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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怎麼了?」孔雀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卻發現他的肩上瘦骨支離,幾乎硌痛了自己的手。他吃驚於同伴在短時間內的驚人消瘦,卻更震驚地看到溯光捂著嘴劇烈咳嗽,指縫裡卻點點滴滴沁出了鮮血來!

「天!你這是——」孔雀連忙扶著他站穩。溯光卻搖著頭,斷斷續續地道:「不…我沒事。只是、只是…咳咳,在密林裡受了一點濕氣風寒。不、不礙事…」

「他娘的,這哪裡是風寒!」孔雀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龍,這段日子你太累了,鮫人的體質天生就弱,怎麼吃得消?我看還是先別忙著趕路了,得先好好養傷。看你這樣子,估計撐不到魔復甦自己先去黃泉路了!」

「我說過不要緊!」溯光卻一反常態地發了脾氣,咬著牙,「從東澤這裡到西荒盡頭,路途遙遠。現在已經快三月了,為了趕時間,乾脆橫穿鏡湖從水路走吧——」

「橫穿鏡湖?」孔雀對這個提議有些吃驚,然而溯光已經一腳踏入了青水裡,雙足在一瞬間合攏,成了魚尾的形狀,準備潛泳而去。

「好吧。去就去,最多用術法劈開水路就是。」孔雀嘀咕著,將袈裟脫了下來捲好,摸了摸光頭,「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鏡湖這條線路可不好走,萬一出什麼事你得幫我一把!」

溯光點了點頭,忽然停住了。

「怎麼?」孔雀問,卻見水波粼粼,忽然有一條魚從青水上逆流而來,忽地躍起——那條魚全身雪白,雙鰭如同翅膀一樣鼓動,居然飛上了半空,停在溯光的面前,腮幫子一鼓一鼓,似乎無聲地張口說著什麼。

「文瑤魚?」孔雀愕然,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東西。

然而,溯光卻沒有回答,聽著魚兒說著什麼,臉色越發蒼白。許久,他歎了口氣,用孔雀聽不懂的語言對著文瑤魚說了幾句,然後抬起手撫摸了一下那條魚的脊背,低聲:「就這樣回復我的父皇吧…辛苦你了。」

文瑤魚撲扇著雙鰭,戀戀不捨繞著他飛了一圈,最終一頭扎入了水面,迅速遊走。

「你和那條魚說了什麼?」孔雀在一旁忍不住好奇。

「一些關於海國的事。」溯光低聲,卻不多說,「我離開得太久了,海國發生了很多事,父皇希望我能盡快回去處理——只可惜,我做不到。」

孔雀不由得苦笑了起來:「你父皇一定很生氣吧?生了那麼個兒子,居然把雲荒的事情看得比海國更重要。」

溯光也是苦笑,只道:「我們還是盡快趕去破軍那邊。」

「好,我修煉有劈水術,可以入水行走。」孔雀接著把襪子也脫了下來,赤足走下青水去,卻回頭嘀咕,「不過鏡湖裡多水怪幻境,我怕這樣一路過去,就算路線縮短了,一路上花的力氣也不合算。還不如…」

就在那一瞬,他的話語停頓了。

「龍?龍?」他涉水沖過去,一把將那個人從青水裡扶起。溯光緊閉雙眼,臉上蒼白地可怕,身體早已毫無知覺,在水裡載沉載浮。只有血一滴滴從嘴角沁出,混合著水藍色的長髮,在青水裡蜿蜒散開。

孔雀怔怔地看著這張忽然失去了生機的臉,心情沉重。

是的,他是太累了吧?這幾個月來,龍風塵僕僕地奔波於雲荒各地,幾次身負重傷。這一次南迦密林之行,他更是親眼見證了星主的去世,雖然孔雀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看到辟天劍都已經不在龍的身側,便可以料想那一場戰役的慘烈,劍斷魂散,浴血而返。

——此刻的龍,已經是強弩之末,然而卻還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分開了他們兩個,不讓他們自相殘殺。這個鮫人,雖然是海國皇太子,卻為了雲荒在拚命啊…

「阿彌陀佛…」孔雀低低念了一句,將昏迷的人從水裡背了起來,「不過,你就算要拚命,也得先留下一條命來吧?」

「開什麼玩笑?星主都已經死了,這事兒還要繼續折騰?」

這邊,沿著小道一路飛奔的清歡正在嘀咕,滿肚子不以為然:「這一群人神神叨叨的,整天什麼命輪,什麼魔物,什麼迦樓羅——要弄自己弄去,憑什麼要老子和你們一起去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老子還有偌大家業要看管呢!」

清歡往自己的掌心啐了一口,用力擦了擦皮膚——隨著星主的死去,那個金黃色的命輪也沉寂下去了,不再發光,不再轉動,甚至也沒有一絲灼熱。就如同死了一樣。

「真不錯,這下徹底解脫了。」清歡覺得輕鬆無比,吹了聲口哨,「以後總算不用被師門的誓約束縛,需要聽從什麼『命輪的召喚』了,想幹嘛就幹嘛,自由自在!」

一身輕鬆的商人沿著道路飛奔,行出數里遇到了驛站,買了一匹馬,數囊酒,翻身而上,直奔北越郡的雪城而去——在那裡他還有五家商號,去年的賬目一塌糊塗,該交的利潤也一直拖著沒有上交。既然自己到了東澤,還是得去順路收一趟賬。

清歡在馬上愜意地喝著小酒,想著即將進賬的滾滾金銖,想著在葉城等著自己的美人傅壽,只覺得神清氣爽洋洋得意,大有從此天高地廣任鳥飛的豪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夜來已經不在了。

「唉…」想到這裡,他歎了一口氣,心情又沉重了起來。

從慕容雋到白墨宸,自己這個小師妹在這一生裡總是遇人不淑,偏偏又死心眼,不懂得放棄。為那兩個人所累,她這一生到底有過多少明亮快活的日子呢?而到最後,她也沒有死在天下最可怕的神秘組織的刺殺裡,卻死在了所愛男人們的手裡——這到底是什麼樣令人哭笑不得的悲哀命運啊。

清歡苦笑起來,在馬背上喝了一大口酒,搖頭。

她這一生,如果沒有遇見這兩個人就好了。那個葉城蓬門小戶裡的好人家女孩,如今應該早就嫁做人婦,洗手作羹湯,膝下子女成行了吧?

只是,命運從來都不因為人的訴求而改變。

在當代劍聖清歡奔馳於古道,為即將失傳的劍技而煩惱時,在不遠處的北越郡雪城裡,一場奇特的對抗卻在悄然延續。

二月即將結束,大地回春,即便是寒冷的北方也開始轉暖。雪已經漸漸止住了,這個城市從大雪中漸漸甦醒。

然而,在白雪尚未在春風裡融化時,一場悄然殺戮卻在這個平靜古老的城市裡展開——短短半個多月裡,城中竟然有十幾個人忽然失蹤。

鮮血在皚皚白雪下縱橫流淌,消失不見。

那些人都是在黃昏時分消失的,有些位於遠郊,有些位於城中,身份也不一,有些是體面人家,有的卻是街頭小販——剛開始大家都以為這些是偶然的、獨立的幾起事件,並未將這些案子聯繫在一起。然而,在接下來的半個月內,事情卻持續地惡化,幾乎每天都有一個人失去蹤影。

當第十五個人失蹤時,北越郡的郡府終於被驚動了,開始在城門口懸掛告示,並派出了衙役在城裡到處巡邏和搜尋。雪城一向平安,從未出現過這樣奇詭的案子,所以衙門上下都如臨大敵。

「請問,府裡最近有人失蹤嗎?」夕陽下,官差走入冷清的烏衣巷,敲開了一扇門,客氣地詢問主人,「如果有看到可疑的人,請及時到郡府裡稟告——最近外面可不太平,府裡也要小心。」

「在下並不曾看到過可疑的人。怎麼,外面出什麼事了嗎?」一個披著白狐裘的男子拉開門,淡淡地回答者前來詢問的官差,不卑不亢。他衣衫華美,眼神是深沉的黑。對於每一個問題他只回答了幾個字,滴水不漏。或許因為身體虛弱,當官府問完了問題後,臉色蒼白的男人沒有多客套,便隨手把門關上了。

「這戶人家是剛剛不久前從外地搬過來的,不聲不響地買下了這個宅子,」小衙役對著旁邊的官差匯報,一邊在冊子上做了一個記號,「這人應該很有錢吧?你看,這宅子有三進,足足一百畝地,沒有上千金珠是買不下來的。」

「嗯。」官差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精明幹練,在公門裡混了多年。在門合上之前,他看了一眼裡面——果然庭院深遠,飛簷畫棟掩映在樹木之間,黑沉沉的看不太清楚,卻不知怎的令人心下一動。

官差帶著小衙役轉身走開,走向巷子深處的另一家。

「但…如果那麼有錢,怎麼會主人家親自來開門呢?」小衙役卻是個機靈人,一邊走,一邊有些不解地喃喃,「偌大一個宅子,不會連一個奴婢都沒有吧?裡頭連個燈都不點,死氣沉沉的,還滿是中藥味道——」

「是啊,」官差點頭,「這裡頭似乎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小衙役一震,「蔡捕頭,你覺得哪裡不對勁了?」

「說不上來…只是感覺而已。」經驗豐富的蔡捕頭搖了搖頭,將名冊翻過了另一頁,道,「先看看下一家吧!」

當門關上後,房間裡便又重新恢復到了黑暗。

披著狐裘的男子穿過昏暗的大堂,走向庭院後的閣樓——那裡點著一盞燈,暖而亮,映照得整個院落都有了依稀的光彩。

燈下坐著的女子定定地凝視著那盞燈,不知道想著什麼,眼神顯然是空洞無神的。在她旁邊有一個紫金火爐,爐火上放著藥吊子,裡面不知道熬著什麼中藥材,散發出濃郁的氣息。

她神色有些恍惚,看著燈火,似乎魂魄都出了殼。

北越雪主無聲地走過去,伸出手輕輕一拍,解開了她被封住的啞穴。他在她身側坐下,眼裡露出了一絲冷冷的諷刺:「怎麼樣?剛才官差上門的時候,你很想呼救吧?很想讓外面的人來救你出去吧?可惜,現在的你哪怕動一動、喊一聲也做不到。」

他語含譏諷,然而殷夜來卻沒有看他,半邊燒焦的臉上依舊木然。

「你看,已經是第十七天了,殺的人多了,官府也會聽到一點風聲。」北越雪主走到藥吊子面前,用銀勺攪了攪,語氣森冷,「真沒想到,劍聖傳人竟然會有這樣冷酷的心腸——看著一個又一個無辜者在自己面前死去,竟毫不動容?」

殷夜來的眼神終於微微變了一下,緩緩從燭火上移開,看著眼前的男人。燈光映照著她被烈火焚燬的臉,如同鬼魅一樣可怖。

「幸虧我買的這房子很大,院子裡就算再埋下幾百具屍體也不會嫌擁擠。」北越雪主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眼光,繼續說著這樣的事情,卻氣定神閒,「對了,你今天感覺有沒有好一點?為什麼最近總見你出神呢?你在想什麼,是白帥,還是慕容雋?」

殺人如麻的人,語氣卻異常體貼。殷夜來沒有回答,眼神遊離,似乎還是在半夢半醒之中。

「不舒服麼?」北越雪主皺眉,關心地把火爐朝她挪近了一些。她沒有回答,只是努力搖了搖頭,似乎想把飄遠的情緒拉回來。

——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藥的原因,她最近只覺得自己的神志漸漸不清晰起來,起初只是嗜睡,全身乏力,怎麼也睡不夠。本以為是重傷之後的後遺症,然而,在夢裡她居然還出現了幻聽,總是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著,遠遠近近。

剛開始她以為那是墨宸在夢境裡叫她,然而仔細聽去卻明明不是他——那個聲音是陌生的,似從時空的另一邊傳來,低沉迴旋,卻又熟悉無比,如同前世聽見過。

而且,那個聲音,居然在叫著她「師父」!

師父…那一瞬,她猛然一顫,似乎身體裡有某種奇特的東西蠢蠢欲動。

「唉,師父,為什麼您總是不肯收我這個弟子呢?我已經求了您那麼久,難道怎麼也不行?」同樣一個稱呼驀然從身邊的人嘴裡冒出,她猛地一震,恍惚的神志被拉了回來。她轉過頭,凝聚的視線裡清晰地出現了一張蒼白冷酷的臉。

北越雪主一邊攪拌著藥汁,一邊冷冷道:「每天殺一個人,我說到做到!可是,你身為一個女人,又是劍聖門下,秉承為弱者拔劍的宗旨——怎能如此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呢?」

她彷彿被燙到一樣抬起頭。那個蒼白冷酷的男人歎著氣,轉過身去拉開暗門,拖出了一個瑟瑟發抖的人來:「來,給你看今天的新羔羊。」

那是一個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人,面容俊秀,穿著甚為講究,顯然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卻被莫名其妙地擄來了此處。那個人被拖出來後,昏頭昏腦地倒在了地上,一眼看到殷夜來那張枯槁燒焦的臉,失聲剛要喊,咽喉卻被一把捏住了。

「別唐突佳人。」北越雪主將獵物拖到了榻前,微笑,「要知道在你面前的,可是雲荒曾經的第一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