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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望舒!」他厲喝,「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頭頂的聲音越來越遙遠,「巫咸大人,如果,你真的給了我和織鶯在一起的機會,或許,我今天也會給你機會…。可惜…你們這些言而無信的人類啊…」

聲音終於越來越遠,乃至於消失。

就在同一瞬間,巫咸感覺腳下的地面猛然一沉,聽到周圍的艙壁開始起伏波動,發出古怪的聲音——那已經不再是被撕裂的聲音,那些牆壁居然自行修復,一層一層延展開來,瞬間變得牢固無比!

這是…巫咸剛看了一眼,忽然間天旋地轉。

螺舟猛然下墜!就像是一個通道忽然打開,他和周圍的一切飛速下墜,就如斷線的風箏一樣,完全不受力!這是…巫咸終於忍不住失聲驚呼,將法杖在虛空中劃過,一遍遍念起咒語,然而卻無法終止墜落的速度。

他就這樣連同這塊巨大的鋼鐵,一起墜入了無盡的黑暗!

「去吧…」深邃的海底一片漆黑,只有一個小小的艙室脫離了母體,在大海裡靜靜懸浮。艙室裡的少年嘴角浮現出一絲惡毒的微笑,目送著墜入深海的首領。

在剛才的那一刻,耗盡了巫咸的所有靈力後,望舒按下了手裡的機簧,鋒利的刀刃彈出,旋轉著割斷了那個連接控制艙和螺舟之間的鋼索——整個螺舟失去了動力支撐,如同一個沉重的鉛球,朝著大海深處飛速墜落!

無聲無息,迅速被黑暗的深淵吞噬。

「有那麼多我的傑作和你一起沉入海底,也算是厚葬了吧?」望舒坐在控制室裡,冷冷凝望著消失不見的螺舟,嘴角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轉過身來,問站在身側的另外一個人,「是不是呢,巫咸大人?」

——在他身側站著另外一個人,黑袍白髮,赫然和巫咸有著一模一樣的外貌!甚至,連黑袍和法杖都絲毫不差,幾乎像是孿生兄弟。

然而,他沒有說話,口唇和雙眼都緊閉著,沒有一絲生機。

「哦,我忘了,你還不會說話呢。得進行《營造法式》古卷上記載的最後一步『鑄魂』儀式才行。」望舒笑了起來,站起身走過去,捏開了對方的下頜,端起了那個水晶杯,滴了一滴鮮血在舌尖上——那滴血沿著舌頭慢慢滑落,滑向咽喉的深處,彷彿一條蜿蜒的赤紅色小蛇爬向莫測的所在。

如果仔細看去,在咽喉上似乎還有細密的朱紅色,似乎是某種奇特的圖騰。

望舒看著一切,喃喃道:「呵,人所擁有的魂魄,還真是神奇的東西啊,完全無法以機械學來解釋…。當年,父親就是這樣創造我的嗎?用他自己的血?」

是的,這是他從天機公子遺留的手稿裡發現的秘密——這個曠世奇才,一生創造出了無數絕頂的機械之後,在生命的最後,留下了最偉大的創造:望舒。一個幾乎和活人一模一樣、具有高度智慧的機械傀儡!

按照天機公子的絕筆,他是將自己的血注入了這具機械,讓靈魂注入,從而賦予了這冷冰冰的機械生命之力量。

——這種創造,已經是將絕世的機械學和絕頂的術法相結合,曠古爍今。

那個天才機械師犧牲了自己,完成了最後的傑作。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真的是天機公子的兒子吧?是延續了他的生命、繼承了他的智慧的後裔,只是比他…。更加不朽,可以永久的傳承。

如今,他按照天機公子的做法,造出了下一代機械傀儡。

只是,他並不需要那種注入了全部靈魂的「完全體」,因為,一旦獲得了和正常人類媲美的智慧,這些機械就會難以控制,而他,只需要聽命的傀儡。

從巫咸身體內獲得的鮮血緩緩注入機械。

望舒聚精會神地看著這一幕,眼神裡露出奇特的渴望和惡毒——當鮮血穿行過咽喉的瞬間,一道光忽然從身體的深處綻放,將這個人從裡到外照亮!

「行了。」望舒放下了水晶盞,看著面前的東西笑了一聲,然後伸出了手。他的手裡拿著一個精美得水晶柱,長不過一寸,六稜折射出美麗的光。他打開了顱腔,將這個水晶柱安放在了機械傀儡的百會穴下方,固定。

有了這個控制儀,他就能在方圓三丈的範圍內不動聲色的控制這個傀儡了。

「好了,我的傑作。」他看著面前的東西,眼神又是糾結又是厭惡,伸手拍了拍。那「巫咸」吐出一口氣,似乎甦醒了過來,雙眼慢慢睜開。

在剛睜開眼的那一剎那,他的眸子散發著微微的光,迥異於人的眼睛。然而很快,那些光就弱了,熄滅於雙瞳。黑袍的老者睜開眼,看到了面前站立的少年,彎下腰,單膝跪了下去,低聲道,「主人。」

「別叫我主人,起來吧。」望舒淡淡的俯視著他,眼裡有一絲驕傲,「讓我測試一下你。」

「是的,主人。」黑袍老者低了低頭,恭敬無比地站了起來。

「說過了,不要叫我主人,怎麼就教不好呢?——花了那麼多時間才把你設計出來,你總該比小鶯聰明一點吧?」望舒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悅,一把抓過了那個人,一抬手,卡嚓一聲,居然將他的下頜拆了下來!

——老人的半個下巴頓時空空如也,然而卻一滴血也沒有。缺失的下半邊臉裡,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蜿蜒曲折的管子,從咽喉直接通向了身體的深處。

「是不是你的發聲部位還沒有弄好?或者回路出了故障?不至於啊…我在小鶯身上都做過實驗了,連他說話都比你像樣!」望舒仔細地研究者裡面的舌頭和軟骨,將一卷細帶子似的東西抽了出來,逐一理順,然後又放了回去,卡嚓一聲裝好。

老人的臉頓時變得栩栩如生,沒有一絲瑕疵.

「巫咸大人,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望舒捧住他的臉,瞇起了眼睛,輕聲問,「再說一句話試試看?」

「感覺不錯。」巫咸應聲回答,語氣平板。

「不錯,果然不叫我主人了。」望舒鬆開了手,滿意的笑了一笑,叮囑,「對了你以後還是叫我望舒吧…否則一開口叫主人,元老院那群人還不嚇瘋了?」

「是。」巫咸回答,「望舒。」

「好吧,以後你要記住,自己是巫咸,元老院的首座,除了我們私下面對的時候,你不可以表現出是我的傀儡,因為接下來我們要…」望舒剛說到這裡,忽然外面傳來了一陣沸騰,似乎有無數人在瞬間包圍了上來,控制室周圍一片雪亮,是無數的燈光照射了過來。

「首座大人!首座大人!你們沒事吧?」外面有人大喊,「是螺舟沉了嗎?需要我們派人手過來嗎?」

「哦,他們來了,動作還真快。」他輕聲道,笑了起來,拍了拍巫咸的臉,道,「好了,現在終於到了檢驗我這個傑作的時候了——別怕,接下來你只要少說話,按指令來,就不會出大差錯!」

巫咸點了點頭,沒有半分緊張,「是,望舒。」

「哎,在外人面前不要和我說『是』,要說『好』。」望舒不耐煩的糾正,「好了好了,你少說話!——告訴你,如果你半途出了什麼大岔子,我有的是辦法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你不露痕跡地銷毀掉!」

「好的,望舒。」巫咸回答。

望舒最後凝視了那個傀儡一眼,回過頭,對著外面喊了起來,敲擊著金屬的艙壁,「來人——快來人!我們被困住了,被困在這裡了!」

飄浮在海底的控制艙猛然一震,望舒知道是旁邊的旗艦上發出了鋼索,將漂浮的控制艙牢牢抓住,拖回身邊。

「巫咸大人,你們還好嗎?」當控制艙的門打開時,衝進來的人焦急萬分,「是出什麼故障了?螺舟剛才為什麼沉入了水底?」

「太糟糕了!」望舒探出頭,臉色蒼白的喊,語聲焦急,「鋼鐵骨骼在測試時失控,讓螺舟整個沉了下去!我們根本來不及控制,只能撤離到這裡,斬斷了和螺洲之間的聯繫,好不容易才脫了險。」

「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人失聲,「那巫咸大人呢?」

望舒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沒有立刻回答。彷彿知道對方的意圖,巫咸清了清嗓子,踏前一步,低聲回道:「我在這裡。」

「哦。」問話的是巫姑,她一眼看到望舒身邊的巫咸,鬆了一口氣,語氣裡卻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失望,只道,「首座大人安然無恙就好——真擔心您和那螺舟一起沉了,這當口兒元老院要是沒人主事,可就群龍無首了。」

「讓你們擔心了。」巫咸道,神色一動不動,「我沒事。」

四周有小艇圍上來,用工具撐開了扭曲變形的門,將控制艙裡的兩個人拉出。脫困的巫咸一邊應付著前來慰問的人,一邊吩咐軍隊趕緊去搜索附近,打撈螺舟——他說的話很少,但每一句都很短促,看起來似乎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望舒站在他身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是的,只要他一個回復不准,露出破綻,他就必須按下手裡的機關——那個機關遙遙控制著巫咸的腦部,只要輕輕一按,就能讓他瞬間倒地斃命!

然而,巫咸回答得很好,幾乎滴水不漏,令他鬆了一口氣。當問話的人開始越來越多,問題越來越複雜的時候,望舒輕輕地抬起了手,做了一個不易察覺的手勢。

「今天太晚了,我很累了。」只是一瞬,巫咸便低下了頭,用簡短的話結束了一切,」一切等明天天亮再說吧。大家都散了吧,只是,搜索要連夜繼續。」

在首座長老的威嚴下,人群散開,卻還是議論紛紛。

「這回軍工坊徹底完蛋了,敗局已定,他倒是還沉得住氣。」望舒隨著人群離開,忽然,背後傳來一聲低低的抱怨,帶著滿腔的怨氣,「空桑軍隊都已經登陸本島了,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撐到明天!」

望舒聞聲回過頭去,在人群裡看到了黑袍的巫姑,她正和其他幾個黑袍人聚在一起,每個人的眉目間都流露著不滿的情緒。他們幾個在散去後沒有各自回去,而是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重新聚在了一起。

看來,元老院的其他人都已經按捺不住了啊…

望舒看著那群人,嘴角忽然浮起了一絲冷笑。這些年來,元老院的勾心鬥角,他一直都看在眼裡,原本以為和自己不相干,誰知道如今卻都成了棋盤上必不可少的棋子——在這個當兒口上,他怎能不助他們一臂之力呢?

「真是糟糕啊,」他走了過去,刻意地拖著一瘸一拐的腿,加入了他們,「這回是死裡逃生,差點把命都丟了…。唉。」

然而,看到他走過來,其他幾個長老立刻頓住了話題,用警惕的眼神看著這個少年,不再繼續議論。很顯然,他們並沒有把他當作自己人。

「我記得軍工坊遷移過來後,動用了兩架螺舟,」許久,巫姑才冷冷道,「除了剛才沉掉的那架,還有一架是你自己在用的——那裡應該還有不少武器和資料吧?」

望舒很知趣的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歎了口氣,道:「是還有一點,也不知道有沒有大用處。裡面有一堆東西,各式各樣的雜碎,我準備讓巫咸大人過來看看。」

「巫咸要去看?」巫姑忽然皺起了眉頭,「什麼時候?」

「明天晚上子時。」望舒道,「巫咸大人說那時候他才有空。」

「哦…那麼晚啊。」巫姑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目光和其他長老們對接了一會兒,每個人眼裡都有奇怪的神色翻湧,「明晚子時?還有誰同去嗎?」

「沒有了,估計也就我和他兩個人吧。」望舒似是漫不經心的回答,「你們也知道,巫咸大人一貫獨來獨往,連侍衛都不願意帶一個。」

「那是。」幾個長老不約而同地一起點頭,說了一句,然後立刻又止住,眼神變得更加複雜而奇特。

「各位大人要不要也一起來呢?」望舒笑著問。

「好。」巫姑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浮起了一個笑容,「到時候見。」

「到時候見。」望舒轉身慢慢走開,聽到背後低低的議論,眼裡的笑意止不住地更深——這些人類,因為有著心臟和大腦,總以為自己聰明,然而,卻往往因為各種慾望而變得蠢笨無比,完全不如機械果斷乾脆。

墳墓已經挖好了,只等那些人列隊依次進入。

當望舒離開後,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響起,竊竊討論著,宛如深海裡潛游的魚類,黑袍者聚集在一起,秘密討論著——

「怎麼樣,明晚,是個好機會嗎?大家同意嗎?」

「真的要動手?會不會有點…」

「你還遲疑?再遲疑大家就一起完蛋!——都什麼時候了!」

「可是,到時候艙裡還會有人吧?望舒肯定會在場,怎麼辦?」

「望舒?他不過是個機械,你可別忘了。最多一併處理掉他就是!」

「太可惜了。他是個天才,沒人可以代替,帝國還用得到他,可別把他和巫咸一起處理了,得保留下來才是——如果他不給我們添亂的話。」

「放心,望舒很好對付。只要告訴那個孩子我們同意織鶯和他在一起,他肯定會跪下來吻我們的腳。呵呵…。」

「怎麼,你也想讓織鶯跟了這個機械人?太噁心了!」

「權宜之計嘛。哄一下這個孩子,日後再慢慢收拾他就是!」

黑袍的長老們聚集在一起,低聲議論著,手指在袍袖底下不停比劃,眼裡的光芒越來越莫測。他們坐在螺舟裡,頭頂是不斷落下的隆隆炮火,深海湛藍色的波紋映照在他們身上,忽明忽滅,令這群人像是剛從地獄裡出來的一樣。

十四、孤島驚魂

西海上,棋盤洲的空明島上已經是一片火海,再也沒有一個完整的建築。一個不過二十公里見方的島嶼上,忽然間幾乎每一寸海岸線都被軍隊包圍,密密麻麻的戰艦簇擁著這個島,將血和火傾斜了下來。

在烈火中,有冰族戰士在唱著戰歌,悲涼雄壯。

「末路之氣!這些困獸!」旗艦上,全副戎裝的將領扶舷遠眺,看著自己的士兵從舢板上疾衝而下,氣勢洶洶如同下山之虎,不由的用力拍了拍船舷,「這些冰夷如今已經是籠中困獸,看他們還撐不撐得過三天!」

「來人,草擬密信!」駿音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傳喚身邊的侍從。侍從上前,迅速拿出了紙筆,問:「元帥是要給帝都傳喜訊嗎?」

「不,那些傢伙怎麼配得上我第一個專程去報喜!」駿音冷笑了一聲,眼裡湧起一股熱意,用力擊掌,道,「我要寫信給墨宸——我要告訴他,我替他完成了他的夢想,拿下了冰夷的老巢,滅了滄流帝國!」

「是給白帥嗎?」侍從也激動起來,「怎麼寫?」

「昔年,你我曾於白塔之上立約,為國百死不悔。今日君歸隱田園,吾不負君所托,以冰夷之血為引,於西海遙祝。君之願,已達成,不負當年金戈鐵馬一場!」駿音咬著牙,一字一句口授,「願日後雲荒鑄劍為犁,永享太平。」

「寫的真好!」侍從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道,「白帥知道了一定也很開心吧?」

「他會夜不能寐,向西痛飲三百杯吧?」駿音大笑,揚眉看著自己的戰士衝上冰夷的首府。

登陸後,空桑軍隊遇到了滄流帝國鎮野軍團出乎意料的頑強抵抗。雖然所有建築都已經被炮火轟塌了,但每一條街巷,每一處廢墟都有滄流的戰士堅守,寸土不讓。

這樣的巷戰,持續了兩天兩夜。

「冰夷還真是有血性啊…」空桑統帥從海上看著這一幕,也不由的歎息,「明知肯定守不住,還要血拼到最後——難怪幾百年來我們都無法真正滅掉他們。」

「幾百年來都做不到的事,駿音大人您今天就可以做到了!」侍從已經寫完了那封信,小心翼翼的封起來,「是要立刻飛鴿傳書發到雲荒去嗎?」

「是,要讓墨宸盡快和我分享這個喜訊!」駿音拍著船舷,高聲道,語氣有壓抑不住的興奮,「要讓他知道,我終於沒辜負他的托付!」

然而,侍從剛拿著密信轉身,就撞上了另一個急匆匆趕來的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