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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就在遲疑之間,寂靜之中,忽然又傳來輕輕的一聲響,噠噠一聲,一顆珠子從台階上滾落,跳到了她的腳邊,發出柔亮的光澤——黑暗裡,又傳來了女子隱約的哭泣聲,忽遠忽近。

「誰怕?」琉璃一跺腳,低低罵了一聲,「女鬼姑奶奶在古墓裡可見得多了——」

再不猶豫,她握著匕首,一路沿著台階前行——是的,既然費了這麼多心血才闖到這裡,又怎能止步在咫尺?就算明知前方是死境,她也要闖過去看一看!

憑著一股烈氣,她急闖前行。然而不出三十步,卻重重地撞上了什麼東西。

「呀!」黑暗裡,有兩個聲音同時叫了一聲。

台階盡端陷在一片奇特的黑暗裡,連珠光都消失了。琉璃一股氣疾行而前,卻沒有料到金階居然只有那麼短的距離就到頂,一時間收足不及撞了上去。然而,在因為額頭撞痛而脫口叫了一聲後,她忽然間又僵住,轉瞬後背湧起一陣寒意——一聲歎息在耳畔傳來。

有人!在這個幽深山腹裡,居然還有另一個人!

大驚之下,她失聲:「小金!」

咻的一聲,袖子微微一動,一道金光應聲激射而出。金鱗在黑暗裡也能視物,不等主人發令便撲了出去,用盡全力咬向對面那個詭異的敵人。然而,只聽卡嚓一聲響,有斷裂的脆響響起在黑暗裡,金蛇瞬即掉落。

「小金!」琉璃驚呼,連忙伸手去接住。金鱗在她掌心因為劇痛而扭動著,毒牙折斷,有血從張開的蛇口裡沁出。她捧著愛蛇,心底的驚駭無法遏制,想也不想地立刻拔出匕首往前劃去,希望在對方沒有發動攻擊之前將其逼退。

然而,只聽一聲金鐵交擊的刺耳摩擦,黑暗裡靜悄悄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女子的哭泣聲已經近在耳側。

這種詭異的靜默只持續了片刻,在琉璃的感覺裡卻彷彿過去了一百年那麼久——她幾次試圖點燃火折子,然而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什麼,一連兩次都無法點燃。她不敢第三次騰出手點火,只好一手握匕首,一手小心翼翼地前探,朝著聲音來處的地方摸索。

手尚未伸直,指尖便觸摸到了一張冰冷的臉。

黑暗裡,真的有一個人在那裡!她觸電般退了一步,硬生生壓下了衝到嘴邊的驚呼。然而等了一剎,黑暗裡,對方似乎一動也沒有動。畢竟大膽,盜寶者之王的女兒深深吸了一口,往前走了一步,低聲:「你是誰?」

沒有人回答,黑暗裡只有女子哭泣的聲音。

在她準備進一步舉動時,金座的背後忽然又亮了起來。彷彿有人反覆地打著火石,令死寂一片的黑暗裡微微亮了亮。火光明滅的瞬間,她看到了眼前一張蒼白的女子的臉——那個女子就坐在離她不足一尺的地方。

她一直在哭泣。

那點光在她的眼角凝聚,然後旋即滾落,噠噠地掉落在台階上,化為珍珠。

那一瞬,琉璃驀然明白了——傳說碧落海上的鮫人墜淚為珠。坐在黑暗裡的那個女子,竟然是個頭髮蒼白的垂死鮫人!可…為什麼這座山的山腹裡會困著一個鮫人?看樣子她在這裡少說也有數百年了,為什麼一直沒有死?

金座後那道光芒一閃即逝,前面又恢復了一片莫測的黑暗。

那個詭異的女子就坐在她面前,不停地落淚哭泣。然而在這樣詭異的黑暗裡,琉璃忽然間卻放鬆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方才只有短短一瞬,她卻看到了那個女子臉上的悲哀和無助。那樣的表情令她陡然起了一陣同情,卻毫無恐懼之感。

那不像是一個怨靈,和底下煉爐的光中亡魂完全不同。這是一個活著的被困的女子。

「你是誰?」她低聲問,在黑暗裡摸索著,終於摸到了火折子。

卡嗒一聲,這次她順利地點起了火,火光亮起,照亮了方圓一丈。

她終於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佇立在這個黑暗空曠的殿堂中心的,是一個金色的高台,不知道是什麼材質鑄造而成,發出耀眼的金光。台階的盡端是一張巨大的金色椅子,雕刻得繁複華麗,椅背足足有一張高,彷彿一座屏風,方纔她在黑暗裡看到的一明一滅的閃光,便是從屏風後發出。

在離地三尺高的椅上,端坐著一個鮫人女子。

琉璃已經闖入到她面前不足一尺之處,她卻還是靜默地坐著,一動不動。火光明滅裡,琉璃抬頭看去,只見她雙手分開放在椅子兩側的扶手上,垂著頭,闔起眼睛,長長的水藍色頭髮披覆下來,遮住了眼睛。

她在哭,不停的有淚水從眼角沁出,凝結成珠,然後滾落下來。

琉璃倒抽了一口冷氣,手一顫,火折子幾乎又跌落。

她雖然年紀尚輕,卻自幼天賦出眾,加上天生膽大,雖然才二十不到卻早已出入過多個古墓,因此,自然也看過無數詭異的地宮景象——如果只是在一個古墓內看到活著的鮫人,她並不會吃驚。因為根據《大葬經》上記載,一千多年前的空桑貴族喜歡用鮫人奴隸來陪葬。而鮫人壽命長久,被禁錮在地宮裡百年也未必會死去,所以盜寶者下到古墓深處開棺,偶爾見到活著的鮫人也並不希奇。

然而令她吃驚的,卻是眼前這個鮫人、居然是從金座上「長」出來的!

火光中,她看到金座上赫然伸出了無數尖利的金針,密密麻麻刺入那個鮫人女子全身上下,小腿、腰部、手臂、肩膀、頭顱…每一處筋脈上都有長達一尺的金針刺入,彷彿是將她生生地釘在了這個座位上,和這座山融為一體!

「天哪。」琉璃忍不住低聲。

——這是什麼樣詭異的活祭儀式,為什麼她在《大葬經》裡似乎從來沒看到過?

她怔怔地看著,一時回不過神來。這個鮫人一頭水藍色的長髮都已經全數雪白,看樣子,應該已經在這裡被禁錮了很久很久,已到了千年壽命的最後一段時光,卻掙扎著尚自不肯死去——方才金鱗在黑暗裡竄出,一口咬到的可能就是刺入她身體的金針吧?

琉璃看著這個奄奄一息的鮫人女子,眼裡情不自禁地露出憐憫來。然而她還沒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辦,卻見又一滴淚水從鮫人女子的眼角緩緩滑落,凝結成珍珠。

在哭聲裡,她似乎隱約聽到含糊的兩個字:「主人…九百年了…」

什麼?她嚇了一跳,觸電般地轉過身看著那個鮫人,不明白那個被釘在座位上的半死不活的人忽然間為什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然而那個鮫人還是閉著眼睛,垂著頭,蒼白的臉上淚水不停墜落,幽然而悲哀地低語。

「時間…時間已經不多了…」

「快些來啊…快些!」

「已經沒有、沒有時間了…主人。」

隨著她的低語和哭泣,這座山由內而外地一陣陣悸動,彷彿隨著這個鮫人的情緒起伏而起伏。琉璃怔怔地聽著那一連串的囈語,感覺宛如夢寐。這個被釘在這裡的鮫人女子,數百年來一直在哭泣,想必心裡埋藏了非常強烈的念力吧?否則,以她如今衰弱衰老的程度,早已應該死去了——她又是在召喚誰來喚醒誰?

金座後,陡然又閃出了一道光,彷彿還是有人在不停地打著火石,反覆明滅。

琉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拿著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繞著那個鮫人轉了半圈,轉到了金座的背後。卡嚓一聲,魂引在劇烈地跳動,指針直直指向面前。

「啊?!」等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她真正無法遏制地脫口驚呼起來。

金色屏風的背後,是另一個更加巍峨華麗的金座。

這個懸空三尺高的金座上,有一個年輕的軍人。不知在這裡已經多少年,那個人還是肩背筆直地坐在那裡,一身的戎裝,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像。心口上赫然留著五道劍傷,那些光劍貫穿過的痕跡呈斜向交錯,首尾相連,竟然刻下了一個五芒星的記號。

最後一劍還插在他心口正中。那個年輕軍人被殺死在金座上,左邊半身被一層奇特的藍色薄冰覆蓋,左手放在金座扶手上,中指上赫然帶著一個鑲有藍色寶石的銀色雙翼戒指。

——光劍!后土神戒!心口的五芒星結界!

「神啊!」那一瞬,琉璃脫口驚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

巨大的驚喜令她兩眼放光,一個箭步跳到了金座前,迫不及待地抬頭仰望。

不知道為何,這個人只是靜靜坐在那裡,卻令人無法直視。琉璃只看了一眼,瞳孔便急劇收縮,彷彿灼傷般迅速轉開了視線。揉著眼睛,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是的!這就是傳說中冰族人的最高統帥的「破軍」,那個九百年前曾經攪動天地、幾乎令空桑和海國聯手都無法抵擋的魔!

是九百年前那個神之時代裡,作為戰敗一方被封印在此的魔之化身。

金座上的人靜靜坐在那裡,雕像般的一動不動,然而放在扶手上的手臂卻呈現出奇特的金色,彷彿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反覆的起伏,流轉不定。他的左臂居然在發光——有一道金光順著破軍的左手手臂流下來,閃電般地衝向戴著后土神戒的手指,然而同一瞬間那枚神戒發出了純白的光,將那道衝來的金色之火又逼了回去。

相互撞擊之下,剎那綻放出耀眼激烈的光芒。

琉璃恍然:方纔她看到的那一明一滅的光,原來便是魔火和銀戒之間的反覆衝擊——是破軍體內蘊含的破壞神魔力,和封印他的創造神力量之間的無休的抗衡。

原來,這九百年來,神魔並不曾如傳說般的寂滅,而只是在這座山的最深處保持著這樣不曾被打破的均衡,這兩種巨大的力量由此被封印,不為世人所感知。

一種奇特的感覺從內心升起,她竟然彷彿覺得金座上的人瞬地睜開了眼睛,望了她一眼——破軍的眼睛呈現出奇特的璀璨金色,金眸裡,有著一種奇特的黑暗光彩,令人一看之下就失了神。

「快來…快來啊。九百年了…」

那個鮫人的聲音在黑暗的室內迴盪,充斥了這個巨大的空間,絕望而悲傷,彷彿在召喚著冥冥中的某個魂魄歸來。多麼悲哀的事情啊,九百年了,她遠離了那片藍天碧海,在這樣幽深陰冷的地底與主人為伴,淚落匯成海。然而她和她的主人背向而坐,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卻彷彿是永恆的天塹,再不能相見。

琉璃在這樣的呼喚聲裡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一步一步走去,向著金座伸出手,竟然想要去拔下插在他心口的那把光劍。如果…如果把這把劍拔下來,他就會復活了吧?就能從這個而被釘住的金座上走下來了吧?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然而,在她手指幾乎觸及劍柄的那一瞬間,忽然憑空裡掠過一陣風,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在黑暗裡飛來,凌厲地將她逼退了一步!

琉璃一驚,倒退了一步,如夢初醒般地失聲:「誰?」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黯淡的室內飄過了一道微弱的光芒。黑暗最深處,忽然出現了一個全身散發著微光的紫衣女子,就站在她的前面不到一尺之處的台階盡頭,張開了雙臂,靜靜凝視著她,搖了搖頭。

她的神色是如此關切而焦急,彷彿琉璃多走一步便要落入深淵一樣。

「你…你是誰?!」琉璃失聲。

太奇怪了。這個女人好生眼熟,似乎…似乎在哪裡看到過!

然而,那一道光芒轉瞬熄滅,那個幻象也隨之消失無蹤。在明滅的光裡,琉璃只看到有一把黑色的劍正正地插在金座前,散發出凜冽的光,擋住了她的去路。

劍柄上一顆明珠溫潤圓滑,蒙著一層淡紫色的柔光。

「啊?!」一瞬間,彷彿有一桶雪水從頂心潑下,令琉璃悚然一驚,倒退了一步:這把憑空飛來的劍好生眼熟…不正是辟天麼?太奇怪了!為什麼那個傢伙身上的東西,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裡?

那把劍,竟然會自己飛進來!

那…剛才她看到的那個紫衣女子,到底又是誰?是這個墓裡的幽靈麼?還是這把劍上的劍靈?為什麼她看上去那麼眼熟,居然給自己一種恍惚認識的錯覺?

琉璃看了那把黑色的劍很久,腦子裡一片混沌。

抬起頭,金座上的破軍還是一動不動,雙眼已經闔上了,彷彿從來未曾睜開過一樣。只有金色的魔火在他左臂內湧動,一明一滅。

在火光明滅裡,她猶豫了一下,緩緩將手伸向了那把辟天。

就在那一瞬間,一隻手從黑暗裡驀地伸過來,一把將她拉住!

「啊!」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讓琉璃失聲尖叫。她拚命掙扎,想要從那只可怕的手裡脫身——驟然出現在她背後的到底是誰?難道是金座上的破軍復甦了麼?那個傳說裡的魔,難道真的重新復活了?!

然而黑暗裡的人很快放開了她,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別亂動!」

「是你!」琉璃聽出了是誰,失聲,「你,你…」

金光明滅裡,赫然映出了一個鮫人的臉——是那個大漠裡遇到的男鮫人,不是金座背後被釘住的女鮫人。這個人不知道是從哪裡進入的,居然毫無聲音地就來到了她的背後,甚至一路上連密佈地上的明珠都沒一顆被觸動過。

琉璃被嚇得不輕,看著他半晌才喊出來:「天啊,這座山整個是空的!」

「嗯。」溯光卻只是淡淡。

「山裡頭有鮫人,還有破軍!」她指著身後的金座,「都在那裡!和活著時一樣!」

「嗯。」溯光依舊毫不動容,「那是瀟。破軍的傀儡。」

瀟!琉璃吃了一驚,她也聽說過這個九百年前亂世裡出現過的名字——那是操縱座駕迦樓羅金翅鳥的鮫人,屬於破軍的傀儡。

這個鮫人居然還活著?鮫人的壽命不過一千年,如今的她,早已活過了自身所應該有的大限,卻始終處於不死不活的狀態,說著同樣的話——這個鮫人,心裡怎能容下這樣堅強的信念?即使滄海桑田,世易時移,都還在一直等待自己的主人甦醒!

「你…你早就知道了?」琉璃看著他的臉色,失聲,「你知道這座山是空的?」

「這個根本就不是什麼山。」溯光依舊沒有表情,指了指頭頂,「算你運氣好,還沒來得及碰破軍的金座——只差一步,你就會立刻變成這種樣子。」

琉璃轉身抬頭望向頭頂上方。一瞥之下,臉上登時變色——在金座前的台階上方,赫然懸著幾個死人!

那些人不同於剛才密室裡看到的鬼魂,是以實體的方式懸浮在空中的,被一種奇特的力量控制著,一個接著一個地被掛在破軍座前,面容青白,眼裡凝聚著難以描述的恐懼,身體作出各種姿勢、雙手直直地伸向金座,週身封著一層奇特的薄冰,宛如蛛網上粘住的獵物。

這些人都是在試圖接觸破軍時被殺的。

「破軍身上有著破壞神的魔之力量,雖然被封印住,但依舊不是凡人可以隨意觸碰的。」溯光低聲警告,指給她看那些懸掛著的死人,「隨意闖入這裡所有人,無論是空桑還是冰族,如果不是他所等待的那個,驚擾了他長眠,下場都不過如此。」

「…」琉璃蒼白了臉,這才覺得後怕。

她看著那些死人,忽然發現了什麼,驚呼了一聲:「他們的手!」

——那些人的手心裡,居然也有著和這個鮫人一模一樣的金色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