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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是創造這座天空之城的初代城主?尚昊。

那道光環繞著這座碑,一遍又一遍,掠過那個影子的胸膛和臉頰,久久不散——就像是一雙手緊緊擁抱著睽違已久的親人。

“哥哥。”那一瞬,琉璃似乎聽到了空城裡傳來一聲歎息。

“離湮城主?”她忍不住失聲,呼喚那個剛獲得解放的靈魂。然而那道光散開了,環繞著尚昊的碑縈繞了三圈,如同箭一樣掠上,俯瞰了整個空曠的雲浮城一瞬,發出了一聲幽遠的歎息——然後,頭也不回地衝下雲霄,向著九天之下而去,旋即隱入深深的暗夜。

——看來,獲得了解脫的少城主,還是毫不猶豫地去往了雲荒,再度投身萬古以來就令她牽掛的洪荒大地。九天之下,那一片人類世界裡,一定還有她深深牽掛著的東西吧?歷經了千變萬劫,卻始終不能忘記。

琉璃手握權杖,怔怔地看著黑沉沉的夜空,直到那三縷光再也不見,才低下頭輕輕地歎了口氣,忽然覺得這座城市寒冷入骨。

是的,當初姑姑所囑托的,她都一件一件地完成了。如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約束他,既然無法忍受這樣冷清孤寂的生活,便可以自行展翅返回大地,這中間沒有什麼阻礙。

——可是,她為什麼又要回去?

琉璃抬起頭,巨大的圓月就在頭頂似乎不足一百丈的地方,澄明如鏡,彷彿能映照出人的臉。她怔怔地抬起頭來,凝視著這從未見過的巨大的月亮,肩後的翅膀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再度飛起——雖然看上去她只要一躍身就能觸摸到圓月。

到了這裡已經兩個多月了,她曾經無數次想過從這個空城的離開,但站在高處遠眺著大地,卻都猶豫了——是啊,回去幹什麼呢?那片大地上早已沒有值得自己留戀的東西。

這一刻,她低下頭去凝望著黑暗中的大地,無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個有著水藍色長髮的鮫人——天地迢迢,此刻,他應該也在下界繼續奔走吧?可是,那是另一個世界上正在進行的戰鬥,和已經飛上了九天的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琉璃輕輕歎了口氣,握著權杖,在空空的王座上蜷起身體,將金色的羽翼在雙肩上聚攏來。那一雙巨大的羽翼似乎是一雙溫暖的手,將她小小單薄的身體裹住。她閉上了眼睛,努力想要睡去,然而腦海裡卻全是那個影子,遠遠近近地浮現,怎麼也無法抹去。

“滾出去啊,不要再出現了!”琉璃忍不住低低叫了起來,煩躁地掩住了臉,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然而,那個影子卻更加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用深碧色的眼睛凝望著她。那是他離開時的最後一個眼神,疏離而隱秘,似乎藏著無限心事。

“嗚…”有淚水止不住地從指縫裡滑落。那一刻,九天上空無一人的城池裡,傳出了一個女孩無助的低低啜泣。

沒有任何人聽見她的哭聲。

然而,剛成為雲浮城主的她所不知道的而是,就在她飛上九天的短短幾個月裡,九天之下的那一片大地上,卻已經風雲突變。

一、劍聖之劍

白帝十九年二月,北越郡的雪城,寒風呼嘯。

啪的一聲,窗戶開了。風捲著雪從窗戶的縫隙裡吹了進來,紫金爐上的火搖了一搖。一雙枯黑的手擱在羊皮羔子的軟褥上,軟軟地垂下,正湊在火旁取暖,此刻風一吹,火舌猛然一晃,舔了上去——而那雙手僵僵地伸著,居然沒有來得及避開。

更奇特的是,被火灼烤著,那雙手的主人居然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哎呀!”旁邊的一個小丫鬟正忙著去關窗戶,一看見連忙回身。她剛將紫金爐挪開,便聽到一個聲音在耳後冷叱:“廢物!怎麼這樣不小心?”

她猛然一哆嗦,連忙顫聲道:“對不起,主人…”

“滾!”不等她說完,一掌揮過來,將她抽到了一邊。

門外走進來的是一個男子,穿著白色葛衣,高而清瘦,容貌冷峻,臉上每一根線條都如風霜鐫刻而成,眼神如刀劍一樣凜冽,令人不敢對視。他進來時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右手還裡端著一碗藥,然而在抬起左手把人打飛出去時,那一碗滿滿的藥汁卻居然紋絲不動!

他連看都不看那個丫鬟一眼,把藥放在火爐旁的案子上,迅速地拉起了那雙燙傷的手查看——那雙枯瘦焦黑的手上結滿了疤痕,猙獰扭曲,五指甚至無法併攏。新傷和舊傷疊在一起,觸目驚心。

“該死…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復原?”那人低聲咒罵,眉間有煞氣一掠而過,“難道真的要逼我按照那個見鬼的方子來麼?”

掌心那隻手微弱地動了一下,似乎想要縮回去。

“醒了?”他臉有喜色,抬頭看去。

那個縮在白狐裘中的女子果然睜開了微微的一線眼睛,看著他,又看了看室內,似是不知道置身何處。那張臉是令人恐懼的——彷彿被什麼燃燒的東西猛烈地迎頭砸過,左邊的半邊臉已經化成了焦炭,而另外半邊完好的臉卻美麗如仙子。

“今天有沒有感覺好一些?房間裡夠暖和麼?”他開口,語氣盡量溫和。

那個女人沒有回答,只是用那種茫然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人,微微將身體往後縮了一下,似乎覺得對方身上有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煞氣——天下第一的殺手之王,即便是刻意收斂隱藏,還是令人警覺。

“來,喝藥吧,喝了就會好了。”北越雪主歎了口氣,從案上拿起那一碗藥,一手將她連著狐裘扶了起來,“這是我找雪城裡最好的大夫給配的藥。”

她被包在狐裘裡,很輕,彷彿一片羽毛一樣,皺著眉頭扭開頭,似乎想躲開他遞過來的碗。他有些不耐煩,抬起左手按在了她的背部神風穴,將她扶起在臂彎裡。碗到了嘴邊,她不情願地低下頭喝藥,然而左邊嘴角也結了痂,口唇只能張開一線。

畢竟沒有做過這種照顧人的細緻活,喂得急了一點,藥汁便順著嘴角流了下去,將雪白的狐裘都染了一片。北越雪主有點狼狽地連忙將碗放到桌子上,拿過來手巾替她抹去。然而一離開他的扶持,那個女子卻立刻癱了下來,重新在狐裘裡縮成一團,急促地咳嗽起來。

他怔怔地看了片刻,忽然只覺一股濁氣從胸口湧起,“啪”的一聲,竟將藥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空桑劍聖門下最優秀的女弟子,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帝都那一場亂局中,他冒著大險,從深宮大火裡救出了殷夜來。當時她已經被壓在了一根巨大、燃燒著的橫樑下,全身上下都成了一個火人。趁著一片混亂,他用一具宮女的屍體取代了她,將她放在棺裡帶出帝都,從葉城連夜北上,回到了昔日的故鄉雪城。

他本以為只要她能活下來,自己便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劍聖絕學——然而,沒想到逃出帝都後遍請名醫,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的她竟然是這種不死不活的狀況。已經三個月了,方圓三百里內最好的醫生都被請來過,什麼樣貴重的藥材都用過,卻還是這樣人不人鬼不鬼樣子——難道這個女人真的是從此成為殘廢了?

一想到這裡,他止不住有些不耐煩起來,霍地一把將那個委頓的女子扶起,將一個物塞到她手裡,厲聲:“看,這是什麼?這是我從大火裡給你帶回來的光劍!來,握緊了!”

她只是茫然地看著他,手指毫不反抗地握上。然而他的手一鬆開,她的五指立即無力地鬆開,那把光劍就從她焦黑扭曲的手指間滾落——她,竟然連一把劍都握不住了?

北越雪主看著這一幕,心中越來越煩躁,轉身便走了出去。那個小丫鬟正好急匆匆地捧著燒傷藥走進來,一個避讓不及,啊的一聲撞了上去,手裡的藥膏糊在了他的胸口。

“蠢貨!”北越雪主心下煩躁,殺氣一升,手直接就切向了對方的頸部要害。

他扣住丫鬟脖子,對方連一聲都叫不出來,一甩手一發力,就要掐斷血脈。然而在那一瞬間,只聽輕微的“唰”的一聲,一股冷意從旁掠來,直刺他肘後的大穴!北越雪主一驚之下扔下了手裡的人,霍然回身。

“誰?”他低叱,殺意凝聚。

房間裡沒有其他人,空空蕩蕩的。唯有那個傷病垂死的女子靠在榻上,披著厚厚的狐裘,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只是她的手裡,竟然不知何時已經重新握住了那一把掉落的光劍。

殷夜來沒有表情,只是對著嚇呆了的丫鬟說了兩個字:“快走!”

小丫鬟回過神來,尖叫著捂著脖子站起來,踉蹌地不顧一切跑了出去。

眼看著對方跑出去,那個女子強自撐著的一口氣終於散去,身體往後一靠,軟軟地倒了下去,手指無力地鬆開,那把光劍重新滾落。

北越雪主沒有去追逃跑的丫鬟,站在那裡怔了一怔,忽然明白過來,不由得狂喜——劍氣!剛才襲來的,竟然是一縷劍氣!

“剛才,是你從我手下救了那丫頭?”他幾步回到榻前,看著榻上的女子,嘴角難以抑制地浮現出一縷笑意,“空桑女劍聖殷夜來——你,終於醒過來了?”

蜷縮在狐裘裡的女子抬起頭來,一直茫然的眼神已經悄然改變,凜然生輝,宛如一把凝聚的光劍!那一刻,北越雪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不出聲地吸了一口氣——是的,那才是空桑女劍聖該有的眼神!那才是足以和他匹敵、縱橫天下的劍技!

“太好了!”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會這樣廢掉!”

那一刻,他喜極,居然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像個孩子似地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然後瞬地一個回身,把狐裘包著的女子放回了榻上。“快,教給我吧!我可以拜你為師!”北越雪主毫不猶豫地跪倒在榻前,抬頭看著殷夜來,眼神急切而熱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