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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別煩我!」

郡主雖然頑劣,但對下人一直很客氣,從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盛嬤嬤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站了起來,對管家遞了一個眼神,管家連忙將手一擺,帶著下人齊刷刷地退了出去。

房間裡終於安靜下來了,安靜得如同一個墳墓。

朱顏獨自坐在深深的垂簾背後,一動不動。低頭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了又想,心裡亂成一團,又悲又怒,忽然間大叫了一聲,反手就拿起枕頭,一把狠狠地砸在了鏡子上!

瓷枕在銅鏡上碎裂,刺耳的聲音響徹空洞的房間。她放聲大哭起來——是的,師父居然放話說,等著她來殺他!好,那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來的!

朱顏撲倒在床上,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終於覺得心頭的沉重略輕了一些,這才抬起頭,胡亂擦拭著臉上的血,咬著牙——是的,報仇!一定要報仇!她手指下意識地在枕頭下摸索著,摸到了那一本薄薄的冊子,用顫抖的手將它翻開。

開篇便是熟悉的字跡——「朱顏小札」。

古雅的字如同釘子一樣刺入眼裡,令她打了個冷戰。朱顏忍著心裡的刺痛,飛快地將冊子翻到了最後幾頁,手指停在了「千樹」那一頁上——是的,就是這個咒術!如果那時候她學會了這個,淵也就不會死了!

她停在那裡,反覆看著那一頁,手指一遍遍地跟隨著冊子上比畫著,將那個深奧的術法一遍遍地演練,越畫越快——如果不是因為她坐在榻上,並未足踏土地,無法真正汲取力量,相信此刻整個赤王府行宮已經是一片森林了。

然而學著學著,她的手指忽然在半空定住了,一大顆眼淚滾落下來。

是的……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用呢?淵已經死了,她就算將千樹學得再好,也無法令死去的人復活——現在學這個有什麼用?應該要學的是……對了!這冊子裡,有起死回生之術嗎?

她心裡一動,急急地將冊子又翻了一遍。

手指顫抖地一頁頁翻過,最後停在了手札的最後一頁。那裡,本來應該是記錄著最艱深強大的最後一課的位置,翻開來,上頭卻只有四個字:星魂血誓。

朱顏心裡一振,擦去了眼淚,睜大了眼睛。

接下來,師父詳細地記錄了這個術法的奧義——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人,他們的魂魄都對應著天上的星辰。而這個術法,便是以星辰作為聯結、以血作為祭獻,通過禁忌的咒術,將受益者的生命延長。

這個咒術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只要對方新死未久、魂魄未曾散盡,甚至可以點燃黯星,逆轉生死!但與之相配的,則是極其高昂的代價:施術者要祭獻出自己一半的生命,來延續對方的生命。

下面有蠅頭小楷註釋,說明此術是九嶷最高階的術法,非修行極深的神官不能掌握,一旦施行,可以「逆生死、肉白骨」,乃是「大違天道之術」,「施此術,如逆風執炬,必有燒手之禍」,「若非絕境,不可擅用」。

她一目三行地跳過了那些嚴厲的警告,直接看了下去,即便是這樣觸目驚心的警告也絲毫不能減弱她的滿心歡喜——太好了!只要她學會了這個術法,豈不是就能用自己的命作交換,將淵從黃泉彼岸拉回來了?

朱顏一陣狂喜,迅速地翻過了這一頁,馬上又怔住了。

這最後的一頁,竟然是被撕掉了!

那一刻,她想起了在蘇薩哈魯的金帳裡,他最後拿回了這本冊子撕掉最後一頁的一幕。是的,他對她傾囊以授,卻獨獨將星魂血誓給拿了回去——難道他早就預見到了會有今天?他為什麼會料到有今天?

朱顏怔怔地對著手札看了半天,忽然發出了一聲煩躁的大叫,一把將那本冊子朝著窗外扔了出去——是的,不管用!什麼都不管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法子可以把淵救回來了!

忽然間,她聽到窗外有簌簌的輕響,如同夜行的貓。

「誰?」她正在氣頭上,抓起了一隻花瓶,「滾出來!」

窗被推開了一線,一雙明亮的眼睛從黑暗裡看了過來:「我。」

「怎麼又來了?」朱顏沒好氣地將花瓶放了回去,瞪了窗外那個孩子一眼,聲音生硬,「我不是說過了誰都不要來煩我嗎?」

蘇摩沒有說話,只是輕靈地翻過了窗台,無聲無息地跳進房間裡,將那本小冊子交給了她:「別亂扔。」

然而朱顏一看到封面上熟悉的字跡,心裡就騰起了無邊無盡的憤怒和煩躁,一把將那本書又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拿開!」

那個孩子看著她發狂的樣子,只是換了手,將一個盒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什麼?」朱顏定睛一看,卻是那個熟悉的漆雕八寶盒。然而,裡面卻不光是糖果,也有各種精美的糕點,滿滿的一盒子,琳琅滿目,香氣撲鼻。蘇摩將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抬起眼睛看著她,小聲道:「吃吧。」

「說過了別煩我,沒聽見嗎?」朱顏一巴掌就掃了過去,怒叱,「煩人的小兔崽子,滾開!」

「嘩」的一聲響,那個遞到眼前的盒子被驟然打翻,各色糖果糕點頓時如同天女散花一樣灑了出來,掉落滿地。蘇摩驀然顫了一下,似被人紮了一刀,往後退了一步,默默抿住了嘴唇,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朱顏心裡驟然一驚,冷靜了下來——是了,這個孩子心眼兒小,如同敏感易怒的貓,隨便一個眼神不對語氣不好,他都能記恨半天。

「哎……」她開了口,試圖說什麼。然而蘇摩再也不看她,只是彎下腰,將那些散了一地的糖果糕點一個個撿起來,放回盒子裡,緊緊抿著嘴角,一句話也不說。

「喂,小兔崽子,你從哪裡找來的那麼多糖果糕點?」朱顏放緩了語氣,沒話找話,「是盛嬤嬤讓你拿來給我的嗎?」

那個孩子沒有回答她,只是彎下腰,細心地吹去了糕點上沾著的塵土,放回了那個漆雕八寶盒然後直起了身子,轉身就走,也不和她說一句話。

「喂!」朱顏急了,跳起來一把拉住了他,「我和你說話呢!」

蘇摩卻只是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往外走。

「喂!不許走!」她怒了,一把抓住這個瘦弱的孩子,用力拖回來,「小兔崽子,我和你說話呢,鬧什麼脾氣?」

「我不想和你說話。」蘇摩冷冷道,用力掙開了她的手,「煩死了,滾開!」

沒想到自己說的話這麼快就被原封不動地反彈了回來,朱顏不由得噎了半晌。眼看那個孩子朝著外面就走,她連忙往前一步,想把他拉回來——然而重傷之下昏迷了半個月,哪裡還有一點力氣?她剛邁出一步,只覺整條腿彷彿是醋裡泡過那麼酸軟頓時便踉蹌了一下,重重跌在了地上。

那孩子已經走到了門外,回頭看到她狼狽的樣子,不由得停了下來。

「好痛!」朱顏連忙捂著膝蓋嘀咕了一聲,「痛死了!快來扶我一把!」

「……」蘇摩停頓了一下,回身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一隻受過傷的小獸警惕地望著人類,正在遲疑要不要靠近。

看到孩子的神色,朱顏連忙哄他:「別生氣了……剛才是我不對。你小人不記大人過,別讓我摔死在這裡,好不好?」

蘇摩停了片刻,最終還是轉身走了回來,伸出細小的手臂,用力將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把她送回了榻上,轉身就走。

「哎!」朱顏連忙一把拉住了這個孩子,好聲好氣地說道,「我剛才心情不好,對你亂發火了,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蘇摩只是冷冷斜了她一眼,問:「為什麼心情不好?」

「因為……因為……」朱顏說了一句,停頓了半晌,聲音有點發抖,「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那個人,他死了!」

「你說的是那個鮫人嗎?」那個孩子終於轉過頭來看著她,眼神變幻,有些吃驚地問,「他....他死了?」

「是啊。」朱顏咬牙點了點頭,終於哭了出來。

這一次她沒有作假,是真的哭得痛徹心扉,一時間連停都停不下來。蘇摩怔怔地看著她哭泣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彷彿有點驚訝,又有點畏懼,手臂動了一動,摸了摸她的肩膀,卻又放下。

孩子似乎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許久才開了口,聲音細細地說:「最喜歡的人死了?那應該真的會很難過吧……就像……就像我阿娘死了一樣,會讓人覺得……雖然這世上那麼大,以後卻只能自己一個人活著了。」

那句話簡直是直插心肺的痛,那一刻,朱顏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孩子看著她,終於遲疑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口裡輕聲道:「好了……不要哭了。」頓了頓,看她還是哭得傷心,便從盒子裡拿出了一顆康康果,剝了糖紙塞過來:「吃吧。」

她捏在手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孩子拿起手絹,小心地替她擦去滿臉的血淚,眼神裡的陰鷙和猜疑完全不見了,嘴裡輕輕地念著:「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是大人了啊……怎麼還能哭成這樣呢?」

朱顏沒有理睬,只管放聲大哭,這一哭便哭了半個時辰。直到她好容易哭得沒有力氣了,那個孩子才放下了手絹,俯身將漆雕八寶盒推了過來:「吃點東西吧,不然你連哭都沒力氣了。」

朱顏嗚咽著,將那顆康康果吞了下去,一口氣吃了十幾顆糖。

「慢點……慢點。」蘇摩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勸,又從地上撿起了那本小冊子,放在了她面前,「別亂扔,這東西丟了被撿走了就麻煩了。」

朱顏擦著眼淚,看了他一眼:「你看過了?」

蘇摩沒有否認,只是點了點頭。

「看得懂嗎?」她問。

孩子點了點頭,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上面是空桑上古的文字,你估計看不懂。回頭我翻譯出來講給你聽。」朱顏歎了口氣,聲音因為一場痛哭而有些嘶啞,「等學會了這些,以後天下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