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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這個喜怒無常的大神官,心裡到底想著什麼?

這個平時不動聲色的人,竟然一提到那個小丫頭就毫無預兆地翻了臉,實在是令人費解。莫非是……白風麟一向是個洞察世情的精明人,想了片刻,心裡猛然「咯登」了一下,臉色幾度變化。

「把前幾天抓到的那幾個復國軍,統統都送到後院裡去!」他一邊想著,一邊走了出去,吩咐下屬,「送進去之後就立刻離開,誰也不許在那裡停留,出來後誰也不許說這事兒,知道嗎?」

「是!」下屬領命退下。

當四周無人後,白風麟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抬起手,心有餘悸地摸著咽喉——剛剛那一瞬,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整個人便已經離地而起,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鎖住了他的咽喉,奪去了他的呼吸。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卻是令人刻骨銘心。

那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讓葉城總督在驚魂方定之後驟然湧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憤怒和恥辱來——作為殺出一條血路才獲得今天地位的庶子,他從來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更是第一次被這樣羞辱!

白風麟看著深院裡,眼裡忽然露出了一種狠意。

這個人忽然來到葉城,命令他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麼?本來是看在他是同族表親、能力高超,又可以幫自己對付復國軍的分上才答應相助的,而現在看來,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堂堂葉城總督,豈能被人這樣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的手指慢慢握緊,眼裡竟隱約透出了殺氣。

「總督大人,」正在出神,外面卻傳來了侍從的稟告,「有人持著名帖,在外面求見大人。」

「不見!」白風麟心裡正不樂,厲聲駁了回去。

「可是……」這個侍從叫福全,是白風麟的心腹,一貫會察言觀色,知道主人此刻心情不好,卻也不敢退下,只是小心翼翼地道,「來人持著赤王的名帖,說是赤王府的管家,奉朱顏郡主之命前來。」

「赤王府?」白風麟愣了一下,冷靜了下來,「朱顏郡主?」

那一瞬,他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冷月之下的貴族少女身影,心裡一動,神色不由得緩了下去問:「何事?」

福全道:「說是郡主新收了一個小鮫人,想來辦一份丹書身契。」

「哦,原來是這事兒。」白風麟想起了那個差點被復國軍擄去的鮫人小孩,「那小傢伙沒死啊?倒是命大……好,你帶他們去辦理丹書身契吧!」

「是。」福全點頭,剛準備退下去,白風麟卻遲疑了一下,忽然道:「等一下,赤王府的管家在哪兒?我親自去見見他。」

「啊?」福全愣了一下,「在……在廊下候著呢。」

「還不請進來?」白風麟皺眉,厲叱,「吩咐所有人好生伺候著。等下辦好了,我還要親自送貴客回赤王府去!」

「……」福全跟了他多年,一時間也不由得滿頭霧水。

「這個管家是赤王跟前最得力的人,多年來一直駐在葉城和帝都,為赤之一族打理內外事務,」白風麟將折扇在手心裡敲了一敲,一路往外迎了出去,低聲對身邊的心腹道,「將來若要和赤之一族聯姻,這個人可怠慢不得。」

「啊?聯……聯姻?」福全吃了一驚,脫口而出,「大人您想娶朱顏郡主?她……她可是個新喪的寡婦啊!」頓了頓,自知失言,又連忙道:「不過郡主的確是年輕美貌,任誰見了也動心!」

「原本是沒想的,只不過……」白風麟冷笑了一聲,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一銀深院,「我只想讓有的人知道:這女子我想娶就娶,可不是什麼癡心妄想!」

「是,是。」福全答應著,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不過,娶正妻可是大事……還需得王爺做主啊。」

「放心,我自然會修書請示父王。」白風麟哼了一聲,「無論如何她是赤王的獨女,說不定還會是下一任的赤王,兩族聯姻,也算是門當戶對——父王即便覺得略為不妥,我若堅持,自然也會替我求娶。而赤王,呵……」說到這裡,他笑了一聲:「赤王

估計是求之不得吧?本來這個新寡的女兒,可只有做續絃外室的份兒!」

「那可不是,」福全連忙點頭,「大人看上她,那是她的福分!」

兩人說著,便到了外間,看到赤王府的管家正在下面候著,白鳳麟止住了話頭滿臉含笑地迎了上去,拉著手寒暄了幾句,看座上茶,敘了好一番話,竟是親自引著去辦理了丹書身契。

赤王府的管家看對方如此熱情,心下不免詫異,然而聽到他十句話八句不離朱顏郡主,畢竟也是人情練達,頓時明白了幾分,話語也變得謹慎起來——白王長子、葉城總督身份尊貴,年貌也相當,他對郡主有意,自然是好事,可不知道赤王的意下如何自己一個下屬又怎能輕易表態?

有總督親自陪著,原本需要半個月才能辦好的丹書身契變成了立等可取,等管家拿到了奴隸的身契,白風麟便要福全下去準備車馬,準備親自送他們回赤王府上。管家受寵若驚地推辭了幾次推不掉,心知總督是有意親近,便不再反對。

然而,不等白風麟起身出門,福全從門外回來,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聲稟告了幾句什麼,葉城總督的臉色便頓時變了一變,脫口:「什麼?」

福全看了看管家,有點為難。赤上府管家也是聰明見機的人,看在眼裡,知道是外人在場有所不便,立刻起身告辭。

「臨時有事,分身乏術,還請見諒替在下問候郡主,」白風麟也不多留,只是吩咐手下人送上了一對羊脂玉盒,「些微薄禮,還請郡主笑納——等來日有空,必當登門拜訪。」

管家深深行禮:「恭候總督大駕。」

等禮數周全地送走了赤王府的管家,白風麟屏退了左右,臉上的笑容凝結了,變得說不出的煩躁:「怎麼回事?雪鶯居然又跑了?」

福全不敢看總督的臉色,低聲道:「是。」

白風麟氣得臉色煞白:「又是和皇太子一起?」

「是。」心腹侍從不敢抬頭,低聲道,「大人莫急,帝都那邊的緹騎已經出動了,沿著湖底御道一路搜索過來,明日便會抵達葉城。」

「怎麼搞的,又來這一出!」白風麟刷地站了起來,氣得摔了手邊的茶盞,「上次這兩個傢伙跑出帝都偷偷到葉城玩,就攪得全城上下天翻地覆——費了多大工夫才抓回去,現在沒過兩天又跑出來?還有完沒完了!」

「……」福全不敢說話,噤若寒蟬。

「雪鶯這丫頭,以前文文靜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並不是這麼亂來的人啊……一定是被時雨那小子帶壞了!」白風麟咬著牙,「還沒大婚就帶著雪鶯三番兩次地出宮,當是好玩的嗎?皇室的臉都要被丟光了!真不愧是青妃的兒子。」

「總督大人……」福全變了臉色。

白風麟知道自己失言,便立刻停住了嘴,沉默了片刻,道:「立刻派人守住葉城各處入口,特別是伽藍帝都方向的湖底御道,嚴密盤查過往行人,一旦發現雪鶯和皇太子,立刻一邊跟住,一邊秘密報告給我!」

「是!」福全領命。

「我立刻修書一封,快馬加急送去給父王!」白風麟用折扇敲打著欄杆,咬牙,「無法無天了!得讓父王把雪鶯這丫頭領回白王府裡去才行——直到明年冊妃大典之前,都不要再放她去帝都了!」

「是。」福全戰戰兢兢地點頭。

白風麟匆匆寫完了信。他一向為人精明幹練,老於世故,雖心中煩躁憤怒,落筆卻是謙卑溫文,沒有絲毫火氣——是,無論雪鶯再怎樣胡鬧,她也是白王嫡出的女兒、將來的太子妃,他身為庶子,又怎可得罪?

他壓著火氣寫完信,從頭仔細看了一遍,又在末尾添了一筆,將自己想和赤之一族聯姻的意圖略說了一下,便將信封好,交給了心腹侍從。然而越想越是氣悶煩亂,拂袖而起,吩咐:「備轎!出去散心!」

福全跟了他多年,知道總督大人心情一不好便要去老地方消遣,立刻道:「小的立刻通知星海雲庭那邊,讓華洛夫人準備清淨的雅座等著大人!」

「讓她親自去挑幾個懂事的來!」白風麟有些煩躁地道,「上次那些雛兒,扎手紮腳的,真是生生敗了興致。」

「是!」福全答應著,遲疑了一下,道,「不過,大人……明天就是兩市的春季第一場拍賣了,您不是還要去主持大局麼?」

「知道,」白風麟抬起手指捏了捏眉心,「和華洛夫人說,我今晚不留宿了。上次拍賣被復國軍攪了局,這回可不能再出岔子。」

「是。」福全點了點頭,想起了什麼,又小心翼翼地開口,「星海雲庭那邊在預展的時候看上了幾個新來的小鮫人,都是絕色——華洛夫人明天想去買回來,又怕看中的人太多,被哄抬了價格……」

「知道了知道了……那女人,真是精明得很。」白風麟不耐煩地揮手,「她看上了哪幾個,寫下名字來給我——我明天讓商會的人把那幾個奴隸先行扣下,不上台公開拍賣就是了!」

「是。」

當葉城總督在前廳和來客應酬揖讓、斡旋結交時,血腥味瀰漫了總督府深處那個神秘的院子。伴隨著鐵鐐拖地的刺耳響聲,一個接著一個,一行血肉模糊的鮫人被拘了進來,放在了那個神秘深院的地上。

「前日在港口上一共抓了五個復國軍,按照總督的吩咐,都給您送過來了。」獄卒不敢和簾子後的人多說一句話,「屬下告退。」

庭院靜悄悄的,再無一個人。那些重傷的鮫人已經失去了知覺,無聲無息地躺著,只有血不停滲出,染紅了地面。

片刻,簾子無風自動,向上捲起。

簾後的人出現在了庭院裡,看著地上那些奄奄一息的復國軍戰士,眼裡掠過一絲冷意,抬起手指,微微一點。只聽「刷」的一聲,彷彿被看不到的手托起,地上一個昏迷的鮫人忽然凌空而起,平移到了他的面前。

時影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個鮫人全身骨骼盡碎,已經接近死亡,除非再替他提回生之氣息,否則絲毫問不出什麼來——而替這樣一個鮫人耗費大力氣回魂,自然是不值得的事情。

他手指一揮,便將那人扔回了外面庭院,隨即又取了一人過來。

那個鮫人情況略好一點,還在微微地呼吸,臉色蒼白如紙,舌頭被咬斷了,一隻手也齊肩而斷,似乎全身的血都已經流盡。時影抬起右手,五指虛攏,掌心忽然出現了一個淡紫色的符咒,刷地扣住那個鮫人的頭頂,低聲道:「醒來!」

奇跡般地,那個垂死的復國軍戰士真的在他手裡甦醒過來。

「叫什麼名字?」時影淡淡開口,直接讀取他的內心。

「清……清川。」紫色的光透入顱腦,那個鮫人虛弱地動了動,眼神是散亂的,似乎有一種魔力控制了他的思維——在殘酷的拷問裡都不曾開口的戰士,雖然已經咬斷了舌頭,竟然在九嶷山大神官的手裡有問必答。

時影面無表情,繼續問:「你在復國軍裡的職位?」

「……」這一刻,那個鮫人停頓了一下,直到時影五指微微收攏,才戰慄了一下給出了回答,「鏡湖大營,第……第三隊,副隊長……」

只是個副隊長?時影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你們的首領是誰?」

「是……是止大人。」那個鮫人戰士在他的手裡微微掙扎,最終還是說出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執掌鏡湖大營……的左權使。止淵大人。」

止淵?就是那個復國軍領袖的名字?

時影微微點頭:「他之前去過西荒嗎?」

「是……是的。」那個鮫人戰士點頭,「止淵大人……他……曾經在西荒居住過……」

時影一震,眼神裡掠過一絲光亮:「他最近去過蘇薩哈魯嗎?」

「去……去過。」那個鮫人戰士微弱地喃喃,「剛剛……剛剛去過……」

看來就是這個人了?大神官不作聲地吸了一口氣,手指微微聚攏:「那此刻,他在葉城嗎?」

「他……」那個鮫人戰士被他操控著,有問必答,「在葉城。」

時影心裡猛然一震,眼神都亮了亮,繼續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他在葉城哪裡?」

「在……」那個鮫人戰士張開口,想說什麼,然而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眼神忽地變了,恍惚的臉色瞬間蒼白,如同驟然從噩夢裡驚醒一樣,大喊了一聲,竟然將頭猛地一昂,掙脫了時影控制著他的那只右手!

只聽一聲細微的響,如同風從窗戶縫隙穿入,有微弱的白光一閃而過。那個戰士忽然發出了一聲慘呼,重重墜落地面,再也不動——鮮血從他的心口如同噴泉一樣冒出來,奪去了他的生命。

「誰?」時影瞬間變了臉色,看過去。

庭院裡的垂絲海棠下,不知何時已經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有著和鮫人戰士同樣的水藍色長髮和湛碧色眸子,身形修長,面容柔美,長眉鳳目,一瞬間竟令身後的花樹都相形失色,手裡握著一把奇異的劍,劍光吞吐,眼神冷而亮,卻是鋼鐵一般。

剛才,正是這個鮫人,居然在緊要關頭猝不及防地出手,在他眼皮底下殺掉了落入敵手的同伴!

「光劍?!」那一刻,時影低低脫口驚呼,臉上掠過了震驚的表情——這種以劍氣取人性命的光劍,居然會出現在一個鮫人手上?!

他脫口:「你是劍聖門下?」

「呵……」那個鮫人沒有回答。他手裡的光劍下指地面,地上橫躺著的所有鮫人戰士,每個人都被一劍割斷了喉嚨,乾脆利落,毫無痛苦。

時影不由得微微動容:這個人獨身闖入總督府,甘冒大險,竟是為了殺同伴滅口?鮫人一族性格溫柔順從,倒是很少見到如此決斷辣手的人物。

「不,你不可能是劍聖一門。你用的不是光劍。」時影微微皺眉,端詳著對方——千百年來,作為雲荒武道的最高殿堂,劍聖門下弟子大部分是空桑子民,偶爾也有中州人,卻絕無鮫人。當今飛華和流夢兩位,也剛剛繼承劍聖的稱號,都還沒有正式開始收弟子,再無可能會收這個鮫人入室。

他不禁冷冷道:「你是從哪裡偷學來的劍術?」

那個鮫人沒有說話,手中劍光縱橫而起,迎面落下!

「不自量力。」時影皺眉,瞬間並指,指向了劍網。手指間剎那凝結出了一道光,如同另一把巨大的劍,呼嘯著虛空劈下,將迎面而來的劍網生生破開——只聽一聲裂帛似的響聲,整個庭院都為之動搖。

空中的千百道光瞬間消失,似乎是被擊潰,然後,又剎那凝聚,化為九道鋒芒從天而降!

時影的眼神凝定了起來,不作聲地吸了一口氣,迅速後退,雙手抬起,在胸口結印,瞬間釋放了一個咒術——問天何壽!這個鮫人使出來的,居然是劍聖門下最深奧的劍術「九問」!

這個鮫人,果然不簡單!

只聽轟然一聲響,劍光從天刺下,卻擊在了無形的屏障上。

時影全身的衣衫獵獵而動,似被疾風迎面吹過,不由得心下暗自震驚:他這一擊已經是用上了八九成的力量,然而卻只和那一道劍光鬥了個旗鼓相當。這個鮫人,竟是他在雲荒罕遇的敵手!

當劍光消失的瞬間,面前的人也已經消失了。

空氣中還殘存著劍意,激盪凜冽,鋒芒逼人,論氣勢,竟不比當世劍聖遜色多少。地上有零星的血跡,不知道是那個人身上灑落的,還是地上那些鮫人戰士屍體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