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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七千年前,空桑人的先祖星尊大帝驅逐冰族、滅亡海國,一統雲荒建立毗陵王朝,將自己和白薇皇后的陵墓設在了九嶷山帝王谷,並同時設了神廟。從此後,空桑歷代帝后都安葬於此。每隔三年,帝君會率領六部王室前往九嶷神廟進行盛大的祭祀典禮。

一般來說,被送到九嶷神廟當神官的多半是六部中的沒落貴族子弟,因為他們無法繼承爵位,也分不到什麼家產,剩下唯一的出路便是進入九嶷神廟修行,靠熬年頭爬階位,謀得一個神職,或許還有出頭之日。

她不知道師父是出身於六部中的哪一部,但既然被送到了九嶷,肯定也不會是什麼得勢的人家。而且,說到底,九嶷神廟的神官所負責的也只是祭祀先祖、守護亡靈,哪裡能對王室的重大決定插手?

然而,時影並沒有回答她的提問,忽然咳嗽著了幾聲,從懷裡拿出手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潔白的絲絹上頓時染了淡淡的緋紅。

「師……師父!」朱顏吃了一驚,嚇得結結巴巴,「你受傷了?」

「一點內傷而已,不妨事。」時影將手巾收起,淡淡道。

她愣愣地看著他,不可思議地喃喃:「你……你也會受傷?」

「你以為我是不死之身?"他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以一人敵萬人,是那麼容易的事嗎?」

」她一時間不敢回答,半晌才問:「剛,剛才那一招,叫什麼啊……為啥你沒教給我?」

「沒有名字。」時影淡淡,「是我臨時創出來的。」

朱顏又噎了一下,嘀咕:「那一招好厲害!教給我好不好?」

「不行,」時影看也不看這個弟子,「你資質太差,眼下還學不了這一招。如果硬要學少不得會因為反噬而導致自身受傷,萬萬不可。」

「這樣啊……」朱顏垂下頭去,沮喪地歎了口氣。

是的,那時候師父空手接箭,萬軍辟易,看上去威風八面,其實她也知道這種極其強大的術法同時也伴隨著極大的反噬,恐怕只一招便要耗費大半真元。但從小到大,除了在夢魘森林那一次之外,她從沒見過師父受傷,漸漸地便覺得這個人是金剛不壞之身。

時影專心致志地寫完了信,拿起信箋迎風晾乾。

朱顏湊過去,想看他寫的是什麼,他卻及時地將信收了起來。她覺得有點奇怪,卻也不敢多打聽——師父的脾氣一貫是嚴厲冷淡的,對於她那種小小的好奇心和上躥下跳的性格,多半只會迎頭一桶冷水。

時影將信箋折成了一隻紙鶴,輕輕吹了一口氣,紙鶴便活了,展開雙翅朝著金帳外翩然飛去。這種紙鶴傳書之術是術法裡築基入門的功夫,她倒也會,就是折得沒這麼好看輕鬆,那些鶴不是瘸腿就是折翅,飛得歪歪斜斜,撐不過十里路。

看著紙鶴消失在風雪裡,時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話說,你到底想要嫁一個什麼樣的夫君?」

朱顏沒想到他突然有這一問,不由得愣了一下:「啊?」

「說來聽聽。」時影負手看著帳外風雪,臉上沒有表情,淡淡道,「等下次我讓赤王先好好地挑一挑,免得你又來回折騰。」

「哎呀,我喜歡……」她本來想脫口說喜歡淵那樣又俊美又溫柔的鮫人,但話到嘴邊,卻忽然閉了嘴——是的,師父的性格一向嚴厲古板,如果知道她為一個鮫人奴隸神魂顛倒,還不罵死她?而且父王再三叮囑過不能對外提及這件家醜,否則打斷她的腿。

「我……我覺得,」想到這裡,她立刻乖覺地改口掩飾,順便改為大拍馬屁,「像師父這樣的就很好啊!」

時影眉梢一動,眼神凌厲地看了過來。她嚇了一跳,連忙將脖子一縮——怎麼,難道這馬屁是拍到了馬腿上嗎?

「別胡說,"時影冷冷道,「神官不能娶妻。」

「我知道我知道……」她連忙補救,把心一橫,厚著臉皮道,"我的意思是,既然看過了師父這樣風姿絕代當世無雙的人中之龍,縱然天下男子萬萬千,又有幾個還能入我的眼呢?所以就耽誤了嘛!」

這馬屁拍得她自己都快吐了,時影的臉色卻果然緩了一緩。

「不能用這樣的標準來要求你父王,」過了片刻,卻聽師父歎了口氣,「否則你可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什麼?要不要這樣給自己臉上貼金啊?還說得這麼理所當然!朱顏暗自吐了一口血,硬生生才把這句嘀咕吞了下去,卻聽到他又說:「赤王就你一個女兒,你怎麼和我弟弟一樣,都這麼不令人省心?

弟弟?朱顏不由有些意外。這個從小就開始在神廟修行、獨來獨往的師父,居然還有個弟弟?他難道不是個無父無母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天煞孤星嗎?

「你有個弟弟?」朱顏忍不住地好奇,脫口而出,「他是做什麼的?」

時影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頓時令她脊背發冷,把下面的話都嚥了下去。她生怕觸了師父的逆鱗,連忙找了個新話題:「那……那你這次來西荒,是一早就知道大妃的陰謀了?」

「嗯。"他淡淡回答。

「是通過水鏡預見的,還是通過占卜?」她有些好奇,纏著他請教,「這要怎麼看?」

時影只回答了兩個字:「望氣。」

「哦……是不是因為施行邪術必須要聚集大量的生靈,他們藏了那麼多人甕在這裡,怨氣沖天,所以能感受到這邊很不對勁?」她竭力理解師父的意思,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你又怎麼知道我要逃婚?這事兒我是半路上才決定的,也只告訴了玉緋和雲見連母妃都不知道,你又是怎麼提前知道的?這個難道也能望氣?」

「不能。」他頓了一下,冷著臉回答,「純粹巧合。」

「……」她一下子噎住了。

原來他不是為了幫她渡過難關才來這裡的?只怕他這五年來就壓根沒想過自己吧。想起母妃還曾經讓自己逃到九嶷山去投靠這個人,她心裡不由得一陣氣苦,腦袋頓時耷拉了下去,眼眸也暗淡了。

時影看著她懨懨的表情,終於多說了幾句話:「我最近在追查一件關於鮫人的事情所以下了一趟山。」

「哦,原來這樣。」她點頭——能讓師父破例下山的,肯定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吧?

但是他既然不肯明說,自然問了也問不出什麼名堂來。朱顏想了想,又納悶地問:「可是……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來?」

時影耐著性子解答了她的疑問:「尚未有證據之前,不好擅自驚動帝都,所以只能孤身前來打探一下情況。來查了半個月,一點頭緒都沒有一一幸虧昨晚你逃婚,事出突然,逼得他們陣腳大亂露出了破綻。」

朱顏一下子怔住:「你……你不是說奉了帝都命令才來的嗎?還說大軍馬上就要到了……」

時影冷冷道:「那時候若不這麼說,怎能壓得住軍隊?」

「太危險了!」她忍不住叫了起來,只覺得背後發冷,「萬一柯爾克那時候心一橫造了反,那麼多軍隊,我們……我們兩個豈不是都要被射成刺蝟了?」

「猜度人心是比術法更難的事,柯爾克是怎樣的人,我心裡有數。」他淡淡道,「你對自己沒信心也罷了,對我也沒信心?」

她立刻閉了嘴,不敢說什麼。

「這裡的事情處理完,我也得走了。」時影站起了身來,道,「剛剛我修書一封,告訴了你父王這邊的情況,相信他很快就會派人來接你回去了。」

「什麼?你……你出賣我?!」她沒想到剛才那封信裡寫的居然是這個,頓時氣得張口結舌,「我明明說了不回去的,你還叫父王過來抓我?你居然出賣我!」

時影蹙眉:「你父王統領西荒,所負者大,你別添亂。」

「反正我不回去!」朱顏跺了跺腳,帶著哭音,「死也不!」

話音未落,她撩起了金帳的簾子,往外便沖——是的!就算是逃婚沒成功,她也不想再回到天極風城的王府裡去了!回去了又會被關在黃金的籠子裡,被嫁出去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父王覺得滿意為止!

既然都跑出來了,又怎麼還能回去?

然而剛走出沒幾步,身體忽然一緊,有什麼拉住了她的足踝。朱顏本能地想拔下玉骨反抗,然而腳下忽然生出白色的籐蔓,把她捆得結結實實,「刷」地拖了回來,重重扔在了帳子裡的羊皮毯子上,動彈不得。

時影的語聲變得嚴厲:「別不懂事!」

她被捆著橫拖回來,滿頭滿臉的雪和土,狼狽不堪,氣得要炸了,不停地掙扎,然而越是掙扎那條繩索就捆得越緊,不由得失聲大罵:「該死的,你……你居然敢捆我?連爹娘都不敢捆我!你這個冷血的死人臉,快放我出去!不然我——」

然而話說到一半,忽然間剎住了車。

「再敢亂叫,小心挨板子。」時影低下頭,冷冷地看著她,手裡赫然出現了一把尺子一樣的東西,卻是一枚玉簡。

那一刻,朱顏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頓時聲音都沒了——這把玉簡,是師父手裡變幻萬端的法器,有時候化為傘,有時候化為劍……但是當它恢復原型的時候,卻是她童年時的噩夢。

因為,這經常意味著,她要挨板子了。

在九嶷山的那四年裡,她因為頑劣,幾乎是隔三差五都要挨一頓打。背不出口訣,畫不對符篆,出去玩了沒有修煉,修煉得不對走火入魔……大錯小錯,只要一旦被他逮住,輕則打手心,重則打屁股,每次都痛得她哭爹喊娘要回家,奈何天極風城遠在千里之外,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時隔多年,如今再看到這把玉簡,她依舊是後背一緊。

「你……你敢打我?我又不是八歲的小孩子了!」她氣急,嚷了起來,「我十八歲了!都死過一個丈夫了!我是赤之一族的郡主!你要是敢打我,我……我就……」

他皺了皺眉頭,問:「就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