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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荒·鏡 第109章

「這世間的種種生死離合 來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愛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愛過你,那我就永遠不會忘記。

「但、請你原諒——

「我還是得 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下去。」

失神的剎那,碧藍色的水中,忽然蕩漾起了一陣天籟般美妙的歌聲。

真嵐轉頭望去,只見有一行鮫人手牽著手,從鏡湖的深處游弋而來。水一波一波蕩漾,映著頭頂投下的日光,歌聲從鏡湖深處升起,充滿在整個水色裡。

那樣聲音,幾乎可以遏住行雲,停住流水,讓最兇猛的獸類低頭。

鮫人是天地間最美的民族,擁有天神賜與的無與倫比的美貌和歌喉,因此也成為取禍之源。在海國滅亡後,無數鮫人被俘虜回了雲荒大陸,淪為空桑貴族的歌舞姬。

百年前,在當著承光帝皇太子的時候,他也曾聽過後宮鮫人美女的歌唱,並為之擊節。然而轉瞬光陰荏苒,在無色城裡,已然已有百年未曾耳聞。此刻乍然聽得這樣一首歌,不由得恍如隔世。

「真嵐皇太子?」在恍惚中,聽到了一句問話,抬起頭,就看到一雙碧色的眼睛靜靜停在前方水中,一行披甲的鮫人齊齊躬身行禮,「奉左權使之令,來此迎接閣下前去鏡湖復國軍大營。」

言畢,那個為首的鮫人望了那笙一眼,彷彿注意到了少女手上戴著的皇天,眼神一變,卻沒有說話,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

一看到那些眼睛,真嵐眼神就凝了一凝。

有敵意…在這些前來的鮫人眼裡,依然保留著對空桑人的千古敵意!

然而他的手只握緊了一剎就鬆開了,吐出一口氣:也是,即使和蘇摩結成了盟約,成為暫時的同伴,但是兩個民族之間沉積了千年的仇恨、又怎能一時間就立即抹去?只怕,這一次復國軍下到鬼神淵奪回封印,也是做的不情不願。

他不由自主地想將那笙拉到身後,然而那個丫頭卻急不可待地蹦了出去。

「左權使?」那笙聽到這個稱呼,止不住地歡呼起來,「炎汐知道我們來了麼?…快,臭手,我們快去!」

不等真嵐動身,苗人少女已然隨著一股水流向前方急速漂出,轉瞬變成一點。

「真是的…」真嵐站在水裡,望著那笙急不可待奔去的身影,嘴角緩緩浮出了笑意,搖頭,「原來這丫頭學了輕身術,除了逃命、還有這樣的用處?」

然而空桑皇太子並沒有急著起身追趕,他的眼睛望著水面上浮動的白塔的倒影,眼神複雜,彷彿還在某種情緒裡動盪不安。

許久許久,他說了一句突兀的話:「方纔那首歌…很美。」

旁邊的那名鮫人雖然奉命來迎接,但對著空桑的皇太子,眼底裡的光芒卻隱隱如針,此刻聽得這個問題,忽地冷冷開口道:「傳說中,這首《潮汐》是當年海皇純煌在少年時,為送別白薇皇后而做。只可惜,就算是白薇皇后也只是將他當作了朋友,而不是『同類』。」

真嵐身子微微一震,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復國軍戰士注意到了空桑皇太子臉上的變化,不再多說,只是俯身低聲道:「前方戰亂,水路不通,還請皇太子緊跟我們前往大營。」

「前方戰亂?」真嵐失驚。

「不錯。滄流靖海軍團對湖底我軍大營進行圍攻,已然進行了數日。」復國軍戰士往前引路,淡淡回答,「左右權使都在指揮戰鬥,無法分身前來迎接。」

真嵐卻驀地變色:「你們怎麼不早說?那笙…那笙她已經跑出去了!」

那個鮫人笑了起來,神色裡有某種譏誚:「我知道。」

真嵐看到那種神色,心裡驀地一冷——這些鮫人,是故意的?

「這個戴著皇天的丫頭,便是讓我們左權使炎汐違背昔日諾言、變身為男子的人?」頓了頓,來者的聲音冷肅下去,隱隱憤怒,「用美人計離間我們復國軍!你們這些空桑人,讓我們內部起了多大的紛爭!長老們的憤怒讓左權使幾乎被免職,你知道麼?」

真嵐怔住,喃喃:「什麼美人計?胡說八道。你們連這個都要管…」

說到最後,皇太子的眼神裡也帶了怒意:「連別人的變身都要管?!」

「連自由都沒有,連生存都不能,還談什麼相愛!」那個鮫人戰士卻首先憤怒地發問了,眼裡的怒意宛如爆發,忘記了對來客的禮儀,「你們空桑人,會真的愛鮫人麼?連自由都不給我們,還來奢談什麼相愛!」

真嵐默然地在水中凝望著那一行鮫人戰士——那些戰士裡,一小半是魚尾人身的原始鮫人,而大半都是分身過的有腿鮫人。那些在水中的雙腿顯得如此怪異,讓人不自禁的想起那裡原本應該是一條曼妙靈活的魚尾,然後不寒而慄。

復國軍戰士裡,大部分都是從雲荒路上奴隸主手裡逃出來的鮫人奴隸吧?

經歷過分身劈腿的痛,搾取珠淚的苦,這些以各種方法出逃而投身於復國運動的鮫人們,心裡定然積累了深厚的苦痛,相互之間有著戰友般的約定,對空桑和滄流有著難以言表的深切恨意。

真嵐望著那一雙雙充滿了憤怒和敵意的眼睛,在心裡歎息了一聲。

在桃源郡,當他和蘇摩的雙手握在一起、定下空海之盟的時候,他就知道那道深不見底的裂痕依然存在。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身感受到這種巨大的鴻溝。

迎客的歌聲還在水中迴盪。

潮汐漲落,亙古不變,而歌者卻已換了多少人?

在七千年屈辱的奴役中,無數的死亡和仇恨如歲月的巨大足印碾過,踏碎了久遠時海國和雲荒之間曾有過的、那一點點可憐的溫暖回憶。

千年之前的海皇純煌和白薇皇后,是否預料過如今這兩族之間至今難解的種種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