是打搶來的,你怕連累你抓進衙門吃官司?」
  掌櫃的已然簌簌而抖,結結巴巴地道:「姑娘……且……勿……勿……勿錯……錯怪,……小……人……小人……斗……膽也……不敢……」
  倒是海平候心平氣和,將花珍羅袖一扯,勸道:「好了!好了!既已有人包堂訂座,咱們換一家就是,何必跟他吵吵鬧鬧……」
  花珍雙目一翻,斷然喝道:「不行!我看這掌櫃的八成欺侮咱們是路過的外鄉人,今天這頓飯在這兒吃定了……」
  海平候正想問話,花珠也從旁勸道:「姊姊!生意買賣人,誰也不願無緣無故地開罪客人,何必為難他呢?」
  花珠這一插口,花珍的火氣更大,雙眼瞪得像核桃。
  「好啊!你倒會假獻慇勤,幫著說順話,你不要以為有海公子護著你,告訴你!我一樣揭你的皮!」
  花珠啞口無言,噤聲如寒蟬,螓首垂胸,默然退過一邊。
  海平候雖暗中對花珍的倔強態度有些不滿,但為了不使花珠遭恨更深,只得順著花珍之意,向掌櫃的商量道:「這樣吧!咱們只要在旁邊搭個小座,胡亂弄點菜飯,墊飽了肚子,這就趕路,反正那位包堂訂座的人還沒有來……」
  掌櫃的哭喪著臉道:「那位大爺曾經囑咐過,今天要是讓旁的客人上了樓,小人的腦袋就要搬家……」
  海平候噢了一聲,尚未發話,花珍已冷哼出了一聲,插口道:「好大的口氣!咱們海公子尚不敢說此大話,難道此人是三頭六臂?」
  說著,皓腕一揚,羅袖輕飛,將那掌櫃的揮得一個踉蹌,連退十餘步,七人也就隨著上了酒樓。
  掌櫃的面如死灰,趴在地下,磕頭如搗蒜般哀求道:「各位行行好,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妻兒,一家十幾口,還有店裡十來個夥計……」
  海平候原無意一定要在「魁星樓」吃飯,可是由於那位訂座的主人一句大話激起爭強好勝之心,立意要看一看這位作東邀客的主人是個什麼了不起的好樣人物,於是,伸手一帶,將趴在地上的掌櫃拉起,和氣道:「掌櫃的!咱們這幾位姑娘一個比一個火氣辣,一人比一人性子暴,你要是惹毛了她們,可有你好受的,方纔那位姑娘拂袖一揮,極有分寸,不然你早已成了肉醬了,快點依了她們,弄點菜飯吃了,咱們好趕路!」
  掌櫃的神情惶然地道:「各位總不能眼巴巴看著小人和妻兒老小的腦袋搬家吧?」
  海平候伸手在掌櫃的眉頭上輕輕一拍,慰道:「你放心,咱們來的是吃飯填饑,無意逞強爭勝,滋事生非,這樣吧!咱們七個人在廚房裡吃,要是那位大爺來了,咱們立刻就從後門開溜,掌櫃的,這樣總行吧?」
  掌櫃的縱然一百個不願,一千個不敢,也說不出「不行」兩字,思忖半晌,方喟然應道:「好吧!就委曲各位在廚下吃一點吧!萬一客人上門的時候,最好請立刻從後門出去,這樣不但對小人好,對各位也有好處!」
  海平候以拳舉掌應道:「對…就是這樣,咱們絕不漏頭,那位大爺既然如此厲害,咱們可也不願意腦袋搬家啊!」
  掌櫃的連連拱手道:「請幫忙!請幫忙!」
  復又朝身後的侍者揚聲吩咐道:「快領這幾位到廚下去,吩咐灶台上,多弄幾樣好菜和陳年老酒,不要簡慢了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