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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太狠了!」青砂咬牙,「連玄族皇子也不放過!」

白墨宸冷笑了一聲,低聲:「今晚既然發生了這些不能見光的事,所有外人終歸都是要滅口的,玄凜也不例外。」

玄族的二皇子玄凜,本就是一個不該出現在深宮裡的人,就算是橫死在深宮他的族人也不會敢於追問——就如一切陰謀終究只能在黑暗中進行一樣。只要對方能夠在日出前平定一切,抹去所有痕跡,那麼,一切都可以掩飾過去。

慕容雋,你好狠的計策!

區區一個葉城的商人領袖,居然有這樣的野心和手段?!他這樣的人,肯定會會只為了區區一個女人而安排這樣驚天動地的殺局吧?——那麼,在慕容雋背後,到底又站著什麼樣的主謀?不是白帝一方,不是宰輔一方,甚至也不是玄族一方。

慕容雋到底是哪一邊的人?難道是…他想竊國?!

那一瞬,白墨宸心裡騰起了從未有過的怒意和殺意。他將手按在了佩刀上,回頭看著青砂,眼神如刀:「青砂,今夜我們若死在這裡,不但無人為我們昭雪,還定然會被按上弒君篡權的惡名——你,可後悔跟我入京?」

「不曾。」青砂校尉看著主帥,眼神亮如劍。

「是麼?」白墨宸低聲,「若是後悔,還來得及斬下我人頭去獻給緹騎。」

「屬下為白帥,百死而無悔!」青砂抽在手,逼視著外面虎視眈眈的緹騎,厲聲,「青砂只恨自己死於深宮同族相殘,不能戰死於西海!」

「說得好!」白墨宸擊節長歎,「如果今晚我被奸人的陷害,死在宮中,那些冰夷必然會捲土重來。空桑將亡…空桑將亡啊!」

然而話剛說到這裡,外面無數支利箭呼嘯而落,如雨一般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在遠處的迴廊下,慕容雋靜靜凝望著這裡的一切,眼神裡閃爍著熱切的光。那裡面,有殺意,也有激動。黑暗裡,忽然有簌簌的腳步聲,家臣們抬著一個軟榻出現在他面前,躬身行禮:「公子,人帶來了。」

電光在空中交錯,照映出榻上之人蒼白側臉,明滅不定,宛如夢幻。

慕容雋緩緩站起了身,從胸臆深處吐出了一聲歎息,張開雙手迎了上去,在大雨中俯下身去,將臉貼在那個沒有知覺的女子的冰冷的頰上,似是擁抱一個很久之前就失去的夢。

「你終於回來了麼?堇然。」

第十三章因劍而亡

恍惚中,她似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的自己在不停的奔跑,從血腥黑暗的深宮裡出來,一直的跑,跑,跑…身後總是追著兩個沒有頭顱的幼童。張開手,似乎要來抱住她的腿,如黑暗和恐懼般如影隨形。

她一直地奔跑,不敢停下片刻——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裡,在尋找什麼。

「大囡…該回家吃飯啦!」

視線忽然開闊,陽光從頭頂灑下,驅散了陰雲。天地的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座小小的茅屋,籬笆上開滿了夕顏,屋頂上炊煙裊裊。一個老婦人牽著一對孩子站在門口,遠遠的對她招手。

那…是繼母和弟妹麼?

那一刻她忽地明白了:原來自己在找的,不過就是這裡!這是家!

離開了那麼久,她終於找到歸家的路途了。

踏入家門,發現家裡已經開飯了。一碗熱騰騰的面端了上來,是熟悉的母親的味道,雪白的長壽麵上臥著一個金黃的荷包蛋。她熟門熟路地坐下來,拿著筷子,滿心歡喜,完全忘記了片刻前那兩個孩子追著自己時的恐懼。

「餓了吧?堇然。」有人對她說話,聲音溫柔,「快吃,面都要涼了。」

一隻手伸過來,為她掖回了鬢角垂范的髮絲——她吃驚地抬起頭,隔著水霧看到了一雙男人眼睛。那個戎裝的軍人坐在對面看著她,靜靜凝望著她。

然而,他滿身都是血,一滴滴落在了碗裡!

「墨宸!」她看著桌子上那個血紅的麵碗,驚呼起來,「你…你怎麼了?」

然而,當她伸出手的剎那,白墨宸的面容在眼前一瞬間虛化,彷彿沉入了無邊的霧氣,再也看不清楚。

「你怎麼還在這裡?」忽然間,她聽到霧氣裡有人遠遠近近地召喚著,「快來呀!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愕然:「來哪裡?」

「破軍那裡!」

「破軍?」她恍惚地想著,忽然間覺得心裡有一種灼熱的感覺,似乎有一股烈火在身體裡猛然燒了起來,令她四肢百骸都彷彿在火裡。

「來吧…」霧氣裡,一隻手對著她伸了過來。

那是一隻左手,手上結了一層奇特的藍色薄冰,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樣式奇特的戒指——銀色的雙翼戒托上,一粒藍色的寶石璀璨生輝,閃著妖異的光華。

「這…這是…?!」

當那隻手即將抓住她的瞬間,她忽然醒了過來,只覺得全身發冷。

醒來時身側是一片黑暗。暗影裡有人在俯視著她。那個的眼眸是漆黑的,關切而焦急。那是…中州人的眼睛。

「堇然,你醒了麼?感覺怎麼樣?」

「你是…」她微微蹙眉,辨認著那個語聲。

「是我啊!」那個人輕聲,「堇然。」

「少游?」她失聲驚呼起來,猶如夢寐,「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來救你的。」慕容雋輕聲說。

「救我?」她喃喃,漸漸回憶起了不到一天之前,自己在非花閣和他的最後一次照面。她猛然一震,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來救我?」

「是的。」他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堇然,我和十年前已經不一樣了。無論在怎樣樣的境地裡,我都絕不會拋下你一個人了!」

她怔怔看著黑暗裡那一雙眼睛,那一瞬,夢中的情形歷歷在目,各種情緒湧上心頭,令她百感交集,說不出一句話。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喃喃,「太危險了。」

「沒什麼危險的。我用了一百萬金銖,讓都鐸出面保住了你的命。」他笑了一聲,輕輕拍著她的背,「別擔心,今天晚上,就算整個帝都都付之一炬,你也會毫髮無傷。」

「一百萬金銖?」她吃了一驚,忍不住苦笑,「十年前,我只不過值三千。」

慕容雋震了一下,似是被深深刺痛。

「原來你一直都記恨十年前的事啊。」他低聲喃喃,「我是個心懷黑暗的人,三千金銖當時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但我明知你身陷苦境,卻一直出於私心沒有伸手相助,以致於你最後不得不…」

「不,我不恨你,」殷夜來卻很快截斷了他,「我知道你沒有一定要伸手幫我的義務,更何況,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你是葉城的繼承人——我從未想過要通過你來獲得那三千金銖,令我唯一傷心的,是你明知我遇到了難處,卻只當做不知道,從未開口過問一句。」

「…」她的話鋒利而平靜,卻令他無地自容。

「是我負了你。」他喃喃,語氣複雜,「不過,方纔我幾乎不敢相信那個在閃電裡拔劍的人是你——十年了,我從不知道你居然有那麼好的身手。」

殷夜來也苦笑,「看來從一開始,我們就對彼此都有所保留。」

是的。十年前的那場相遇固然美好,然而那樣的愛,從一開始就不是不染塵埃的。他們為生命中最初的愛所吸引,卻甚至都不曾認識真正的彼此,所以,當人生裡第一個大考驗來臨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守望相助,各懷私心,終於在那個十字路口相互錯過。

「現在我們扯平了,是麼?」慕容雋在黑暗裡握緊她的手,「我一直想告訴你——無論你是否改變,我都還是十年前的那個我。我一直都等著你回來,從未改變。」

這樣的告白是如此的深沉真摯,一瞬間,讓她止不住地戰慄。

她垂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慕容雋以為她這樣代表著默認,低聲道:「如今,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所有障礙都已經清除,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障礙?」她忽然吃了一驚,從這溫情脈脈的對話中警醒過來,失聲:「你…你把墨宸怎麼了?他現在在哪裡?!」

「白墨宸?」黑暗裡的瞳孔忽然收縮了,他轉過了頭,語氣冷淡:「從今往後,你最好不要再提起這個名字——就當這個人從不曾在我們之間出現過。」

「他到底在哪裡!」殷夜來卻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語音因為急切而顫抖,「今晚的一切都是宰輔和玄王做的…墨宸他是被冤枉的!是別人做了局誣陷他!」

她抓得如此用力,讓慕容雋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晚是怎麼回事!」他忽然再也忍不住地冷笑起來,「他是冤枉的——但是,那又如何?我一樣可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什麼?」殷夜來臉色猛地煞白,只覺得全身都冰冷了。「難道…是你?」

她的聲音有些嘶啞,「是你?」

「當然是我。」慕容雋回過頭直視著她的眼睛,語氣平靜而冷酷,「不要說是緹騎和白帥,就算是宰輔、帝君,哪一個不是我手心裡的棋子?——我既然發誓要殺了白墨宸,就絕不能讓他活過今晚!」

城府極深的貴公子眼裡驀地放出了寒光,一瞬間宛如修羅。

「少游…你變了。」她怔怔地看著他,喃喃,「虧得你剛才還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和十年前一樣,不曾改變!十年前的你,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慕容雋沉默了一下,低聲,「是。或許什麼都變了,但唯有對你的心意,卻未曾改變。」

殷夜來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那就放他走吧,求你了。」

她握得很用力,慕容雋顫了一下,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痛——那種痛是從他左手指尖那個微小傷口開始的,一直傳入了心底,似乎要捏碎整個心臟。

她,居然在求他放過那個人!

她知不知道今日如果一旦放過了白墨宸,他自己就會魂飛魄散?——如果今日非要在兩個人中選出一個活下來,她會選誰?是那個霸佔了她多年的掠奪者麼?

「為什麼?」他忽然間就失去了控制,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你從來不曾開口對我說過一個『求』字!哪怕是已經山窮水盡,哪怕是自己出去賣身搏命——可是,你今天卻為了他來求我!為了他!」

她看著他在黑暗裡狂怒的模樣,沉默了許久,終究只能說出三個字:

「對不起。」

這三個字彷彿有某種魔力,讓慕容雋猛然安靜下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逼過來凝視著她。他抓得太用力,讓她的傷口再度迸裂,血染紅了他的手指,她卻沒有皺一下眉頭。

「十年後的一百萬金銖,也抵不過十年前的三千?」他極力克制著自己,然而聲音裡還是殺意洶湧,『對不起』?——就是為了你這句話,我也要殺了他!」

他猛然轉身拉開了門,對著門外厲喝:「來人!去告訴都鐸,立刻採取行動!今晚所有知情的人格殺勿論,一個都不能留!」

「是!」家臣領命而去。慕容雋一掌拍在蒙上,長長吐出一口惡氣,只覺得胸臆中翻湧如沸,幾乎要逼得他發狂。

黑暗裡,身後有熟悉的幽香襲來。他轉身,一下子就看到了燈下那張清麗的容顏,恍如以前夢裡千百次看見的景象,縹緲又真實。然而閃電明滅之間,忽然有徹骨的寒意逼上咽喉——她貼上了他的後背,用一隻手環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裡卻握著一把劍!

「少游,」他聽到她在耳邊低語,輕如夢囈,「我真不想這樣。」

漫長的一夜。血戰還在繼續,一場連著一場,似永無盡頭。已經是五更了,再過一個時辰,就是天亮百官上朝的日子了。

可是,這新的一天裡,到底有誰能看到日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