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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然而,剛把門打開,老闆娘的眼睛就驚訝地睜大了:客棧的廊下,居然蜷伏著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彷彿睡去一般安靜。濃妝艷抹的老闆娘連忙俯下身去,翻過那個昏迷的人,一眼看到對方雪白的衣襟上有一處劍傷,血流了滿襟。老闆娘驚叫著鬆開手,認出了那個女子、居然便是昨日裡帶著趙老倌去御使府對質的慕湮。

「怎麼會弄成這樣…趙老倌呢?怎麼不見回來?」老闆娘有些驚懼地喃喃著,終究還是將昏迷的女子扶了起來,也不敢驚動小二,自己跌跌撞撞扶上樓去。

慕湮醒來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枕邊散放著的桃子。

「哎,姑娘你可醒了!」老闆娘的聲音在耳邊傳來,然後一隻手伸過來,拿著一方汗巾,為她擦去額頭上的虛汗,「我在這裡守著你,可半步不敢離開——姑娘昏迷了大半天,不停咳血,可嚇死我了!」

「我?…啊…」慕湮的眼睛起初是游離恍惚的,然而很快神智回到了她的身體裡,昨夜看到的所有情形又烙鐵般地刻在心裡,她陡然坐起來。

「哎呀,姑娘,快別亂動,小心傷口又破了。」老闆娘連忙按住她,然而胸口綁紮的繃帶已經滲出血來,「嘖嘖,怎麼回事…哪個人對姑娘下了這樣的毒手?要不要報官?」

「報官?」喃喃重複了一遍,慕湮忽然間將臉埋在手掌裡,低聲笑起來。

要她怎麼說…要她對百姓說,是那個萬民景仰的、鐵面無私的章台御使,在被自己識破貪贓枉法的真面目後,痛下殺手,想要殺人滅口?

報官?…她忽然間笑得越發深了,牽動胸口上的劍傷,痛徹心肺。

「姑娘,你…很喜歡吃桃子麼?」看到慕湮這樣莫名其妙的笑起來,老闆娘嚇了一跳,拿起枕上散放的桃子,想岔開話題,「你昏過去的時候,還口口聲聲喃喃要吃桃子——可憐你哥哥沒回來,我只好把那幾個桃子讓你拿著,你才不叫了。」

「哥哥?」一直到聽得那兩個字,慕湮才猛然怔了一下,止住了笑聲。想起了好久沒見的師兄,脫口,「對了,他、他去哪裡了?昨夜,不見他在御使府啊…」

「姑娘昨夜真的去了御使府?」老闆娘倒是吃了一驚,看著女子身上的傷,「莫非你…怎麼、怎麼不見趙老倌回來?」

「趙…」昨夜看見夏語冰起,她心神就完全顧不了別的,此刻被老闆娘提醒才驀然想起那個她帶去的老人,心裡咯登了一下,變了臉色,「他還沒有回來麼?難道御使府把他當刺客扣住了?…我、我就去把他帶回來。」

「姑娘、姑娘莫著急…」看到慕湮就要掙扎著起來,老闆娘連忙按住她。

「我帶趙大伯去御使府對質,卻沒有照顧好他…如果、如果他被那邊…咳咳。」慕湮一動,就感覺痛徹肺腑,劇烈咳嗽起來,然而對趙老倌的愧疚讓她不管不顧地掙扎著站了起來,披上衣服,拿劍,「我…我錯了,我對不起他,因為——」

彷彿烈火灼烤著心肺,慕湮的臉色更加蒼白,頓了頓,忽然回頭看著老闆娘,悲哀地一笑,低聲道:「因為…的確是那個夏御使貪贓枉法,草菅了彩珠的人命案子…」

「啊?」老闆娘也呆住了,濃妝的臉上有詫異的神色,喃喃搖頭,「不,不可能的!夏御使不會是那種人,絕對不是那種人!」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親耳聽見!」慕湮咬著牙,冷冷道,「他是個貪官污吏!」

「不!不是的…不許你詆毀夏御使!」老闆娘忽然間沉下了臉,美艷的臉上居然有震怒的神情,「他是好官!如果不是夏御使為我作主,十年前這家客棧就被我舅舅仗勢奪了去,我也被逼著上吊了!哪裡還有今天,哪裡還能在這裡救你的命!」

慕湮愣了愣,忽然間呆住,說不出話來。

「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詆毀夏御使,他是多好的人啊…這個朝廷裡,只有他是為民作主的好官了。」看到對方語塞,老闆娘越發忿忿,用塗著丹寇的手指抹著眼角,「這麼多年來,他為國為民做了多少好事,平反了多少冤獄,為什麼還要冤枉他、血口噴人?」

「…」慕湮捂著傷口,低下頭去,不知道是悲哀還是喜悅,身子微微發抖。聽著老闆娘不住口地為章台御使辯護,說出一樁樁他曾做過的事跡,她忽然間閉上眼睛,長長歎了口氣。

「我去找趙老倌回來…」再也不說什麼,她低低說了一聲。

老闆娘怔了一下,想起自己日前親眼見到的冤獄,忽然間滔滔不絕的氣勢舊低了下去,只是喃喃:「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趙老倌弄錯了…他錯怪了夏御使。」

慕湮蒼白著臉,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勉力掙扎下地,打開門走出去。

外面的陽光射到她的臉上,帶來寒冬即將過去的溫暖預兆,然而就在這樣的光線裡,慕湮忽然間覺得天旋地轉的恍惚,一頭靠到了門邊上,用力抓著門框不讓身子癱倒下去——門一開,剛走到接上,就聽到街頭巷尾上哄傳著一個驚天消息:

「夏御使遇刺了!今天上早朝的路上,被刺客刺殺了!」

「不過刺客當場被拿住了!大理寺一拷問,就什麼都招了。」

「聽說御使大人今天早上準備彈劾曹太師,所以太師府才派刺客下了殺手!」

「天吶,太師府真的心狠手辣!」

「但是御使大人遇刺後還是上朝去了,聽說他遞上了彈劾奏折,就倒在了丹階下。」

「御使死了?——我們快去御使府看看吧…他可是個好官啊。」

「這世道,好人不長命哪。」

她踉蹌走在街上,聽到街邊的百姓議論著傳聞。一片都是對於那個人生平的盛讚,她有些不信地抬頭看去,看見每個百姓的臉上都是震驚和惋惜的神色,帶著出自於內心的憤慨和悲痛。議論著,就有許多人自發轉過身,一起朝著御使府方向走去。

語冰?語冰!…那個瞬間,彷彿內心什麼東西喀嚓一下碎裂了,發出清脆的斷響。

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堅定地愛,堅定地恨,然而就在這個剎間,她心中幾十年黑白分明的信仰,卻轟然倒塌。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而對那個人,自己究竟該去愛,還是恨。

慕湮不管不顧,忽然間捂著臉在街上大哭起來。所有從她身邊經過的行人都詫異地看著她,然而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各自奔著各自的前路而去,沒有為一個在街心失聲痛哭的女子停留一下腳步,更沒有人問她為何哭泣。

「阿湮。」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耳邊有人低喚,「阿湮。」

她抬起頭,看見的是尊淵的眼睛,她的大師兄低頭看著她,眼睛裡帶著深深的悲憫和憐惜,將手輕輕按上她的肩頭,平定她渾身的顫慄,然後拉起她冰冷的手:「快跟我來——他想見你,不快些就來不及了。」

十、冥冥歸去無人管

「這便是曹訓行誤國害民的證據,微臣斗膽…斗膽請聖上過目。」

今天早朝,章台御使在入宮面聖途中遇刺,然而卻暗自用手按著腹部的傷口,支持著照舊上朝。一直到遞上奏章,斷斷續續稟告完畢,才彷彿力氣用盡,撲倒在帝座前。朝堂上一片驚呼,列席同僚這時發現、他大紅蟒服已經由內而外的浸透了鮮血。

看著血染丹階的年輕御使,連一直對於朝政漠然的承光帝都牽動了臉上麻木已久的肌肉,接過呈上的奏折,俯下身來,認真審視御使拼了性命遞上來的彈劾奏章。看著看著,眼睛慢慢瞇起,有冷光湧動。

「曹訓行,你還有何話說!」承光帝冷笑起來,看著旁邊臉色不定的太師,狠狠將染著血的奏折摔到位極人臣的曹太師面前。

曹太師惶恐地伏下身,撿起奏折看著,臉色也大變——原來,前面幾次「查無實據」的彈劾都是假的,夏語冰這個傢伙、居然查得那麼徹底。

這時,殿上青王轉過身,看了看外城牆頭的角樓——那裡,果然如約升起了黃色的旗幟,代表著那人已經平安抵達帝都。青王和白王相視一笑,眼裡都有了狂喜的光芒。

「稟皇上,天大喜事——真嵐皇子已經於今早返回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