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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忽然間天翻地轉。炎汐護著她一路急滾、避開了從風隼上如雨射落的勁弩,然而畢竟重傷在身、動作遠不如平日迅速,還未滾下路基、左肩猛然一陣劇痛。

同一時間,那笙也因為右肩的刺痛而脫口驚呼。

從風隼上凌空射落的勁弩、居然穿透了炎汐的肩骨、刺入那笙的肩頭!

那是多麼可怕的機械力。

風吹得他們幾乎睜不開眼睛,炎汐抬起頭,看到方才發起進攻的風隼在射出一輪勁弩後、再度拉起,掠上了半空,而另外一隻盤旋著警戒的風隼立刻俯衝了下來,起落之間、居然配合得天衣無縫。

「別擔心,沒有毒——還好來的不是雲煥。」在進攻間隙中,炎汐迅速拔出了箭頭帶血的劍,急急囑咐,「你快趴在草叢裡逃開,我大約能攔住它們半個時辰…你要快逃!去如意賭坊!」

不等那笙說話,炎汐一把將她遠遠推開,自己從草叢裡站了起來,反手從背後拔出佩劍,迎面對著那一架呼嘯而來的風隼。

勁風吹得長草貼地,鮫人戰士一頭深藍色的長髮飛舞,提劍迎向如雨而落的飛弩。

炎汐身形掠起、揮劍劃出一道弧光,齊齊截落那些如雨落下的呼嘯的勁弩,劍光到處、那些勁弩紛紛被截斷。然而那些機械力發出的勁弩力道驚人,藉著凌空下擊之力、更是可怖。他的劍每截斷一支飛弩,臂骨便震得痛入骨,牽動背後傷口,彷彿全身都要碎裂。

「走,走啊!」瞥見那笙跌倒在長草中,猶自怔怔地看他,炎汐急怒交加,大喝,聲音未落手中光芒一閃,原來佩劍經不起這樣大的力道,居然被一支飛弩震得寸寸斷裂!

他被巨大的衝力擊得後退,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踉蹌跌落地面,背後的傷口完全裂開了,血浸透了衣衫。

此時那只風隼射空了飛弩,再度掠起,飛去。

趁著那樣的間隙,炎汐回首,對著那笙大喝:「快走!別過來!滾!」

疾風吹得那笙睜不開眼睛,然而她反而在草叢中向著炎汐的方向爬過來,緊緊咬著牙,看著頭頂迎面壓下的巨大的機械飛鳥,臉上有一種可怕的憎惡和不甘——為什麼所有人都要讓她走?她就只有逃跑的命麼?炎汐分明已經重傷,還要他捨命保著自己?

何況,即使炎汐死戰,她也未必能逃得過風隼的追擊。

那笙跌跌撞撞手足並用地爬到了炎汐身旁,卻被他踹開。她被踢得退開了一步,然而踉蹌著站了起來,擋在前面,對著迎面呼嘯而來的風隼,張開了雙手。

螳臂當車是什麼感覺?

當此刻她看到做夢都沒見過的可怕的東西壓頂而來、而自己和同伴只有血肉之軀時,那笙恍然覺得自己就是那只被車輪碾得粉碎的螳螂。

她沒有力量,但是至少她有那樣的勇氣。滿天的勁弩呼嘯而來,箭還未到、她的臉已經被勁風刺得生疼。她閉上了眼睛,張開了雙手去迎接那些透體而過的勁弩。要是她有力量就好了,要是她有足夠的力量就好了…

「借你力量,你會滿足我的願望嗎?」

忽然間,心底一個聲音忽然發問——宛如那一日雪峰上斷手的出聲。

勁弩呼嘯著逼近她的肌膚,炎汐掙扎著探手,拉住了她的腳踝,想把她拉倒。

「可以!可以!」

隱隱地、她記起了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然而來不及多想,大聲回答。

勁弩呼嘯著刺入她的肌膚,炎汐拉住了她的腳踝,她身體猛然失去平衡,向後倒去。

「帶我去九嶷吧。」那個聲音回答,「我救你。」

九嶷?那笙忽然想起了那個夢裡死死纏住她的聲音,猛然大悟,衝口而出:「是你!是你!——好!我去九嶷!」

就在那個剎那,那些已經切入她血脈的勁弩瞬間靜止,彷彿懸浮在空氣中的奇異雨點。

身子繼續往後跌落,她忽然感到右手火一樣燙,包紮著的布條憑空燃燒!

那火是藍白色的,瞬間將束縛住她右手的布化為灰燼。皇天的光芒陡然如同閃電照亮天地!那笙只覺得右手從肩頭到指尖一陣徹骨的疼痛,彷彿從骨中硬生生錚然抽出了什麼東西。她跌倒,駭然睜大眼睛,看到自己右手指尖陡然發出了藍白色的光芒!

失衡的身子在空氣中往後跌落,然而她的手彷彿被看不見的力量推動,憑空劃出一個半弧。

從半空俯視下去,看到射出的勁弩居然半途被定住,風隼上的滄流帝國戰士驚駭莫名,負責操縱機械的戰士連忙扳過舵柄,調整風隼雙翼的角度、想借勢掠起——然而,風隼陡然間彷彿被無形的力量定住、也完全不能動!

風隼上的數名滄流帝國戰士目瞪口呆,怔怔看著底下草地上那個跌倒在地少女。

那笙的手緩緩劃出,遍地長草如浪般一波波漾開。她失去平衡的身子終於跌落地面,重重落到炎汐身側。忽然間,那些凝定的飛弩彷彿被解除了禁錮,辟啪如雨掉落地面。半空中的風隼猛然也開始動了,重新掠起。

駕馭風隼的戰士死裡逃生,急急轉向,掠起。

然而剛剛掉過頭,忽然聽到了高空中另外一架風隼上同伴的驚呼,風隼內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得幾乎裂開:隨著那笙方才緩緩劃出的方向、一道閃電般的弧形忽然迎面擴散而來,耀眼的光芒陡然湮沒了所有一切。

「皇天!皇天!」驚駭呼聲從風隼上傳出,傳遍天地。

當那一道白色光芒照亮天地的時候,一齊仰望的、不知道有幾雙眼睛。

「終於拔出『皇天』了啊!」透過水鏡看著桃源郡的荒郊,金盤中,那顆頭顱微笑起來了,「那丫頭終於能徹底喚醒皇天的力量了,白瓔,方才一剎那、你的『后土』也發生共鳴了吧?」

「那樣的一拔劍,只怕連滄流帝國都被驚動了。」旁邊的大司命面色喜憂參半,「以目前皇天的力量,只怕很難保全她突破十巫的阻礙,破開餘下的封印啊。」

「她下面將去九嶷,那裡有第二個封印,我的右足。」真嵐皇太子頓了頓,「去那裡路途遙遠、還要經過蒼梧之淵,到達青王的封地——得找人護送她才行。」

「我去。」旁邊六位王中,白衣的太子妃出列,跪下請命,將右手抬起,手上藍寶石銀戒奕奕生輝,「『后土』能和『皇天』相互感應,應該讓我去。」

「白瓔,別逞強。」真嵐皇太子搖頭,「你如今是冥靈之身,白日裡如何能遊走於人世?」

大司命遲疑,顯然感到了為難:「如今所有空桑人都無法離開無色城,六星又是冥靈之身,如何能護得那笙姑娘周全?」

斷手托起頭顱,真嵐皇太子臉上忽然有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誰說所有空桑人都在無色城裡?雲荒上不還跑著一個?」

大司命和六王都猛然呆住,半晌想不起來皇太子說得是誰:「裂鏡」之戰以後,伽藍城裡十萬空桑人全部沉入無色城沉睡,而雲荒大陸上殘留的空桑人遭到了冰族的殘酷血洗,一遍遍的篩選讓流離在民間的空桑殘留百姓無一倖免,而如今時間過去了百年,即使當初有僥倖存活的空桑遺民、也該不在人世了。

許久許久,白瓔猛然明白過來了,從面紗後抬起眼睛,脫口:「大師兄!」

「對了!」看到妻子終於猜中,真嵐皇太子大笑了起來,「就是西京——我的驍騎大將軍。當年我下令將他逐出伽藍城、永遠流放,也是為了預防萬一出現如今的局面啊。」

「皇太子聖明。」大司命和六王驚喜交集。

「呃,別說這樣的話,我一聽全身不自在。」頭顱露出了一個尷尬的苦笑,抓抓頭,卻忘了自己目前哪裡有「全身」可言,然後頓了頓,臉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只是,畢竟過去了百年,就怕如今西京未必會聽從我的指令了…」

「哪裡的話,西京師兄從來都是空桑最忠誠驍勇的戰士,不然當年也不會這樣死守葉城。」白瓔抗聲反駁,眼神堅定,「百年後,定當不變。」

「希望如你所言。」真嵐歎了口氣,有些頭痛地抓抓腦袋,看了看白瓔,「看來還得讓你去一趟了——不知道西京將軍如今在哪裡,要辛苦你了。」

「這是白瓔的職責,殿下。」白衣女子單膝下跪,低首回答,「明晚我就出發。」

高高的白塔,俯視著雲荒全境。

在那一道閃電照徹天地的時候,映得觀星台上十位黑袍人得臉色蒼白,面面相覷。

「終於出現了…」巫咸看著東方,喃喃自語,「皇天。」

「已經派出了雲煥,帶領十架風隼前往桃源郡。」統管兵權的巫彭穩穩地回答,信心十足,「他將會帶著那只戒指回來——即使把桃源郡全部夷為平地。」

「是雲煥領著風隼去的?」巫姑喈喈笑了起來,用乾枯的手指撥動念珠,「巫彭,你對你的人放心得很嘛!派兵也不和我們商量一下。」

巫彭神色不動,淡淡回答:「滄流帝國境內的所有兵力調動,乃是我權柄所在,若事事經過公議、那只是白白耽誤時機。」

旁邊有人嗤的冷笑,卻是巫禮抬起了頭:「派出風隼如此重大的事情,誰都沒通知——澤之國也沒有事先接到入境通告,定是引起那邊國民恐慌。這般行事,讓我如何對高舜昭總督交涉?你不是給我出難題?」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爭執。」終於,十巫中的首座巫咸開口了,調和,「現今找到皇天、消滅潛在禍患才是最要緊的事,不然智者要怪罪——巫彭在這方面是行家,大家不妨先讓他自主去抓人吧。大家看如何?」

「好吧,就這樣。」散淡的巫即闔上了書卷,那也是這位老人在會上說的唯一一句話,然後他蹣跚著站起身,招呼他的弟子,「巫謝,回去幫我找找《六合書》,我要查一句話。」

「是。」遲疑了一下,最年輕的長老起身,跟在巫即身後,離開。

巫即走著,花白的鬚髮在夜風中飛揚,老人一邊走、一邊吟唱著古曲,他的學生巫謝分辨著難解的言語,陡然明白那是百年前覆亡的空桑王朝流傳下來的歌曲!

「九嶷漫起冥靈的霧氣

「蒼龍拉動白玉的戰車

「神鳥的雙翅披著霞光

「高冠長鋏的帝君從天飛舞而降

「將雲荒大地從晨曦中喚醒

「六合間響起了六個聲音

「…」

聽得那樣的低吟,年輕的巫謝愣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氣:滄流帝國統治下、對於一切空桑遺留下來的事務都做了銷毀,不止民間不許提起任何有關前朝的字句,甚至在權勢最高點的十巫內部,關於百年前的事情都是忌諱、不許任何人提起。

——據說那是那一位自閉在聖殿中、從來不見任何人的智者的意思,無人能夠違抗、甚至無人敢問原因何在。就如建國百年來神秘智者在這個帝國中的地位。

而時間以百年計的流過,大家漸漸對前朝這個話題養成了自然而然的避忌習慣,文字記載被消滅了,年老一輩見證過歷史的人紛紛去世,那一段歷史慢慢就變成了空白。雖然因為有養生延年的秘方,十巫中曾經參與過百年前的「裂鏡之戰」的還有六位長老健在,然而他們卻紛紛選擇了緘口沉默。而百年中陸續新進的其餘四位長老,更加不會去探詢當年的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