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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她因為這個發現而激動的顫抖,用力去拉身邊鮫人的衣袖:「快看!他們的手…他們的手上,有和你一樣的花紋!」

然而溯光卻沒有回答,只是回過身去,看到了她身旁插著的那把黑色長劍,將手放到劍柄上,低聲喚了一句「紫煙」,然後將辟天劍緊緊地握在了手心,再不肯放開。

回過頭,金座上冰封的戎裝軍人和他冷冷相對。

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傳說中的人物了,然而每次看到,心裡都會湧起一種奇特的不舒服,宛如他第一次被領進這裡時一樣——那是一種充滿了黑暗氣息的、霸道絕倫的壓迫感,每一個走近身側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窒息。

掌心忽然一陣劇痛。溯光低下頭,看著掌心裡正在緩緩旋轉的金色命輪,眼裡閃過一絲冷光——是的,果然孔雀說的沒錯,隨著三百年一度覺醒日的到來,這個被封印的魔又在蠢蠢欲動了,他身上的魔之力量在洶湧,試圖掙脫封印和神戒復甦過來!

而前日那些闖入的冰族人,不知道在這裡又舉行了什麼祭典,可能在試圖將沉睡多年的魔性又喚醒過來。否則,今夜的這座山不會這樣不平靜。

他握緊了手,將金光熄滅在掌心裡。

「今夜這裡非常不對勁。」溯光轉頭,「我們快離開。」

山腹忽地動了一動,有一陣震動從最深處傳來,隆隆而近,彷彿即將噴發的火山。

「快走!」溯光從金座前拔起辟天劍,一把將她拎起,「這裡不能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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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外面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血紅色的月亮掛在頭頂,風砂裡充斥著邪魔的呼嘯,一股股蒼黃色的風在山旁如林旋轉,黑色的沙海如海潮湧動,聚集向了這座山的底部。

金色的轉輪悄然旋轉,他們從山頂的那個玉石平台上一掠而出。

就在他們脫身而出的剎那,整座山忽然間震動起來!

似乎內部發生了可怕的變異,長年覆蓋在山上的風砂簌簌滑落,彷彿雪崩一般傾瀉而下——在血紅色的冷月下,有什麼閃著金屬冷光的東西從砂下顯露出來,轟然鳴動。

「不好!」溯光低低說了一句,來不及將琉璃放下,立刻提氣急掠,想要搶身奔下山去。然而整座山已經面目全非,由內而外劇烈地抖動著。在他們落足的瞬間,腳下的地面忽地陡然一斜、幾乎讓他們兩個滑倒在地。

那個剎那,就連琉璃都驚住了——

是的,這座山在動!

這座孤零零佇立在荒原上的山,居然彷彿活了一樣地動了!

「天啊!這、這是怎麼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長年累月堆積的黃沙被震落,那座神秘的山露出了崢嶸面目:整座山都在發著光,映照著天空中血紅的彎月,彷彿一隻正在醒來的蟄伏魔獸!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奔下山,背後卻聽到了一陣奇異尖利的金鐵撕裂聲,一道道被他重新封好的門忽地一起裂開,一股凌厲的風從敞開的山洞深處席捲而來。風裡呼嘯著無數亡靈。那些被拘束在光芒裡的鬼魂被一種力量放了出來,嘶叫著向著他捲來。彷彿受到了驅使,要將他拖回洞穴深處!

是誰釋放了那些惡靈?

是那些剛死去的冰族靈魂,是那個將自己祭獻在光裡的十巫麼?那些悍不畏死的冰族戰士前赴後繼地踏上不歸之路,葬身於他們九百年前的統帥身側,彷彿獻祭一般地將自己的魂魄融入了煉爐,從此與迦樓羅同在——這數百人和巫禮的死,絕不會只是白白的犧牲。

他們一定是為了某個驚人的目的而來,如今的異象便是前兆。

「快走!」溯光那一剎來不及多想,將她遠遠拋向地面,「逃!」

她驚聲尖叫:「山——山在動!」

「這不是山!」溯光厲聲,「是迦樓羅金翅鳥!快走!」

只是這樣一分神,黑色的旋風已經到了背後。

琉璃被他扔了出去,騰雲駕霧般地摔落山腳。她在半空中轉折,然而還是一個踉蹌臉朝下地落到了地上。幸虧落地處全是流沙,倒沒有受什麼傷。然而奇特的是那些黑色的流沙正在急速地流動這,她一落進去,就如被拋入漩渦那樣身不由己地動了起來。

她驚駭地看到那些黑色的流沙如大海波浪般起伏,洶湧地匯向那一座山腳下,密密地滲入,竟然將整座山都托了起來!

那座山漸漸升起,竟然在沙海之上移動,彷彿是大海在托著巨舟乘風破浪前進。震動中,山上覆蓋著的砂全部滑落了,整座「山」折射出金鐵般的光澤,正在發出令人恐懼的低沉聲音,就像一架開始隆隆運轉的巨大機械。

血紅色的月亮在頭頂高懸,眼前一切宛如噩夢。

琉璃驚訝到沒辦法說出話來——不,不可能…眼前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難道,真的是傳說中存在於「神之時代」的迦樓羅金翅鳥?破軍的座駕,冰族人造出的最高武器!

那架九百年前就遺失在歷史裡的、擁有無限殺戮力量的魔之機械!

只是一個失神,她便被腳底的流沙帶出去幾丈,向著山底下裹去。這片大漠彷彿忽然間瘋了般地沸騰了,她幾度掙扎想要站起,然而黑色的流沙籐蔓一樣纏著她的小腿,竟然彷彿活了一樣死死不肯放。跌跌撞撞之間她已經被拉到了山腳。山底黑色波浪的中心,全部都是一片白森森的骸骨,有人類的,也有牲畜的,堆積如山。

她陡然明白過來——原來,這些年薩特爾從西荒擄掠去的血肉祭品,都放在了這座魔之山的底部!這些邪魔,到底是受到了什麼召喚,要以這裡為聖地進行祭獻?

她被黑色流沙纏繞著,踉蹌地想著山底那堆白骨推去,急切間一眼瞥去,看到那些白骨和黑沙之上,赫然浮動著一條小小的銀舟!小舟裡,隱約還躺著一個白衣少女。

這…是幻覺吧?還是又遇到什麼新的邪魔了?

來不及多想,她提了一口氣,用盡全力掠起,身在半空,仰天吹起了口哨。

聲音方落,血紅色的月下一片烏雲迅速移動而來,噗拉拉地飛向她的頭頂。

「阿朱!」琉璃大聲呼喚,紅色的比翼鳥有靈性地俯衝而下——在那些黑色流沙再度湧來之時,她順利地翻身躍上了鳥背,從地面騰空而起。

比翼鳥振翅直飛,扶搖而上,穿越了風暴。

在高空裡看下去,冷月下的狷之原情狀可怖:無數蒼黃色的龍捲風雲集在山腳,黑色的流沙洶湧而來,在流沙之浪和蒼白的骸骨之上,那座山彷彿活了一樣在移動,速度越來越快。從半空裡看去,琉璃這才清楚地看出那座空殼的「山」原來並不是真的山,覆蓋其上的砂層震落後,露出的居然是一個巨大的機械!

折射著冷冷的金鐵光澤,彷彿一隻金色的鳥。黑色的流沙托著它彷彿踏浪般地疾行,這個機械發出低低的鳴動,速度越來越快,竟似要飛起!

「迦樓羅!天啊…居然真的存在!」琉璃再也忍不住地脫口驚呼起來,卻是驚喜狂熱多於害怕,她睜大眼睛看了半日,忽地回過神來,錘著比翼鳥的背,「快,回去!他還在裡頭呢,去找出來!」

彷彿也知道此地危險,比翼鳥在半空盤旋了片刻,低鳴了一聲,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折返,一頭衝入了沖天的黑霧裡。

「喂!那個誰——」在俯衝下去的時候,琉璃對著地上大喊——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居然還不知道這個鮫人的真名,遲疑了一下,她重新扯著嗓子對下面呼喊:「那個誰,聽得見麼?你在哪裡?快上來!——這座山太邪門,居然要飛起來了!」

然而下面一片昏暗,黃塵滾滾裡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比翼鳥在風砂裡急速穿行,避讓著那些旋風和沙魔,不過幾個來回便漸漸顯得有些力不從心。琉璃心下焦急,知道再這樣下去可能無法支持太久,然而就這樣一走了之似乎也過意不去。就在猶豫之間,忽然聽到一陣凌厲的巨響!

那一瞬,那些凝聚在一起的蒼黃色旋風彷彿被無形的力量重重一擊,四散消失。那氣流是如此強勁,就連空中飛行的比翼鳥都無法控制身形,踉蹌地往下掉了幾丈。

風砂散開的剎那,琉璃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那個不知道名字的鮫人站在風暴中心,手中的辟天劍上盛放出巨大的光華——他站在那裡,身形前傾,雙臂灌注了全部的力量,一擊斬落在風裡。那把長達數十丈的「劍」正落在那座「山」上,格擋住了那個龐然大物!

那座在黑色沙海之上迅速移動的「山」,受此一擊,就這樣生生地慢了下來。

「天哪…」琉璃一瞬間幾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風砂全部散開她才驚呼出來。

那一擊的力量是驚人的,不僅生生扼住了巨山的移動,連那些聚嘯的魔物都被震懾了心膽。然而,彷彿被什麼蠱惑著,那些魔物只是靜止了短短一瞬,瞬地又咆哮起來,洶湧撲來。

溯光的腳步略微有些踉蹌,彷彿力氣不繼,往後微微退了一步。

「小心!」琉璃失聲,「看住腳底下!」

已經來不及了——那一瞬,那座「山」底下的沙浪全數洶湧而出,彷彿黑色的怒潮撲向了溯光,將他兜頭淹沒。溯光雙手持劍,正在將眼前這個龐然大物一點點逼停,甚至來不及抽出手去對付天上地下四面撲來的邪魔。

「閃開!」琉璃來不及多想,閃電般地反手從肩後的箭囊裡抽出那支金箭,張開弓,對著腳底下便是一箭射了過去——箭尖上凝聚了一點光,一分為二、二分為四,金箭落處,一道光擴散開來籠罩住了那個鮫人,流沙底下發出一聲模糊的嘶喊,沙地猛烈地翻湧著,居然彷彿波浪蕩漾般齊刷刷退開了一丈。

「快上來!」琉璃在狂風飛沙之中壓低比翼鳥,對他伸出手,「你沒事麼?」

溯光沒有回答,保持著一劍擊出的姿態,也沒有伸手去夠她的手。劍上奪目的光芒漸漸黯淡,從數十丈縮成數丈,又逐步消失——就在琉璃奮力探身拉住他衣袖的剎那,他的身子陡然往前一傾,毫無預兆地跌倒在了沙漠上,再也不動。

「喂!」琉璃失聲,那一驚非同小可,「你怎麼了!」

比翼鳥在掠低後迅速飛起,然而琉璃拉著他的袖子不肯放開,在一瞬間吃不住力,不但沒有將他順利拉上鳥背,反而一個倒栽蔥掉落了下來,落在了黑色的沙漠裡。

迦樓羅金翅鳥已經停了下來,只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在原地不動。然而那些沙魔和邪物卻在一旁虎視眈眈,黑色的沙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在他們兩人身周聚集,一波一波,竟然壘起了足有三丈高!比翼鳥在她頭頂尖利地叫著,幾度俯衝,想把主人接出去,然而黑色的沙魔環繞著地面上落單的這兩個人,比翼鳥每次撲到地面不足三丈之處就被黑色的旋風逼退。

然而不知道忌諱著什麼,那些雲集的邪魔竟然遲疑著沒有蜂擁撲來。

「該死的…快起來!」琉璃看著眼前的景象,也不由有些膽怯,低聲罵了一句,想把那個跌倒的鮫人扶起來。在俯身的剎那,她看到有一層奇特的霜凝結在他蒼白的面容上,令這個人彷彿沉睡在冰雪下,一點生氣都沒有。

不會就這樣死了吧?

「喂!喂!」她顧不得自己跌得全身要散架,用力拍打他的臉頰,「起來!快起來!——否則我們就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任憑她重手打著,那個人一動也不動,全身上下冷得徹骨。糟糕…真的死了麼?她心裡咯登了一聲,這回麻煩可大了。然而,就在那一瞬,那些已經聚集到三丈高的黑氣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瞬忽動了起來,彷彿雪崩一樣,兜頭撲了過來!

「天啊。」琉璃失聲驚呼,甚至來不及呼喚比翼鳥。

——真不該回來救這個傢伙!竟然會把自己的命也送在這裡!這下可好,回不了南迦密林了!怎麼向爺爺和族裡的人交代?

眼前黑霧漫天,風裡到處都是邪魔的嘶喊,彷彿暴風雨呼嘯來襲。她下意識握緊了胸口懸掛的玉珮,在危險逼來的那一刻,急切之間,她背後陡然展開了兩道雪白的光芒!

有一對小小的翅膀,從她肩胛骨下生長出來,迎風而舞。

不等翅膀長大,她便急切地俯下身,吃力地抱著失去知覺的鮫人,忍著刺骨的寒冷,想要把他拖起來,足尖微微離開了沙漠,騰身飛起。

然而剛離開地面不足一尺,琉璃便哎喲一聲跌落下來,和溯光一起重新落到了沙漠。那對剛伸展開的翅膀瞬間消失了,那裡什麼都沒有,連衣服都是完好無損,彷彿方纔那一對伸出來的翅膀是個幻覺。

「該死!還是不行麼?」她撫摩著肩膀後,瞪著溯光,打了個哆嗦,「這死魚怎麼那麼重啊!凍死我了!」

就是那麼緩了一緩,黑色的流沙鋪天蓋地而來,沙浪裡隱隱凸現出各種猙獰的魔物的臉她閉上眼睛,腦海一片空白。不會真死在這裡了吧?這回可糟了!

就在那一個瞬間,忽然有一道流星劃破黑暗,直射而來!

剎那間,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這片大漠忽然寂靜得如同大海。狷之原荒涼如死,紅色的彎月下,只看到一幕奇特的景象:所有黑色的流沙都退開了,露出平整的地面,足足數百丈的方圓裡沒有絲毫的邪氣,只留下無數邪魔的屍骸,在滋滋地消融。可見方纔的一瞬間,發生了多麼可怕的一擊。

怎麼回事?是這個鮫人做的麼?她驚駭地想著,推了推身邊的男子,卻發現那個冰冷的鮫人還是毫無反應,顯然方才逼停迦樓羅的那一劍已經耗盡了他的力量——他身上的佩劍飛了出去,遠遠地插在了大漠上,劍柄上明珠忽然間發出了耀眼奪目的光。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又是這把劍自己飛了出去?

琉璃雙肩後的光芒陡然消失,腳重新踏上了沙漠。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肩後,忽地驚呼了一聲:她身邊背著的弓和箭,居然不知何時不見了!

她抬頭四顧,眼角驀地瞥見一層微光。

「天啊。」琉璃低低叫了一聲,再也忍不住驚駭,直直地凝視著夜空,彷彿見了鬼一樣——砂風獵獵,血月懸空。在這樣一個充斥著邪氣的荒原上,黑暗的天幕下,赫然有一個穿著紫衣的女子漂浮在夜空裡,手裡握著屬於她的金色弓和箭。

——難道,方才就是這個女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借了她的弓箭,一箭射穿了無數的邪魔?!

「你…你是…」她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忽地想起了什麼——對!這個女子,不就是剛才在破軍面前攔住她的那個人麼?這個紫衣女子到底是誰?如此神出鬼沒,幽靈般不可捉摸,是人是鬼還是劍靈?

紫衣女子彷彿被風吹得微微轉身,凝望著她溫柔地笑,眉目如畫,長髮如黑緞直直垂落肩頭。她放開手,金色的弓和箭登時懸浮在空氣裡,靜靜交錯成十字。她對著少女笑了一笑,點了一點手指,那副弓箭彷彿活了一樣,瞬地回到了琉璃的箭囊裡。

「你是誰?」琉璃喃喃,不可思議,「是活人還是死人?」

那個紫衣女子沒有說話,只是在血紅色的彎月下微笑,忽地凌空轉過身來。在她轉過身的那一瞬間,琉璃失聲驚呼出來——她的背後!這個女子的背後,赫然有著一個巨大的窟窿,將整個身體都掏空,只剩下一個薄薄的軀殼!

琉璃吃了一驚,倒退一步,心裡雖然詫異,卻並不恐懼——或許是因為這個女子身上沒有絲毫邪氣,就如金座上那個鮫人女子一樣。

那個紫衣女子在虛空裡停了片刻,身體彷彿霧氣一般漸漸稀薄。在消散以前,她忽地風一樣地飄近,俯首凝視著昏迷中的鮫人,抬起手輕撫他的臉。

有虛幻的淚水,從她蒼白的臉上滑落。

琉璃看得出神,腦子一亮,脫口而出:「你…難道就是『紫煙』?」

那個女子抬起頭來,將手指豎起放到了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琉璃怔了一下,在這短短的對視裡,她注意到她眉心有一粒硃砂痣,彷彿一滴血從顱腦裡透出,殷紅奪目。紫衣女子看著她,又俯首看了看昏迷的溯光,抬起頭,將手指豎在唇上,再度輕輕搖了搖頭,眼神溫柔如水,悲慼而親切,彷彿在請求著什麼。

雖然她沒有說話,琉璃卻明白了她的意思,訥訥:「好吧…我不說出去。」

紫衣女子的容顏籠罩在一層白光裡,看不清楚,然而不知為何卻令她覺得熟稔親切。她微微笑了一下,合掌做了一個感謝的手勢,忽地抬起手指,點了一點不遠處插著的那把辟天劍。指尖指向之處,那把劍忽地憑空跳了起來,在月夜下呼嘯著飛來,竟然直直刺向那個女子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