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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她側吸了一口氣,「這很危險,十有八九會死!」

「那是我的事。」蘇摩的聲音完全不像一個孩子,把小小的手擱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取出它!我……我討厭它,再也不願意和它共享一個身體了。」

朱顏蹙眉看了這孩子片刻,道:「不行!你太小了。成年鮫人動那種刀子十有八九死都會在當場,何況你這個小兔崽子?要知道我現在是你的主人,萬一你死了我怎麼和魚姬交代?」

「你才不是我的主人,」蘇摩冷冷截口,「我沒有主人!」

「喲,人小心氣高嘛!覺得自己很厲害對吧?"她嘲諷地把這個瘦小的孩子提了起來,在眼前晃悠,「聽著,無論你承不承認,現在你就是個什麼也不是的小兔崽子,處於我的保護之下!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放開我!」那個孩子憤怒地瞪著她,「我寧可死,也不要繼續這樣下去!」

孩子的語氣冰冷而強硬,說到「死」字的時候,音節鋒利如刀,竟讓朱顏心裡微微一愣,倒吸了一口氣。

這個孩子,不是在開玩笑。

她放緩了語氣,道:「聽著,剛才那個申屠大夫的話只是一家之言,等我再去問問空桑其他大夫,看看是不是有別的方法可以讓你……」一邊說著,她一邊用手指戳了戳孩子柔軟的肚子,道:「讓你安全一點地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

「放開手!」那個孩子拚命想從她的手裡掙脫,「別碰我!」

我不是不想給你治病,只是想替你找到最合適的法子而已。我可不敢拿你的小命去冒險。」她歎了口氣,看到孩子還是在奮力掙扎,不由得怒從心頭起,冷哼了一聲,「不過,你得給我安分一點。不許亂動,否則——」

她揚了揚手,恐嚇:「可別怪我打你屁股!」

「……」那個孩子一下子僵住了,死死盯著她,臉色刷地蒼白,眼裡幾乎要露出咆哮的表情來,卻最終還是咬緊了嘴唇,沉默下去。

「怎麼,怕了吧?」朱顏施施然鬆開了手,把這孩子扔給了旁邊的盛嬤嬤,滿懷得意——哎,以前在師父那兒受的氣,今天可終於有地方發洩了,原來有個任人欺負的小跟班的感覺竟然是那麼好!

「管家,記著明天替我去總督府上一趟,給這個小兔崽子辦一張丹書身契。」她轉身吩咐,「奴隸的名字寫蘇摩,主人的名字就寫我,知道麼?」

「是。」管家領命。

背後傳來孩子憤怒的聲音:「我沒有主人!」

「呵呵,這可由不得你。」她笑嘻嘻地看著這個炸了毛的小鮫人,明麗的臉上浮現出促狹的笑容,捏了捏孩子的面頰,「回頭我用黃金打一個項圈,用寶石鑲上主人我的名字套在你脖子上——包準其他鮫人奴隸都羨慕你!」

看著那個孩子憤怒而蒼白的小臉,幾乎要殺人的眼神,她卻忍不住舒暢地大笑起來。哎呀,真好玩,有了這個小傢伙,估計回到西荒也不會無聊了,這一趟出來還真是值得。

她笑著笑著,忽然想起了什麼,眼神便是一暗。

是的,這一趟出來,其實並不是為了去帝都見駕,反而多半是為了半路要經過的葉城——從天極風城出發時,她心裡其實是懷著一個隱秘的願望的,怎麼一路走到這裡,居然就忘了呢?

是的,她是為了淵而來。

淵。那個名字如同一點暗火,從少女情竇初開的懵懂年華開始,在她內心一直幽幽燃燒。那灼熱的傷痛感,從未因為離別而熄滅。

她十八歲了,經歷了出嫁、喪夫,終於可以獲得一點自由,來到這裡尋找來到這裡尋找他——葉城會聚了雲荒大地上一半的鮫人,也是淵經常提起的地方,據說他昔年也是從葉城來到的赤王府。那麼,如果他離開,很可能也會回到這裡吧?她從西荒不遠千里來到了這裡,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遇到他。

在出發之前,她曾經在神像面前默默許下過願望。

可這一路到了現在,卻還是沒有任何蹤影。

「嬤嬤,明天開始,我要去葉城四處轉轉了,」朱顏抬起手,輕輕撫摸著貼身佩戴的那個墜子,開朗的眉間有淡淡的憂愁籠罩,「我要去找一個人……如果葉城也找不到,那我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盛嬤嬤在一邊看著,也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是的,她知道這個孩子心裡在想什麼。

三年前,當她看到這個貴族少女眉宇之間出現這樣的愁緒時,便知道這個自己親手帶大的小郡主已經不再是孩子了,她心裡有了事,再也不能如同童年時候那樣無憂無慮。

可是,郡主啊……你又知道那個鮫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你還小,成長在一個小天地裡,還沒見過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所以還不明白自己所喜歡的,到底是一個想像中的幻影,還是一個真實的人吧?

第十三章:風雲會

葉城總督府。午茶時分,幽靜的庭院裡只有春日的鳥啼,廊下微風浮動著花香,空無一人,一隻雪白的小鳥兒站在高高的金絲架上,垂著頭瞌睡。

「前日擒回來的那幾個復國軍戰士,都已經下獄拷問過了,」白風麟合上了手裡的茶盞,和對面的人低聲道,「所有的刑罰都用上了,還是一句都沒有招供——唉,那些復國軍,個個簡直都不是血肉之身一樣。」

對面空無一人,只有一道深深的珠簾低垂。

簾幕後,隱隱約約有一個影子寂然端坐。

「倒是硬氣。」簾子後的人淡淡道。

白風麟歎了口氣,道:「那些鮫人,估計是破身劈腿的時侯就死過了一次,吃過常人吃不了的苦,所以反而悍不畏死吧?刑訊了一天一夜,已經拷問得殘廢了,舌頭都咬斷,卻一句話都不招。」

「就算舌頭斷了,也容不得他們不招。」簾子後那個人微微冷笑,「等會兒把為首的那個鮫人帶到我這裡來,我自然有法子讓他開口。」

「是。」白風麟知道對方的厲害,「馬上就安排。」

「復國軍的首領是誰?"簾子後的人低聲,一字一頓,「不惜代價,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

「……」白風麟很少聽到對方波瀾不驚的語氣裡有這樣的力度,不由得微微倒吸了一口氣,笑道,「影兄乃世外高人,怎麼也對復國軍如此上心?倒是在下的運氣了——最近他們鬧得凶,讓葉城雞犬不寧啊。」

「何止葉城,"簾後之人低聲,語音冰冷,「燎原之火,若不及早熄滅,將來整個雲荒都會付之一炬!」

「整個雲荒?」白風麟愕然停頓了一下,大不以為然,又不好反駁對方的意見,只能笑道,「復國軍建立了那麼多年,那些鮫人來回折騰也不見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影兄是多慮了吧?」

簾後的人只是淡淡道:「世人眼光短淺。」

「…...」被冷嘲,白風麟狹長的眼睛裡有冷光一掠耐,卻壓下了怒火,笑道,「說的是。在下不過是紅塵裡的一介俗人,見識又豈能和大神官相比?」

「知道就好。」簾後的人居然沒有說一句客氣的話,頷首。

白風麟知道這個人素來性格冷傲,孤芳自賞,完全不懂應酬交際,說出的話自然是不顧及別人感受,握著折扇的手微微握緊,好容易才忍下了這口氣,笑道:「前兩天我按照吩咐,把葉城所有的鮫人奴隸名冊都拿過來了——不知影兄看了多少?如果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儘管開口。」

「已經看完了,」簾子後的人淡淡道,手指微抬。一道無形的力量瞬間將簾子捲起,一大堆簡牘書卷如同小山一樣平移出來,整整齊齊地停在了葉城總督的面前,「你拿回去吧!」

簾子捲起,春日午後的斜陽照在一張端正冷峻的臉上。

九嶷山的大神官穿著一身白袍,坐在深簾背後,眉目俊美,凝定冷肅,宛如雕塑。

垂落的黃金架子上停著一隻通體雪白、有著朱紅色四眼的飛鳥,身側放著一把傘——傘上的那一枝薔薇蜿蜒綻放,和對面葉城總督衣衫上的薔薇家徽遙遙呼應。

那,是白之一族的標記。

自己的父親、當代的白王,和時影的母親、去世的白嫣皇后,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說起來,他們兩個人身上其實流著四分之一相同的血,是嫡親的表兄弟——可是,為什麼每次自己看到這個九嶷山的大神官,都覺得對方遙不可及呢?

他知道這個驚才絕艷的表兄本來該是空桑的皇太子,君臨雲荒的帝王。可是卻因為母親的緣故不為北冕帝所喜,生下來不久就被逐出伽藍帝都,送到了神廟當了神官。

而青妃所出的皇子時雨,取代了他的位置。

我們白之一族皇后所生的嫡長子,居然被廢黜驅逐了?可恨……可恨啊!」有一次,白王喝醉了,喃喃地對著兒子說出了心裡的話,「風麟,你要多親近親近表兄……知道嗎?他,他才是真正的帝王!青族的那個小崽子算什麼東西!遲早我們……」

他恭謹地領命:「是,父王。」

是的。時影是帝君的嫡長子,即便沒有被冊立為皇太子,如今卻也是九嶷神廟的大神官,將來少不得會繼承大司命的位子,成為空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對這樣的一位表兄,自己是萬萬怠慢不得。

所以,當這個本該在九嶷神廟的人忽然秘密來到葉城,提出一系列奇怪的要求,自己也全數聽從了,並沒有半句詰問。更何況,大神官還主動提出要幫自己對付城裡鬧得兇猛的復國軍,更是正中他的下懷。

「你給的資料很齊全,涵蓋了近三百年來葉城所有的鮫人奴隸買賣名冊。」時影淡淡道,「只可惜我從頭看了兩遍,毫無收穫——在冊的鮫人奴隸一共二十七萬三千六百九十一名,沒有一個人是我想要找的。」

「……」白風麟沒想到他在短短兩天內居然看完了這海量的資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樣驚人的閱讀能力和記憶力,遠遠超乎正常人,難道也是靠著修行術法獲得的?

他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你確認你所要找的那個鮫人,眼下就是在葉城?」

「是。」時影淡淡,只回答了一個字。

他說是,便沒有人敢質疑。

白風麟皺著眉頭,看著那如山一樣的資料,道:「不可能啊……葉城不敢有人私下畜養鮫人奴隸!你看過屠龍戶那邊的鮫人名冊嗎?那兒還有一些剛從海裡捕獲,沒有破身、沒有被拍賣的無主鮫人」

「看過了。」時影冷冷道,「都沒有。」

白風麟皺眉:「那個鮫人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時影語氣平靜,淡淡,「既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性別,更加不知道年齡和具體所在。」

白風麟愕然——這還能怎麼找?連個性別年齡都不知道!

「但我所知道的是:祂最初曾在葉城待過,然後去了西荒,最近一次出現,是在蘇薩哈魯。」時影淡淡道,「而現在,祂應該已經回到了葉城——祂誕生的地方。」

「……」白風麟忍不住問,"這些都從何得知?」

「觀星。和螻蟻般的芸芸眾生不同,那些可以影響一個時代的人,祂的宿命,被寫在星辰上的。」時影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卷宗資料,語氣裡第一次透出敬意,「當我察覺到那片歸邪從碧落海上升起時,就全心全意地追逐了祂整整三年。可惜,每一次我都錯過了祂……」

連大神官也無法追逐到的人,豈不是一個幻影?

白風麟看著卷宗,慢慢明白了過來:「你看完了所有資料,發現這上面所有的鮫人都不符合你上面說的軌跡?」

「是。」時影淡淡,「祂不在這上面。」

「那又能在何處?葉城的所有鮫人名錄都在這上頭了!」白風麟苦思冥想,忽地一拍折扇,驚呼起來,「難道……那個祂,竟是在復國軍?!」

是的,按照目下的情況,如果在葉城,卻又不在奴隸名冊上的,那就唯有復國軍裡的鮫人了!

時影頷首:「這個可能性最大。」

「難怪你要幫我清剿復國軍!原來是在追查某個人?」白風麟恍然大悟,「好的,我立刻去吩咐他們,把那幾個復國軍俘虜都移交給你處理。」

「盡快。」時影不再說什麼,手指微微一動,捲起的簾子「刷」地落下,將他的臉重新遮擋在了暗影裡。

這樣的意思,便是談話結束,可以走人了。

葉城總督也識趣地站了起來,起身告退。然而,剛走了幾步,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忽地回過頭,笑道:「對了,前幾日在葉城外,我倒是見到了赤之一族的朱顏郡主——原來她竟也跟著赤王來了這裡。」

「哦?」時影不置可否,「是嗎?」

白雕笑道:「那位朱顏郡主,聽說曾是影兄的徒弟?」

「是。」時影淡淡道,似不願多說一個字。

「名師出高徒。難怪身手那麼好。被一群鮫人復國軍拖入海底圍攻,居然還能劈開海逃出一條命來!」白風麟讚了一聲,似是躊躇了一番,又道,「聽說……她剛剛新死了丈夫?」

「是。」時影繼續淡淡地說道,語氣卻有些不耐煩。

「可惜了……」白風麟歎了口氣,「若不是她剛嫁就守寡,實在不吉利,我倒是想讓父王替我去赤王府求這一門親。」

「……」簾子後的眼睛瞬間銳利起來,如同有閃電掠過。

「赤王的獨女,人漂亮,又有本事。若能娶到,必能添不少助力。」白風麟忍不住自言自語,「只可惜偏偏是個新喪夫的寡婦,我身為白王的繼承人,再娶過來當正室,未免貽笑大——」

話說到一半,他的呼吸忽然停住了。

空氣忽然凝結了,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驟然從半空降臨,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將葉城總督硬生生凌空提了起來,雙腳離地!

他頓時喘不過氣來,拚命掙扎,一句話也說不出。

「住嘴。」簾幕後暗影裡的人隔空抬起了兩根手指,微微併攏,便將簾子外的人捏了起來。一雙眼睛雪亮如電,冷冷地看著被提在半空中掙扎的葉城總督,半晌才用森然入骨的語氣開口,「我的徒弟,哪裡輪得到你們這些人來說三道四?」

兩根手指驟然放開,凌空的人跌落在地,捂著咽喉喘息,臉色蒼白。

然而,等白風麟抬起頭時,簾幕後的影子已經消失了。他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這個庭院,心裡驚駭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