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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畢竟是個女人。有著這樣驚為天人的劍術,卻一直被靈均大人玩弄於股掌之上。」輕霄淡淡道,「今日你損失了一隻耳朵,把戲演足了,也算圓滿完成使命——從此後不需要再在她面前露面了。」

宋川躬身:「身為月神子民,敢不竭盡全力?」

「如此甚好,也免得日後費心。」輕霄道,眼裡露出微微的迷惑,「只是…聽雪樓已破,蕭停雲已死,卻為何不殺了蘇微?還要如此費力瞞住她?」

「我也不知道。」宋川歎了口氣,「靈均大人一貫心思深沉,豈是我等猜得到的?應該是留著這個女人還有很大的用處吧?」

「是啊…」輕霄也是搖頭,一笑,「我們是下屬,還是不要想太多吧。」

兩人分頭沿著驛道悄然離開,宛如不相識——滇南蒼翠如海,唯有一座座鎮魂碑,如同沉默的眼睛凝望著這一切。

第十章 青妖之樹

夕陽西斜,暮色四合,一彎新月掛上了靈鷲山頂。背後的撕裂聲還在持續,一聲比一聲清晰,牆上的符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金色減淡,結界越來越單薄,裡面被困住的人眼看就要破繭而出。

靈鷲山。朧月站在廣寒殿外面的高台上,警惕地看著遠處高聳入雲的月神殿,側耳聽著密室裡面如同裂帛的聲響——那個聲音在半個月前還是沉悶而遙遠的,如同來自地底的掙扎,然而最近幾天卻已經清晰起來,彷彿就在一牆之隔。

那是明河教主正在撕裂一重重結界。那些符咒圍繞著密室的四壁,如同萬點金光浮動,在教主的術法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一重重地剝落。

這些日子來,知道了下屬蘊藏的禍心,醉心於還魂復生之術的明河教主終於回過神來,凝聚心力,開始不分晝夜地破解著圍困住她的結界。這密室的禁錮已經愈來愈見薄弱,只要再過兩三天,眼看便要轟然破除。只是…

她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月神殿的方向,那裡還是沒有任何異常。

昨天夜裡,她明明監測到有傳信的白鳥從遠方飛回,逕直進入了靈均閉關所在的密室——迦陵頻伽是專屬靈均的靈鳥,用來傳遞只供他一人閱讀的密信。所以,連她也不知道閉關中的靈均收到了什麼樣的外來的信息,又會是什麼樣的緊急密信才會驚動到他。

可是,過去了一夜,裡面的人怎麼會尚無動靜?

自從送走了蘇微和原重樓之後,靈均大人進去閉關已經數月,辟榖靜坐,不飲不食,最近甚至不再用水鏡和她聯繫,似乎忽然間就斷了音訊——本來這也是他在修煉時的常態,可這次碰上了如此激變,便不由得令人無比地擔心。

月神殿任何人無法進入,外圍守護的也都是靈均的心腹,她沒有方法可以打聽他在密室裡到底在做什麼。如果明河教主不能及時脫困的話…如果那之前靈均提前出關…

想到這裡,她就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此刻的月宮裡,兩位僅次於靈均的左右使都已經不在。右使蜜丹意外出執行任務,跟著那個血薇的主人遠去,而左使輕霄從洛陽返回後,也直接被委派了別的任務,不曾返回靈鷲山。這個月宮暫時出現了短暫的真空,讓她得以有機可乘,孤注一擲。

只是,這座靈鷲山月宮裡,是否還遺留著靈均的耳目?

追隨了靈均那麼多年,她深深地知道這個看不到臉的人的可怕。就算他自閉於室,一樣可以化身千萬,出現在這天下的任何地方!那麼,外面發生的這一切,他是否也瞭如指掌,就如洞悉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正想到這裡,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轟然的響聲。

那聲音,居然來自靈均大人閉關的月神殿!

她全身劇烈地一震,看向了月神殿的方向。暮色裡,那一道緊閉了數月之久的門陡然打開,一襲白袍從黑暗裡飄然而至,靜靜地懸在了高門的背後。從遠處看去,在深宮的幽暗裡,幾乎發出淡淡的光華來!

門外侍立的教中弟子齊齊下跪,開口說出了她最不想聽到的話——

「恭迎靈均大人出關!」

那個戴著面具的人揮了揮手,止住了下屬,然後似是有意無意地轉頭望向了這一邊。那一瞬,雖然遠在高台上,明知對方不可能看清楚自己,她卻猛然一顫,幾乎也隨之跪了下去。

他…他已經出來了!那個妖魔一樣的男子,提前出關了!

「明河教主…明河教主!」朧月吸了一口氣,勉力鎮定,飛奔回了密室之外,拍打著牆壁,顫聲低呼,「靈均…靈均大人出關了!他…他馬上就要過來了!」

一牆之隔,那雙撕裂著虛空的手停住了,十指裡握著虛無的金光。

「是嗎?」房間裡的明河教主低低地笑了起來,紫色的眼眸裡慢慢凝聚起一種異樣,聲音平靜,「奇怪,居然在這個時候忽然提前出關?難道是有人向他通風報信了?朧月,你在害怕嗎?」

朧月竭力咬住了嘴唇:「不…不怕!」

「你的聲音都在發抖。根植在內心的恐懼是無法掩飾的,就如你對他的感情一樣。」明河教主冷冷笑了起來,「看來,雖然你敢於背離他,卻不能指望你能抵抗他。」她淡淡地說著,回過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黑衣男子:「他來了。你覺得怎麼樣?」

「提前動手也好。」黑衣人淡淡道,「我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不愧是百戰之身,從無畏懼。」明河教主低低笑了一聲,那一彎新月在臉頰上發出光芒,她的眼神凌厲,手驀然握緊,似乎抓住了看不到的利劍——

「好,來吧!讓我看看那個孤光收養的小崽子,如今變成了怎樣的怪物?」

夕陽西斜,暮色四合,一彎新月掛上了靈鷲山頂。背後的撕裂聲還在持續,一聲比一聲清晰,牆上的符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金色減淡,結界越來越單薄,裡面被困住的人眼看就要破繭而出。

朧月在玄關內聽著這種聲音,心急如焚——靈均大人已經提前出關,可教主卻尚未能突破這最後的結界!

「靈均大人在月神殿傳召女史前去!」

不到半日,外面的侍女已經來了第二批,跪在廊下稟告,語氣一遍比一遍焦急和嚴峻。朧月咬著牙,一動不動:「去告訴他,我今日身體不適,暫時無法前去侍奉。」

「是。」侍女似是有些意外,顫了一下,然後無聲地叩首離去。

朧月想著,嘴角浮起了一絲苦笑。這種話,連普通宮人都騙不過,那麼他,更是早就心生懷疑了吧?他是否想到了自己已經背叛呢?跟隨他那麼多年,為他做盡了一切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可料到這個羔羊般的追隨者,也會有決然離開的一天?如果他知道了,又會有怎樣的表情呢?

真可惜…那麼多年了,她居然從沒有看到過他臉上的表情!如果在生命的盡頭,能看到面具後那張臉,她這一生也該無憾了吧。

她剛想到這裡,卻忽然聽到一行腳步聲從高台下拾級而上,行雲流水般地走來。那個腳步聲是如此熟悉,令她驟然全身發冷。那…那是…

夜風吹來一個聲音,淡淡喚道:「朧月。」

那一瞬,她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手足微微顫抖。

那是靈均大人!他…竟然如此按捺不住,親自來找自己了!

這一刻,終歸來了。

害怕嗎?她無聲地問自己,站起身來,雙手無聲地交握胸口。腳步聲飄近了,玄關的簾子忽然間無風自動,分別向兩側撩起——簾外是滇南暮色沉沉的天宇,高曠遼遠,新月高懸,白玉高台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戴著面具,白袍在風中飛揚,出現在廣寒殿的垂簾之外,就這樣靜靜凝視著她。

只是第一眼,她的心便猛然冰冷地下沉。

是的,他知道了!靈均大人已經知道了!

雖然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也聽不見他說別的,然而,只是那麼一眼,她便知道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經被他洞穿,再無逃避的可能。

「聽說你病了?」靈均卻只是淡淡地開口,「真的嗎?」

「假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語氣不顫抖,「我只是不想見你。」

似乎是沒有想到她如此開誠佈公,在第一句話就撕下了偽裝,簾子外的靈均無聲地笑了起來,道:「你很有勇氣。」

「是的,我有勇氣糾正自己犯下的錯誤。可是,大人呢?」朧月看著他,咬著牙,「不知道大人是不是有勇氣正視自己做過的那些事?你對孤光祭司、對我教做了什麼,自己心裡知道。」

她知道結界裡的人正在聽著他們的對話,便想要將以前的事情逐一翻出,以便讓明河教主對質。然而,靈均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願和她多做糾纏,忽然間袍袖一拂,手指微微屈伸,凌空做了個手勢,一道旋風便從簾外飛捲而來!

朧月沒想到他竟說動手就動手,猝不及防,脫口驚呼。

她做了許多準備,想要和他鬥一鬥,雖然明知不是對手,卻也至少能拖延個一時半刻,讓密室內的人多一些準備——然而此刻他只是動了動手指,撲面而來的卻是一條雙頭的巨蟒!

長達十幾丈,鱗甲如鐵,兩個腦袋同時張開血盆大口,動作毒辣準確,她只要慢得一刻,便會被攔腰咬斷!

「雙雙?」她認得那是靈均的坐騎,失聲喊道。

那條巨蟒一擊不中,立刻對著她吐了一口毒霧。她退得快,堪堪閃過了巨蟒的第一擊,然而腥風撲鼻,惡霧瀰漫,一個不小心吸入了一口,胸中便是一陣煩悶。她連忙凝聚心神,轉折閃躲,剎那間已經避過了十幾次攻擊。

巨蟒幾次進攻,還咬不中對手,雙眼露出凶光,不停地絲絲吐氣,不耐煩地用尾巴拍打著密室的牆壁,每拍擊一次,整個廣寒殿就為之顫了一下。

「起!」當巨蟒再度撲過來時,朧月凌空翻身,默唸咒術,手指一點,一道光芒飛速射出,撞上了巨蟒的額頭,打得巨蟒嘶吼了一聲,整個龐大的身軀捲起,往後彈出了一丈遠。

「不錯。進步了很多。」靈均淡淡稱許,抬起手指點了一點——那條被擊飛的巨蟒彷彿被一隻手托住了,瞬間在空中一頓,止住了去勢,整個身子往前拱起,死死盯著朧月,忽然如箭一樣地反彈而來!

朧月雙手結印,抵擋在胸口,一道光幕瞬間展開在她面前。然而巨蟒受到了靈均的助力,這一擊的力量遠非前面可比,只聽一聲悶響,巨蟒撞上了光幕,身體止住,卻探出兩個一模一樣的腦袋,從左右兩路分別捲了過來——

那一瞬,她竭盡全力設置的結界頓時四分五裂!

只感覺眼前一黑,朧月來不及驚呼,整個身體已經被巨蟒捲住,頓時透不過氣來。她抬起頭,看到四隻血紅色的眼睛在頭頂看著她,貪婪而惡毒,兩個血盆大口懸在左右,近在咫尺,嘴裡吐出的腥氣令人毛骨悚然。

那一刻,儘管心裡做好了一切準備,她依舊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怎麼樣?」靈均淡淡地開口,「這感覺熟悉嗎?」

朧月咬著牙,哼了一聲,不回答。

「早知道你會背叛我,那時候就該讓你和你的父母一起葬身蟒腹!」戴著面具的人冷冷看著她,動了一動手指,吐出冷酷的指令,「雙雙,把她帶到湖邊的高台上去,慢慢地吞掉——記著,從腳往上吞,不要吃得太快,我要讓月宮所有人都看看,背叛我的人有什麼下場!」

彷彿聽得懂主人的命令,巨蟒哧哧地吐了吐芯子,猩紅的蛇芯舔過獵物的臉龐,卻沒有吞吃她,而是用巨大的身體捲起了朧月,用尾巴在密室牆壁上一拍,借力騰起,便要往外飛掠而去。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它的動作忽然凝結了。

——是的,那是「凝結」!

就如同忽然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叢極冰淵,在一瞬間,巨蟒半身騰空,尾巴還拍在牆壁上,整個身體捲住朧月,保持著飛掠的姿態,卻這樣在剎那間變成了凝固而冰冷的死物!

「沒我的命令,誰敢在聖湖邊上擅自處死宮女?」

一個聲音冷冷響起,如同風送浮冰,入耳徹骨。

「是你?」面具後,靈均的眼神終於變了,定定地看著密室的牆壁。那道被咒術加固過無數遍,本應該是無堅不摧的牆壁居然已經薄得透明,在一處居然出現了一個裂口——有一隻手從裂口中伸出,纖細而玲瓏,美麗如畫。

然而,就是那隻手在一瞬間抓住了巨蟒,在剎那間將其凝結成冰!

那是多麼可怕的咒術,那是多麼令人敬畏的力量!

「明河教主?!」那一刻,靈均失聲喊道。

無數銀白色的長髮從裂口裡蔓延而出,如同籐蔓一樣攀爬,覆蓋住了密室的外壁。那些長髮抓住了牆壁,忽然間,向著四方一拉,如同撕裂一張薄紙一樣,剎那就將堅固無比的牆壁撕得四分五裂!

轟然碎裂的牆壁後,現出了一個穿著華美孔雀金長袍的女子,赤足、金釧,臉頰邊上用淡淡的金粉畫著一彎新月——她雖然有著一頭霜雪似的長髮,容顏卻不老,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的模樣,高華明麗,如同月之神女。

看到她的出現,面具後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哦,你就是靈均?這些年來,你對我可真是照顧啊…」明河教主看著他,語氣卻是喜怒莫測,「摘下面具,讓我看看孤光收了怎麼樣的一個好徒弟!」

靈均微微一震,卻搖了搖頭:「恕難從命。」

明河眼神凌厲:「教中之人,竟敢違抗我的命令?」

「這世上唯一見過我真容、知道我生辰八字的人就是孤光師父。正因為他知道得太多,所以我才把他給處理掉了…」靈均輕聲地笑了起來,「如今教主您一出關就提出這種請求,莫非想要步其後塵?」

他的語氣冷峭而平靜,坦率得令所有人吃驚。

那一刻,明河眼裡的殺機驟湧:「逆子當誅!」

她袖子一拂,全身衣衫獵獵而動,如同疾風吹起。銀白色的長髮在風中飛起,瞬間生長了數丈,如同活了一樣向著靈均呼嘯而去!

同一剎那,靈均的身體朝後飛起,彷彿被看不見的線牽引著,如同紙人一般渾不受力。然而,他退得快,明河追得卻更快。只是一眨眼,銀色長髮已經逼近眼前,已經纏上了靈均的手。那些銀色的長髮如同觸手,只要抓住了獵物,便能如同撕裂紙張一樣將其血肉撕得四分五裂!

靈均雙手被纏,卻處變不驚,十指的指尖微微動作,以肉眼幾乎無法看清楚的速度和順序在虛空中劃過——只是剎那,他面前的空氣裡,忽然憑空燃燒起了幽藍色的火焰!

那一刻,明河失聲喊道:「北溟離火!」

——這是拜月教中最深奧最難以掌握的咒術,連孤光祭司都用了三十年才初窺其道,而這個人,居然如此自如地施展了出來!這怎麼可能?!

她急退,然而飛舞的髮梢卻已經被靈均一把反手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