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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死了!」小衙役大哭起來,害怕的全身發抖,「那個人是個魔鬼!一醒來,就把仵作給殺了!——不但殺了,而且還喝了他心口上的血!那人喝完就走了,一眨眼就沒影子了,快得誰都追不上!」

北越郡雪城的郊外,冷月高懸,墓地裡空無一人,只有寒鴉的叫聲和簌簌的風聲。守陵人瑟縮著,漸漸打起了瞌睡,頭一頓一頓的。

忽然間,所有寒鳥鳴蟲的聲音都停頓了,似乎空氣中驟然結了一層薄冰。

反常的寂靜讓睡意朦朧的守陵人一下子清醒過來,探手出去抓住了身邊的短刀,同時將枕邊的硃砂罐子也摸了出來——在這墓地裡守了十幾年,他見慣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和盜墓賊搏鬥過,也和鬼魂打過照面,軟的硬的都來過,心膽卻是壯碩。

然而,守陵人剛探出頭去,就看到冷月下,一道白色的影子乘風而來,從墓園上掠過,輕飄飄地朝著前方飛去。

月光明亮,他看的清楚:那是一個女子,在月下獨自御風而行。

「咦?」守陵人並不知道雪城剛發生的事情,只是詫異——這個女人身上沒有絲毫邪氣,看上去竟不似妖物,然而冷冰冰的,卻也沒有人的氣息。

他躲在暗處,看到那個女人從墓園上方掠過,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然而,彷彿是覺察到了什麼,她忽地朝著這邊看了一眼。那一瞬,守陵人倒抽了一口冷氣——那張臉!半邊焦黑可怖,另外半邊卻美如天仙,一眼看去令人宛如墜入夢境。

似乎是聽到了他急促的喘息聲,那個女人忽然頓住了腳,看了過來。她的眼神是飄忽的,沒有一絲熱度,空空蕩蕩,宛如從墓地裡出來的鬼魂。冷月下,能清楚地看到她半邊完好的臉上有一顆殷紅的痣,宛如一滴血。

守陵人與那道視線相接,瞬地顫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後一躲。然而耳邊風聲一動,那個女人的身形快如鬼魅,居然瞬間就到了他身邊!

情急之下,他將手裡的硃砂罐子整個扔了過去,想用至陽之物鎮住這個可怖的厲鬼。然而一道凌厲的風瞬地撲面而來,所有潑出去的硃砂沒有一顆落在她身上,盡數捲回。

這一下守陵人知道遇到了極厲害的妖物,嚇得一個哆嗦,握緊了手裡短刀。然而手剛握上去,那把短刀居然齊刷刷居中折斷!

那個女人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來,扼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提起。另一隻手緩緩抬起,指尖劃過之處,心口裡有血沁出——她的眼神空洞,然而卻透出一種奇特的瘋狂,彷彿渴望嗜血的魔物,將唇湊了過來。

「救、救命!」那一刻,守陵人掙扎著,用盡全力叫了起來,「有魔物!」

「魔物」兩個字一入耳,那個女人似乎微微震了一下。她的手原本已經刺向了守陵人的心口,貪婪地攫取著熱血,此刻也頓了下來。

那一刻,女子抬起頭來,臉上那種嗜血的瘋狂漸漸退去,空洞的眼裡流露出一種悲哀的表情,猛然往後退了兩步,將手裡的獵物狠狠扔了出去!

守陵人被甩在一塊墓碑上,全身折斷一樣疼痛,然而立刻跳起,頭也不回地奔逃。

殷夜來站在冷月下的墓園裡,怔怔地看著四周,又低頭凝視著自己染血的雙手,一直恍惚的神智忽然出現了片刻的清醒——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她又在追逐著什麼?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變成了一個魔物!和北越雪主那樣嗜血瘋狂的魔物!

她跪倒在墓園裡,沉默片刻,漸漸全身發抖,摀住了臉。

很多年了,她從未這樣哭過,無論是在貧苦多舛的少女時,還是在黑暗不見天日的秘密外室身份時,乃至在帝都大火的最後訣別時——從出生開始,她的人生就一直艱難,在黑暗裡度日如年,少見光明。原本以為早已什麼都能承受,卻不料還有這一日。

——還有這樣生不如死,非人非魔的時候!

「蘭纈師父,堇然有辱師門,實在是無顏來泉下見師尊…」乘著神智清明的一瞬,她下定了決心,撿起守陵人扔在地上的斷刀,對著北方黃泉之路低聲,「弟子本性漸失,若不自行了斷,只怕墜入魔道。請師父…原諒我。」

刀尖對準了心臟.

一陣風吹拂過墓園,所有的聲音又再一次停止了。刺入肌膚的刀尖驀然停頓,殷夜來雙手一鬆,錚然掉落。眉心的紅痣在那一刻放出淡淡的血色,令她的眼神重新變得恍惚。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蟄伏在她血脈深處的,還有另一個魂魄。

正是那個冥冥中的召喚、引起了那個魂魄的共鳴,在最後的剎那給她半朽、殘廢的軀體注入了神奇的力量,令她一舉掙脫了北越雪主的牢籠,循聲狂奔至此。

殷夜來站了起來,整個人彷彿一個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的傀儡,再度朝著某個方向而去。

——牽引著她的,是一個聽不見的聲音。

那個聲音從遠方的荒漠裡傳來,穿透了無限時空,在耳邊不停地呼喚,帶著某種深深的渴望和期待,直接傳入了人的心底,蠱惑著人的心意——

「為什麼還沒有來?師父?」

「我已經等了你這許多年。」

「這一世,你還是來的太晚…太晚了。」

女子從墓園裡轉過身。冷月下,一襲白衣飄搖,朝著那個聲音的方向急奔而去,彷彿投向烈火的飛蛾。

當冷月下的女子在墓園上折身而起的時候,大地和大海的交界處,一聲低低的歎息被吐出,在空蕩蕩的迦樓羅金翅鳥裡清晰地迴盪。

「破軍大人,您醒了麼?」星槎聖女守候在台階下,此刻喜不自禁地脫口,「您…您能聽到我的祈禱了麼?請您睜開眼睛看看吧…我已經在這裡了!」

當冷月下的女子在墓園上折身而起的時候,大地和大海的交界處,一聲低低的歎息被吐出,在空蕩蕩的迦樓羅金翅鳥裡清晰地迴盪。

「破軍大人,您醒了麼?」星槎聖女守候在台階下,此刻喜不自禁地脫口,「您…您能聽到我的祈禱了麼?請您睜開眼睛看看吧…我已經在這裡了!」

她抬起了頭,撩開面紗,那一點殷紅色的痣在頰邊顯得分外刺目。

每一日,她都在觀察這血之印記的變化——根據巫咸大人所說,這一顆紅痣是慕湮女劍聖「六魄」所化,依附在這一世分身的身上。隨著時間的臨近,這一顆紅痣會不停的向著頭部移動,直到五月二十日那一夜,出現在她的眉心。

到那一刻,她的前世今生將重疊;

到那一刻,金座上的破軍也將睜開眼睛!

九百年了,這個被封印的人還保持著二十多歲的年輕外貌,氣質冷峻,線條利落的側臉鐫刻著軍人特有的決斷。

星槎聖女無法將自己的視線從這張臉上移開。

這個人,是傳說中的「破軍」,是他們冰族至高無上的一代戰神——他曾經君臨天下,卻又被一個女人擊敗,從此,他在迦樓羅裡等待著那個封印了自己的先代空桑女劍聖,無論她的魂魄流轉了幾世,都不曾放棄。

這種感情,實在是令在帝國長大的她難以理解。

軍人,不都應該是鐵石一樣不動聲色的男人麼?他們天生是為了戰爭而生,為了榮譽而死,所謂對愛人的愛只是小愛,終將會被更大的對族人對國家的愛所代替——就像是她的父親,為了民族和國家,甚至可以將唯一的女兒祭獻。

可是,這個金座上的軍人,為什麼會有著如此的執念?

她透過面紗抬首看著沉睡中的破軍——是的,她竟然如此期待他的甦醒,期待著他醒來第一眼看到自己的面容!到時候,他的眼神,會是什麼樣的呢?

這種隱隱的期待令她心臟加速跳動,竟似初戀的少女等待著情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