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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她的千樹,只差了一刻就能完成,卻偏偏來不及!

那一瞬,她嚇得摀住了臉,絕望地大喊:「師父!」

「退下!」就在同一個剎那,眼看她無法抵禦,本來被她拉到背後的淵忽然厲喝了一聲,躍出,擋在了她的前面!淵一把用力將她推開,迎著落下的閃電,拔劍而上!

「淵!」她睜開了眼睛,失聲驚呼。

然而,開眼的剎那,她只看到黑暗的地下有滾滾的雷霆從頭頂降落,帶著誅滅神魔的氣勢;而淵一人一劍疾刺而上,用黑色的劍迎向了淡紫色的光芒,竟也是不顧一切,毫無畏懼!

她大聲驚呼,心膽俱裂,不顧一切地一點足掠了過去!

看到她忽然躍出阻擋,時影的神色微微變了一下,然而手腕卻依舊往下迅疾地斬落,毫不容情!

「不!」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

天誅從天而降,黑色的劍斬入了迎頭而來的光芒,如同兩道閃電轟然對撞!光芒四射,如同火焰瞬間吞沒整個空間——巨響裡,她整個人被震得往後飛出,重重地砸在了牆壁上,哇地吐出一口血來,眼前瞬間一片漆黑。

那是直視「天誅」之後導致的暫時失明。

「淵……淵!」她滑落在地,痛得四肢百骸都像裂了一樣,在地上掙扎著爬過去,失聲大喊,全身因為恐懼和憤怒而發抖:師父……師父他,竟然在她眼前把淵給殺了?而且,師父為了殺淵,竟然不惜將自己也一起殺掉!

這……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忽然之間所有人都變了!

她掙扎著爬過去,大喊著淵的名字。然而,在黑暗中一路摸索過去,房間的地面空空如也,除了滿手的血跡,她什麼也沒有觸碰到。淵……淵去了哪裡?

天誅的力量極大,若是正面擊中,定然屍骨無存。

「淵……淵!」雖然明知無望,她還是絕望地大喊著,五臟如沸,拖著身體在地上掙扎著爬行,摸索著空蕩蕩的地面,「淵!你在哪裡?回答我!」

忽然間,一隻腳踩住了她的肩膀。

「別白費力氣了。」頭頂傳來一個聲音,淡淡道,「你受了重傷,動得越多,臟腑就破損得越厲害。」

她愣了一下,失聲驚呼,「師父?!」

那,那是師父的聲音!師父……他安然無恙?那麼說來,淵真的已經.....她一時間倒吸了一口冷氣,只痛得全身發抖,眼前一片空白。然而,當那個人俯下身,試圖將她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朱顏卻一下子回過了神,只覺得憤怒如同火焰一樣從心底爆發而出!

「滾開!」她一把推開他,反手就要發出一個咒術。然而時影的速度遠遠比她快,她的指尖剛一動,他一把就捏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拖了起來。

「別亂動,」他冷冷道,「不然要挨打。」

「放開我……放開我!」平時聽到「打」字就嚇得發抖的朱顏,此刻卻全然無懼。

恨到了極處,熱血衝上腦子,她拚命掙扎,情急之下用力抽回手臂,將他的手一起拖了過來,惡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驟然受到襲擊的人猛地一震,卻沒有把手抽出來。

時影低下頭,看著如同狂怒小獸一樣的她,既沒有甩開,也沒有說話。她的勁頭不小,虎牙尖銳,一下子幾乎把手腕咬穿。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任憑她發洩著內心的憤怒。

然而撕咬了片刻,她卻忽然不動了。那個憤怒的小獸彷彿筋疲力盡,停頓了片刻,埋首在他手腕上,忽然間哭了起來——她嗚嗚咽咽地哭,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唇齒間含著他的血肉。

「混蛋!你……你殺了淵!」她一邊大哭,一邊拚命地廝打著他,大喊,「該死的你居然殺了淵!」

是的……師父殺了淵就在她的面前!她……她要為淵報仇嗎?又該怎麼報仇?難道去殺了師父?肯定殺不了的吧……不過就是殺不了也得拚一拚!哪怕是被他殺了也好!

心亂如麻之中,身體忽然一輕,被人抓著後頸把拎了起來。時影沒有說話,抬起流著血的手輕輕按住了她的雙眼——他的手指依舊沉穩有力,卻微涼,瞬間有一股力量注入。朱顏眼前一亮,忽然間又恢復了視覺。

睜開眼,師父就站在她的對面,依然如同平日的高冷淡漠、不苟言笑不可接近的樣子,然而臉色有些蒼白,嘴唇是反常的紅,彷彿是剛吐了一口血。她顧不得這些,只是四顧看了一眼:「淵呢?你……你殺了淵?」

「是又如何?」他只是冷冷道。

「……」朱顏心裡一冷,最後的一絲僥倖也沒了,如同被沉重的鉛塊墜著,向萬丈深淵急墜而去,一時間痛得發抖,大腦裡一片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一下子頹然癱坐到了地上。

時影低下頭,審視著她此刻臉上的表情,似乎是遲疑了一下,忽然開口問:「你,喜歡那個鮫人?」

他的語氣裡有一種平常沒有的調子,似乎帶著一絲不敢相信。然而,深陷在狂怒和悲傷中的朱顏卻完全沒有聽出來,全身因為憤怒而發著抖,咬著牙大聲道:「是!我當然喜歡淵!從小就喜歡!你,你竟然把我最喜歡的淵給殺了!混蛋……我恨死你了!」

她的話衝口而出,如同一柄劍刷地急投,劃破空氣。對面的人眼神驟然變了,身子一晃,猛然往後退了一步。

「你……真的喜歡那個鮫人?可是你以前明明說過想嫁給……」時影下意識地脫口說了半句,卻又頓住了,將剩下的話語咬死在了唇齒之間,沒有再說下去,臉色變得蒼白,低聲道,「你是在說謊嗎?」

「廢話,那當然是騙你的啊!你……你不是會讀心術嗎?」她氣急敗壞地脫口大喊,一把推開了他,哭喊,「我從小就喜歡淵!我……我今天剛剛才找到他呢,你為什麼就把他給殺了?混蛋……我,我恨死你了!」

之前,無論她怎麼拚命地掙扎反抗,都壓根碰不到他一根指頭,然而不知怎的,這一推卻居然推了個實。時影似乎有些出神,一時間竟然沒有躲開,就這樣被她狠狠一把推開,踉蹌往後退了好幾步,後背重重地撞上了走廊。

他的臉一下子重新陷入了黑暗裡,再也看不見。

「你要為他報仇嗎?」沉默了瞬,黑暗裡的人忽然問。

朱顏愣了一下:「報仇?」

這個問題讓她腦子空白了一瞬,不知如何回答。然而頓了頓,看到滿地的鮮血,想起片刻前電光石火之間發生的事情,朱顏心如刀割,忽然間哭出聲音來,一跺腳,大聲喊:「是!我……我要為淵報仇!我……我要殺了你!混蛋!」

「……」黑暗裡的人似乎震了一下,眼裡瞬間掠過一絲寒光。

「殺了我?」他低聲問,語聲冰冷,「為他報仇?」

朱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時影站在黑暗裡,饒有深意地看著自己唯一的弟子——他的眼眸是深不見底的黑,如同亙古的長夜。然而,那黑色的最深處卻隱約蘊含著璀璨的金色,如同閃電,令人畏懼。

「是!」她心裡一怒,大聲回答。

「就憑你?」忽然,時影冷笑了一聲,無聲無息地從黑暗裡走出來,「現在我反手就能取你性命,信不信?」

話音未落,他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他臉上的那種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那一刻,朱顏只覺得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可身後彷彿忽然出現了一道透明的牆,抵住了她的腳步,竟然是一步都動不了!

「要殺我?」時影冷冷道,手指指尖凝結著淡紫色的光芒,直接點向了她的要害,「等下輩子吧!」

「師……師父?」重傷的朱顏怔怔看著他,一時間沒有想到要避開——或許是長久以來的依賴和信任,讓她此刻雖然翻了臉,嘴上嚷著要打要殺,卻壓根沒想到居然真的會下這樣的重手。

他的食指如電刺到,一道凌厲的紫光如同尖刀刷地插入了她的眉心!

「師……師父?!」她不敢相信地失聲驚呼,連退一步都來不及,一下子往後直飛出去,「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立刻失去了知覺。

所有一切都平靜了,黑暗裡,安靜得連風迴盪的聲音都聽得到。

九嶷山的大神官站在這座銷金窟的最深處,一手抱著昏迷的弟子,一手點住了她的眉心,將靈力注入,逼開了逆行而上的淤血。只聽「哇」的一聲,昏迷中的朱顏嘔出了一口血,氣息順暢起來,臉上那種灰敗終於褪去。

被天誅傷及心脈,即便只是從旁波及,也必須要靜心斂氣、迅速治療。而這個傻丫頭,居然還氣瘋了似的不管不顧,想要和他動手!

時影低下頭,看著滿地的血跡狼藉,眉宇之間忽然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落寞。赤族的小公主躺在他的懷裡,唇角帶血——看她最後驚駭的表情,大概是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會真的對她下手吧?

就和八歲那年闖入石窟深處,卻被自己震飛瞬間的表情一模一樣。

這個傻丫頭……要得到多少教訓,才會乖覺一些呢?

時影低下頭看了她片刻,忽然間輕輕歎了口氣,用寬大的法衣輕輕擦去了她臉上血淚交錯的痕跡。她的臉上還殘留著片刻前的表情,悲傷、驚訝、恐懼和不可思議……

鼻息細細,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獸。

他修長的手指從她頰邊掠過,替她擦拭去了滿臉的血淚。

「嗯?喜歡什麼樣的人?我覺得像師父這樣的就很好啊!」

「既然看過了師父這樣風姿絕世當世無雙的人中之龍,縱然天下男子萬萬千,又有幾個還能入眼呢?」

黑暗裡,那幾句話語又在耳邊響起來,清清脆脆,如同珠落玉盤。每一句都令他覺得微微地戰慄,有著宛如第一次聽到的那種衝擊——只有神知道,當時的他是動用了怎樣的克制力,才硬生生壓住了心中湧現的波瀾。

那些話,她說得輕鬆。或許是因為年紀小,無心之語,說完了就忘了——卻完全不知道那幾句話給別人的心裡帶來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在伽藍白塔絕頂上,他和大司命透露了自己將要脫去白袍、辭去大神官職務的意向。然而那一刻,只有頭頂照耀的星辰,才知道他說出這句話的真正原因:是的,他曾經想過要為了她那幾句話,放棄在深山大荒的多年苦修,重新踏入這俗世滾滾紅塵。

可是,那些他曾經信以為真的話,到最後,竟然都是假的!

她真正深愛、為之奮不顧身的,居然是一個鮫人!

「廢話,那當然是騙你的啊!你……你不是會讀心術嗎?」

「是!我當然喜歡淵!從小就喜歡!你,你竟然把我最喜歡的淵給殺了!我恨死你了!」

「我要為他報仇!我要殺了你!」

她一把推開他,流著淚對他大喊。

那樣憤怒的神色,在一看到他就戰戰兢兢的她身上,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那一刻,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她內心洶湧而來的力量,也清楚地明白這句話的真實性——她是真的極愛那個鮫人,甚至可以為之不顧生死!

那一刻,他只覺得森冷入骨的寒意,和滿腔的啼笑皆非。

多麼可笑啊……多年的苦修讓他俯瞰天下,洞穿人心的真假,為什麼卻聽不出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其實只不過是敷衍奉承呢?

說到底,是他自己欺騙了自己,和她無關。

黑暗裡,九嶷山的大神官默默俯下身,展開寬大的袍袖,將她嬌小的身體裹了起來——袖子上白薔薇的徽章映著昏迷中少女的臉,如此的潔淨安寧,宛如無辜的孩童。

他想起來,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經這樣抱著她,在神鳥上掠過九天。那個被他所傷的孩子在他的懷裡,氣息奄奄安靜得如同睡去。

可是……為什麼到了今天,他們之間會走到這一步呢?

時影站在黑暗裡,將朱顏從地上抱起,用寬大的法袍卷在懷裡,低頭看著她,沉默著站了很久,腦海裡翻湧著明明滅滅的記憶。

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告訴她,自己其實並沒有殺她所愛的那個鮫人——因為生怕誤傷到了她,最後一瞬,他強行將天誅硬生生撤回,任由巨大的力量反擊自身,一時重傷至嘔血,只能任憑復國軍左權使趁機脫身離去。

而她,一睜開眼睛,就嚷著要殺了他為那個鮫人復仇!

她說要殺他,她說恨死了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眼裡燃燒著烈烈的火焰,狂怒而毫不猶豫。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女孩,似乎會永遠依賴他仰望他的女孩,怎麼忽然就變成了這樣呢?他自以為洞察人心,卻竟然從頭到尾都誤讀了她的意思。

他在黑暗的地下靜靜地不知道站了多久,心中冰炭摧折。思慮到了極處,身體微微一震,又是一口血從口中噴湧而出,濺得白衣上斑斑點點。

「算了……」許久,一句輕歎從黑暗裡吐出,無限寂寥。

算了。事到如今,夫復何言?她當然沒有錯,錯的只是自己罷了。他曾經立下誓言,要為神侍奉一生,可是到頭來卻終究動了塵心——當他起了那個不該起的念頭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即將付出的代價。

說不定,這就是懲罰吧?

「再見。」他輕輕抬起手指,沾著血跡輕輕點在了她的眉心,想要消除她在星海雲庭的這一段記憶。既然止淵沒有死,只要把這一段插曲抹去,那麼,他們之間便能恢復到之前吧?這樣激烈的對抗,撕心裂肺的宣戰,都將不復存在;而他內心最深處的那一點失落,也就讓它一起沉默下去,永遠無人知曉。

如果時光可以再倒流更多,他真想把所有的記憶都抹去。這樣的話,他從未在她人生裡出現,她也不曾陪伴過他,對彼此而言,說不定是更好的人生。

然而,當手指停在少女眉間的時候,看著她臉上殘留的憤怒,時影的眉頭微微一皺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停頓了下來。

「我不要忘記你!」

那個孩子的臉又在記憶裡浮現出來,驚惶不已,滿臉的淚水,拚命扭動著試圖躲開他的手指。

最終,他還是放下了手,歎息了一聲。

或者,這樣也好?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就讓她恨著自己吧。

第十八章:星魂血誓

等朱顏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頭頂燈光刺眼,眼前旋舞著無數銀色的光點,她下意識地又把眼睛閉上,發出了一聲呻吟,在被窩裡翻了一下身,只覺得全身滾燙,如同發著高燒,非常難受,不由得下意識地胡亂地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