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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好。」織鶯舒了一口氣,「說話要算數啊。」

「我哪一次和你說過的話不算數了?」望舒彷彿受了傷一樣的嘀咕,忽地問,「織鶯,這次你要去哪裡?為什麼要造這種可以破冰潛行的東西?——我看到了元老院給我的海圖,裡面標的是北海的航向!你不會要去從極冰淵吧?」

「是會經過北海,擔不是去從極冰淵。」織鶯想了想,只能含糊其詞的回答,「因為南邊是鮫人的國度,海國和空桑結盟已經數百年,如今雖然沒有和我們交戰,但要從碧落海借道去雲荒也是不可能的。」

「去雲荒?」望舒吃了一驚,「要去做什麼?」

「這是絕密,不能告訴任何人。」織鶯搖了搖頭,「你不必問。」

「你居然要去空桑人的老巢!」望舒喃喃,「這太危險了!」

「沒事,這次會有很多人跟我一起去,」織鶯微笑,安慰著這個少年,「我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你準備好生日禮物等我回來,不夠精巧我可不要!」

望舒認真的點了點頭:「放心!一定讓你大吃一驚!」

「那我先回去了。」織鶯輕聲道,「這幾天島上不太平,你千萬小心,別輕易離開這個地下工坊去外頭走動。」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清亮誠摯的眼神,她卻一刻也不敢再多待。

望舒戀戀不捨的望著她的背影,一瘸一拐的追上了幾步,卻沒有看到背後的人群裡夾雜著幾雙冷銳的眼睛——那是兩個最低等的工匠,滿面黑灰的坐在火爐前,一邊拉著風箱,一邊冷冷的看著他,不時低聲私語,彷彿是一群獵鷹在空中聚集,盯緊了獵物。

最後一根刺在暗中閃著冷光。

尾聲

這已經是海皇祭前的最後一夜了。

風雨依舊籠罩著大地,葉城的行宮裡燈火闌珊。

那是專門為遠道而來的海國使臣準備的碧落宮,裡面十分之九都是水池,波光瀲灩,裝飾著各種珊瑚明珠,濕潤而華美。在湖心的亭子裡,有個風神俊逸的老人望著西方盡頭,喃喃:「太奇怪了......」

「島主,怎麼了?」旁邊有人問。

搖光島主道:「今天上午,在剛入城的時候,似乎在路上看到了皇太子殿下。」

「皇太子殿下不應該在龍塚麼?」隨從大吃一驚,「怎麼會到了這裡?」

「我不知道......」搖光島主搖了搖頭,「可能是我老眼昏花了吧?——但是......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心裡不安,似乎這次海皇祭要出什麼事情一樣。」

「海皇祭能出什麼事呢?」隨從笑道,「如今空桑國力強盛,天下昇平。」

「希望如此。」

天地間冷雨簌簌。那個被搖光島主說到的人,此刻卻正在伽藍白塔頂上。

「麒麟走了?」空桑女祭司看著在黑暗神殿內閉目養神的人。

「嗯。」溯光淡淡應了一聲,沒有睜開眼睛,「下午我親自送他出城,暗中跟他走了三百里,一直到了瀚海驛才半夜返回。」

「哦......」鳳凰鬆了口氣。

——明日是一年一度的大潮到來之時,那時候,便是他在水裡出手、取走這六分身裡第五人性命的時候。然而,取走這個女人的性命並不是容易的事:她是麒麟的妹妹,是空桑元帥白墨宸的外室,也是葉城舉足輕重的一個人物——無數明的暗的絲線都通向她,只要不小心觸動了其中一根,就無法把這獵物順利地從蜘蛛網上輕輕地摘下了。

他默默地坐在伽藍白塔密閉的神殿裡,撫摩著手邊的辟天劍,微微咳嗽,閉目聽者外面雨聲綿延,如天地間有人輕聲敲擊著木魚,為即將逝去的亡魂喃喃祝頌。

鳳凰在蓮花座下凝望著他,彷彿他身上有一種暗夜的光華,令她不忍移開視線。

這是他們這一生最後的一次相聚了吧?

兩個人在寂靜的神廟內相對而坐——垂暮的老婦用這樣的眼神凝望著一個英俊的青年。時間的力量從來沒有如此殘酷地顯現出來,令人心痛得幾乎無法說話。

或許是她的凝視太過於專注,靠在大殿橫樑上的人忽地睜開了眼睛。

鳳凰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幾乎打翻了水鏡。

然而,溯光卻並沒有看到她的失態,只是凝望著那依舊是波瀾不興、平靜如鏡的水面,低聲說了一句:「星主還是沒有消息麼?」

鳳凰舒了一口氣,頷首:「這幾天我一直在向著水鏡祈禱,可是沒有任何消息。」

「星主到底是何方神聖?」溯光喃喃,眼裡第一次露出了不解。

這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個代號?這些年來,除了負責和聯絡的鳳凰,命輪裡沒有任何人見到過星主的真容吧?連身在天地間何處都沒有人知曉。然而,這麼多年來,星主的預測從未出現過疏漏,似乎擁有通天徹地之能,令人凜然。

「龍,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鳳凰搖頭。

「我知道你需要保守秘密,」溯光點了點頭,沉默許久。忽地又道,「但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人的轉世魂魄只有一個吧?可為什麼慕湮劍聖卻會同時出現好幾個『轉世分身』?」

「這個問題我倒是能回答你,」鳳凰微笑了一下,並沒有直接答覆,卻反問,「龍,你聽說過中州密宗的『靈童轉世』傳說麼?」

溯光蹙眉:「聽過,怎麼了?」

「情況與此類似。要知道,那些非凡的靈魂在轉世時是極難被預測到的。在密宗的活佛去世後,他的轉世靈童也會有數個分身。」鳳凰說起了只屬於宿命守望者所知的深奧法則,輕聲解釋,「《雲笈七簽》有云:人有三魂六魄,三魂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遊蕩於天地,當轉生那一刻方從日月中凝聚。然而,六魄卻歸與塵世: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精英。」

「根據星主神諭,慕湮劍聖的魂魄在投入輪迴之前,曾經被九天上某種神秘的力量擊碎,從此魂魄分離,片片碎裂後散落大地——」鳳凰歎息,「轉世後,她的六魂可能分別存在於六個分身的體內。當時間到來,破軍在冥冥中呼喚時,因為魂魄相通,她們便同時都擁有了覺醒的可能。」

「是麼?」彷彿終於在這樣複雜的敘述中理出了一個頭緒,溯光又問,「可是,每一世的分身被諸殺後,她們的魂魄都將被封印和淨化,並未重新進入輪迴——為什麼還有其餘的分身陸續出現?」

「你問到最關鍵的地方了,龍。」面對著這個尖銳的問題,鳳凰苦笑著回答,「龍,你有沒有發現,在那些分身死去的瞬間,她們身上的那一滴魔之血也隨之消失了?」

「是的。」溯光頷首,「快得連我都無法看清楚。」

「那是因為破軍的力量。」鳳凰望著孿生雙神裡的破壞神,低聲,「依附於血的標識,魔同樣也在注視著每個輪迴。當他發現在無法實現轉生的瞬間,便會用魔力將分身的六魄一一抽離,使其重新歸入輪迴。」

「我明白了。」溯光思索著她所說的如此深奧複雜的道理,「所以說,真正屬於慕湮劍聖的那一縷魂魄一直不曾被攔截,依舊飄蕩於天穹之下,反覆地尋找著輪迴中的歸屬。而我們所困住的,不過是一些凝結的怨念罷了?」

「是的。」鳳凰歎息,「不令其復生,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極限。」

「是麼?」黑色的劍柄在蒼白的手心裡,那顆紫色的明珠閃著溫柔的光芒。溯光沉默了許久,彷彿在黑暗裡化成了一座石像,低聲——

「希望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否則,我所遭受和麒麟將要遭受的一切痛苦,也就毫無意義。」

當龍和鳳凰在伽藍白塔的塔頂上探討輪迴之謎的時候,他們的同伴卻正在三百里外地瀚海驛裡舒舒服服地躺著,看著胡旋舞,品嚐著金盃裡的美酒,對即將降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毫無預感。

黑玫瑰腳力快,午時從葉城西門出發,半日後已經入了白川郡的瀚海驛。這裡已經是西荒的邊界,再往前走,便是博古爾大漠的邊緣。沿著帕猛高原的邊緣行走,穿過這片大漠,估計三五天後便能抵達狷之原的東部邊界。接下來的事情便是具有挑戰性的了,到時候非要打起精神來。

然而,現在嘛......

清歡舒舒服服地抱著一個美女斜躺在羊絨毯子上,一邊聽著歌舞,一邊用手裡銀色的小秤桿快活地翻著帳本——那是他出發前去三家錢莊總店裡拿來的,上頭記錄了這一年裡裕興、裕隆和裕豐下屬所有各個分號的帳目往來。

這一次他看得耐心了許多,一頁頁翻下來,不時地發出幾聲大笑。

這一年的生意做得比往年都好,三個掌櫃做事得力,眼光極準,死帳比例很低,放出去的帳款基本上都收回來了,而且每筆大額的放貸都帶來了驚人的回報。算下來,今年光靠著放款得來的利潤,就要超過一百萬金銖。

他心裡舒暢,不由捏了一把美人豐滿的臂,惹來一聲嬌呼。

「什麼?」然而翻到了最後一頁,清歡的臉色卻忽然變了——那是三家錢莊裡生意做得最大、款項進出也最大的裕興錢莊,最後一行字顯然是這一兩天才寫上去的,是金掌櫃親筆,列著最後一筆驚人的支出:

借方:裕興錢莊。

貸方:若楓夫人。

借款:兩百萬金銖。

月息:五分。

抵押物:房契一份,祖傳御賜丹書鐵券一份。

借期:三個月。

「若楓夫人?」清歡的臉色忽地變了,「我cao!不就是慕容附的總管家麼?」

彷彿被人在屁股上猛踢了一腳,他忽地跳了起來,也不管靠在懷裡的媒人一下子滾落在地嬌呼,只是跺著腳,如一隻狂怒的獅子:「瘋了瘋了!老金是想著賺錢想瘋了,居然敢放那麼大一筆款子給慕容家?他娘的,不知道慕容家已經是個空殼子了嗎!為了五分利潤就敢這樣拿肉包子去打狗?兩百萬哪!」

他在瀚海驛內來回踱步,臉色越來越難看。

月息五分,那麼兩百萬金銖只是放出去三個月,便有十五萬的純利。如此驚人的利潤任憑是誰都動心,裕興錢莊的金掌櫃估計也是抵不住這樣的誘惑,居然在沒有請示過主人的情況下調動了那麼大一筆款項。

可是,他難道不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保持錢和貨的流暢麼?

慕容家已經是個空殼子,雖然有房契和丹書鐵券作抵押,可是誰敢真的去收鎮國公的房子?萬一這筆款子成了爛帳,兩百萬金銖一下子被壓在了那裡,整個裕興錢莊的金錢流就會斷裂——裕興錢莊總店在葉城,做的是葉城裡那些外地大商賈的生意。接下來很快就是年底了,很多在錢莊存錢的客人都想起程返回中州,必然要來提取款項。到時候若沒有充足的金銖來支付,只怕錢莊的崩潰只在短短數日之間了!

如今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既然契約已經簽署,也只能想著如何修補後果——為今之計,只有即刻從裕豐、裕隆兩家調集錢款去往裕興,以應對這次潛在的危機。然而,三大錢莊各成一體,如果不是他這個隱形的主人出面,橫向調集資金互助根本是無法實現的。

他越想越嚴重,來回踱步。旁邊的美人只看得眼暈,生怕這個面色黑沉、坐立不安的胖子動不動又要發火,誰都不敢說一句話。

在房間內反覆走到第十七遍的時候,清歡終於下了決心。

「來人!給我備馬去!」他把帳簿收回了懷裡,對外面大喝了一聲——看來這個覺是沒得睡了,必須連夜起程趕回葉城處理這件事!處理完再去狷之原。來回也不過耽誤一天的工夫而已,龍這個傢伙也不會把自己給吃了吧?

昨日半夜裡,睡在床上的殷仙子陡然失去了蹤影,令星海雲庭上下忙了一晚上,卻一無所獲。她走得如此突然,悄無聲息如朝露蒸發。隨身的錢物又分文未動,只穿走了那一襲舞衣,彷彿是從黑夜裡驟然消失了。

侍女們都是臉色蒼白,其中春莞更是緊張而無措。和秋蟬不一樣,她是奉白帥的密令留在樓裡的,明裡侍奉,暗裡卻監視著小姐的一舉一動。如今殷夜來忽然不見了蹤影,只怕落在她身上的責罰不會輕。

在慌亂了一整夜之後,春莞筋疲力盡地回到空空的樓上,隨便往床上一看,卻失聲叫了起來——低垂的簾幕裡,殷夜來正在靜靜地沉睡,細密的睫毛覆蓋在蒼白的眼瞼上,如此寧靜安詳,彷彿從來沒有離開過一般。

春莞愕然地看著沒事人一樣的小姐,不敢問她夜裡到底去了哪裡。然而,細細檢點掛在架上的舞衣,卻見白練微微濡濕,一端赫然缺失了一粒金鈴。

「天亮了麼?」聽到金鈴響動,殷夜來睜開眼,眼神清亮如明前之茶,對著吃驚的丫鬟淺淺微笑,「今天應該沒有再下雨了吧?」

「趕快準備洗漱妝容——今天我要去海皇祭上獻舞,不是麼?」

十月十五日,清晨太陽如舊升起。遠遠望去,籠罩在葉城上方的那一片烏雲終於散開了,結束了多日的陰雨。

「果然所言不虛,」狷之原上,有個和尚坐在巨大的迦樓羅金翅鳥頂上,搖望著東方的伽藍白塔方向,喃喃,「海皇蘇摩魂魄歸來之日風雨無阻。」

一句話沒落,感覺脖子上那一串念珠又在自行跳躍不休,孔雀連忙雙手合十,垂下頭去默默念了一遍經文,有些筋疲力盡地自語:「該死的,怎麼還不派人來接替?老子在這裡都快要撐不住了!」

——彷彿是回應著他最後一句話,一粒念珠忽地自行崩裂,從線上脫落,化成了一個呼嘯的厲鬼模樣!

「咄!哪裡逃?」孔雀濃眉一蹙,大喝一聲,張大口猛地倒吸了一口氣。

那一縷冤魂發出一聲慘叫,來不及逃離,瞬間被他吸入了腹中!

卡嚓,卡嚓,和尚盤腿跌坐在迦樓羅上,咀嚼著嘴裡的冤魂,唇角有一絲血漸漸沁了出來——那是反噬之力。他修的是密宗蓮花淨化之法,可以以自身為法器來度化亡靈。這數百年來,那些被他吞入的鬼魂有一部分會被他的法力淨化,重入輪迴,然而另外一部分卻還是保持著戾氣,從不曾有片刻安歇。

如今,在離破軍如此近的地方,魔的力量在增長,那些被吞入他體內的冤魂在蠢蠢欲動,似要咬穿他的血肉,衝出這個軀殼的禁錮而去!

「龍,你可得手腳快一點呀!否則我就要被這群傢伙給吃光了。」

孔雀喃喃,「噗」的一聲,肋骨上出現了一道裂痕,一隻蒼白的鬼手伸了出來。他看也不看,念了一句佛,雙手結獅子印,「啪」的一聲拍在那到裂口上。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身體裡叫了一聲,那隻手瞬地縮了回去。傷口瞬間又癒合。然而很快地身上其他部位又出現了裂口,不停的有蒼白的手和臉探出來,試圖破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