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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看到巫真說服了巫即大大,匠作監立刻適時地走過來,陪笑著指了指冰錐尾部,彎下腰請示:「巫即大人,您看,方才冰錐的船槳忽然不動了,不知道是被什麼卡住了,大家弄了半天都沒修好,您看看是不是…」

「怎麼我才睡了一覺就又壞了?」望舒不耐煩地走過去,在艙室尾部側耳聽了聽,又敲了敲金屬外殼,轉過頭來,「應該是裡面的機簧斷裂了,你們得找人拆開盒子把它重新焊接上才行——在這裡。」

說到這裡,少年從懷裡掏出一枚炭筆,在銀色的外壁上平平劃了一條一尺長的線:「從這裡切開,最裡面的一排機簧至少斷了三根。」

匠作監卻有些猶豫:「切開?一旦切開,這塊板就整個報廢了——大人是怎麼確定這裡面一定有問題的呢?」

「溫度。」望舒有些不耐煩,用手按了一下冰錐尾部的外殼,「這個地方的溫度比別的地方高出了不少,肯定是裡面在運轉的機簧出現了問題。」

少年按在冰錐的手指白皙而修長,肌膚白得透明,骨節勻稱,彷彿一件完美的工藝品。匠作監也把手放上去試了試,然而在他的觸覺裡,這塊地方的溫度卻和周圍幾乎一模一樣,根本感覺不到有什麼異常。

他有些猶豫地抬起頭,卻看到了少年冰藍色的眼睛——望舒的眼睛和別的冰族人有些微的不同,藍得更深邃,瞳仁居然接近於黑色。虹膜上有一層奇特的折射光,彷彿藍紫色交融的幻影,有一種非人的光芒。

那一瞬間,匠作監倒抽了一口冷氣。

「是。」匠作監一揮手,「快,按大人說的切開!」

切割堅硬的金屬需要一些時間,望舒百無聊賴地在一邊等著,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銀球,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查看。不一時,銀色的金屬板被切開了一個口子,裡面的設置赫然在目——果然不出所料,在二十根控制著冰錐螺旋槳的機簧裡居然斷裂了十二根!剩下的八根不足以拉動槳繼續轉,只發出空空的聲音。

「一群蠢才!」望舒將那個小銀球放回懷裡,看著裡面斷裂的機簧,臉色很不好,「沒下水就壞了,是誰做的焊接和安裝?匠作監,你給我好好的處罰經手人!我不需要靠一群豬來製作我的機械!」

「是!」匠作監冷汗滿頭。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音,金屬摩擦著金屬,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

「這塊板怎麼還吊在那裡?!」望舒抬起頭,看著船塢頂上那塊晃動的銀白色金屬板,「不是跟你說過了那是龍骨的第九十二節麼?」

然而,就在他抬起頭的一瞬間,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

「望舒!」忽然間有人在身後對他驚呼,「小心!」

「織鶯?」他聽出了是誰的聲音,驚喜萬分——然而還沒來得及轉身,他就聽到了頭頂的風聲。懸吊的鐵索發出了刺耳的鬆脫聲,迅速滑落,那一塊巨大的龍骨當頭砸下來,以雷霆萬均之勢跌落。

望舒張口結舌地看著黑影籠罩了下來,微跛的腳卻不聽使喚。

「嚓!」忽然間,憑空出現了一道閃電,擊中那一塊即將砸落在他頭上的巨大龍骨。那一瞬空氣裡迴響著激烈的氣流,整個船塢都被放射出的光芒照亮,那一塊龍骨居然在半空裡被莫名的力量炸開,瞬間化成了粉末!

片刻之前,她已經走出了船塢,一邊擦拭著淚痕,一邊用簪子重新挽起頭髮。然而剛走出不到三丈,卻聽到了身後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音——彷彿心靈感應般地預感到了這邊的危機,白袍女子閃電般地折身返回,一手揮出了法杖,正擊中了那一片墜落的金屬。

少年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她硬生生扯開幾丈遠,一直退到了屋角。織鶯幾乎是半拉半抱著將他推開,按在牆角,用身體覆蓋住了他,氣息平甫地舉起手迅速結印,一圈半透明的光立刻籠罩了兩人。

那是…結界?她在防禦什麼?

「織鶯…」望舒一時間沒有回過神,怔怔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的側臉。她臉色蒼白,凝望著空中化為粉末的龍骨,手在微微顫抖。

「保護巫即大人!」織鶯厲聲,「來人,清場!」

一直守在一旁的戰士聽到指令,立刻衝入了船塢,將那些工匠迅速帶離現場,然後開始細細地檢查每一寸土地。匠作監也是嚇得臉色蒼白,連忙後退,卻聽得織鶯道:「去,給我看看艙室的機簧是怎麼壞的!」

「是…是。」匠作監顫抖著爬入了那個切開的缺口,將那些斷裂的機簧都查看了一遍,忽然臉色大變,喃喃:「稟巫真大人,這些…這些機簧,都是被割斷的!」

望舒倒抽了一口冷氣,側過頭看著織鶯。

「果然。」年輕的女長老咬緊了嘴唇——看來,上次潛入繭室的那些空桑密探還沒有死絕,還有殘黨留在空明島上!白墨宸派來的那些人是孤注一擲,想要在最後關頭破壞冰錐、殺死滄流的總機械師吧?望舒對帝國是何等重要,怎能被那些空桑人暗算!

她的手還是有點戰慄,咬著牙,一字一句地下令:「聽著!從今天起,若有任何人擅自走入船塢一步,試圖接近巫即大人,一律殺無赦!」

「是!」冰族戰士齊齊跪倒。

織鶯還是不放心,親自在船塢裡繞場走了一圈,細細檢查過每一寸土地。「織鶯…」耳邊卻聽到望舒的低呼,她回過頭去,看到了少年的眼神,忽然一震。

望舒在看著她,眼神卻有點奇怪。

「怎麼?」她問。

少年怔怔看了她半晌,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搖了搖頭——她頭上的那支髮簪是如此陌生,祥雲龍鳳,特定的款式似乎暗藏著某種宿命似的答案。織鶯平日都是素衣白袍,從不佩戴首飾,這一支簪子,是誰送的?

他甚至不敢開口問,生怕會知道什麼不能接受的回答。

第九章重來回首已三生

雲荒上風雲變幻,暗流湧動,然而這一切卻未曾傳遞到琉璃心裡半分。她從海皇祭後就乖乖的待在了房間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變成了十足的乖乖女。

她一直在看著那個水裡的鮫人。

在海水裡沉睡了那麼久,他的傷勢逐漸有了明顯的好轉,有時候會動上一動,或者把眼睛睜開細細的一條線,隔著水看著前方,然而眼神渙散而遙遠,不知道似在看著哪裡,一瞬不瞬,嘴唇歙合著,似乎微弱地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有一次琉璃實在忍不住,便將頭湊到了他的位置上,從那個視角順著看了過去,頓時霍然明白了——原來,這個人一直在看的,是掛在側面壁上的那把辟天劍。

有時候,她似乎在房間裡聽到細細的歌聲,每次歌聲響起的時候他就會有甦醒的反應,然而等吃驚地轉頭看過去,卻什麼也沒看到。

那個旋律無比熟悉,激起了她腦海中的隱約的回憶碎片…那是《仲夏之雪》的旋律,她故鄉也有的歌謠。

然而,誰在那裡唱歌呢?難道是自己的幻覺?

琉璃歎了口氣,回過頭去敲了敲梳妝台:「金鱗,出來!」

一道細細的金線從她的袖子裡探出來,正是她飼養的寵物蛇。琉璃沒好氣地道:「張開嘴,讓我看看你的牙。」那條蛇彷彿聽得懂主人的話,立刻乖乖地爬上了梳妝台,把身體盤成一團,上半身高高昂起,對著琉璃張開了嘴巴。

「真是笨,都不知道你是在哪裡弄丟了你的牙,」琉璃彎下腰去,細心地看著蛇張開的嘴,金鱗不安地扭動著身體,紅色的小眼滴溜溜地轉。

「算了,你和比翼鳥都是姑姑出山前交給我的東西,如果弄壞了,回去我沒辦法交代啊。」琉璃歎了口氣,檢查著。兩顆劇毒的蛇牙明顯有折斷過的痕跡,短了一小截。這個大大咧咧的少女指尖觸摸著劇毒的蛇牙,氣定神凝,彷彿忽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

金鱗張大著嘴巴,期待地看著自己的主人。

琉璃伸出手指尖,輕輕敲了敲蛇牙,她閉上了眼睛,似乎將全身的靈力都凝聚到了手指上,唇中吐出一種奇特的歌詠——奇跡在一瞬間出現了,她的指尖上忽然冒出了一種光,在手上緩緩凝聚。那種光,居然是青碧色的。

綠色的光從她體內凝結而出,剎那間消融在蛇口。光華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斷裂的蛇牙在一種奇特的力量下重新生長,就如嫩筍抽尖,緩緩恢復。

琉璃輕撫著脖子上的古玉,歎了口氣——被這個東西束縛著,自己的力量果然減弱了。否則修復那一點蛇牙,還不是一瞬間的事情?

「夠牢不?」等牙齒長得差不多,琉璃敲擊了一下蛇牙。她敲得重了一點,牙齒顯然還沒有完全長好,金鱗吃痛,卻又不敢閉上嘴咬到自己主人,只能搖晃著身體,把尾巴劇烈地來回甩,嘴裡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好啦,沒問題了。」琉璃檢查完了牙齒,看了一眼旁邊水裡沉睡的鮫人,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那裡還殘留著一點淡綠色的光,透明晶瑩如朝露。她伸過手,將手指懸在鮫人的頭頂上,然而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指尖的光芒漸漸收斂。

不…她還是寧可就這樣看著他,也不希望他在醒來後立刻離開自己遠去。

她正準備把金鱗重新塞回袖子裡,忽然那條小蛇閃電般地一動,上半截身體呈現出水平前傾的攻擊姿勢,對著她的身後某處虎視眈眈,嘶嘶吐著信子。

「怎麼?」琉璃驚詫地問,忽然間耳邊又聽到了縹緲細微的歌聲——這一次她聽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清麗淒婉,正在唱著那一首《仲夏之雪》!

仲夏之雪,雲上之光。

悉簌飄零,積於北窗。

中夜思君,輾轉彷徨。

涕泣如雨,濕我裙裳。

如彼天闕,峨峨千年。

如彼青水,繾綣纏綿。

山窮水盡,地老天荒。

唯君與我,永隔一方!

蹇裳涉江,水深且廣。

脈脈不語,露凝為霜。

長種迢迢,滄浪滔滔。

吾生吾愛,永葬雲荒!

「誰?」她順著金鱗的目光轉過了視線。然而,背後空無一人,壁間只懸掛著那一把黑色的長劍——那個歌聲,居然是從辟天劍裡傳出來的!

「咦?」琉璃倒吸了一品冷氣,「見鬼了!」

她站起身來,小心地走到牆壁前,仰頭看著那把掛著的劍——那把上古神兵被她從海底帶回來後,就一直懸掛在壁間,漆黑的劍鞘封印著紙世的利劍,劍柄上鑲著一顆淡紫色的珠子,發出柔和和淡然的光。

當她靠近的時候,那個歌聲忽然中斷了。

琉璃怔在了那裡,半晌喃喃:「會唱歌的劍?」

忽然間,聽到背後傳來微微一聲動靜。一隻蒼白的手從水裡探出,摸索著,抓住了水缸的邊緣。嘩啦一聲,水波湧動,那個昏迷的人居然從水底坐了起來!

「啊?」她驚喜地回身,「你…醒了麼?」

然而那個人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也沒有看到近在咫尺的她,雖然睜開了眼睛,然而眼神還是茫然而渙散的。彷彿聽到了什麼召喚,他用盡全力從水裡掙扎坐起,直直地看著四周,似乎在看著虛無中的某個幻影,嘴唇微微翕動。

「紫…紫煙。」她聽到他失血的唇中吐出微弱的呼吸。

那一瞬,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紫煙,別走…」那個人對著那把劍伸出手,喃喃,「我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我馬上就去…」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用力抓著水缸的邊緣,想要站起身來。然而剛一起身,身上那個貫穿的傷口頓時裂開,血如箭一樣噴出,整個人往後倒去。

「喂!」琉璃大吃一驚,連忙扶住他。

他倒在她的臂彎裡,重新陷入了昏迷,整個人冷得如同一塊冰。她就這樣抱著這個人,半俯在水面上,心裡吃驚莫名。

他傷成了這樣,還在惦記著離開?到底是什麼在支撐著他?

沉思中,她看到了那個人身上的傷口卻在不斷地加速痊癒——肌肉生長的速度是如此驚人,以至於肉眼可見。琉璃小心地摸了摸他的額頭和手指:他的週身還是那樣的冰冷,彷彿置身於冰窟,只有傷口附近卻灼熱一片。

她心裡微微一驚:照這樣的速度,根本用不了原先預料的一年半載,最多不過一個月,他就會恢復如初了吧?等他好了,到時候,還有什麼可以攔阻他的離開?

少女明亮的眼眸裡露出了一絲憂慮,猶豫了一下,她輕輕咬了咬嘴角,小心翼翼地將手指探入水下,按在那個鮫人傷口上——她的手指似乎有一種奇特的力量,在指尖所到之處,傷口附近的溫度急速下降,癒合的速度也隨之緩慢。

水下昏迷的人忽然動了一動,琉璃吃了一驚,彷彿做賊被抓住一樣,立刻從水下收回了手,臉頰泛起了一絲紅暈,看了一下左右——幸虧,沒有任何人看到。

「神啊,饒了我這一次吧。」琉璃合起手,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