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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然而,第三隻、第四隻殭屍又已經到來,再也來不及,她的手腳被那些腐爛的手抓住,數條毒蛇也飛速地爬了過來,將她的手腳纏繞。

那一刻,她心知這便是終結,瞬間回過頭,盯著他。

遠處的高樓上,他也在看著她,眼裡的神色冷酷而淡漠,毫不動容。那一盞綺羅玉雕成的九曲凝碧燈掛在水映寺的簷角,映照得整個小小的寺廟內外一片空明的慘綠。而他站在那種碧色裡,雖然沒有戴著面具,臉上的神色卻是凝固的。

「原重樓!我饒不了你!變作惡鬼,也會來找你報仇!」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對他厲聲大喊。

燈光下,他的面容似乎微微動了一動,卻沒有說話。

蜜丹意垂下頭去,默默吹出了最後一個音節。

然而,就在諸多妖物即將撕裂她的瞬間,黑暗裡忽然有一道閃電掠過,如同疾風一樣席捲而來,一瞬間,所有抓住蘇微的殭屍都被一切為二!

「走!」有一隻手臂伸過來,拉住了她,低喝。她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來不及反應,居然就被一把拉了起來,騰雲駕霧而去!

是誰?是誰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居然殺入重圍救了她?!

在昏迷之前,蘇微吃力地仰起頭,在冷月下看到了來人的模樣:戴著木雕的精美面具,眼神沉默如大海。

「師…師父?!」剎那間,她失聲驚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人看向她,用堅實有力的雙臂將她抱起。

那一瞬,燈枯油盡的她終於舒了一口氣,放心地在他懷裡失去了知覺。

暗夜裡,黑衣人凌空而至,猝不及防地殺入了戰團,將獵物帶走。蜜丹意催動了所有的妖物,在虛空裡疾追而去。然而只聽唰的一聲響,那人一揚手,一道青色的光割裂了黑夜,蜜丹意發出了一聲驚呼,手裡的短笛瞬間居中碎裂!

「站住!」原重樓低喝,一按窗台,飛身掠出。

他疾追而至,想要攔住他們。那個黑影側過身,騰出一隻手,遙遙和他對了一掌。那一瞬,原重樓只覺得一股深不見底的力量湧來,身子微微一晃,竟是被逼退了一步。眼前忽然出現了萬點寒星,居然有無數暗器從夜裡飛速而來,在空中交織成璀璨的網!

他胸口血氣翻湧,咽喉裡有腥味。知道厲害,立刻捨棄了追擊,雙手交錯,迅速結印——只是剎那,結界迅速壁立,所有的暗器都被無形的牆壁擋住。

「別以為術法就能勝過武學!」那個黑影一聲冷笑,左手微點,一把小小的刀破空而出,唰的一聲,居然穿透了結界,和他正面相撞!

原重樓並指一點,飛刀凌空頓住。

兩股力量瞬間相撞,飛刀凝定,顫了一顫,錚然居中斷裂!原重樓抽身疾退,然而唰的一聲,臉頰上還是被劃破了一道。而夜空裡,那個黑影臉上的面具也瞬間碎裂。

冷月下,露出了一張猙獰如鬼的臉。

那一刻,彷彿想起了什麼,他一震,脫口:「天,你是…」

那條黑影沒有回答,只是抱起蘇微閃電般掠起,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在如海潮一樣的妖物裡殺出重圍。速度之快、出手之準,竟然堪稱天下罕見。

蜜丹意還要催動妖物繼續追擊,卻被阻止。

「不必追了,我知道他是誰。我們…咳咳,我們攔不住他。」原重樓捂著胸口微微咳嗽,看著遠去的背影,「他能在這個時候趕到,咳咳,也真是天意…既然他來了,那麼明河教主和我師父…也很快就要來了吧?」

頓了頓,他忽然道:「時間不多了。」

「大人,你沒事吧?」蜜丹意從高塔上輕飄飄地掠下,來到他的身邊,仰頭看著他,「那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辦?要立刻轉移去秘谷,還是繼續斬草除根?」

原重樓沉吟著,低頭看著腳下的屍體,眼神緩緩轉變。

「我們還有多少人手?」他問。

「大概…二十幾個吧。」蜜丹意聲音低了下去,「天道盟那邊的人,在洛水那一戰後幾乎已經死傷殆盡了…從拜月教帶出來的人手也折損了大半。」

他閉上眼睛,似乎是不出聲地歎了口氣:「尹家那邊呢?」

「那邊倒是有好消息。」蜜丹意眼裡閃過一絲光,輕聲道,「尹家聽說側妃小產的事,心膽俱裂,連夜湊足了一百萬兩黃金送了過來!」

原重樓閉眼聽著,臉色冷冷,道:「看來,月宮那邊還沒有把內亂之事張揚出去,所以尹家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叛出拜月教——說到底,老天還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是呢。」蜜丹意喜滋滋地道,「有了這一百萬兩黃金,便可以再請動風雨出手——如今聽雪樓已經偃旗息鼓了,請他們來對付月宮這邊的人就是了——到時候,這天下武林還不是大人您的?」

原重樓靜靜地聽著,慘碧色的燈光映照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妖異而疲倦。

「先睡一覺吧。」他喃喃,「我太累了。」

第十五章 滿天風雨下西樓

多麼可笑啊…他是她一生中最初愛過的人,相識於懵懂初開,傾心相隨,也曾並肩屹立於江湖十年,出生入死。可到最後,他們卻經不起考驗,終於分道揚鑣。他萬里來尋,她卻說他只是為了血薇而來,從未對自己有過半分真心。

那一夜是如此漫長而血腥,幾乎如同一場漫無邊際的噩夢。

蘇微醒來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明亮,竹影搖窗,有稀疏的雨聲,恍然是平日所住的竹樓外的景象。那一刻,心頭一陣恍惚,以為昨日經歷的一切都是虛無的。然而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那一襲黑袍和戴著面具的臉。

「師父!」她失聲低呼,所有記憶都覺醒了。

她瞬間坐了起來,發現是在一個陌生的竹樓裡。手足虛軟,全身劇痛。她坐起身來,下意識地摀住了腹部,卻發現身上的那一件大紅吉服已經被換過了,此刻身上穿著柔軟的白苧麻衫子,傷口也已經被逐一包紮好,心下感動,不由得喚了一聲:「師父…」

「快別亂動。」師父將一碗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輕輕歎了口氣:「阿微,你真是受苦了。」

在這暌違已久的一聲呼喚裡,她淚如雨下,忍了又忍,還是情不自禁地撲到師父的懷裡,無聲啜泣。撕心裂肺的痛令她說不出一句話,只有身體不住地微顫。

「我來晚了。」師父拍著她單薄的肩膀,低聲,「對不起…對不起。」

「師父。」她哭得發抖,「你…你要是早一天來就好了。」

是的,如果師父早一天來,她還是一個幸福的新娘,穿著華服,蒙著蓋頭,在萬眾矚目和恭賀聲裡,滿心歡喜地和所愛的人合巹交杯,同拜天地。如果…如果師父能看到這樣幸福美滿的自己,也會覺得欣慰吧?

可是,只是一夕之間,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了過去,沒有了現在,也沒有了未來。只留下一地廢墟,宛如一場從十年前就開始的無邊噩夢。

臨時從靈鷲山趕到騰沖,一來就聽到了她成親的消息,輾轉尋找,卻發現了這樣的結果。師父顯然並不曾瞭解事情的前後原因,只能拍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慰:「沒事,都過去了…現在師父在這裡,別怕。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再去找那傢伙報仇。」

她猛然一顫,停止了啜泣:「我的劍呢?」

「在這裡。」師父從窗台上將那把血薇拿起來,深深注視了一眼,雙手交給了她,「你昨晚在昏迷裡也死死地抓著它不放,我好容易才掰開了你的手取下來。」

看到血薇,她眼睛頓時一亮,如同救命稻草一樣地一把抓過,把它貼在了心口上。這把神兵也在微微地震動,似乎在呼應著她。

是的…血薇還在,她的命也還在!

無論如何,眼前並不是山窮水盡,她還需要努力向前。

「我要報仇!」她咬著牙,一字一句,「我一定要殺了他!」

「唉…先把這藥喝了。仇,可以慢慢地報。」師父聽到她這樣的語氣,卻只是歎了口氣,將藥碗推到她面前,「那個傢伙在你身上下的毒很是怪異,我把明河教主送的玉露丹化了,看看喝了能不能解掉。」

蘇微捧起碗喝了一口,忽然間哇的一聲,全數嘔了出來。

「味道很不好?」師父連忙拿手巾替她擦拭。

「沒事…」她捂著自己的腹部,只覺得身體裡的不適感翻江倒海。搖了搖頭,咬著牙,再度拿起了碗,屏著呼吸,閉上眼一口氣將苦藥喝了個底朝天,一滴不剩。

「盤膝坐好。」師父拍了拍她的肩膀,「藉著藥力,我得及時運功,替你把毒從氣海裡逼出來。」

「謝謝師父。」她低聲道,依言坐好。

和煦而強大的內力從左右肩井穴注入,巡行於她的奇經八脈,最後匯聚在氣海,一絲一絲地將毒拔出。這是大耗真元之術,師父全神貫注,額頭已經微微有白氣,她盤膝閉目而坐,卻覺得全身舒泰無比。

然而,一閉上眼睛,眼前就閃現著昨夜血腥的一幕。

「不是我做的!你為什麼不相信我?」那時候,他這樣對她說,眼裡全是無奈和震驚——然而,狂怒之下的自己,卻還是毫不猶豫地將血薇刺入了他的胸口!

「快走!先活下去再說!」

在拼上自己性命攔住原重樓時,他看著她,手指在刀鋒下盡斷。

多麼可笑啊…他是她一生中最初愛過的人,相識於懵懂初開,傾心相隨,也曾並肩屹立於江湖十年,出生入死。可到最後,他們卻經不起考驗,終於分道揚鑣。他萬里來尋,她卻說他只是為了血薇而來,從未對自己有過半分真心。

可是,到了最後那一刻,他卻是用自己的命,來換了她一命!

那,又豈能是沒有半點真心?

「今天你們第一次相遇,就令刀劍相見,這並不是吉兆…咳咳。日後無論再出現什麼樣的情況,千萬記住…不可以再度重演今日之事!」

「江湖險惡…你們,咳咳,你們要相互倚靠。刀和劍,必須指向同一個方向!」

在他們第一次相見時,姑姑便拉著他們的手殷殷叮囑,彷彿預見到了今日的結局——那是她的恩人在生命最後一刻的囑托,她也曾發誓永不相負,卻不料…

那一刻,她僵坐在地,卻有熱淚滾滾從面頰滑落。

「小心!」師父低喝,並指連點了她四處大穴,「別分心!」

她不敢再動,只能繼續坐著,然而心潮洶湧,難以息止。

忍著撕心裂肺的劇痛,她強迫自己開始回憶。回憶著昨天那個可怕的夜晚裡發生的一切,回憶著原重樓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想將這幾個月來的前後一切細節,都逐一核對,清理出一個頭緒。

然而,越去想,卻越是心寒齒冷。

現在想起,當初在踏上驛道的時候,自己便已經落入了陷阱吧。

那個叫作莽灼的嚮導,便是他的人,被派來引她一路進入騰沖。然而任務剛到一半,那個嚮導卻居然因為貪圖她的綺羅玉耳墜而動了私心,半路偷盜後試圖逃跑,而後又碰到了火山爆發——所以,那個時候,他才不得不第一次以靈均的身份出現,出手救了她,並將偏離的計劃重新挪回正軌。

因為在那個時候,她還不能就這樣死於天災。

他幫了她一把,將她拉出地火深淵,又悄然隱退。直到她跌跌撞撞地孤身來到了騰沖,在天光墟的集市上,他才第一次摘下面具,以原重樓的身份和她相遇——多麼可笑,在那個時候,居然還是她主動地找上了他,死活賴了下來不走。

她是自投羅網的獵物,卻還懵懂無知,以為在異鄉遇到了恩人。

她想著初次相識時的種種,心中似乎有一把刀在攪動。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個酒館,那個苗女,那一家人,全部都是他安排下的人手吧?做足了酗酒情殤的那一場戲,成功地讓她對他種下了同情之心,也為後來陪同她一起去往霧露河尋找解藥埋下了伏筆。按照計劃,他是要解掉她身上的毒的——否則怎麼能在日後借她這把刀殺人?可是,又不能解得那麼容易,必須要把戲做足,也必須博取她徹底的信任。

所以,才不遠千里,帶著她遠赴緬人的地盤。

那之後,她遇到了蜜丹意…那個父母雙亡的可憐小孤女。那是他安插在她身邊的第二個人。從此開始,她便無時無刻不處於他的監控之下。

她獨自去往幽碧潭尋找解藥,在那裡第二次遇到了「靈均」。

那時候,她壓根沒有把那個吹著笛子踏波而來的世外高人,和原重樓聯繫起來——畢竟,同一時刻,重樓還在黑不見底的礦坑裡苦苦掙扎呢!可是,誰又知道,這是他和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合演的一齣戲?

當在山腹洞窟的絕境裡和他生死相依,聽他說著自己的身世時,她的心是從未有過的柔軟,毫無防備。當群蟒圍攻的瞬間,她不顧一切地將他送出生天,任憑自己落入蛇窟——那一刻,她是真的想以自己的命來交換他的命!

面對著如此愚蠢的獵物,那時候,獵人是不是在暗自得意?

「哈哈哈…」她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諷刺而自嘲。

不能再想…不能再想了!

這幾個月來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當時那些溫暖美好動人的細節,此刻回憶起來,每一個都是如此的可笑!自己是多麼的愚蠢,多麼的遲鈍啊…一步一步,墜入了別人的陷阱卻毫無覺察。隨之悲,隨之喜,被操縱得如同一具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