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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哎呀!」琉璃一時間也愣住了,發出了一聲驚呼。在她的視線裡,充斥著巨大的馬蹄,毫不留情地迎頭踩下!

「天啊!」人群爆發出了驚呼,眼睜睜地看著馬隊從她的頭上踩踏而過。

「出人命了!」眾人一擁而上,想去看看那個可憐的花癡是否成了肉泥。然而奇怪的是,馬車輾過之後,官道上居然空無一人,更不曾留下什麼屍體。

方纔那個少女,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瞬間消失了。

「天。。。難道是白日見鬼了麼?」百姓們倒抽一口冷氣,議論紛紛。

殷夜來坐在轎子裡,掀起了一角簾子,方才只有她看得真切:在馬蹄踏下的那一瞬,那個西荒流浪者忽然間又重新折返,一手拉起嚇呆的少女,另一隻手在空氣中迅速畫了一個符,消失了。

是瞬移之術麼?

她默默地想著,忽地注意到前面疾馳而去的金車上,那個海國的使者回過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彷彿看到了什麼,搖光島主的眼神及其迅速地變了一下。

風過簾落,馬車又迅速遠去。

殷夜來在轎子裡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幕,她下意識地往他視線落處看了一眼。

只見外面人流匆匆,多半是販夫走卒,不見半點兒奇特之處,就在那一瞬,彷彿是直覺指引,她忽地側頭朝後看去,遠遠地只見一個背影擠開了人群。

馬蹄剛從耳邊踏下,只是一轉眼,那個西荒流浪者已經攜著少女掠到了深巷裡。然而剛放下對方,卻聽到了一聲清脆的笑:「嘻,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琉璃揉著被冰得青紫的手腕,臉上卻毫無劫後餘生的恐懼表情,一雙烏溜溜的的大眼睛反而滿含著詭計得逞的笑意,只管盯著他上下地看:「喂,我說,為什麼我覺得像是在哪裡見過你?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那個人一時無語,微微蹙眉。

是的,怎麼忘了她好歹是有點兒本事的,又怎會被區區奔馬踩死?這個丫頭還真是詭計多端,明知追不上,為了引自己現身居然不惜以身犯險。

看來,自己一直都太小看她了。

「別這樣胡鬧了,」他忍不住低聲道,「好奇會殺死九條貓。」

「殺死貓?」琉璃莫名其妙。

他歎了口氣,不再理會她,毫不猶豫地一點足,身形瞬間如電般掠走。琉璃儘管早預料到他會說走就走,然而還是一樣追不上。她只能不依不饒地跟在他身後,一路追著,一路連聲呼喚:「等等!別走那麼快啊。。。哎!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等等我。。。」

殷夜來遙遙看著那一對年輕男女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大野藏龍蛇,江湖多奇人。如今是海皇祭,天下精英都會聚集在葉城,即便是一個貧民聚居地的小店裡,出現方纔那樣的高手也不足為奇。

然而,最令人吃驚的卻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她雖然穿著素淨,然而衣服一看就知道製作精良,手工細密,不是市面上可以買到的貨色。特別是她頸中帶著那塊奇特的雙翅形古玉,一望便知絕非凡品。更令人吃驚的是,那個少女的衣角處繡著一隻白色的薩朗鷹,分明是銅宮卡洛蒙家族的徽章。

難道,她就是傳說中的九公主琉璃?

她果然是有著未曾被這個世俗污染的清澈眼眸,而那個人,實在是配不上她。她應該不會答應他的提親吧?

她默默地想著,轎簾的一角在手裡緊緊揉捏。

使臣的隊伍疾馳而過,官道上的(敏感字省略)旋即解除,只留下百姓們簇擁在街頭議論紛紛:「今年可真是熱鬧啊。。。海國使臣到了,六王到了,聽說連帕孟高原上的廣漠王都來了呢!真是大聚會啊。」

雨還在下,綿密如織,從暗淡的青色天空裡灑落,密密麻麻地籠罩著葉城。不知道為什麼,在抬起頭的剎那,她似乎看到了高空的流雲在迅速地聚集,彷彿一個漩渦,在這座最繁華的城市上空旋轉著,複雜莫辨,深不見底。

殷夜來定定地看著,忽然打了個寒戰,劇烈咳嗽起來。

回到星海雲庭時已經接近午時了,雨還在綿綿地下。

春苑已經從玲瓏閣回來,連忙迎了上去:「小姐從鎮國公府回來了?午膳已經準備好了,是百合蓮子羹和紅豆糕,小姐餓了麼?」

「還不餓,」殷夜來淡淡應了一聲,「舞衣取回來了麼?」

「取回來了,」春苑恭敬地道,「放在樓上,小姐是要先去試試麼?」

「嗯。試完了再吃飯,如果不合適,還來得及改。」殷夜來點了點頭,扶欄上樓。

不一會兒,卻聽樓上忽地傳來了一聲驚叫:」非禮啊!」

「小姐?」春苑吃了一驚,連忙衝上去查看。然而還沒進門,卻聽得小姐在門內開口:「沒事,春苑,你下樓去吧。」

「哦。」春苑怔怔地應了一聲,滿腹狐疑地往下走去。

殷夜來掩上了門,看著室內不知何時多出的一個男子。昨日沒開的酒罈已經開了封,那個胖子正大搖大擺地躺在榻上一邊喝酒一邊翻著賬本,偶爾還騰出手去拔架子上白鸚鵡的尾羽,嚇得那只鸚鵡到處蹦跳。

「你回來了?」殷夜來看到他,不由得喜出望外,「我還以為你被緹騎抓去。。。」

「沒事。」清歡搖了搖頭,「去喝了杯茶,敘了敘舊,然後就出來了。」

「緹騎得茶可不好喝。」殷夜來喃喃道,「把我嚇了一跳,深更半夜的,緹騎找上門來,我還以為你又犯了什麼大事被抓進去了呢!究竟所為何事?」

「這個。。。」清歡沉吟了一下,只是道,「有個連環殺人案,想要我幫忙。」

「連環殺人?」殷夜來臉色一變,「和你有什麼關係?」

「沒辦法,誰叫我是劍聖?」清歡含糊地應了一句把話題帶了過去,「我特意回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別為我擔心,幸虧你回來的及時,若是再過一刻鐘不回來,我就不等你了。」

「又要出去?」殷夜來詫異,「明天就是海皇祭了,不留下來看了再走?」

「我也想啊!白白浪費了我一百金銖,結果潮水還沒來我卻得走了!」清歡喝光了酒,把賬本捲好塞進懷裡,嘟嚷道,「那個傢伙真是個催命鬼!晚個一兩天難道會死麼?」

「誰?」殷夜來聽得有些奇怪。

「你不認識的。而且也不要認識為好。」清歡含糊地轉開了話題,「明日你又要去觀潮節上跳舞麼?來,讓我看看你的新衣是不是比去年的好看。」

「好。」殷夜來笑了笑,俯身打開衣箱,拿出了一襲拖地長裙。

那是純粹用鮫綃裁成的舞衣,樣式簡單,乍看非常素淨,甚至有些普通,然而一抖開便彷彿雲蒸霞蔚一般,光芒四射,因為上面釘滿了細小的玉石。那是流光川出產的流光玉,非常名貴,據說一年才出產十斗,貴過黃金。

流光映著鮫綃,襯得人宛如夢幻。

然而,最奪目的反而是那為舞者專門定做的水袖,長達六丈有餘,用潔白如雪的鮫綃織成,對著光看,能隱隱看出精巧的流雲花紋,水袖兩端各繫了一對玲瓏精巧的金鈴,一動便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玲瓏閣的手藝不錯,」她笑著轉頭問,「你看如何?」

然而,身後空空如也,窗戶開著,那個人已經不再原地。

視線移向了案幾,殷夜來發現上面留有一本厚厚的冊子,翻開來,裡面滿滿的全是房契,地契和各處產業的記載,密密麻麻寫了上百頁。這是清歡平日片刻不離身的寶貝,價值幾乎抵得上三分之一個雲荒的財富。然而,這一次離去之前,他居然把比性命還貴重的全部身家都留給了她?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第一次覺得忐忑不安起來。

這些年來,他每次離開都是這樣突然,毫無前兆,只留下別人的擔心。

他到底接了緹騎的什麼秘密任務?要去哪裡?是否危險?

下一次見面,又是什麼時候?

正在沉吟間,只聽樓下一聲驚叫,有什麼砰然落地的聲音。

「死人了!死人了!」尖厲的叫聲從室內傳出,有丫環仍了手裡的茶盞,奪門而出,一路尖叫著,臉色恐懼地狂奔而去。

殷夜來變了臉色,匆匆走下樓:「怎麼了?」

「小姐別過去!」秋蟬連忙攔住了她,也是滿臉驚恐,「那邊死人了!」

「誰?」殷夜來確是不顧丫環的阻撓,疾步往後院走去,逆著奔逃的人流,一把推開門,門後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搖搖晃晃的,臉上兩道血淚觸目驚心。

「寶露!」她脫口驚呼,只覺得胸口一陣剜心刺骨的痛,不由得又猛烈地咳嗽起來。

那一瞬,那些暗夜裡的夢魘彷彿又忽地回來了。

黑夜,少女,殘忍的虐待,恐懼的奔逃,軟弱的反抗,殘酷的屠殺。。。那些少女的臉一個接一個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們臉色蒼白,瞳孔渙散,彷彿羔羊一樣地顫抖著,在屠刀之下肢體斷裂,血肉模糊。

飛濺的血模糊了她的眼睛。那種強烈的憤怒,不甘和憎恨,令她無法呼吸。十年了,她站在辱而死的女子面前,雙手不停地顫抖著,一股怒氣從心底升起,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張開口,大聲發出一聲呼喊來!

那是沉澱了多年的血,還在心底靜默地奔流,不曾徹底冷卻。

「哎呀!我的天啊,怎麼出了這種事呀。。。」老鴇也趕來了,一看便開始哭天搶地,「好好地早上剛被放回來,怎麼轉頭就尋了短見?我的露兒呀,娘白養了你這些年!才十六歲,還沒掛牌出去,怎麼就。。。」

殷夜來看著號啕大哭的老鴇,塗了丹寇的手指微微發抖,指節蒼白。

春苑走過來看了一眼,輕聲歎息:「寶露姑娘今早才從藍王行宮裡被送回來,關上門只是哭。大家以為她鬧一番也就罷了,誰料到一下就尋了短見?雖然是沒有掛牌的清官人,但失身也是早晚的事情,何必這麼想不開呢?」

殷夜來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上前,解下了那個懸樑的少女。十六歲的少女的屍身跌落在她的懷裡,輕得似沒有重量。她扯出手絹,輕輕地為她擦去了臉上的血淚,手指還在不搜控制地微微顫抖。

「哎,你們不知道,可慘了!」旁邊有個早上給寶露送過餐的大姐開口道,「聽說寶露背搶去了那邊,開始是抵死不從。結果藍扈公子脾氣發作,說了一聲"賞」,便叫底下的人拉去糟蹋了個夠!可憐寶露她——」

春菀倒抽了一口冷氣,說不出話來,只是偷偷看著小姐的表情。

「寶露心裡有喜歡的人,是她的青梅竹馬。」殷夜來默默合上了少女的眼睛,壓低了聲音,「原來她是想在年底贖身的,連錢數都和媽媽談好了。這一兩年她攢了一點兒錢,剩下不夠的,我和媽媽私下說好了,可以先替她墊上。」

「。。。」春菀說不出話來,眼眶卻紅了。

「其實這又何必?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殷夜來輕聲歎息,喃喃道:「只要留著性命在,說不定還有好日子在後頭。天在看呢!善惡到頭終有報,這樣一死,活著的人又該怎麼熬呢?」

雖然語氣很平靜,然而,她的眼裡卻有淚水驀然滑落,不可抑制。

細雨濛濛,衰草連天。

葉城西門外的長亭裡,溯光握劍斜靠在柱子上,遠遠地看著一人騎著一匹純黑的駿馬疾馳而來。他握拳放在嘴邊,微微咳嗽了幾聲。以那個胖子的身材,即便是騎一匹大象也不為過,然而那匹馬真是堪稱神駿,馱著那麼重的一個人居然還腳不點地,奔馳如飛,轉瞬便到了他面前。

正好是午時三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暗自點了點頭,看來,這個麒麟雖然一開始顯得完全不靠譜,但一旦認真做起事來,還是蠻有分寸的。

「沒遲到吧?」清歡從馬背上飛躍而下,身手竟是異常敏捷。

「很準時,」溯光頷首讚許,「難得。」

「嘿,那當然!小事講風格,大事講原則,這是老子的信條。」清歡一拍胸口,誇口道,「生意做了那麼多年,天下誰都知道九爺做事絕對是有原則的!」

溯光微微一笑,看了看他的坐騎;「好馬!」

「那當然!」清歡大笑著拍了拍駿馬,毫不謙虛地道,「這可是我在西荒的馬場裡出的最好一匹,可以說比起璇璣列島上的龍馬也毫不遜色。它是母的,叫黑玫瑰,還有另外一個胞兄叫黑旋風。你若是喜歡,下次我帶給你。」

作為雲荒的隱形首富,空桑劍聖向來是個極爽快慷慨的人,無論是交友還是尋歡,都有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氣。一旦把對方當作了自己人,自然是不吝於拿任何奇珍異寶相贈,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然而溯光卻是搖了搖頭,並沒有領情,只是問:「事情都辦完了?」

「差不多了。賬雖然還沒有查完,我可以帶著路上看。」清歡又熱臉貼了一次冷屁股,不禁心下不爽,「對了,那個看守迦樓羅的傢伙叫什麼鳥名字來著?好相處不?要不要我順路給他帶點兒什麼見面禮?」

「他叫孔雀。如果你見面時叫錯了他的名字,估計後果會很嚴重。」溯光微微蹙眉,「可以帶點兒羊羔,美酒給他,別的就不用了。」

「哦?他很厲害?」清歡反而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是不是比你還能打?太好了!到時候我們還能切磋切磋呢,免得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活生生給悶死。」

「。。。」溯光啞然,想像著這個大大咧咧的胖子和那個粗魯的和尚見面時的情景,唇邊不知不覺露出了一絲笑意。命輪裡的這兩個成員實在是相映成趣的一對妙人,可謂數百年也難得一見,不知道見面又是什麼狀況。

「他是個和尚,脾氣雖然粗魯,但我覺得會合你的口味。」過了一會兒,溯光低聲道。

「是個禿驢呀?」清歡大笑起來,「不錯不錯,老子就是喜歡禿子!中州人之亂後,我以為雲荒上的和尚都死絕了呢!居然那裡還躲著一個?」

「千萬不可說他是禿驢。」溯光搖頭,「否則。。。」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還有沒有別的要交代的?沒有我就走了!」清歡牽馬欲走,忽地又想起了什麼,回身上下打量著同伴,「對了,你缺錢不?葉城的吃住都很貴,要不要借你一點兒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