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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在那一群人裡,她再度看到了那雙詭異而冷亮的眼睛。

「不要怕。」黑暗裡,忽然背後有人開口,「接下來的事情,讓他們去做吧。」

她霍然回頭,看到了一個戎裝的軍人出現在豹房裡,眼眸深沉,不動如山——直到後來,墨宸與她的關係極親密時,才告訴她這個人叫做「北越雪主」,是那次刺殺行動中的靈魂人物,而他帶來的那些人,就是下屬的殺手集團「北越。」

北越雪主!她為這個名字而震驚不已。

原來,白帝為了除掉兄長用盡了一切手段,居然請來了這般人物!

早在少女時代,她就從師父嘴裡聽說過這個人。傳說那個神秘人來自北越郡雪城,擁有雲荒大地上最可怕的暗殺組織「北越」,「北越雪譜」上的殺手共有十七名,個個都是獨當一面的高手,其中北越雪主的劍技尤其高深莫測。

傳說他是一個非常古怪的人,對人絕情絕義,卻獨獨愛劍成癡,多年來遍訪天下名師,甚至連劍聖門下的弟子都曾經敗在過他手下。

也就是這個北越雪主,在率旗下的刺客們殺死白帝白煊之後,又再度出手殺了他的一對兒女,為白燁繼位徹底掃清了道路。

她親眼看到過那殘酷的景象:深宮裡屍體堆積如山,血流遍地,然而那一對幼小的孩子在寬廣華麗的寢宮裡沉睡,卻完全不知道一牆之隔他們的母親已經被白綾絞死。她下意識地奔向寢宮,想喚醒那一對不知危機來臨的孩子,然而,月光下有人影一掠而過,她甚至來不及阻攔,只看到一道閃電透窗而入,在那一對孩子的頸部輕輕繞了一圈!

一聲也沒有響地,孩子尚在睡夢中,頭顱卻瞬地同身體分離。

「不!」她失聲驚呼,只看到月下一個人譏誚的側臉。

「你的心太軟弱了…配不上你的劍。」那個連心眉的男人在暗影裡冷笑,迅速遠去,「多多錘煉吧!將來某一天,我會來找你。」

那就是他們在黑暗中相見的短暫一面。

已經十年過去了,這個世間已經滄海桑田。然而奪宮之變結束後,那個號稱要再來會會她的人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彷彿就此消失——白帝白燁繼位後,北越一門就此而絕。此後,世上再無安堇然,亦無北越雪主。

可沒想到多年後,她居然在白帝身邊又見到了他!

在這十年裡,他又經歷過怎樣的人生?

「當年是我殺了白煊,讓你登上了王位——你出錢,我辦事,這本來是一場公平交易。可是,你們居然在事成之後就殺了我們一門滅口!」寒蛩悄無聲息地躍下地面,冷笑,「也怪我一時大意,竟被你下了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下屬一個個死去!」

白墨宸暗自點了點頭——是的,當年在奪宮之後,連那些毫無威脅的雛女都和宮人被殺了,北越雪主這種危險人物更是不能留。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白帝居然暗地裡還留了一手!

不過也不奇怪。在那件驚天大計裡,白帝、素問和他三方雖然通力合作,但卻各懷心思——既然把武功絕世的北越雪主收為己用也並不稀奇。

「等了十年,終於讓我等到了擺脫你的機會!」寒蛩摘下將那個禁錮了他十的面具,狠狠扔在地上,用腳踩碎,「殺了你,我就自由了!」

白帝看著那雙腳在自己眼前碾來碾去,嘴裡發出微弱的咕噥聲。

「怎麼?還想用解藥來威脅我?」寒蛩彷彿知道對方在說什麼,發出了一聲大笑,「告訴你,早在一個月前宰輔找到我時,就把解藥給我了!現在,我不受任何人的約束!」

「宰輔?」那一瞬,白墨宸和殷夜來同時一震,脫口低呼。

是的…原來,這個才是一切的關鍵人物!

然而,等他們從震驚裡回過神四顧時,光華殿裡已經看不見宰輔素問的人影。白墨宸心念電轉,將短短片刻發生的一切在心裡過了一遍,心知不好,耳邊忽然聽到無數的腳步聲靠近,似有大隊人馬向著這座空蕩蕩的大殿衝來。

「不好,」白墨宸低呼,「我們中計了!」

「中計?」殷夜來臉色一白。

「宰輔要借刀殺人!」白墨宸咬著牙,一把拉住了殷夜來,「出去再說!快!」

他再不猶豫,拉住殷夜來的手直接往外衝去。然而幾乎就在即將跨出大殿的同一時間,一道電光劃裂了黑幕,映照得四週一片雪亮,白光裡有什麼辟里啪啦落下來,打在琉璃瓦上,緊接著頭頂轟隆隆一聲巨響,似是有巨錘敲擊下來,擊中了這個殺機四伏的帝都。

白墨宸微微一驚:已經快接近十一月隆冬了,怎麼還會有驚雷?

這是天象示警,說明雲荒要陷入不詳的動亂陰影了麼?

就在遲疑的那一瞬,外面風雨裡,忽地傳來了無數腳步靠近的聲音,密密麻麻遍佈四周。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雨中大喊——

「來人!白帥弒君!帝君遇刺!」

那一瞬間,鐵幕圍合,將身陷深宮的兩個人圍困!

第十二章因劍而生

此刻的帝都,高牆下四門緊閉,刀兵林立,殺氣森然逼人眉睫。

伽藍帝都位於鏡湖的中心,四面臨水,入城的唯一通道是位於葉城的水底甬道,然而這一條御道在入夜後即告關閉,直到次日日出時分才重新打開。在夜裡,這座城市便成了水上的孤島,絕不可能再有援兵。

白墨宸在光華殿門口停下了腳步,默默的看著四周。

外面是黑夜,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不時有閃電從比白塔更高的高空擊下,在皇宮的屋脊銅絲上擊出一溜刺眼的火花——然而,在這樣一明一滅的電光裡,他卻看得見大批影影綽綽的人急衝而至,瞬間包圍了光華殿的一切出入口。

那些人足足有兩三百之眾,個個手裡拿著武器,嚴陣以待。這些人不是內侍,也不是緹騎,本來不該出現在這個大內禁宮裡。

白墨宸看了一眼那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老者,眼角的肌肉跳了一下——白帝被刺僅僅只是片刻前的事,而宰輔出去一呼,這些人就從四方湧來,訓練有素地控制住了一切可以逃離的通路,這分明是有備而來,只等甕中捉鱉!

「白帥弒君,罪不可恕!」宰輔在雨簾中回首,指著大殿裡的兩個人,厲聲,「來人,給我拿下,別讓他們跑了!」

「是!」眾人一聲應合,便衝了過來。

白墨宸心念一動,往後急退,啪的一聲反手關上了殿門,低聲對殷夜來急促道:「我來拖住素問的人馬,你找機會立刻離開。以你身手,無人能擋你的路。」

「那你呢?」殷夜來蹙眉,「弒君篡位,那是誅九族的罪!」

「入京之前我就猜到此行不能善了,早有佈局。等天一亮,穆先生自然會帶人來解圍,」白墨宸看著她,聲音低沉,「唯獨你在這裡,才是我最大的不安。」

「天一亮?」殷夜來冷笑了一聲,卻不退讓,「你覺得宰輔會讓你活到天亮麼?」

白墨宸蹙眉:「無論如何你得先脫身,否則我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對付那些人…」

剛說到這裡,忽然聽到得分人笑了一聲:「呵,好一對同命鴛鴦。」

「寒蛩?!」殷夜來霍然回頭,看著大殿暗角那個幽靈般的影子。

——那個弒君的刺客,居然沒有趁亂逃走,還留在原地!

「我在禁宮裡呆了十年,對這裡每一處瞭如指掌,你就別白費力了。」寒蛩在屋頂上冷冷的笑,「我知道你想抓住我,好為白墨宸洗清不白之冤——別做夢了!你我兩人就算單挑,也要三百招後才能分出勝負,何況外頭還有那麼多人隨時會衝進來?」

殷夜來點足站在藻井上,氣息平甫,伸出手摀住肋下的傷口。

是的,這個人說的沒錯,在目下這種情況下,她的確不可能再抓住他了。她身上的傷,體內的病,都已經容不得她在萬軍中單挑這樣一個絕世對手!

「我之所以留下來,就是為了確認一下你的身份。」寒蛩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奇特的笑意,「你就是十年前那個豹房門口的女人,劍聖門下,對不對?」

殷夜來平靜地點了點頭:「我也知道你是誰,北越雪主。」

「北越雪主?」寒蛩驀然發出了一聲低笑,喃喃重複了一遍,語氣蕭瑟,「十年了,世上居然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

「我師父說過,你是一個劍術天才,」殷夜來道,「擊敗過我師兄清歡。」

「清歡?是那個胖子麼?哈!」寒蛩大笑了一聲,「他劍術還算不錯,但就是浮躁了那麼一點點——你要比他強多了。」他的語氣前一刻還頗為愉悅,下一刻卻又毫無預兆地變冷,哼了一聲:「只可惜,儘管我擊敗了清歡,可蘭纈劍聖還是始終拒絕收我入門!」

殷夜來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師父不會收你的。」

寒蛩憤然:「為什麼?既然她也認為我是個天才!」

「僅有天賦是不夠的,」殷夜來眼神冷銳,語氣平靜,「劍聖門下講求的是『心、體、技』三者結合——蘭纈師父寧可收師兄那樣遜色一些的徒兒,也絕對不會收一個為了錢連孩子都不放過的冷血殺手!」

「…」寒蛩沉默了一下,忽地笑起來,「呵,如果當初你師父肯收我入門,說不定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或許我會變成一個很好的劍聖——孰是孰非,孰因孰果,誰能說得清呢?」

然而,殿內的談話還沒結束,忽然聽到雷聲隆隆中,一道閃電劈中了光華殿。

「白墨宸,你個逆賊!」雷聲裡,宰輔的聲音又從外面傳來,然而這次的聲音很近,居然是走到了大殿門外喊話,「你與帝君一語不合,居然敢弒君犯上,犯下滔天之罪!如今你已無路可走,還不立刻出來投降,接受六部的公審?」

「這些皇宮裡的傢伙,還真是一個賽過一個的會演戲,」寒蛩不屑的冷笑,看了一眼白墨宸,「不過他和玄王勾結,這個局設得天衣無縫,看來這次你們是逃不過了。」

「玄王?」白墨宸眉梢挑了一下,「果然!」

寒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想,宰輔他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又不是白帝唯一的女婿,就算拼著老命再幫白帝永霸了帝位,對他又有什麼好處?還不如和玄王聯手博一下,自己至少還有兩年的皇帝癮可過。」

白墨宸默然點頭——是的,如果白帝一死,身為駙馬的自己又以弒君的名義被誅,那麼只剩下一個瘋了的公主悅意。在白族輪值的剩下兩年權力空白期間裡,身為白帝的叔叔,素問自然可以理所當然的把控朝政!

這一切一環套著一環,雖然看似複雜難解,卻是一目瞭然的利益鎖鏈——原來,在白帝下決心對付他、他下決心反擊白帝的時候,已經有第三方勢力結成了聯盟,暗自佈局,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不過,真幸運,居然在這裡又遇見了你!」寒蛩卻只顧打量著殷夜來,眼裡露出了一種光,「我還以為在那個計劃完成後,你也已經被殺滅口了呢。真是幸會啊幸會!」

殷夜來沒有回答,全身精氣神凝聚,不敢放鬆片刻。

門外已經聚集了無數人馬,隨時隨地都要闖進來——她一邊要警惕屋頂上那個詭異的刺客,一邊也要分出心來提防那些破門而入的刀兵。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莫非是你身邊的這個男人留下了你的性命?」寒蛩卻在喋喋不休,有些好奇的打量著她,冷笑,「嘖嘖,做個漂亮女人就是好啊。」

白墨宸眉頭微微一蹙,低叱:「寒蛩,你犯下了弒君大罪,卻居然還留在這裡不走?難道是專門來冷言冷語的?」

「嘿!還真被你說中了!」寒蛩卻肆無忌憚地擊掌大笑,「告訴你,我和宰輔的協議只到刺殺完帝君、栽贓給你們就結束了——接下來我恢復了自由身,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頓了一頓,看了一眼殷夜來,嗤笑:「同樣是十年前被那群皇室貴族利用過的人,我倒是很想看看昔年唯一活著的同行,到底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他坐在大樑上,晃著腳悠然自得:「喏,這就是我恢復自由後,選擇要做的第一件事!」

「…」梁下的兩人一時無語。

門外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窗上映出擁擠的人影,是那些早就被安排在深宮的人馬開始要闖入這座孤零零的大殿。

「小心!」白墨宸一把拉過殷夜來,隱身在柱子背後。

「白墨宸!」然而,卻只聽門外的宰輔話鋒一轉,低喝,「你堂堂大元帥,此刻不會想要劫持一個女人做人質吧?」

殷夜來一怔,不明白對方為什麼忽然如此說。

宰輔難道想開脫她?為什麼?她不是一個必須要滅口的危險目擊者麼?

「嘿,看來你運氣真的很好——還不趕快去?」寒蛩坐在高處架起了二郎腿,對殷夜來笑了一聲,「但你身邊的這個男人呢,估計就沒那麼好運了。你大概不知道,這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要他的命呢!」

殷夜來沉默了一瞬,終於喟然歎息:「都怪我太衝動。」

今夜險惡非常,顯然雙方都早有準備,準備來一場惡戰——如果不是她貿貿然劫持了白帝,驟然激化了矛盾,宰輔這一方也不會正好藉機發難,讓形勢急轉直下。

白墨宸歎了口氣——他也知道她遠非十全十美的女人,平時為人清高孤傲,言語鋒銳,再加上性格峻急,嫉惡如仇,上次誅殺藍王侄子和這一次的事都有些做得過於衝動,這才中了對方的圈套。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會對她有絲毫怨尤。

「他們要對付我,總有這樣那樣的借口,不過早晚而已。」他苦笑,「不必自責。」

殷夜來咳嗽了半晌,才微微喘過氣來。她在黑暗的大殿裡凝視著他,忽地低聲:「墨宸,告訴我,你這樣堅定的拒絕白帝,有沒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