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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淵看著她,又看了看她身後的空桑軍隊:「你這樣跑出來拋頭露面,就不怕給赤之一族惹禍嗎?你是空桑的郡主,做事能不能不要這麼不管不顧!」

朱顏本來是滿腔的熱情和喜悅,被他劈頭一罵,頓時如同一盆冷水潑下,臉上的笑都被凍住了,只能訕訕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蒙面布巾,嘀咕道:「沒事,我及時蓋住了臉……他們又不知道我是誰!」

彷彿生怕他又責罵自己,她急急道:「好了,你們先離開這裡再說吧!」

她看了一根幾乎已經染成了紅色的河道,問:「是從水路走嗎?」

「不知道,還得拚一拚。」淵低聲道,"他們在河道裡設了許多關卡,重兵把守著,鏡湖入口上還有玄鐵的格柵,上面罩了很厲害的結界——我們的人裡面有許多傷員,根本無法突破這些關卡。」

「誰說無法突破?看我的!」朱顏低叱了一聲,雙手乍合又分,掌心赫然結了一個璀璨的金印——然而,剛結了印,還沒有釋放出咒術,卻有一股劇痛驟然湧上心口,痛得她一個顫抖。

「怎麼了?」淵看到她臉上變色,不由得問。

「應該……應該是剛才用了千樹的反噬吧?沒事。」她勉強忍住痛呼,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重新向著他們圍過來的驍騎軍,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抬起,向著虛空釋放了咒術,然後飛快向下一斬一瞬間,水流嘩然湧起,如同被看不見的力量凌空吸起,往前激射而去,在半空中凝結成了一支巨大的箭!

落日箭。以地為弓,以天為靶,上可貫日月,下可洞穿黃泉——在師父傳授給她的所有的咒術裡,攻擊力量數一數二的,今日卻還是第一次使用。

「怎麼樣,厲害吧?看我的!」她強行忍住了手指上的劇痛,回眸對著他揚眉一笑,眼眸裡儘是驕傲,「破!」

朱顏雙手交扣,在胸口作勢如拉弓滿月,然後鬆開手指,嗖地彈出一半空中,那支水流凝聚成的巨箭呼嘯而出,劃破了虛空。

那一支箭沿著水道飛快前行,一路勢如破竹,擋者披靡!只聽驚天動地的一聲響,空桑軍隊佈置在河道上的鐵網柵欄轉眼粉碎!

然而,那一刻朱顏卻覺得胸口劇痛,似乎也有一支箭刷地插入了心窩,痛得她臉色煞白,剛想開口說什麼,卻猛然吐出了一口血來。

「阿顏!」淵失聲驚呼,「怎麼了?」

她知道那是反噬的力量,吸了一口氣,勉強將咽喉裡的血嚥了下去,搖了搖頭:「沒事。」看著圍過來的驍騎軍,她連聲催促:「快走!」

「那你……」淵有些遲疑。

「我來斷後!」她乾脆利落地說,「快!」

「……」淵有些猶豫不決,然而知道機會稍縱即逝,等驍騎軍重新合圍,所有人便再也難以活命,於是再不遲疑,揮手下令:「所有人,立刻由水路撤退,返回鏡湖大營!」

他點了點一個當先的戰士,卻是被朱顏從屍體堆裡所救的那個少年,吩咐道:「簡霖,由你負責帶大家撤離!」

「是!」那些復國軍戰士雖然都已經是重傷在身,強弩之末,卻依舊訓練有素,自動列隊,由輕傷者攙扶重傷者,魚貫躍入水中。

「攔住他們!」葉城總督瞬間站起,厲聲道,「一個都不許走!」

然而卻哪裡還來得及?復國軍一躍入水中,如魚得水,瞬間就沿著被拆去了屏障的水路飛快地撤離,轉眼就游出了十幾丈。

就當復國軍離鏡湖入口還有幾丈遠的時候,憑空彷彿忽然出現了一堵無形的牆壁,當先戰士發出了一聲痛呼,仰面往後便倒,撞得頭破血流。

怎麼回事?難道前面還有術法結界?朱顏大吃一驚,來不及細想,轉瞬又發出了一次落日箭,再度沿著河道呼嘯而去。,這一箭後,咽喉裡的血再也忍不住,「噗」的一聲噴在了地上。

然而,這一次她的落日箭卻被無形的牆擋住了!

凝聚了天地力量的箭,呼嘯著射出,居然在葉城鏡湖入湖口的地方忽然間停駐了!

彷彿虛空裡有一面無形的盾牌,讓這一支利箭再也無法前進半步,就這樣抵在了半空,顫顫無法更進一步。

怎麼了?那難道是師父設下的咒術結界?!

朱顏心裡又驚又急,眼看驍騎軍已經沿著河道策馬,馬上就要在湖口追上撤退的復國軍戰士,她再顧不得什麼,足尖點住地面,雙手虛合又開,如同彎弓,蓄足了勢,再度刷刷補射了兩箭!

這兩箭飛快地呼嘯而出,直接擊中了前面那一箭的末尾。

這三箭疊加,箭箭相連,力量一次大過一次。三次疊加的巨大力量,終於讓前面那支被定住的箭動了一動,往前艱難地推進了半尺!

「卡嚓」一聲輕響,虛空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同一瞬間,復國軍面前無形的牆壁也在剎那間崩塌,被攔住許久的戰士們如同箭一樣地在水裡游出,在簡霖的帶領下躍身進入了城外廣袤的鏡湖,然後如同一尾游魚一樣消失在浩渺的煙波裡。

簡霖也接著躍入,而淵是隊伍的最後一個,他停下來,回身看向了她,眼眸裡的神色複雜。

「快走!」朱顏站在廢墟裡,硬撐著一口氣,「別管我!」

被無形的力量逼迫,落日箭在一分一分地往後退,她只能竭盡全力地維持著術法,讓這個通向鏡湖的通道不至於重新閉合——他還不趕緊撤退,她可馬上就要撐不住了!

然而,虛空裡的力量忽然間加大,從各個方向擠壓而來,她身體晃了一晃,臉色有些發白:這個結界是如此的厲害,難道……竟是師父佈置的麼?!

「快走!」她心裡有不祥的預感,忍不住大喊了一聲。

然而,這一聲出,頓時便洩了她勉強維持的一口真氣。本來正被緩緩逼退的落日箭刷地往後彈出,以驚人的速度呼嘯著反擊向了她自身!

朱顏大驚,知道這就是咒術反噬的力量,卻已經措手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三支落日箭首尾相接,魚貫而來,連珠一般刺向了她的眉心!她抬起手飛快地結印,想要抵擋,然而剛一動,嘴裡便是一口鮮血吐出。

眼看落日箭就要穿顱而過,千鈞一髮之際,忽然一道光掠過,如同閃電下擊,將來勢正正截斷——反噬的落日箭化作一道金光,轟然而散!

「淵!」朱顏看清楚了來人,不由得失聲。

是的,在這個時候返身回來救她的,居然是淵!

第二十四章:戰之殤

淵斷然返回,轉身重新衝入了戰場,拔劍斬落了三支落日箭,身形如同白鶴迴翔天宇。鮫人水藍色的長髮在戰場上獵獵飛揚,猶如最亮的旗幟,一瞬間令朱顏有些失神。

是不是因為她太小,迄今只活了十八年,所以對這個已經活過了自己十倍以上歲月的鮫人,其實是完全不瞭解的?如果眼前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淵,那麼,她從小的記憶,從小的愛慕,難道竟然都投注給了一個虛幻的影子嗎?

她怔怔地站在那裡,一時間竟然沒有來得及留意到那個通往鏡湖的通道在失去了她的支撐之後,竟然已經轟然關閉!

此刻,四周大軍環顧,淵已經回不去了!

「傷重不重?」淵卻沒有在意這些,眼裡滿是擔憂,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扶起來,「還能走嗎?」

她心裡一暖,幾乎要掉下眼淚來,跺了跺腳,失聲:「你……你剛才為什麼不走?這回死定了!」

「我要是就這樣走了,你怎麼辦?」淵握劍在手,掃視了一眼周圍逼上來的軍隊,將她護在了身後,「這裡有千軍萬馬,若只留下你一個人,萬萬是沒法脫身的。」

「……」她心裡一暖,剛要說什麼,卻被他一把拉了起來,厲聲道:「愣著幹嗎?快跟我來!」

淵帶著她在戰場上飛奔,左突右閃,忽地躍起,將當先馳來的一架戰車上的驍騎軍給斬了下去,一把拉起了她,翻身而上,握住了韁繩。

朱顏證了一下:「你……你打算就這樣衝出去?」

「那還能怎樣?」淵沉聲回答,「沒法回到鏡湖那邊,也只有往回衝一衝了!」

話音未落,戰車衝入一個迎面而來的騎兵隊裡,七八柄雪亮的長槍急刺而來。「拿著!」淵厲喝一聲,將馬韁扔給了她,從腰邊抽出長劍。朱顏下意識地接過了韁繩,然而等她剛控制住馬車,雙方已經飛速地擦身而過——那一瞬間,有一陣血雨當頭落下,灑滿了衣襟。

劍光如同匹練閃過,三名驍騎軍戰士從馬上摔落,身首異處。淵斬開了敵人的陣勢,戰車從缺口裡飛快衝出。朱顏坐在駕駛者的位子上,有一個戰士的首級正好摔在了她的前襟上,滾燙的血噴了她半身。

她在那一瞬間失聲尖叫,慌亂地將那個人頭從膝蓋上拂落,卻忘記了手裡還拿著韁繩。一瞬間戰車失去了控制,歪歪扭扭朝著一堵斷牆衝了過去。

「你在做什麼?!」淵飛身躍過,一把從她手裡奪去了韁繩,厲聲道,「給我鎮定一點!」

他手腕瞬間加力,將失控的駿馬生生勒住,戰車在撞上斷牆之前終於拐了一個彎,堪堪避開。他側頭看了一眼朱顏,想要怒叱,卻發現她正在看著膝蓋上那顆人頭,臉色蒼白,全身都在發抖。

那是一顆驍騎軍戰士的人頭,比她大不了幾歲,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睜著眼睛,猶自溫熱——這個年輕戰士的頭顱,在被斬下來的瞬間,眼睛裡還凝固著奮勇,並無絲毫恐懼。

朱顏捧著這顆人頭,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葉子。

這是一個年輕的空桑戰士,立誓效忠國家,英勇地戰鬥到死。他的一生毫無過錯,甚至可說是輝煌奪目的。可是……她又在做什麼?為了一個叛亂的異族人,斬下了一個同族的人頭?

那一刻,一直無所畏懼的少女劇烈地發抖起來,彷彿心裡有一口提著的氣忽然間散掉了,那些支持著她的勇氣和熱血忽然間就冷卻下來她頹然地坐在馬車上,看著燃燒的戰場、滿目的廢墟、蜂擁而來的軍隊,懷抱著那一顆人頭,忽然間放聲大哭起來。

是的!當初,在師父讓她選擇站在哪一邊的時候,她曾經明晰地說出過答案——

在那時候,她充滿了信心,覺得即便是得知了預言,也不該被命運壓倒,不該盲從。她覺得自己應該幫助鮫人一族,哪怕與族人為敵。

是的,她不信命運,她還想搏一搏!

在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可以分辨錯與對,是與非,能憑著自己的力量處理好這些錯綜複雜的問題。可是到了現在……她還敢說自己一定有勇氣繼續堅持下去,踏著族人的鮮血繼續往前走嗎?

「……」淵看在眼裡,不出聲地歎了口氣,「啪」的一下將那個人頭從她手裡打飛,「好了。別看了。」

「你!」朱顏失聲,卻對上了一雙深淵一樣的眼睛

淵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卻又依稀帶著熟悉的溫暖。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阿顏,你還不是一個戰士,不要去看死者的眼睛——會承受不住的。」

「……」她咬著牙別開了臉,深深呼吸著,竭力平息著身上的戰慄。

迎面而來的是如山的大軍,長刀如雪,弓箭似林,嚴陣以待。而他們兩個人駕著一輛戰車,孤注一擲,如同以卵擊石。朱顏振作起了精神,勉力和他並肩戰鬥。這一路上,他們一共遭遇了五波驍騎軍的攔截,都被淵逐一斬殺,硬生生衝出重圍。

兩個人駕著戰車,從驍騎軍合圍時的最薄弱之處闖出,向東疾馳。

朱顏從未見過這樣的淵,所向披靡,如同浴血的戰神、甚至,當劍鋒被濃厚的血污裹住,無法繼續斬殺的時候,面對著追上來的影戰士,他竟然幻化出數個分身,迎上去搏殺!

她在一旁輔助著,只看得目瞪口呆:淵所使出的已經不僅僅是劍術,甚至已經包括許多精妙的木法!這些術法和她從九嶷學到的完全不同。他……他怎麼也會術法?

海國的鮫人一族裡,也有懂術法的嗎?

當闖出最後一圈包圍的時候,他們兩個人的身上已經斑斑點點全是血跡,筋疲力盡。淵駕著戰車從屠龍村戰場裡闖出,一路奔上了官道,竟然是朝著葉城方向衝去,毫不遲疑。

「你瘋了麼?為什麼要回城裡?」朱顏嚇了一跳,「那裡全是總督的人啊!」

「不,我們得回星海雲庭。」淵沉聲道,語氣冷靜,「他們不傻。在碧落海那邊一定也佈置了重兵,在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回星海雲庭做什麼?那才是自投羅網!"她茫然不解,忽地想起了一個人,心裡頓時有些不舒服,脫口道,「啊?你是想去找那個花魁嗎?她……她到底是你什麼人啊!」

「……」淵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不過,我想她現在應該自身難保吧?」朱顏想起那個女人來,心裡不是滋味,皺著眉頭道,「那天師父可把她折磨得很慘……哎,她好像很硬氣,為了不供出你的下落,竟咬著牙挨了那麼厲害的刑罰!」

說到這裡,她語氣裡的敵意漸漸弱去,竟露出一絲敬佩來:「能在師父手下撐那麼久的,整個雲荒都沒幾個,了不起。」

淵看了看她,眼裡忍不住閃過一絲讚賞。畢竟是個心地澄淨的女孩,即便對別的女子滿懷敵意,但對於對手依舊也有尊敬——這樣的愛憎分明,和記憶中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看到他眼裡的笑,朱顏心裡更加有些不悅,嘀咕:「怎麼?你難道真的想回去救她?我們現在自身難保了好嗎?」

淵卻搖了搖頭,道:「不,她早已不在那裡了。」

「啊?不在那兒了?」朱顏愣了一下,「那你去那兒幹嗎?」

淵沒有回答,闖出了戰場,只是向著星海雲庭方向策馬疾馳。身後有驍騎軍急追而來,馬蹄得得,如同密集的雷聲。對方輕裝飛馳追來,漸漸追上了他們所在的戰車。

聽到蹄聲近在耳側,淵將韁繩扔給了朱顏,再度拔劍站起。

朱顏站起身,攔住了他:「我來!」

淵回頭看她,卻看到少女站在戰車上,轉身向著追來的騎兵,合起了雙手——她從戰場上初次遭遇血腥殺戮的驚駭裡漸漸求靜下來,重新凝聚起了力量。那一瞬,站在戰車上的她,似乎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芒。

咒語無聲而飛快地從她的唇角滑落,伴隨著十指飛快的變幻。那一瞬間,有無數巨大灰白色籐蔓破土而出,飛快生長,瞬間成為一道屏障,纏繞住了那些飛馳而來的駿馬!

「快走!」朱顏轉頭看了他一眼,「縛靈術只能撐一會兒!」

淵抓起了韁繩,策馬。戰車飛馳而去,轉瞬將那些追來的騎兵甩在了背後。灰白的籐蔓裡,傳來了驍騎軍戰士的掙扎怒罵,他們抽出刀來砍著,那些奇怪的籐蔓卻隨砍隨長,完全無法砍斷。

「是術法!」白風麟大喊,「影戰士,上前!」

玄燦帶著影戰士上前,開始解開這些咒術。然而朱顏一共設了三重咒,那些灰白的籐蔓被砍了一層又飛快長出來一層,一時半會兒竟是無法徹底破除。

得了這一瞬的空當,他們兩人駕駛著戰車,飛速甩開了追兵。

「還好我師父沒來……不然今天我們一定會死在這裡。」等到那些人都從視線裡消失,朱顏終於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

奇怪,為什麼師父今日沒有出現在戰場上?既然他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要把復國軍一網打盡,為何只是派了軍隊去圍捕,自己卻沒有親自出手呢?難道他對驍騎軍和影戰士就這麼放心?在放鬆下來的剎那,她只覺得全身酸痛,乏力到幾乎神智飄忽——這是透支靈力的象徵。上次的傷剛剛好,自己就這樣竭盡全力和人鬥法,這一次回去只怕要比上一次臥床休息更多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