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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也怕他?」彷彿能感受到方才剎那間她的心態,那隻手忽然在她背上寫,問,「他是誰?」

「他叫蘇摩——本來是和我一塊兒結伴從雪山那邊過來的。」那笙歎了口氣,感覺又餓又累,在心底回話,「是啊,我怕他,說不出來為什麼怕——他、他長得那麼好看,比我看到的所有女人都好看!可是…我說不出來。」

「他很強。」沉默片刻,手忽然回答了三個字。頓了頓,再度寫:「避開他。」

「啊?」那笙無聲地笑了起來,藉著樹葉間灑落的月光,把包裹從背後解下來,「你也怕他?」

包裹一鬆開,那隻手就跳了出來,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在她手心上寫字:「如果我沒有被大卸八塊、當然就不用怕他。」

它寫的很快,有些字那笙一時沒有辨別出來它就已經寫完了。指尖在她手心輕輕劃著,那笙只覺得癢得要命,忽然間忍不住「咭」地一聲笑了出來。

「唰」,那隻手行動快如閃電,立刻摀住了她的嘴。

「唔…」那笙四處看了一眼,見沒有驚動那邊的人,才用力拉住那隻手,把它從自己嘴上扯了下來,「好了,我不出聲!——你也別隨便亂動好不好?如果姑奶奶我是漢人,早打死你這只下流的臭手了。」

「…」手停頓了片刻,對她比了一個手勢。

幸虧夜色中那笙也沒看見,她只覺得肚子越來越餓,然而夜裡哪裡能找到吃的?聽到那邊隱約傳來的大笑喧嘩聲,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為了消遣時間,東巴少女忽然提議:「喂喂,臭手,過來,我給你看相好不好?」

手沒有動,呆在一邊的黑暗裡。

「呀,忘了現在看不見。」那笙仰頭看了看黯淡的月光,歎了口氣,忽然又有主意了,「對了,可以摸骨嘛!——我算命很準的,你信不信?楚地那些巫女都沒有我厲害呢!我一摸就知道你的來歷。來來…」

然而,輕微的簌簌聲響起,那隻手不理睬她,反而往她身後的叢林裡爬了開去。

「喂喂!你幹嗎去?」那笙差點就脫口喊了出來。背後猛然一重,似有什麼按了上來,有些惡狠狠地寫:「去找吃的堵住你的嘴!」

「…」那笙語塞,還沒有回頭,那隻手就從她肩頭掉落,迅速爬了開去,消失。

在黑暗中,她一個人百無聊賴地抱膝坐著,耳邊斷斷續續傳來遠處火堆邊那一群中州人大聲的笑罵喧鬧,她羨慕地歎了口氣,拿出懷中帶著簪子的雪罌子把玩。隱約間,似乎還聽到了女子尖利的哭聲。

「呃?怎麼還有女人?」那笙怔了一下,忍不住輕輕往外挪了幾步,從草叢中探出頭來——然而,太遠了,連那火都只是隱約跳動的一點,更看不清其他。好奇心起,她藉著濃蔭往那邊靠了靠,想看看出了什麼事情。

「救命!救命!放開我!」那女子的聲音越發淒厲了,在暗夜裡如同鬼哭,「楓哥,楓哥!救我!」

「嘩,好烈的娘們兒…老么,快過來幫忙摁住她!」

聽到呼救聲,和同時傳來的淫猥的哄笑,那笙忽然間明白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血一下子衝到了腦裡,猛地跳了起來。

「啪」。才衝出幾步,她的腳踝被人拉住,一個踉蹌幾乎跌倒。黯淡的月光下,她低頭看去,看到那只蒼白的手抓住了她。那笙急了,用力踢腿,就想把它甩開,然而那隻手反而噠噠地順著爬了上來,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別去!」

「他們、他們在欺負那個女的!」那笙脫口就喊了出來,幸虧那隻手見機得快,一把摀住了她得嘴。那笙抬起手用力扯開它,然而無論她多用力,那隻手卻不肯放。見她掙扎得厲害,怕弄出聲音來引起那邊注意,手忽然鬆開了,然後閃電般敲擊了她頸椎的某處,那笙只覺得全身一麻,陡然倒了下去。

那隻手扶著她緩緩靠坐在樹下,那笙憤怒地瞪著它,大罵:「你——」

話音未落,那隻手再度伸過來,塞住了她的嘴巴。

「唔!」那笙只好瞪著那只在草地上爬行的手,在心底破口大罵,「臭豬手!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救那個女的!」

「別管。」手懶洋洋地爬到她肩上,回答,「你吃你的。」

那笙下意識一咬牙,發現塞在她嘴裡的居然是一個大果子,一口咬破,殼子裡汩汩沁出香甜如蜜的汁。她不由自主吞嚥了幾口,然而卻依舊奮力想站起來:「讓我過去!我殺了那些禽獸不如的傢伙!」

「你若過去了,被剝光衣服的就是你。」知道她動不了,那隻手漫不經心地繼續寫,「沒本事,別強出頭。到時候沒人救你。」

「不用你救!反正讓我過去!」那笙大怒,用力掙扎,「他們要糟蹋那個姑娘!」

「有蘇摩在那兒,你這麼急幹嗎?」感覺到少女憤怒的劇烈,斷手不敢再漫不經心。

「他?指望他救人不如指望一頭豬去爬樹!」它的勸告反而讓那笙更加煩躁起來,「他不會管的!那個冷血的傢伙!讓我過去殺了那群禽獸!」

女子的尖叫繼續傳來,撕破荒山的黑夜,然而嘴巴顯然已經被什麼堵上了,叫喊聲悶悶的,而那群人的哄笑和下流的話語卻越發響亮。

「他很強,那樣的舉手之勞他不會不作的。」斷手繼續安撫那笙的情緒,然而聽到風裡傳來的聲音,東巴少女的身子卻莫名地劇烈顫抖起來,痛苦似的慢慢蜷縮起來,手腳雖然不能動,然而能感覺到她衣衫下的肌膚繃緊了,微微發抖。

「怎麼了?怎麼了?」感覺到了她的異常,那隻手連忙拍著她的肩。

「別碰我!」那笙心底猛然的尖叫讓那隻手啪的一聲跌落到地上。暗夜中,聽著那邊斷斷續續的嗚咽呼救,東巴少女的身子彷彿落葉一般顫抖起來,淚水接二連三地滾落她的臉頰,「殺了他們!殺了他們!——跟三年前那群強盜一摸一樣!我殺了他們!」

斷手正要重新攀上她的肩膀,忽然間就僵住了。

「你…你知道我為什麼千辛萬苦地也要來雲荒?你知道中州那邊是什麼世道啊!到處是打仗,到處是動亂!那些軍隊燒殺擄掠,我們這些女人和孩子哪裡有活路…」嘴巴被那只果子堵住,苦鹹的淚水彷彿倒灌進了喉嚨,那笙蜷起了身子,不停發抖,「連那樣的小寨子都要滅掉…禽獸…禽獸!」

那隻手停住了,半晌沒有動,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那時候如果不是同族那個姊妹救我,我早就死了!——她頂替我被那群禽獸拉走了…難道她不知道沒本事強出頭有什麼後果嗎?她是拼了命也要救我出來!」那笙感覺血一直衝到腦裡,全身發抖,「現在,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我拼了命也要就那個姑娘!」

「可是,」斷手輕拍她的肩,然而卻是越來越凝重,慢慢寫下一句諫言,「目下你拼了命也未必有用。」

頓了頓,那隻手伸了過來,替她擦掉滿臉的淚:「等天亮,我替你殺了那群傢伙。」

「不行!那就來不及了!」那笙在心底大叫起來,「不用你幫!你放我出去!」

那個女子淒厲的叫聲還在樹林裡迴響,那笙顫抖得越發厲害。

然而那隻手再也不聽她的,扯下一團樹葉堵住了她的耳朵。

蘇摩也恨不得堵起耳朵。

雖然遠離火堆坐著,那邊樹叢裡女子尖利的叫聲和那群人的哄笑聲還是不停傳入他耳畔,幾次眼皮剛闔上就被吵醒。

什麼蜀國的驍騎軍——那些爬過山逃到這裡的殘軍真是比強盜還不如…自己怎麼會遇到這群人。還不如和那群流民同路的時候要好一些。

不過…原先那群一起爬雪山的中州流民已經全死光了吧?——包括那名會算命很煩人的東巴少女、也該餵了那些殭屍了。然而此刻,蘇摩希望旁邊還是那個多話的少女——總比這一群半夜還吵得人不能睡的亂兵要好。

他靠著樹翻了個身,然而心頭漸漸有些煩躁起來。

篝火嗶嗶剝剝地燃燒,火光映出了一邊幾個被捆綁著的人失魂落魄的臉。

其中那個書生顯然是和那個小姐一起被擄過來的,樹叢中那個女子口口聲聲叫著他「楓哥」,聲音淒厲,然而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滿臉油汗,蒼白著臉,聽一句臉就抽搐一下,然而被刀逼著,卻叫都不敢叫一聲,只是睜著失神的眼睛東看看西看看,眼裡滿是哀求。

「嘿嘿,撿了條命爬過了山,兄弟們都要好好慶祝!」樹叢分開,橫肉滿身的大漢心滿意足地出來,對著火邊的書生大笑,「格老子,你的那個娘們不錯,好一身白肉!」

「啊也,輪到大爺我了——去看看怎生個白法?」旁邊那刀守著書生的士兵樂開了花,忙不迭地扔了刀,爬爬滾滾進了樹叢。

「格老子,怎麼除了這個小娘皮有點意思,其餘幾個都一點油水都沒有?」幾個守在火邊的亂兵喃喃自語,看著幾個被他們打劫的旅人,「本來想守著山口撈一點再去那邊過好日子,結果等了半天就逮了這些!」

「兵大爺,小的身無長物,大爺也搜過了,就放過小的吧。」和那個書生綁在一起的是一個年輕公子,蓬頭污面,只穿著裌衣——顯然外面衣服值點錢,已經被剝走了。

「去你娘的!」一見這個人顯然就有氣,亂兵中的頭目飛起一腳把他踢開,隨後踢倒了旁邊一個背簍,大罵,「你說你背著一簍子乾草葉子幹嗎?吃飽了撐的!老子見你衣衫還以為是頭肥羊呢!」

那穿著裌衣的公子被一腳踢飛,倒在地上哼哼唧唧起不來。然而,卻是不動聲色地挪向被亂兵扔下的那把刀,將身後手上的繩結在刀上磨開。

樹叢裡那個小娘叫喊的聲音也弱了,火邊上亂兵們笑鬧的聲音依舊響亮。頭目在火邊坐下,喝了一口帶來的酒,斜眼看了看不遠處靠著休息的傀儡師,眼神陰森狠厲——只有這個瞎了眼的耍把戲的傢伙,他沒有敢隨便下手。

今天黃昏,遠遠看著那個影子從雪峰上下來時,那樣的速度簡直非人間所有。

這樣一個摸不透來路的傢伙,他還是不敢起逕自歹心。然而觀察了半天,不見對方有任何舉動,甚至自己這邊故意張揚行事對方也只作視而不見,顯然是軟弱可欺——他的膽子,也不由慢慢大了起來。

然而,不等他一摔碗喝令弟兄下手,樹下的傀儡師翻了個身,開口:「吵死人了!統統的給我住嘴!」

蘇摩的聲音不高,然而卻是散淡而冰冷的,那些圍著火堆叫囂取樂的亂兵登時一怔。

「格老子!居然敢叫老子閉嘴?」頭目趁機發作起來,把碗往地上一摔,「小的們,給我把他切成八——」

聲音是瞬間停住的,彷彿被人扼住了脖子。

火光明滅中,亂軍頭目的脖子上忽然出現了一圈細細的血紅色,然後噗的一聲,整顆頭顱齊唰唰飛了出去,鮮血從腔子裡沖天噴出。

另外兩個已經拔出刀來的士兵,手腕一痛,發現整隻手連同刀一起掉落到了地上。

而離開篝火一丈遠處的那個傀儡師,卻是看也不曾往這邊看一眼。

「啊?…鬼,鬼啊!」看到這樣詭異的情況,彷彿空氣中有殺人不見血的妖怪,剩下幾個士兵驚惶失措,掉頭就向密林深處逃去。

「總算是清靜了。」蘇摩也沒有追,喃喃自語了一聲,便翻了個身,繼續小憩。

「怎麼了?」聽到外面同伴驀然一聲大叫,樹叢裡面的正在興頭上的士兵連忙提著褲子跳了出來,只看到地上頭目身首分離的軀體和血淋淋的斷手。他大叫了一聲,從地上撿起了刀,砍向那幾個俘虜:「你們!是不是你們幹的!」

「還在吵?」樹下的傀儡師喃喃了一句,頭也不回。人偶的手微微一動——只是剎間、那個士兵的頭顱同樣從頸子上齊唰唰滾落到地上。

「啊呀!」被捆住的幾個俘虜們脫口驚叫起來,然而立刻閉上了嘴巴,生怕再發出聲響落下來的便是自己的人頭。

那個穿著裌衣的公子已經在地上暗自磨斷了縛手的繩索,只是變起頃俄,一時間看得呆了,回不過神。此刻才連忙起身,上去給同樣綁縛住的俘虜們解開了繩子。

被那群亂兵抓住的一共有四人,除了被拖到樹叢中去的女子,火堆邊上除了他自己和那個書生,還有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男子,面有菜色,一副困頓潦倒的樣子,繩子一解開就跌倒了地上,哼哼唧唧。

那個書生一被鬆開,就手腳並用地朝著樹叢爬了過去,帶著哭腔叫那個女子的名字:「佩兒,佩兒!」方叫了幾聲,又想起了那個詭異的傀儡師在休憩,便不敢再叫。

然而,樹叢裡已經沒有回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