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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而她,竟任憑這個老人在咫尺之遙死去!

「不…你、你別管我們了。」紫陌身上帶著重傷,氣息也已經很微弱,卻掙扎著撐起身體,指了指西北方,「樓主、樓主他們…都在那邊!他們…中了伏擊。讓我拿著血薇來找你…快去…快去救…」

一語未畢,一口血從她的嘴裡湧出,強弩之末的人終於倒下。

蘇微一震,心裡只覺得天人交戰,亂到了極點——什麼?停雲…停雲他們,竟然都已經到了這裡?而且,他們此刻身陷險境?

那麼,此刻的她,又該怎麼辦?

周圍的賓客圍了過來,裡三層外三層,看著這一幕個個驚駭不已,議論紛紛。參加喜宴的多半是騰沖本地人和外地的玉商,不知道新婚大喜之日,飛劍天來,血濺華堂,這到底是鬧的哪一出,一邊議論,一邊回頭看著新郎官的臉色。

原重樓站在貼著大紅喜字的門口,望著外面的這一幕,臉色蒼白,全身微微發抖,眼裡的神色劇烈地變幻,一直凝望著蘇微,卻沒有上前打擾。

終於,蘇微握著劍,站了起來,回頭看了他一眼。

「迦陵頻伽。」他開口,低低叫了新娘一聲,「我們的婚禮…還沒完呢。」

她看到他的眼神,心裡也是一震,走過去,拿起了一邊桌子上放著的合巹之酒,不由分說地拉過原重樓,手臂從他的肘彎處穿過,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好了,現在合巹酒也喝了,婚禮算是結束了。」她匆匆行完了最後的禮,心裡著急,便顧不得多說,「對不起,重樓,此刻我的朋友有難,來向我求助,我不能棄之不顧,必須先要去一趟。」

原重樓眼神複雜,低聲問:「是洛陽的那個人嗎?」

「是。」蘇微沉默了一下。

——在這個微妙的時候提及洛陽和那個人,並不是個好事情。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坦然承認。

他不由得咬了咬牙,恨恨:「我就知道那傢伙不會讓我們這樣順順利利成親的!他…他還真的跑來了?他是想把你搶回去嗎?做夢!」

「不是這麼回事!」蘇微心急如焚,來不及和他辯解,「我去去就回。」

原重樓卻攔住了她,看著她:「你…能不能不去?」

他眼神裡有著深切的期盼和擔憂,令她心裡一軟,回過了頭,柔聲:「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別亂猜。」

「別去。」他卻死死拉住了她,幾乎是接近於哀求,「不要扔下我。」

他的語氣和眼神令人刺心,蘇微歎了口氣,顧不得眾目睽睽,走近他,伸出雙手環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柔聲道:「別擔心…我只是去一下而已,很快就會回來的。」

「不,你不會回來了。」他卻一把抱住了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彷彿生怕她瞬間消失,聲音裡帶著微微的恐懼,「洛陽…洛陽的那個人來了!他來找你了!…迦陵頻伽,你這一走,我們這輩子就再也沒法在一起了!」

「怎麼會?別亂猜了,我去去就回。」她心下有無窮的歉意,卻又擔心那邊等不及,只能狠下心來推開了他的手,「我得走了…等著我!」

周圍的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眼睜睜地看著新娘拔出了劍,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地離開,心裡一邊驚呼著「這是仙女吧」,一邊回過頭看著新郎官的臉色——新婚當天,新娘居然為了別的男人扔下了新郎遠走高飛,這簡直是曠古未有的奇聞,不知道新郎怎麼受得了。

九曲凝碧燈裡的燭火已經熄滅了,原重樓站在空蕩蕩的華堂上,穿著大紅吉服,臉色卻蒼白如死。他凝望著她最後消失的方向。

許久,他終於抬起手,將手裡的合巹之酒一飲而盡。

「好了,大家都繼續喝酒吧!」原重樓舉起了空杯子,若無其事地對著上千人大喊,「來,每個人都必須來敬我一杯!喝一杯,我送一塊玉,人人有份!」

瞬間,全場轟動。無數人湧過來,開始圍著新郎瘋狂地敬酒。而原本已經戒酒的原重樓竟然來者不拒,轉瞬已經喝了幾十杯,整個人開始搖搖晃晃。

他不停地喝,不停地喝,似乎以為溺斃在酒中便能解脫。

紫陌扶著黃泉找了一個地方坐下,簡單包紮好了彼此的傷口,運氣療傷,一個時辰後終於緩過了一口氣,抬眼看著場子裡的情景,眼神複雜。她想起了走時蕭停雲的密令,不由得歎了口氣——

一場多麼美好的婚禮,卻最終以這樣的情形收場。

婚禮上的蘇微是那樣的美麗歡悅,完全不同於昔日在洛陽之時。想必,現在的一切才是她背棄所有、離開江湖的原因吧?

可是那一片江湖是如此的大,無邊無際,一旦踏入,又怎麼能說退出就退出呢?

蘇微扔下了新郎,握劍躍上了枝頭,朝著西北方向疾奔。風呼嘯過耳際,隱約夾雜著一些刀兵之聲,她聽風定位,疾奔而去,越來越近。

然而,一路奔來,她卻什麼也看不見。

既看不見一個人,也看不見打鬥的痕跡。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聲音,卻已經在耳畔。當她奔出五六里地的時候,那些激烈的兵刃交錯聲已經分外地清晰,顯示著戰場已經近在咫尺,可偏偏四顧荒野裡卻空無一人——蘇微心裡焦急,卻不得不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細細聆聽。

兵刃聲裡,夾雜著的,還有一聲短促的笛聲。

那一刻,她明白了一切,瞬間停了下來,將一口氣提到了胸口檀中穴。當笛聲第二次響起的時候,她一聲清叱,血薇如同閃電般從手裡綻放!

休養多日,她早已恢復到了最佳狀態。這一劍她用足了十成十的真力,將驂龍四式發揮到了巔峰——緋紅色的光芒一閃即收,如同雷霆般直擊向三丈開外的一棵鳳凰樹。

轟然一聲巨響,虛空裡,驟然似乎有什麼破裂了。

劍光所指之處原本是枝葉的空隙,黑沉沉的空無一物。然而一劍之後,有一個聲音短促地痛呼了一聲,有什麼從樹上掉落,笛聲瞬間中斷。

然而同一個瞬間,她也被一股極其強烈的力量反彈回來,整個人向後斷線風箏般地急退,踉蹌著落回了遠處的地面。

那一刻,似乎有一陣風從不知名的空洞裡吹出,方圓一里內的樹木簌簌搖動。

一切在剎那間改變。

彷彿是有什麼東西被瞬間突破了,或者是一層膜從眼前被撕開,周圍的一草一木陡然發生了奇特的改變,抬頭看去,新的一幕浮凸在了原本的視線裡——空蕩蕩的曠野忽然變了個模樣,出現了無數遊蕩著的殭屍,草間穿梭著密密麻麻的毒蟲,令人毛骨悚然——這一切,似乎原本被封印在另一個肉眼不可見的空間裡,隨著她剛才那一劍而破除。

在密集的毒蟲殭屍群裡,背靠背站著三個人。

他們並肩聯手,對抗著四面湧上來的無窮無盡的攻擊,每個人身上都已經鮮血斑斑,顯然已經在這裡支撐了很久,即將力竭。

「大…大護法?」蘇微一眼認出了是誰,失聲驚呼,「停雲!」

三個人聞聲抬頭,看到了遠處的她。

「阿微!」蕭停雲脫口而出,喜動顏色,「你終於來了!」

剛一說話,胸臆之間流轉的一口氣不純,手下一慢,一隻殭屍的手便穿透了他們聯手組成的防線,哧的一聲在他肩膀上抓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停雲!」蘇微失聲喊道,一點足,挾著血薇如同一道電光掠下!

她落入了戰團中心,一劍便斬下了那個殭屍的頭顱,一腳踢在它的胸口,喀吧一聲踢得殭屍胸骨下陷,往後直飛出去,砸倒了一片。

剛才中斷的笛聲一直沒有再響起,似乎主人已經悄然退開。然而,那些殭屍沒有接到新的命令,便一直保持著攻擊的狀態,奮不顧身,一波一波地襲擊。那些東西的數量實在太多,蘇微雖然竭盡全力,再加上他們三個人,四人聯手,一刻不停地砍殺,也整整用了兩個時辰才把所有的殭屍和毒物都解決掉。

當最後一具殭屍四分五裂時,她也幾乎累得頹然倒下。

「阿微。」一隻手伸過來,扶住了她。http:///

那是一隻熟悉的手——她心裡瞬間一震。抬眼望去,一襲如雪的白衣已經被血污全部染紅,然而,即便是在修羅場裡,那一雙眼睛卻還是依舊沉靜明亮如昔。她看到他的眼神,只覺得心裡一動,身體裡的力氣在剎那間耗盡,一個踉蹌。

蕭停雲托住了她的手臂,穩穩地,不令她跌倒。

然而,下一刻,她卻驚呼起來:「你…你的手?!」

是的,他的手…他的右手呢?他握刀的那隻手,怎麼會忽然沒有了?!

「斷了。」蕭停雲扶起她,臉色蒼白而疲憊,平靜地笑了一笑,展示了一下右側空空的袖管,「所以,只能改成左手用刀。」

蘇微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喃喃地道:「什麼時候的事?」

「三個多月前吧。」他淡淡道,「洛水上遇到了伏擊,聽雪樓差點全軍覆沒。」

她看著他,又看著剩下的兩位護法,一時間不敢相信——她只是離開了聽雪樓半年而已,短短數月裡,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是天道盟干的?」她愕然。

「不,不是天道盟。」蕭停雲低聲道,「是拜月教,是靈均。」

她失聲驚呼:「靈均?」

「是。」蕭停雲盡量言簡意賅,「他執掌拜月教之後,試圖染指中原武林。這次就是他勾結了天道盟的餘孽,在洛水發動了伏擊——我萬幸還撿回了一條命。」

蘇微沉默了一瞬,喃喃:「怎麼可能?」

是的,靈均。她還記得月宮裡那個戴著面具的年輕男子。他穿著白袍,對她伸出手來,掌心綻放出純白色的蓮花,離別時他摘下面具,讓她看過他的真容。在縹緲離合的白雲之間,他們曾經有過一場寧靜而又深入的談話,直指心靈。

「身為祭司,我們的生命漫長,凡夫俗子無法望其項背。這些年來,我傾注了全部精力修煉,從未因凡俗塵世而有所動心。以有情而殉無情,以有涯而隨無涯,怠矣。」

她還記得他曾那麼對自己說。

這樣一個人,似乎只存在於靈鷲山皚皚的雪峰之上,縹緲清冷的月宮之中,怎麼也會被捲入了這江湖血腥的權勢爭奪裡去呢?他臉上戴著面具,心裡也戴著面具嗎?

「我們一直試圖派人來滇南找你,卻均被他阻撓。」耳邊聽得蕭停雲繼續道,解釋著這一切,「所以,我不得不冒了大險,親自帶人來找你——卻不料這裡處處是拜月教的眼線,我們差一點兒就被困死。」

她聽到這裡忽地回過神來,不由得冷笑了一聲:「你們來找我做什麼?我已經和你派來的那些人說過了,從此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是不會回洛陽去的!」

蕭停雲震了一下,臉色更是蒼白。「原來…是你自己不肯回來?」

他頓了頓,忽地苦笑起來,「我真蠢啊…還以為是拜月教居中阻撓,所以你不曾回來。卻不想想以你的武功,如果真想回來,天下又有誰能攔得住你?」

「是。」蘇微握緊了血薇,看著他,「是我自己不願回去。」

「你…」蕭停雲頓了頓,深深地凝視著她,終於開口,問出了那個敏感的問題,「你不肯回來,是因為那個男人嗎?聽說今天…今天是你的婚期?」

「是。」她抬頭看著他,毫不避讓,「我在這裡嫁了人。」

「啊…」他沉默下來,神色複雜,許久,忽道,「儘管如此,可是你一看到血薇,還是來這裡了。」他看著她,微笑著,眼裡全是篤定,一字一頓:「你看,你始終放不下,始終屬於那片江湖。」

蘇微臉色微微一白,也不多說,唰的一聲收劍歸鞘,將血薇平舉在他面前:「好了,事情已畢,你拿回去吧。」

蕭停雲的笑容凝結了:「什麼?」

「拿回去!」她將那把稀世名劍雙手平舉,交還給他,「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拔劍了——從此後,我對姑姑的誓言就結束了。我再也不會回到聽雪樓去。」

他看著她,似乎不相信她會把剛剛拿到手的劍再還回,一時間沉靜的眼裡也有焦慮失措:「阿微,你知道現在樓中情況危急,我是不顧一切來這裡找你的!你…」

她卻冷笑起來:「你來找我?找我做什麼?是讓我回到你身邊,替你殺人?」她看著他,眼裡的那一點溫情和眷顧也消失了,語氣冰冷而譏誚:「可是,在我中毒快要死了的時候,你在哪裡?——在我沒有用的時候就棄如敝屣,當我又有用了,又這樣巴巴地跑回來,你以為我是什麼?我…我不是這把血薇!你不用的時候就扔一邊,要用的時候就再撿起來!」

說到最後,她的語音已經有了微微的哽咽,隨即停住了話語。似是竭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再度開口,語聲平靜:「樓主,我為你血戰十年,殺人無數,赴湯蹈火,不顧生死——可是,你,你當我是什麼?你愛過我嗎?」

蕭停雲本來還想說什麼,卻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尖銳問題堵住了。

穿著新娘嫁衣的女子站在曠野裡,雙手捧著血薇劍,靜靜抬頭看著他,雙眸璀璨如星辰,平靜不見底——那一刻,他心裡竟也是猛然一靜。

「對不起。」終於,他開了口。

「哈哈哈哈…」蘇微一怔,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如釋重負,卻又帶著一絲淒涼。「是的,你從未愛過我。真是沒想到…你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是說了實話!真是難得啊!」

她笑著,卻是苦澀:「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心裡的那個人,一直是趙總管。」

蕭停雲微微震了一下,卻並沒有否認。

「我從什麼時候看出來的呢?讓我想想…」她側過頭,似乎是回憶著,「或許,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已經知道了吧?」

她微微地笑,似是笑昔年的自己,也似是笑那一場少女時的幻夢。

「可是,為什麼那時候心裡總是不甘呢?是因為放不下血薇和夕影、人中龍鳳的傳說,還是僅僅因為不服輸?其實…」說到這裡,她抬起頭看著他,「其實,到了現在,我才明白,那只是因為我沒有遇到真正所愛的人罷了——在那時候,我所擁有的天和地,實在是太狹小了。」

她將血薇劍往他的懷裡一扔,歎了口氣:「我是不會跟你回聽雪樓的了…這個江湖,已經和我無關。你們要對付天道盟也好,要對付拜月教也好,都不關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