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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荒·鏡 第28章

「對了,一直沒問你的名字。」沉默片刻,西京問那個鮫人隊長。

「寧涼。」那個鮫人只是短促地回答,毫無熱忱。

西京忽然明白過來,這座康平郡的天香酒樓、定然是傳說中「海魂川」的一站——那是用來幫助鮫人奴隸逃脫,回歸自由的地下途徑。

他從汀嘴裡聽說過那一條秘道。據說海魂成立於空桑的最後一個王朝:夢華王朝中期,一直延續了幾百年。漫長的逃離途中、沿途一共設有九個落腳點,每個都有復國軍專人負責、存儲了大量的財物,以便給逃脫的奴隸提供最大程度的庇護。

成功逃離的鮫人奴隸,最後都會來到鏡湖最深處的復國軍大營,和同族匯合。

後來滄流帝國建立,各方的統治不斷加強,海魂也受到了殘酷的破壞。百年來九個驛站已被毀去五個,剩下四個更是深藏在雲荒的各處,除了復國軍之外沒人知道。

「現在我們走的水路,就是『海魂川』?」他脫口問。

那個鮫人戰士微微一驚,顯然是沒料到這個空桑人如此瞭解。

「前面是,不過終點有改變,」鮫人回答,「你去的是九嶷。」

彷彿沒什麼可說的了,兩人之間便又沉默下去。正在尷尬之間,旁邊簌簌一聲響,一個人從澤蘭中鑽了出來,卻是換好了衣服的那笙。

「餓了,吃飯吧!」她卻是一臉輕鬆,俯身拎起地上拍打雙鰭的魚,對他們晃了晃,然後輕快地跳上了路邊——廢墟裡還有殘火明滅,正好可以用來烤東西。她高高興興地開始晚餐的準備:尖利的石片用來刮魚鱗,樹枝用來穿魚烤,紅芥的葉子可以包魚吃。

「哎,別吃那條文鰩魚。」在她忙活的時候,卻聽到有人問。

抬起頭,看到的是那個一路死樣活氣的鮫人——他肩頭還停著另一條魚,不停鼓著鰓拍著鰭,盯著地上被草葉穿鰓的同伴看,魚眼快要彈出來,一副焦急的樣子。

「可以,」那笙白了他一眼,「用你肩上那條來換。」

「…」寧涼被她搶白,慎重道,「我們海國的習俗,文鰩魚是不能殺的——這種魚有靈性,朝游北海暮棲蒼梧,可以和鮫人對話。海皇每次誕生的時候、它們便會簇擁在旁。」

「可我肚子餓。」那笙沒好氣,撥弄著魚,把雙鰭扯開,「我又不是海國人。」

寧涼臉色青白,眼裡有憤怒,卻不知該如何和這個中州女孩溝通。

「唉,丫頭,好歹看在炎汐也是海國人的份上,忍一會餓吧。」西京看不過去,在旁邊懶懶說了一句,「再鬧,我就把你收進酒葫蘆關著啦!」

聽得「炎汐」兩字,寧涼的臉色卻微微一動。

「你敢!」那笙蹙眉,傲然,「你現在關不住我!我會破解那個法術了,哼!」

這一路上,起先她每日被關在葫蘆裡打包上路,大叫大鬧也不管用,最後她想起了真嵐給她的那一冊書,便急急翻開、尋起了破解這個禁咒的方法。然而,不料一翻開那本書,苗人少女就不由自主地被書中各種神奇的法術深深吸引。

一個多月後,在西京遭到又一次圍攻、重傷不支之時,葫蘆裡的少女自行掀開蓋子冒了出來,用剛學會的拙劣咒術勉強抗住了剩下的殘兵,扶著他匆匆逃入康平郡,踉蹌跑去向天香酒樓的老闆娘求助。

自從那一次後,她終於從那個殘留熏天酒氣的牢籠裡逃出來了。

然而,聽得炎汐的名字,那笙微微歎了口氣,將文鰩魚放開:「算啦,不吃就不吃!我另外去找吃的就是,總不成餓死。」

銀色的飛魚一得了自由,便拍打著雙鰭躍起,尾巴一卷、最後還不忘打那笙一下,然後飛快地向著伴侶飛去,和寧涼肩上那條文鰩魚一起,雙雙竄入了水中。

「什麼嘛…」捂著被魚尾拍中的臉,那笙恨恨。

西京換下了水靠,疲憊地坐在岸邊,把玩著那把銀白色的光劍,側頭看著苗人少女——那笙在沿著溪水尋覓,翻動著石頭尋找貝殼魚蝦,折下水芹菜和紅芥,開始準備著晚上的飯。然而,連日的衝殺劫難、已經讓這張無憂無慮的臉上也有了困頓的疲憊。

已經快到蒼梧郡了…眼看離九嶷已經不過數百里。

然而,經過昨日那一次遭遇戰、顯然征天軍團變天部已經得知了自己的方位,所有滄流帝國軍隊的追殺也將不期而至吧?剩下的幾百里,只怕每前進一步都要用屍體鋪就!

西京活動了一下手腕和腿部,傷剛剛癒合,一動就是鑽心的痛。

「這位姑娘,認識炎汐麼?」寧涼望著那笙的背影,忽然問。

「是啊。」西京笑了起來,「是讓你們左權使變成男人的女孩,讓人頭痛的丫頭啊。」

「哦…」寧涼低聲應了一個字,神色奇異。

「你也認識炎汐吧?」西京挑著眉毛,問。

「何止認識,」寧涼淡淡道,神色不動,「多少年的戰友了。」

頓了頓,忽地冷笑:「還說什麼為了復國捨棄性別…到最後,還是抵不過心底那一點本性萌動?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誇下那樣海口。」

西京眼神驀然一沉,不再接口,轉頭:「丫頭,弄好了就過來!」

「哎!」那笙在那邊折騰了半天,抬起頭來,「酒鬼大叔你傷口沒好,不能吃有腥氣的,我得另外替你挖一些木薯來——對了哦,」她挽起袖子用短刀在泥地裡挖,忽地轉頭問寧涼:「你們鮫人吃不吃魚?不吃的話我多挖一點木薯好啦。」

寧涼卻一直看著她,不說話。

風在曠野裡吹拂,帶來澤之國特有的溫潤氣息,宣告著初夏的來臨。

用前襟兜著一堆塊莖,那笙歡喜地沿著道路往回跑。路面坑坑窪窪,跑得滿腳泥巴,兩邊尚未燃盡的房子還在暮色中辟辟啵啵地響著。那笙看著明滅的火舌,興高采烈地想著:這樣就不用生火可直接在廢墟上烤了。

挑了一處火還在燒著的地方,她撥拉著燃燒的木頭——大概是坍塌下來的樑柱——扒出一個小坑來,然後將木薯用河邊濕泥裹了,直接扔進火堆裡去,用滾燙的灰捂上。這樣,不出一個時辰木薯就會熟了。自幼在中州戰亂中流離,打理這些自然是熟極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