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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龍?」他握著辟天長劍,愕然。

然而龍神放下了他,呼嘯著返身飛向白塔,速度之快、宛如金色的閃電。

「怎麼了?」真嵐喃喃,手卻是片刻不停地格開那些風隼發來的進攻,一路殺向了戰團中心,對著黑王玄羽大呼:「這邊,從這邊突圍!」

「殿下!」絕望中的戰士紛紛驚呼,齊齊回身。

「跟我來!大家跟我殺出來!」真嵐顧不上其他,全心全意地在戰陣中衝殺,帶領著軍隊向無色城入口方向突圍,血濺滿了他剛剛拼湊回來的身體,「回城,回城!」

在他衝殺於敵陣的同時,萬丈高空上,神廟的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個白衣的女子從熊熊燃燒的神廟裡急衝而出,長髮在風中散亂飛揚,掩住了蒼白絕望的面容。

「海皇!」龍神認出了她懷裡抱著的人,失聲驚呼。

白瓔沒聽到它的呼聲,只是不管不顧地往外飛奔,根本沒有覺察最後一道門打開之後,腳下便是萬丈虛空——從萬丈高的地方一腳踏空。

絕望的女子背後,是九天裡熊熊燃燒、迅速坍塌崩潰的神廟。

龍神一擺尾,迅速朝著神廟飛去,凌空接住了墜落的女子。

「呵…這一幕,幾乎和百年前的婚典上一模一樣啊。」

蒼天之上,比星辰都高的地方,飛鳥絕跡,空城寂靜如死,忽然卻有一個聲音笑了起來。三位女神坐在高高的碑頂,俯視著腳底下的雲荒大陸,神色變幻。

腳下的大地輝煌璀璨,宛如煙火盛放。

——繼七千年前的統一戰爭之後,雲荒動盪再起,即將捲入腥風血雨之中。

洪流滾滾而來,將所有人夾裹而去。歷史大潮呼嘯滅頂,個人的愛憎情仇在此刻都已經顯得渺小,每個人都置身其間,順流而下,去往不知名的彼端。

不可抗拒,也無法抗拒。http:///zuojia/cangyue/

「眼前這一切,又怎生收場啊。」魅婀低低歎息。

「連我也看不到將來。」慧珈喃喃,抬頭看著最高空裡的日月,天鏡映照著無數星辰,「星盤已經被人力移動過了,所有宿命都被打亂——如今,連神也無法洞察塵世裡宿命的動向了…何況我。」

魅婀長時間的沉默,看著蛟龍馱了白衣女子離去。

「我希望,」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他們都可以幸福。」

「不可能,」曦妃搖頭,低聲,「凡是陽光照耀到的每一寸土地都會有陰影。」

「那至少,我希望少城主在轉生後,能得到幸福。」魅婀長長的歎息,抬頭看著底下白雲離合中的滄海桑田。

說起雲浮的少城主,三位女神低頭不語,眼神複雜。

「看哪…」慧珈忽然抬起手,指著大地上的某一處,發出了低呼,「少城主在那裡…三魂七魄,已經開始分別凝聚了!」

三女神悚然一驚,凝神看向大地——雲荒的六色土裡,有微弱的光芒在黎明裡閃爍,彷彿露水的凝結。那些光芒從每一寸土地裡逸出,凝聚成縷縷白光,在黎明前的大地上隨風飄蕩,宛如海上煙霞。

然而,雲浮城的女神們卻清楚的知道、那是純淨之極的靈魂的光芒。

人的精神力分而可以稱之為「魂·魄」,其魂有三: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

這「三魂七魄」本聚於人軀殼之中,主宰人的喜、怒、哀、懼、愛、惡、欲,在人死後便隨風而散,出殼去往黃泉。

少城主執意重返雲荒,被尚昊城主在盛怒之下震碎了靈體,三魂分離,七魄流蕩,從九天灑落於天地之間各處。化為齏粉的靈體需一年之後才得重新凝聚成形,轉往彼岸——於今看來,離湮城主已經感知到了大陸上的種種苦難,已經極力想早日凝聚魂魄、以求轉生。

誕生於這樣風雨飄搖大陸,少城主將會有怎樣的一生?

黑暗的艙室裡,只有間或響起的輕微嘀噠聲,彷彿水滴墜入湖心。

微弱的珠光照亮了昏迷之人的臉——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在無意識時、依舊鐫刻著深沉的憤怒和殺意,劍眉緊緊蹙起,薄唇抿成一直線。有閃電般的金光在他身體上穿梭來去,彷彿金色的鎖鏈一層層纏繞,將肌體灼燒,鑽入了身體深處。

雲煥緊緊咬著牙,手抽搐了一下,顯然正有極大的痛苦在體內洶湧。

「主人…主人。」被固定在金座上的鮫人低下頭,輕聲呼喚,淚水從碧色的眸子裡如斷線珠子般落下。外面天翻地覆,烽火四起,然而她根本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拼了命想及早的將迦樓羅重新驅動,帶主人離開險境。

擱淺在斷裂白塔上的巨大機械發出一陣接著一陣的鳴動,雙翼顫動,幾度要重新掠起,然而顯然是力量不夠,到最後還是重重一頓、重新挫了回去。

瀟咬緊了牙關,凝聚全部心神去操控這架龐大的機械,額頭冷汗如雨。

「師父!」也不知產生了什麼樣的幻覺,金座裡的人霍然睜開眼,失聲驚呼。

雲煥臉色蒼白如死,睜開的眼眸已全然變成金色。

「主人!」瀟發出了驚喜的呼聲,全身顫慄,「你醒了麼?你…你沒事吧?」

然而雲煥沒有回答,死死握住金座的扶手,不停地喘息——方纔的幻覺還殘留在腦海裡。每一次…每一次睡去,幾乎是一閉上眼睛,他就會看到當頭斬下的光劍,和那樣冷如冰雪、意味深長的眼神。

「師父…」他在恍惚中喃喃,抬起手支撐住了搖搖欲墜的額頭。

師父,你的在天之靈,恨不得親手將這樣的我斬殺,是麼?

可是,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我不甘心就這樣被那些強權之手如蛛絲一樣的輕輕抹去,卻連一聲悲鳴都不發出!師父,我不甘心!我要報復,要殺盡那些該殺的人,將這個黑暗腐朽的帝都一掃而空!

所以…請原諒,無論怎樣,我都還想活下去!

他緩緩將右手舉起,湊到了嘴邊,金色的眸子裡眼神冷肅雪亮——師父,原諒我。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所以,不惜背棄了天地。

發出長長的歎息,低下頭,冰冷的唇印上了手腕。

那裡,傷痕斑駁交疊,顯示著他坎坷殘酷的前半生。斑駁的傷痕在年輕的肌膚上重重疊疊,烙印著他二十幾年來最難忘的記憶。

——每一個記憶,都和那個人緊密相關。

然而,他是再也無法觸及那一襲純白如羽的華衣了——就如他再也無法看到雲燭的素顏一樣。上天待他太狠,這個世上,什麼是他所珍視的、什麼就是上天要從他手裡奪走的!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金座裡的軍人忽然睜開了眼,直直看著艙外已然接近尾聲的戰役,臉色在急遽的變化——彷彿身體裡有一種力量在洶湧,強烈而奔騰,幾乎要突破他軀體的限制,直接化為毀滅一切的紅蓮火焰!

「瀟!」彷彿再也不能忍耐,他忽然重重將手拍在金座扶手上,仰頭發出了一聲長嘯,「我給你力量——啟動迦樓羅!立刻啟動迦樓羅!」

「是!」與他背向而坐的鮫人領命,同時凝聚了全部心神。

力量從他雙手上洶湧而出,貫注入整個機械的核心部位。彷彿也能覺察出這種力量的邪異和猛烈,迦樓羅剎那間發出了畏懼般的顫慄,只是一瞬,只見白塔上空風雲急捲,金色的巨鳥披著清晨的霞光,呼嘯著振翅飛起!

「主人,去哪裡?」瀟狂喜地低呼,感受著全新的飛翔的力量。

少將所掌控的力量,忽然比夜裡強了數倍!

雲煥靠坐在金座裡,睜開眼睛,冷淡地凝視著艙外九天上的情形,看著即將結束的戰爭,緩緩吐出了一句話:「空桑人,鮫人,一個不留——去!」

「是!」毫不猶豫地,迦樓羅轉過了方向。

蛟龍入海,宛如閃電。

鏡湖水面轟然碎裂,為龍神讓出一條道路。背上的所有人都跟著一起下沉,任憑碧水在一瞬間將他們淹沒——同時,也掩去了臉上的所有淚痕。

「蘇摩,蘇摩。」白瓔緊握著他的手臂,一直低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然而,那個渾身是血的人始終無法回答一個字。

在入水的瞬間,他週身的血一下子瀰漫開來,彷彿騰起一陣紅色的霧,將她的雙眼籠罩——那樣的血霧幾乎令她失去了最後一絲保持冷靜的力量。她顫慄地抱緊他,將他的頭顱攬在臂彎內,輕聲在耳畔呼喚他的名字。

她知道蘇摩輕易是不會受傷的,即便是受了傷、也能用術法獲得極快的恢復。而如今,這樣長時間大面積的流血,只能有一種可能——他已經無法保護自己的軀體。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白瓔幾乎要失聲喊起來了——在和破壞神的交鋒裡,他只是負責從旁協助阻攔的,根本沒有直接出手對敵,又怎麼會被傷成這樣?!她靜靜抱著他失神的軀體,他身上散發出的血污籠罩了她的視線,她只覺得徹骨的冰冷。

身體忽然一震,飛速的下沉終於到底,龍神停在了一片絢麗的水草簇擁著的白色石台上。

——那,已經是復國軍在鏡湖底下的大營。

「海皇歸來!」龍的長吟響徹了整個鏡湖水底,「諸位來覲!」

大營裡的鮫人戰士紛紛驚動,從珊瑚裡游弋而出,向著高台四方迅速趕來。個個臉上都帶著狂喜和驚訝的表情,在長老們的帶領下,向著龍神簇擁而來。

然而,在看到白衣女子懷裡那個血人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萬丈深的水底,幽藍的水光如同幽靈一樣在頭頂縈繞。寂靜的深淵裡,只聽得到潛流吹動水草的簌簌聲。珊瑚和水草搭成的帳子裡,在所有人都退去後,白衣女子俯身握住了那個失去意識之人的手,發覺他的手冰冷如雪,甚至已經感覺不到脈搏。

「他…他怎麼樣了?」白瓔擔憂地低語。

旁邊的海巫醫垂首不語,雙手捧著紅珊瑚的藥罐,垂下的臉隱藏在長長的斗篷裡,只有深藍色的長髮翻湧。這個鮫人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沁出黑色的血,一滴滴滴入藥香馥郁的罐子裡,用文火慢慢煎熬。

龍神已經化身為三尺大小,尾巴勾住了帳上的金鉤,凝視著榻上昏迷的人,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長長歎息了一聲,轉過頭,吩咐一旁侍立的炎汐:「左權使…你先退下。」

「是!」炎汐按劍行禮,匆匆離去。

金帳裡,只剩下了數人默然相對。

「蘇摩到底怎樣了?」白瓔的聲音已經開始發抖,緊握著那只冰冷的手。龍神無語。舒開身子在水中游弋,盤繞在昏迷之人的上方,靜靜凝視。

「力竭而崩…」沉吟了片刻,龍神發出低沉的歎息,「這次海皇消耗了太多靈力,身體和精神毀壞嚴重,恐怕需要很久才能恢復。」

「是麼?怎麼會…」白瓔喃喃,不安地望著那個沒有知覺的人,「他的軀體應該根本不畏傷痛——以前每次受了傷,都能極快的恢復過來!為什麼這次…」

龍神搖頭:「恐怕是積勞成疾——他一貫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太子妃也不必太擔心,」龍神開口,「回到水中休養一段時日,應該就無大礙。」

「沒事就好。我只是覺得奇怪…」白瓔低聲,雙手緊緊握著光劍,「為什麼他會受傷呢?方才在神廟裡,他並未動手、只是從旁協助我而已!——他、他身上怎麼會忽然出現這樣可怕的傷?!」

龍神扭動了一下身體,似有不安,再度安慰:「應該是舊傷裂開了——要知道,他昔年實在太不愛惜自己這個身體,留下了很多隱患,一旦劇烈戰鬥便會發作。」

「是麼?」白瓔低頭看著榻上昏迷的人,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睡在水底的人越發顯得英俊而蒼白,深藍色的長髮如同水草一樣漂浮在側臉,緊閉的雙眸和嘴唇沒有透出絲毫生的氣息,彷彿古船失事後沉入水底多年的一尊俊美石像。

「蘇摩…」她喃喃歎息,忍不住抬手輕撫他蒼白的臉頰。

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樣安靜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暗和桀驁,彷彿沉睡在光陰的深處安眠。如此孤獨,又如此的脆弱。她從未看到他有過這樣的表情。

她沉默地坐在他身側,長久地凝望他蒼白的臉頰,忽然覺得心裡有無法呼吸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