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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尾 聲

第二天清晨,太陽依舊升起,照耀著大地和海洋。

雲荒的心臟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女帝悅意登基的同時,空桑元帥白墨宸卻領兵離開了帝都伽藍城,回頭殺向了葉城,直衝鎮國公府而去,如狼似虎的戰士們撞開了門,直接衝入府邸搜起人來。

「你們想要幹什麼?鎮國公府有丹書鐵卷,連帝君也無權搜查!」總管楓夫人挺身而出想要阻攔這一群不速之客,卻被立刻拿下。葉城府尹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趕緊過來想要詢問,也一樣被殺氣騰騰的軍隊押到了一邊。

「今天的事,你不用管,」白墨宸坐在馬上,冷冷開口,「這是我和慕容雋之間的事。」

「稟白帥,慕容府上的所有人均已找到,共計一百一十七口,無一遺漏。唯有慕容逸、慕容雋兩兄弟不在,翻遍了內外也不見人影!」

聽到侍衛來報,白帥的臉色忽地陰沉了一下——不在?是早已知道自己將會前來報復,所以扔下了一家上百口人連夜逃離了麼?還是準備蟄伏起來,再動什麼心思?他咬著牙,冷冷:「架起火,給我燒了鎮國公府!傳令出去,如果日落時分還見不到慕容氏兩兄弟自動投降,我就火燒鎮國公府,從上到下,雞犬不留!」

火燒鎮國公府,族滅慕容氏?

自從先祖慕容修開始,慕容氏管理葉城數百年,恩威並施,在百姓中擁有極高的威望,所以這個消息一傳出,外面圍觀的百姓都顯得震驚而慌亂,更有一些大膽的民眾乾脆跪在門外,向全副武裝的軍人們為慕容氏求情。

然而白墨宸卻毫不動容:「凡是有為慕容氏說話的,一律以同黨論!」

「白帥,這樣是會激起民變的啊!」穆先生策馬上來勸諫,卻被他毫不留情的一鞭子抽得跌落馬背,厲聲:「再在我面前出現,連你一起扔到火堆裡!」

白墨宸切齒,聲音森冷而陌生,完全不似平日的模樣。

「墨宸,這樣的確太亂來了!」唯一還敢攔住他的只有他的刎頸之交驍騎軍統領駿音,他一把上來拉住了元帥的籠頭,「從光華皇帝開始,葉城慕容氏就有丹書鐵卷——你這樣貿貿然行動,無憑無據,會引起朝野震驚的。」

「無憑無據?」白墨宸冷笑起來,用鞭梢指點著遠處的伽藍白塔,「我親眼看見夜來被活活燒死在我面前,這還叫無憑無據?——慕容雋他勾結宰輔,試圖顛覆朝廷,放火燒了半個帝都,這叫無憑無據麼?!」

「正是!」穆先生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抱住馬腿,苦苦勸諫:「宰輔死了,所有刺客也全死了,都鐸大統領至今不知下落…這一夜的事情已經說不清楚了!白帥您如果不節制怒火,定會壞了大事!」

「滾開!」空桑元帥的眼神裡閃耀著可怕的光,「別在我面前出現!」

「白帥如果真的要屠戮慕容氏,就從屬下開始下刀吧!」穆先生卻攔在了馬前,死死不鬆手,「如今新帝登基,當務之急是先籠絡文武百官,豎立在朝中的地位威信,然後速速返回西海戰場,和冰夷決一死戰!白帥不能在這個當兒上意氣用事啊!」

「滾!」白墨宸聽到這般縝密的言詞,忽然覺得無邊的厭惡,不由惡狠狠地一鞭抽在這個幕僚的背上。

這一鞭用力極猛,只抽得穆星北背上的衣衫全數開裂,血肉翻出。他聽不見所有下屬的勸告,看不見所有百姓的哀求。心裡只充斥著一個聲音:復仇!殺了慕容雋,誅滅慕容氏全族!用一場痛快淋漓的屠殺和焚燒,為她復仇!

夜來死了…要用什麼為她祭典?要誰來為這一切付出代價?

只有血,無數的血,才能澆滅他心頭熊熊的怒火!

白墨宸用左臂緊緊按著刀,按捺著心裡洶湧而出的殺氣,那曾經在火裡被斬斷的手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疤痕——在鐵甲之下,沒有人注意到那些金色正在往他的上臂擴散,宛如隨著流動的血液一起侵蝕入心臟。

「神啊…神!大、大難…」忽然間,一個模糊的聲音響起在人群裡,「大難…臨頭了啊!神…」

鎮國公府外,人群紛紛退讓,看著一個衣衫襤褸的瘋子從地上爬來。那個不成人形的傢伙蠕動著,手中並用地在街上向著鎮國公府爬過來,整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發出一陣陣的惡臭,讓所有人都掩鼻閃避。

那個瘋子似乎全無畏懼,直接爬到了被封鎖的鎮國公府的台階上,抬起頭看著門內的白墨宸,手舞足蹈,咕咕地嘟嚷著:「大…大難臨頭…破軍…你…你…」

他拚命張嘴,卻說不出一句清晰的話——瞬間,在張開的嘴裡,誰都清晰地看到了他只半截的舌頭!

「天官蒼華?」穆星北忽然認出了那個人是誰,失聲——這個人,正是不久前在海皇祭上在白帝面前預言過破軍復甦,天下即將陷入大亂的天官!

「九百年後,世當有王者興,更有大難起。」

當時天官慷慨陳詞說了很多,但心懷鬼胎的白帝估計只進去了那麼一句。也就是這一句預言促使他下決心召白墨宸回京,孤注一擲地發動內戰——然而這個短命而跋扈的皇帝卻不曾料想過,即便這句話是真的,也不是應驗在自己身上的!

「你…你!神啊…」天官指著白墨宸,眼神忽然變得狂喜而讚歎,恐懼而狂亂,「你,你是…啊啊!你是…」

他一把撲過去,抱住了馬腿,抬頭看著白墨宸:「你…你…」

「給我把他扔出去!」白墨宸卻沒有心思和一個瘋子多說話,吩咐左右將其拖出,然後鞭梢一指,厲聲,「把慕容家的人全部鎖起來,從上到下,從老到幼,一個都不留!統統的放到柴堆上去,等我下令就立刻點火!」

「是!」戰士們上前,用粗大的鐵鏈將那些錦衣玉食的貴人們鎖起,一串串的押送到後院。一時間,哀呼的、求饒的、哭泣的響成了一片。

「住手!」忽然間有一個聲音響起,人群向兩邊分開。只見一個衣衫華麗的少女疾步衝來,撥開人群擠了進來,大聲對著白墨宸怒喝:「你要做什麼?別太過分了!」

不遠處,一隊龐大的馬車正在魚貫出城。這個少女本來坐在馬隊中最華麗的一輛大車上,正在和族人一起離開葉城,然而看到這一幕,卻忍不住跳了下來。看到她跳下地,一列二十幾輛車連忙也隨之停下。

馬隊上,天藍色的旗幟獵獵飛揚,上面有一隻白色的薩朗鷹紋章。

「啊?」周圍的人群發出了一聲低低的議論,「廣漠王的九公主?」

「她怎麼來了?這關她什麼事?」

「聽說鎮國公向她提過親,但好像沒成…她該不是為了慕容雋才來的吧?」

「呀,那也算是難得了,在這種時候還敢出來說話!」

周圍議論紛紛,然而白墨宸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所在的馬隊,冷冷問:「怎麼,銅宮的卡洛蒙世家也想捲入這件事麼?」

「不,不,白帥誤會了!」管家珠瑪連忙上前對著白墨宸陪笑,一把扯過琉璃,低聲埋怨,「九公主,別惹事了!——王說了,我們今日就離開葉城,空桑人的事不要再插手!」

「不,你沒看見麼?這個人瘋了!他要殺鎮國公全府上下的人!」琉璃一跺腳,卻不肯離開,「慕容雋他偏偏又不在這裡,我怎麼能不管?」

珠瑪苦笑:「連慕容雋都自顧自跑了,你還湊什麼熱鬧!」

「慕容他不會跑!他一定在想辦法,」琉璃抗聲,「他不是那種人!」

「是麼?」白墨宸一怔,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丫頭,眼裡忽地露出了一種銳利的光,冷笑,「看起來,你和慕容雋似乎很熟,我們來打個賭如何?如果天黑前他來自投羅網了,那我就放府裡其他人走;如果他沒有回來,那就第一個從你開始殺!」

「好!」琉璃卻毫不膽怯,一口答應。

白墨宸看著那個雙手叉腰攔在面前的少女,眼神變了變,手一動,只聽唰的一聲,數把長刀錚然出鞘,架在了琉璃頸上。

「幹嘛?」琉璃嗤笑,「本姑娘答應和你打賭,難道還會跑了?」

「住手!」忽然間,一道白光迅疾而來,殺入了人群。那些戰士們驚呼著,個個捧著手腕退開,手裡的刀已經被人一擊截斷——那個帶著半張銅面具的男人從天而降,怒視著驍騎軍,鬚髮皆張,不怒自威,彷彿一頭雄獅咆哮:「誰敢動我的女兒?」

「廣漠王!」圍觀的人群低低發出了一聲驚歎。

「真是亂七八糟的局面啊…」遠處,有一個人負手看著重兵包圍的鎮國公府,喃喃,「以前可不曾聽說白帥是這樣殘暴的人…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搖了搖頭,壓低風帽,轉過了身,苦笑:「是因為那個女人麼?」

風帽下,那個人的臉蒼白而消瘦,似乎常年都曬不到太陽,有些無精打采,然而眼睛卻比暗夜裡的星辰更閃亮。

「客官,你的東西已經放上去了,可以出發了麼?」旁邊有車伕將一個木匣子卸在了馬車上,擦著汗,「看鎮國公府那邊鬧成這樣,我們得趕緊上路——等一下如果萬一白帥下令要封城,可就麻煩了。」

那只木匣子有七尺長,三尺寬,不知道裝了什麼,很輕。抬的時候車伕總是想到這像是一口棺木,心裡忐忑不安。如果不是對方出手大方,像是個有錢的主兒,再加上他要走的路線非常冷僻,適合下手,只怕自己也不敢接下這一單透著詭異的活兒。

「唔,現在就出發吧!」那個人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遠處被圍的鎮國公府,「這些閒事就別再管了…反正慕容氏全族就算死了,也和我沒什麼關係。」

「好勒!」車伕一聲吆喝,一揚鞭,這輛馬車便夾雜在上百輛一模一樣的車裡,從熙熙攘攘的西門出發,離開了葉城。如果一路順利的話,從葉城東門出發進入望海郡,再過一天便能抵達青水渡口。到時候再換船從水路出發,逆流而上,穿過南迦密林去往北方。

那個人坐在馬車裡,輕輕拍了拍那個隨身運上船的木匣子。

裡面沒有任何回應。

「這裡頭是什麼呀?」前頭的車伕忍不住回頭問,「這一路您這麼著急!」

那個人微笑了一下,那個笑容令他蒼白的臉煥發出一種奇特的光彩,「是一把劍。」他注視著那個匣子,語氣神秘而輕微,「一把我夢寐以求、曠古罕有的絕世好劍!——我可是用了好大力氣,才沒有讓它毀於戰火。」

「啊?」車伕有些莫名其妙:哪有那麼大的劍?難不成裡面是金銀珠寶,所以這個傢伙要故意隱瞞吧!

一想到這裡,他心裡隱隱一動。

其實,他們這一群人不是善類,本就是專門在葉城尋找單身上路的客商下手的劫道者。他負責扮成車伕挑選肥羊,還有另一幫兄弟在半路接應——如今有半個月沒開張了,這次好容易逮到一個,可不能錯過。

「那…客官是想扛著這把劍去哪裡呢?」車伕沒話找話,「去北陸那邊能賣出高價?聽說那兒是寒苦之地,比不得葉城,您這貨雖高,能脫手麼?」

那個通心眉的男子淡淡:「北越郡,雪城。」

「雪城?」車伕吃驚,「那麼遠?」

「是啊…那是我的故鄉,一年裡有九個月都在下雪。」那個人瞇起了眼睛,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下雪的時候,最適合修煉劍術了。」

車伕恍然大悟,有些敬畏地道:「原來您是一個劍客呀?」

「是的。」那個人傲然道,「天下最好的劍客。」

「哦,那您一定是劍聖門下的人吧!」車伕對劍的認識只限於劍聖一門,便順口奉承,「小的真是榮幸,今日能接到劍聖傳人上車。」

「不,我不是劍聖門下。」那個人卻忽然變了臉色,「我是北越雪主。」

「北越什麼主?」車伕彆扭地念著這個拗口的名字。

「北越雪主。」那個人一字一名地重複了一遍,語氣森然,「記住這個名字——因為你是十年來第一個聽到它的人——這個名字,必然會重新傳揚天下!」

「哦,哦!」雖然完全不曾聽說過,車伕也只能順著恭維了一句,「那您的劍技也一定非常了不起了!估計劍聖也不會是您的對手,是吧?」

「不,我現在還不能贏空桑劍聖,」那個人卻淡淡地回答,將視線投注在那個木匣子上,眼神忽地閃過一絲喜悅,「不過等我修成了裡面的這把劍,整個雲荒就再也沒有人會是我的對手了!就連劍聖,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他忽然放聲大笑,讓車伕再也不敢接話。

不是劍聖傳人?那就好說了…這傢伙多半是一些老想著修煉九問的遊俠兒,眼高手低,滿腦子做夢。這種人他見得多了——不過,就算真的是劍聖門下也沒什麼好怕的。聽說最近幾年劍聖清歡廣收門徒,無論什麼雜碎,只要有錢就能列入門牆,這一門早已是良莠不齊,早就沒有了昔日的榮耀。

等出了葉城,再找個荒僻的地方小心地下手吧!

車伕心裡盤算著,揚起鞭子駕著馬車駛出了葉,然而,那個滿腦子做著發財夢的車伕不知道,這一條路對他來說卻是死亡之路,一旦踏出,從此再也無法回到葉城。

兩天後,有路過的馬車在回雁川的偏僻角落裡發現了這輛被遺棄的馬車。車伕和一群大盜一起橫屍遍地,每個人眉間都有一點殷紅,如同被鋒利無比的劍一擊貫穿了顱骨——然而車上那個神秘的客人連同那一個木匣子,卻早已不知蹤跡。

只有青水滔滔,從充滿了淡淡薄霧的南迦密林裡湧出。

葉城的花魁殷夜來,從那一天起便永遠地在歷史裡消失了。再後來,有知道一些宮裡內幕的人偷偷的說,在劫火燃燒的前夜,殷仙子曾經奉召入宮獻舞,卻偏趕上了那一場天災,不幸葬身於那一場大火。

半生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遇葬名花。

傾城一舞,自此絕響。

萬里之外,當太陽從大海上升起的時候,房間裡的燭火也已經燃盡。那一對新婚夫婦相對著坐在那裡,一整夜沒有動過一動。

日光從窗欞照進來了,映照得這個房間一片金紅的喜慶氣息。一夜未睡,織鶯覺得全身都僵硬了,不由得從搖晃的流蘇後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羲錚,而對方只是坐在那裡,雙目微垂,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