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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荒·鏡 第12章

離珠一下滾落,然而身形卻輕捷、也不見她如何動作,身子尚未落地便是輕輕一躍,正好跌入身側空座上。然而臉上卻是一副驚嚇的表情,不知所措地看看巫抵、又看看九嶷王。

那一聲斷喝驚動了所有人。回頭之間,只見巫抵右首間挾了一隻杯子。

九嶷王臉色微微一遍,他認得那便是片刻之前、巫抵向著對岸聲音傳來出甩出的空杯。

「大人,怎麼了?」玄天部的律川將軍詫然詢問,手已按上佩劍。

「沒什麼。」巫抵想了想,卻只是淡淡回答,一揮手,「你們喝你們的去!」

軍隊領命而去,滿座重又起了歡聲笑語。然而巫抵默然坐入椅中,手指只是微微一動,那只空杯子忽然活了一般的跳了起來,在半空中一連躍了幾次,扭曲著變形,彷彿痛極而掙扎,然後霍然化為一堆灰燼。

「什麼『影像』都沒有『盛』回來麼?這般厲害的術法…」巫抵鬆開手,看著指間沁出的血絲,「是誰?」

黑袍的元老霍然抬首,注視著身側的九嶷王,一字一頓:「對岸,來的是誰?」

九嶷王看著巫抵指間的血,似乎有點失神,許久才道:「一個一百年前的故人。」

「百年前?」巫抵霍然警惕起來,「空桑餘黨?」

片刻的沉默,九嶷王看著北方湛藍的天,吐出一口氣:「是。」

傳說中,只要看過碧落之海的人、便會在蔚藍中忘記一切煩惱憂愁;而在滿月之夜注視鏡湖波光的人,一定會看見內心裡最渴望得到的東西、不顧一切縱身躍入。

而見過蒼梧之浪的人,則將被永遠的埋葬。成為龍神不熄憤怒的殉葬品。

還沒有穿出密林,只覺空氣驟然冷了下來,風的流動開始加快,樹木獵獵作響,向著一邊傾斜。四周沒有絲毫人煙,甚至也沒有生靈活動的跡象,連地上的草都開始稀疏起來。露出的岩石地面上,居然乾淨得連一粒塵砂都看不到。

「快到了。」彷彿是畏懼什麼,女蘿們紛紛將肢干縮入了地下,悶悶地提醒。

蘇摩卻沒有停頓一下,逕直走向越來越烈的風中。

腳步踏到的地方,已經寸草不生。耳邊已經有隱隱的轟鳴,裸露的岩石上傳來劇烈的震動,一下,又一下,彷彿地下有激流暗湧。蘇摩心猛然跳了一下,深碧色的眼裡閃過一絲雪亮,卻只是默不作聲的往前走。

風猛烈得如同刀子,將區域內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斬殺,一切生靈都無法存在。

蘇摩開始走的越來越慢,手指不做聲地握緊,那些無形的引線扣著他的指節。肩頭的傀儡被他微微一拉,已經由漫不經心的搭拉狀霍然挺身坐起。那小偶人的眼睛裡,閃出了某種狂喜的意味,開始自行地動了起來,左顧右盼。

「少主,前方三十丈。」女蘿的前進速度遠遠不及他,已經落後甚多,在地底傳來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也已經微弱,「前方三十丈,蒼梧之淵。」

蒼梧之淵!

蘇摩的腳步踏落在裸露荒涼的岩石上,感覺地底在一下一下地震動。

那種震動、居然從腳底一直傳入了心底去。

彷彿炸雷一個接著一個在地底下響起,震的地面微微抖動。空氣中有冷冷的水氣,卷在劇烈的風裡吹到傀儡師的臉上,那種帶著死氣的水的味道、讓生於海上的鮫人都微微震驚。那該是流向冥界的黃泉之水,每一滴水裡,都有血淚般苦澀的滋味,帶著邪異的力量。

若不是他身懷異術,僅僅這些風、這些水氣,就足夠讓人粉身碎骨。

那是——那是——某一種腐朽的、絕望的、瘋狂的力量,蟄伏在地底,已經幾千年。

地面的搏動越來越激烈,彷彿地下有地火在運行,有什麼就要立即掙脫束縛、裂土而出。蘇摩走向前方,眼神漸漸雪亮。地底下那個搏動彷彿有莫名得力量,居然催起了他久已平靜的心,竟隱隱合著地底下那個節拍。

他聽到了巨浪拍擊在岸上的聲音,紛飛的水珠簌簌落到他臉上。他感覺到了血和淚的味道——已沉積千年。劇烈的氣流捲起他的衣角,竟展開得獵獵如刀。

「少主,」地底下女蘿的聲音已經落後很遠,「小心,前方三丈。」

話音落下的時候,傀儡師的腳已經踏上了崖邊那塊突兀的巨石。

巨石之下,裂淵萬丈。

那便是蒼梧之淵?

總以為是如何浩淼的深淵,令千年來無人能渡,卻不料是眼前寬不過十丈的一線。然而,那一線沉沉墨色、卻彷彿是地獄之門裂了一線,放出烈烈紅蓮之火、惡鬼怨念洶湧如許。

傳說中,星尊帝合六部之力擒回龍神後、揮劍裂土,劈成蒼梧以囚蛟龍。淵成後放下金索、封閉深淵,故唯余一線。之後數千年,不見天日的蛟龍便只能在地底怒哮,卻始終無法回到大海。

雖然寬不過十丈,然而站在這裡,居然望不到彼岸。

也不是風浪阻隔,也不是霧氣凜冽,只是望不到那邊近在咫尺的九嶷郡土地。就如憑空忽然起了透明的羅網,將所有人的視線都隔斷——回顧深淵這邊蒼梧郡,卻也是方圓數十里之內都是慘白一片,毫無生的氣息。

蘇摩忽然一驚,發覺了什麼似的低頭看去——果然,自己、居然沒有影子!

死寂中,他更加清晰地感覺到地底一下下的震動。

彷彿這深淵地底的搏動,才是這一片土地上唯一的「活」的象徵。傀儡師終於明白了自己已經進入一個力量駭人聽聞的結界中——這個結界封印了一切有生命的東西。在這裡,沒有生死的輪迴,沒有日夜的更替,這是一個硬生生靠著強大靈力封閉起來的時空。

是有一種無比強大的力量,將這一塊土地封印,讓它生生從雲荒上割裂了出來。

蘇摩站在淵旁突兀的巨石上,只覺風浪如刀割面而來,他微微動了一下腳,堅硬的岩石居然被他隨便踩下一塊來,直墜那一線深淵。

「嗤——」一陣白煙升起。風浪捲來,尚未墜入淵中的石頭居然煙消雲散。

傀儡師拍拍肩頭的偶人,默不作聲地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