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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好!」在他倒轉手腕,將空碗展示給牧人看時,周圍爆發出了一陣叫好。雲煥只覺胸腔中有烈火直燃燒上來,他勉強運氣、壓住胸臆中的不適。然而轉眼看到央桑嘴角浮出滿意的笑,從旁邊女奴珠珠手裡接過了滿滿一大碗酒,又開始曼聲歌唱。

無論如何先要順著這群牧民。雖然胸口煩悶,雲煥卻是一直清楚的,蹙眉抬手。

「好了,你們不要再灌他喝酒了。」然而他的表情逃不過慕湮的眼睛,恍然明白這個高大的弟子是不能喝酒的,空桑女劍聖微笑起來,欠身探手從弟子手中拿過了酒碗,放在唇邊輕輕啜了一口,算是禮節,對羅諾頭人開口,「他要喝醉的。我替他喝了。」

羅諾頭人看到小女兒端著酒碗唱歌的情態、便知道向來高傲的央桑動了心,正在頭痛如何把這個胡鬧的女兒拉開教訓一頓,聽到女仙如此吩咐,正好發作起來,叱喝:「央桑!快別在這裡湊熱鬧了,還不給女仙獻舞?」

「跳舞!跳舞!跳舞!」周圍的牧人一起鼓掌,大聲有節奏地喝采起來。

央桑雖然受了父親訓斥,然而聽到要她表演舞蹈、卻也正中下懷——雖然唱歌不行,可跳起舞來、這個大漠還沒有超過她的!

「你會不會跳舞?」放下酒碗,紅衣的小公主對著雲煥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伸手邀請面前這個高大英武的青年人——這才是天神賜給她的人呢!鷹一樣矯健、豹一樣輕捷,卻有著英朗的五官和冷亮的眼睛…比其姐姐的那個琴師、草原上那些牧民,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大漠女兒向來灑脫磊落,從來不懂掩飾,伸手邀請:「來跳舞吧!」

「跳舞!跳舞!跳舞!」周圍的牧民聽到這個邀請,更加高興,用熱烈的歡呼和有節奏的鼓掌來表示著對這位貴客的歡迎,聲浪一波波湧來,不容抗拒,「火!火!火!」

「羅諾頭人,別為難他,」雖然只是稍微啜了一口,然而牧民釀的烈酒讓慕湮蒼白的臉燒出了紅暈,她笑著為弟子解圍,「他不會…」

「我會。」眼看師傅已經是第二次為自己對別人請求,也許是那一碗烈酒的效力,雲煥脫口便是答應了兩個字,將手中空碗一摔、大踏步走入了人群。

慕湮也一時愕然,忽然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煥兒會跳舞?在軍中,難道除了步戰、馬戰、水戰之外,他還學過跳舞?

然而空桑女劍聖不曾知道,在帝都那高高的城牆下,浮華卻嚴苛的階層有著他們自己的交遊方式。貴族中無論男子還是女子,對於舞蹈或者辭賦或者樂器,自小都受到嚴格的教導,少年時起便要隨著父母出席各種盛宴,每每在酒酣耳熱之餘需要起來助興,嶄露頭角為家族爭得聲譽——十巫中最年輕的巫謝,自小便精通諸般技藝,有天才之稱。

雲家雖然出身寒微,十年前才得勢擠入皇城的貴族階層,然而為了打破和其他門閥貴族之間的隔閡,還是下了很多功夫在各方面努力彌補鴻溝,以求融入那個圈子。在鎮守帝都的時間裡,除了日常操演,少將同樣將很多時間用在觥籌斡旋之間。

遠遠的火堆旁,摩珂躲在人群後,看著一向驕傲的妹妹一反常態、端著酒碗上去向這個陌生的來客唱歌,又拉著他跳舞,不由詫異的「啊」了一聲,然後笑了起來:「央桑那小妮子,就這樣忽然動了心嗎?」

然而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她沒有注意到身邊冰河的手忽然在弦上劇烈震了一下,長髮下,清秀蒼白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震驚和凝重。

「琴師!琴師!」在白袍貴客走到場地中間開始舞蹈前,所有人齊聲大喊,呼喚樂曲的配合。然而摩珂回首之間,才發覺身邊的人居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霍然憑空消失了。

「冰河?冰河?」她茫然回顧,四處尋找那個無聲無息離開的琴師,卻驚訝地發現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再也找不到那個盲人琴師。

即使沒有樂曲,那邊的舞卻已經開始。

四圍跳躍的火光裡,藉著酒興,雲煥沒有等曲聲開始,忽然間就是側身抬手、雙手交擊,發出了一聲斷喝。然後驀然轉身,抽出了光劍,挽出一道流光。跺腳和低喝,伴隨著簡潔有力的動作轉瞬間,氣勢逼人而來。

不同於方才央桑的火之舞那般華麗柔艷,這一舞卻是洗練硬朗的。

沒有多餘的舉止,沒有伴奏的旋律,只是最簡單而有力的動作。英姿風發,乾脆果斷,乍看之下宛如軍人閱兵——那便是流傳於帝都的舞蹈:《破軍》,每次宴會後、在征天軍團內的青年貴族戰士便會借興起舞,聯劍踏歌、聳動一座。

那樣的接近於「武」的舞,除了帝都豪門中奢靡浮華的貴氣之外、更帶了軍中的英氣。

大漠上的牧民們從未看過這樣的舞蹈,個個都停止了喝酒喧囂,看著暗夜火旁抽劍起舞的年輕人,那樣雄鷹般的風姿和氣度、讓馬背上的民族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

只是一個人的舞。然而漸漸地,黑暗裡彷彿有了馬踏清秋的勁朗和颯爽,白袍舞者舉手抬足之間英氣勃發,顧盼如同驚電般交錯,烈烈令人不敢逼視。融合了九問的姿式,雲煥只覺那一碗烈酒在胸中燃起,將長久的隱忍克制燃盡。手掌的交擊、腳步的踩踏、低沉的應喝,一切在以砂風狂舞的曠野裡進行,宛如雷電交加的雨夜、有一支鐵騎馳騁於原野。

「好!」「好啊!」轟然的叫好此起彼伏,豪邁熱情的牧民再度沸騰了起來,個個扔了酒碗,站了起來,跟隨著雲煥擊掌的節奏,開始歌唱。

那邊慕湮剛將如意珠的事情起了個頭、正準備和羅諾頭人細說,聽得那樣的喝采聲轉過頭去,不知不覺也看得呆住。長時間地側頭凝望著暗夜火邊起舞的弟子,忽然間也有些目眩神迷的感覺——真是變了…這次回來的煥兒,身上有著如此深遠而明顯的變化,再也不同於昔年那個大漠上的冰族少年了。

「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呀…」曼爾哥族長也看得出神,喃喃。

「當然。」白衣女子唇角露出一絲笑,驕傲地揚起頭,「我的煥兒。」

羅諾頭人眼睛定了一下,搖搖頭,遺憾地脫口:「可惜是個冰夷。」

話方出口,忽然想起這個人是女仙帶來的貴客,羅諾頭人連忙住了口。然而慕湮顯然是聽見了,雖然沒有說什麼,明澈的眸子裡也閃過一絲黯然——即使在這樣萬眾歡騰的盛宴上,那樣的陰影始終還是存在的,恍如一隻利爪高懸在各個民族的頭頂。

「女仙,您說您需要的那顆珠子是純青色的?大約一寸大?會發光麼?」再也不敢亂說什麼,羅諾頭人恭恭敬敬地鞠躬,再度驗證,「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這樣的珠子散落在大漠上,要找也有很多啊——就像凝碧珠,也是差不多模樣的啊。」

「凝碧珠…」慕湮脫口喃喃,心中忽然一陣惡寒——她知道凝碧珠是什麼東西,「不是凝碧珠。那顆珠子不是鮫人的眼睛。」

「那是——?」羅諾頭人不得要領,搓著手訥訥。

慕湮想了一下,也不能直說那是龍神的如意珠,只是道:「那青色的珠子上面,迎光看去有五彩琉璃的光澤…還有,如果埋在地裡,便會有甘泉湧出。」

「有甘泉湧出?」羅諾頭人這下精神一震,朗笑站起,「那好辦,那好辦!大漠裡頭、除了赤水,能冒出泉水的地方可不多!——我傳令族裡所有人去找泉水,掘地三尺便是了。」

「真是麻煩頭人了…」慕湮微笑著在輪椅上欠身,還是第一次帶給人麻煩,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卻依然不得不硬著頭皮問下去,「能否在一個月內給回信呢?」

「一個月…好。」曼爾哥族長搓著手,咬了咬牙答應下來,「女仙但凡有所吩咐,這片大漠上哪個人敢不盡力?大家拼了命出來、也會去找到那顆珠子。」

「如此,多謝族長了。」女劍聖吐了口氣,微微頷首,轉頭去尋找弟子的蹤跡。

五、落日

「天呀…珠珠!你看,他多麼棒!」央桑怔怔站在火邊,一時竟忘了要上去領舞,「多麼棒!他…他比我還跳的好!珠珠,我的雲錦腰帶呢?雲錦腰帶呢?」

「什麼?」貼身女奴嚇了一跳,牢牢按住了衣袋,失驚,「公主!你要雲錦腰帶幹什麼?」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紅衣公主的眼睛還是看著人群中那個皎皎不群的影子,不耐,「快給我!我以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啦!」

「不行!」珠珠一向嘻嘻哈哈,這次卻按緊了口袋,倒退,「公主,不行的!」

「有什麼不行!」央桑終於憤怒了,跺著腳,「那是我織出來的雲錦腰帶!我要給誰就給誰!」

「公主織的雲錦腰帶,只能給大漠上最英武的勇士——雲錦腰帶給了誰,公主就是誰的!」貼身女奴連連倒退,聲音顫抖,「可是…可是他是個冰夷啊!是個冰夷!」

「冰夷又怎麼樣!」央桑眉毛一挑,大眼睛閃出亮光,瞪著珠珠,「我就喜歡冰夷!摩珂還不是把雲錦腰帶偷偷給了那個瞎眼的琴師…都不知到他的來歷。你為什麼就不說什麼呢?快把雲錦腰帶給我!不然我拿鞭子抽你了!」

然而珠珠只是一個勁地搖頭,眼看那邊歌舞消歇,那個白袍的年輕人從人群中離去。央桑急了,乾脆真的一步跳過去,劈手便奪,連著幾鞭啪啪將女奴趕開。珠珠知道小公主烈火般的脾氣,也不敢反抗,只是護著頭臉連連後退、一邊叫著摩珂公主的名字,希望向來能壓住妹妹的大公主能過來勸解。然而摩珂公主此刻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去,冰河琴師也不見蹤影,女奴躲不了一會就被央桑抓住。

慕湮剛和羅諾頭人說完話,不知為何覺得胸口有些隱隱作痛,生怕自己會在盛宴中沒有預兆地倒下,連忙和曼爾哥族長做別。然而轉動輪椅,卻不見雲煥的身影。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喧鬧,人群往外齊齊一退、發出震驚的低呼。

「那邊怎麼了?」慕湮眼睛看向方纔還載歌載舞的火堆,流露出焦急,「出了什麼事?」

羅諾頭人也是一驚,脫口:「糟糕,莫不是城裡冰夷軍隊又來驅趕了?」

——這些年來冰族處處管制著大漠上的各部,不僅不許牧民們再過隨水草遷徙的遊牧生活、強制他們在帝國所圈的土地上定居,日常種種宗教祭祀也被禁止。連年年五月十五驅逐邪魔後的謝神儀式,也不得不在夜間進行、天明前結束。

然而此刻天尚未亮、空寂城裡冰夷的鎮野軍團就趕來驅趕牧民了麼?

黎明前最黑的天幕下,篝火靜靜燃燒,映紅天空。然而火堆旁只站著兩個人——其餘牧民在驚呼中下意識地退後,一下子將火旁的場地空了出來。只餘下紅衣小公主央桑,怔怔地一手捧著一條五色絢爛的錦帶、一手握著鞭子,看著面前白袍來客,渾身微微顫抖。雲煥不發一言地站在那裡,平舉的右臂上衣衫碎裂,赫然有一道鞭痕。

「煥兒?」「央桑?」

空桑女劍聖和曼爾哥的族長同時脫口驚呼,忍不住雙雙上前。

「啪!」那個瞬間,呆若木雞的小公主忽然動了,一鞭子就抽向雲煥,又急又狠。旁邊牧民眼看公主居然再度向女仙帶來的貴客動手,這回反應過來了,紛紛驚呼著上前阻止。

雲煥看著鞭子迎面抽過來,也不閃避,只是豎起手臂生生受了這一記。央桑公主這時終於說出話來了,嘴唇微微顫抖,猛然大哭起來,劈頭蓋臉地猛抽鞭子:「你、你說什麼?你不要——你不要?你說什麼…」

「抱歉,公主,我不能要。」鞭子倒是沒有多少力道,雲煥只是覺得心裡煩躁——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對於莫名其妙找上來的這番風波有些不耐煩。若不是看到師傅在旁邊、又不能和這些大漠上的牧民翻臉,他早就想劈手奪過鞭子折為兩段。

「你竟敢不要!我、我十五歲織了這條雲錦腰帶後,多少英雄勇士為了得到它不惜血染大漠…你、你竟敢不要!」十七年來從未有這一刻的憤怒和屈辱,一向高傲的紅衣小公主終於忍不住在所有牧民前面大哭起來,用盡全力一鞭抽過去,哭喊,「父王!父王!我要殺了他!」

這一鞭剛接觸到雲煥的小臂、忽然憑空啪的響了一聲,節節寸斷,散了一地。

尚未擠到人群中,輪椅上的慕湮只來得及並指凌空斬去、將皮鞭在瞬間粉碎。所有牧民嚇了一跳,看到女仙動怒,不由自主地臉上現出敬畏的神色。

「胡鬧!」羅諾族長走得比慕湮快,此刻已經三步兩步衝入人群,一看女兒手上那條雲錦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心中又急又怒,一個耳光便落到了小女兒臉上,衝口而出,「不要臉的丫頭!居然把雲錦給冰夷!」

話一入耳,慕湮感覺到雲煥肩背陡然一震。她知道弟子那酷烈的脾氣,心下一驚,連忙輕輕伸手拉住雲煥被抽的流血的手臂,對他微微搖頭。感覺師傅溫暖柔軟的手拉著自己,雲煥心頭一震,將光劍緩緩鬆開,低頭對師傅勉強笑了笑,不說話。

「哇…」央桑第一次被父親當眾責打,愣了愣,忍不住痛哭,「為什麼打我!是父王說的,雲錦腰帶給誰由我自己高興——哪怕給是給盜寶者!」

「給盜寶者也不能給那些冰夷!」羅諾頭人向來把女兒看作自己的驕傲、妻子去世後對她們寵愛之極,但此刻居然看到小女兒公開向一個路過的冰族示愛,還被拒絕,登時憤怒得猶如一頭獅子。

再也顧不上那個冰夷是和女仙一起來的,族長咆哮著一把奪過女兒手中的雲錦,幾下撕得粉碎,丟到火裡:「我羅諾沒有嫁給冰夷的女兒!曼爾哥部也沒有向冰夷獻媚的女人!他們奪走我們的土地、欺壓我們、侮辱我們的神…十五年前,你大伯全家就是被冰夷軍隊殺了的!如果不是爹拉著你們兩姐妹躲到沙狼窩裡,你們早一起被絞死了!那一次多少曼爾哥人被殺?你忘了?」

十五年前…曼爾哥部落?

慕湮感覺手心裡強健的臂膀忽然再度震了一下,她陡然發現有殺氣在弟子心裡烈火般燃起。雲煥原本一直不動聲色的冷硬的臉起了奇異的變化,看著羅諾族長的眼睛竟然透出狼般的惡毒仇恨。

「煥兒?煥兒?」在所有牧民都被族長的盛怒吸引過去時,坐在輪椅上的女子卻察覺出了身側剎那間閃現的極大殺機,緊緊拉著弟子的手,「你要幹什麼?把你的殺氣收起來…這裡沒有你要殺的人。我們回去。」

「有。」雲煥一眨不眨地盯著火邊慷慨陳辭的族長,冰藍色的眼睛慢慢凝聚,「是他…是他。我認出來了。十五年前那個強盜。」

「煥兒?」慕湮忽然間明白過來弟子說的是什麼,臉色更加蒼白,「不要動手,我們回去。」

「…」雖然知道此刻是絕不能動手的,然而看著火光映照下那張粗獷驃悍的臉,記憶最深處的那扇大門轟然打開——撲面而來的,是地窖裡瀰漫的腐爛的血肉的味道、飢渴、恐懼以及崩潰般的絕望。而地窖頭頂上那些暴民在大笑著喝酒…那個聲音…那個聲音…十五年來從來不曾片刻忘記!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徹底讓那些聲音從這個世上消失了,現在發現原來還沒有。

那個蠻族的頭目在對女兒和民眾大聲咆哮著什麼、他已經聽不見了,滿耳只是迴響著的「冰夷」兩個字。只覺得無法移開腳步,雲煥冷冷盯著那張臉,眼睛不知不覺泛起軍刀才有的鐵灰色。

「煥兒,煥兒…我們先回去。」慕湮緊緊拉住他的手臂,生怕一放開、光劍便會斬入牧民人群中。然而這樣說著,她感覺胸口的不適在慢慢加強,彷彿有什麼在侵蝕著,讓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啪。」在雲煥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上光劍的瞬間,那只一直拉著他的手鬆開了。

「師傅?!」霍然轉身,帝國少將脫口驚呼,然而在看到輪椅上再度失去知覺的人時,眼光迅速改變了——彷彿有一把無形的鞘瞬間封住了原本已經熾熱的刀。

被父親那樣的盛怒嚇住,央桑一時間居然忘了自己雲錦被撕掉,訥訥看著父親,半晌才回答了一句:「可是…可是,女仙說他是好人啊…女仙說的!」

那樣一句話讓羅諾族長愣了一下,所有牧民這才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火堆的另一邊。然而那兒已經空空蕩蕩了。

所有人低呼了一聲,再度轉頭看去——火光下石墓的門正轟然落了下來。

「湘!湘!」轟然落下的封墓石隔斷了光線,橫抱著失去知覺的師傅衝入室內,雲煥呼喚著自己的鮫人傀儡。內室忽然傳來輕輕「唰」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落入水中。然而急切中雲煥來不及去想,只是急促吩咐:「掌燈!」

過了片刻湘才從最深處的石室出來,面無表情地進入內室,用火絨將石燭台上的火點起。

雲煥抱著慕湮站在那裡等待,感覺懷裡的人死去一樣毫無聲息,身子在慢慢冷下去。雖然明知是類似「滅」字訣那樣的暫時休眠,然而那種恐懼還是如同第一次猝及不妨看到師傅倒下時一樣襲來——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只有三個月的大限,他低頭注視師傅蒼白清麗的臉,總覺得有不祥的陰影籠罩著。

三個月…三個月後,這眼睛就再也不會睜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