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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沙曼華忽然全身一震:如果舒夜來赴約,看到墨香被自己重傷、敦煌又落入了明教和回紇手中,他會不會…會不會覺得她是故意引他入彀?如果明教和回紇滅了敦煌,毀了他的故土、燒了他的家園——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他們還有什麼餘地、可以再度相見?

十年前、他被出賣,含冤莫白;十年後、卻是她被當作棋子!命運猙獰的利爪始終緊扼這他們的咽喉,始終不曾給了他們半分機會!

她不敢再想下去,脫口驚呼起來,用手摀住了頭,渾身發抖。

「可憐的孩子…」 看到女子恐懼的臉,老婦眼裡也充滿了悲憫,發出了無可奈何的歎息,「教王他們不過當你是一枚棋子啊…連我也不過是一枚棋子。那些翻手為雲覆手雨的人,只顧自己爭奪,誰會顧及棋子的感受?」

沙曼華身子不停顫抖,說不出一句話。血不停從傷口中湧出,結成冰,她感覺自己神智都慢慢恍惚起來。然而她努力地睜著眼睛,看著祁連山下的來路。舒夜…不要來,不要來!但願你察覺了梅霓雅的計劃、並未離開敦煌!

老婦撫摩著她的長髮,愛憐地看著這個自己帶大的孩子:「沙曼華,你太天真了…那些機心權謀、你一輩子都看不穿啊。我一手把你帶大,卻眼睜睜看著你一次次受苦。唉…你這樣的孩子、根本不應該置身江湖和天下紛爭。」

頓了頓,長老沉吟著,彷彿在下某種重大的決心,嘴裡卻問出了這樣的話:「梅霓雅下令:一旦決戰完了、便要我帶你回去——你還要回去麼?沙曼華?」

雖然神智逐漸模糊,可星聖女依舊驀然一震,微弱地掙扎著、極力搖頭表示反對。

「那麼,可憐的孩子、我帶著你回你的故鄉去,好麼?」長老望著東南方的天際,喃喃,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明尊渡世,怎麼會是這種渡法呢?不該是這樣…這一切不該是這樣的。我實在也厭倦了做一枚棋子…這把老骨頭,就埋到嶺南的瘴氣中算了。」

沙曼華眼裡驀地閃過了一道光,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有力氣回答。神智慢慢從她身體裡離去,她的眼睛卻一直注視著皚皚雪山下的蒼茫大漠,模糊的視線裡、忽然看到山下極遠處一個淡淡的影子,如風般掠來。即便是多年未見,她依然一眼認了出來。

他來了?他終歸還是中了梅霓雅的調虎離山之計,離開敦煌來祁連山了!

——那麼,敦煌,要萬劫不復了罷?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再見面的餘地了。淚水從她眼角長劃而落,滴滴凝成冰珠,她絕望地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影子,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神智在慢慢消失,一陣急怒攻心、一口血吐在了白衣上。

「他來了!」雪峰上、長老妙水也看見了那個影子,驀然低聲驚呼,「我們走!」

白獅低低吼了一聲,躍過來馱起了陷入昏迷的主人,如跳丸般消失在冰川後。

第十章 兄弟

太陽高懸於冰峰之上,冰雪璀璨晶瑩。四圍風雪呼嘯,祁連絕頂上居然沒有一個人。而雪中縱橫交錯的足跡、斷裂一地的冰,無不顯示著片刻前這裡剛有過怎樣的生死拚殺。

白衣來客是以風一樣的速度掠上雪峰的,在一眼看到峰頂景象的時候、卻彷彿化成了岩石。一行獸類的足印混雜在人的足跡中、向著東方遠去;而冰雪上滿是結了冰的血,黑衣男子臉朝下匍匐在血和雪裡,一動不動。恍然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看著遠處還沒有消失的白獅影子,他立刻就像拔腳追出,然而腳絆到了地上黑衣人的身體,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追上去的企圖,跪倒在雪地裡扶起了重傷的人。

「墨香!墨香!」公子舒夜一把抓起那個雪地裡的黑衣人。那個人的胸口上血肉模糊,彷彿有利箭對穿而過。看著這個本該回到長安的、卻出現在這個雪山頂上的人,他失去理智地破口大罵起來:「你這只瘋狗!他媽的又多管閒事!」

來不及多想,他伸手到墨香衣服夾層裡摸索著,從狼藉血污中抽出了一片碎裂的金色布帛——映著朝陽,居然有一種透明的光芒。公子舒夜忽然間長長鬆了一口氣。天蠶衣!

那是修羅場當年發給最優秀的殺手的護身軟甲,用崑崙雪山上的冰蠶絲混和了密銀織成,可以讓殺手們在刺殺中保證自身的安全——在十年前逃出光明頂那一夜,也就是那一件天蠶衣,救了他的命。

那傢伙是穿著這件軟甲來的…原來、還不算笨到家。

清理傷口、取藥、止血、包紮,用冰塊來暫緩胸口過於激烈的血流。一度心脈停頓了,他便孤注一擲地將手放在斷裂的肋骨上,用力按壓,一直到胸腔裡的那顆心臟重新跳動。雖然長久沒有做過這些事了,但這種本能依然烙印在他靈魂裡,處理嚴重傷勢的手法熟極而流。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甚至無暇抬起頭來、去看白獅離去的那個方向;或者,看看三百里開外敦煌城頭上騰起的黃塵。除了咬緊牙關和死亡爭奪著摯友的生命,他不顧上別的——就像十年前墨香一次次將他從死亡邊緣帶回一樣。

包紮完畢後,他雖然想立刻帶墨香回敦煌治療,卻不敢移動他的身體。因為多年的經驗讓他明白這樣嚴重的傷勢、既便是高手也需要絕對的靜止。他抬手按住墨香後心的幾處大穴,將真氣源源不斷輸入體內、護住他微弱的心脈。

他只是沒有料到、如今已經成為「鼎劍候」的墨香,還會作出這樣的事情來——這些年來分別處於帝都和敦煌,兩人身份日漸顯赫,身處的境地卻也越發險惡。習慣了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他,也已經漸漸失去了當年那份肝膽相照的刎頸熱血,內心猜疑漸生。

前日在鶯巢對墨香說的那番話、雖是為了激他走而故意冷言相向,然而,那些疑問、難道他平日心裡就從未出現過麼?或許,墨香對自己也不是沒動過猜疑的念頭吧?可在看到他即將赴這個死亡之約的時候,那個曾經出賣過他、也救過他的摯友,卻毅然跨前一步、擋在了他的身前,代他受了這支鳴鏑響箭。

這一箭、已將所有撕裂東西的都彌補回來…

日頭從祁連雪山頂上緩緩向西移動,影子從一點開始慢慢拖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看到墨香的手指動了一下,內息轉強。果然不愧是修羅場裡當年的第一殺手, 這個千錘百煉過的身體、即便是受了這樣的重傷還復原的如此之快?

「…」墨香身子往前一衝、用手撐著雪地,吐出一口淤血。失去血色嘴唇開闔著,焦急地要說什麼卻終歸沒有力氣,只好先安靜下來,暗自調動全身血脈積攢力氣。

「不要說話!」公子舒夜發覺了他的意圖,一掌按在他後心,怒斥,「快推血過宮,自己調息,這樣我才好把你弄下山去看醫生!」

「別管我!」墨香卻忽然拼了全部力氣,大叫了一聲。血隨著他不惜一切的怒吼噴濺出來,星星點點滿地,黑衣的鼎劍候咆哮起來:「回敦煌!快回敦煌!我聽妙水說,回紇大軍今日要突襲,咳咳…你若不趕快回去…」

公子舒夜霍然一驚,回頭看向百里外的東南方——那裡,黃塵漫天、戰雲密佈!這樣的聲勢,絕不是區區明教可以做到的。回紇突襲敦煌?回紇今日真的突襲敦煌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從雪地上直跳起來,凝望東方。

「別管我,快、快回敦煌!」黑衣上染滿了血跡,冰渣子簌簌掉落,然而墨香的語氣卻是斬釘截鐵的,「從日出到現在,已經、已經快一天了…我怕敦煌…落入回紇手裡。這分明是調虎離山…媽的,我們、我們居然都中計了…」

公子舒夜微微發抖。極目望去、東南方的戰雲密佈,隱約顯露出戰爭的激烈和殘酷。

回紇的狼子野心、他十年來無日無夜不在枕戈待旦地提防。然而只因沙曼華…只因那個女人的忽然出現,令他忽然發了狂一般把一切都拋下,落入了對方的計算。可墨香…那個身經百戰、權傾天下的鼎劍候,居然也同時昏了頭?

「敦煌、咳咳,敦煌守軍不過五萬…但看對方聲勢,絕不在神武軍之下。猝然發難,而軍中無帥群龍無首…我怕、我怕敦煌就要…」墨香只在絕頂上俯瞰遠處的黃塵,斷斷續續催促,忽然間急速做了一個動作,似乎將什麼東西吞了下去,「咳咳,絲路要衝若落入回紇手裡,中原局勢就不受控制了…你別管我,趕快回去…」

「你這樣的傷勢,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公子舒夜霍然回頭,眉間也是煩亂已極,厲聲,「你這個瘋子!為了權勢不要命了麼?我帶你回去!」

墨香忽地笑起來,停息了片刻,想了想,又說了一句話:「她被帶往南方苗疆去了。不快點,就追不上了。」

公子舒夜一驚,呆住。鼎劍候臉上也有感慨的表情,用手撐住雪地,慢慢站起來,帶著滿襟的鮮血,抬手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東南的敦煌:「你要去哪一邊?咳咳,還是…留下來?必須快些作出決定,沒有時間了!」

夕陽紅如血,將冰峰映照的晶瑩剔透。絕頂之上,兩名同生共死過來的摯友默然相對。

遠處戰雲密佈、烽火連天,已經到了刻不容發的地步。不遠處,是那襲再度逝去的夢裡華衣,他畢生的至愛。而眼前,卻是為自己赴約、傷重垂危的朋友——要去哪一邊?一邊是多年的夙願和夢想、一邊是生死與共的兄弟,而另一邊、卻是在烈烈戰火中燃燒的故鄉和家園!孰輕孰重?孰取孰捨?

雪地上尤自有血點點潑灑,結了冰、宛如一朵朵火紅的曼珠沙華開在雪峰之上,淒厲而詭異,暗示著不祥的結局——沙曼華…沙曼華!

我又一次在近在咫尺的距離內、錯過了你。

那一瞬間、公子舒夜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看不見的巨掌捏緊,透不出一口氣來。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忽然如此突兀切實地壓下來,幾乎要將他的心智和脊樑壓碎。無數聲音在心裡呼嘯、掙扎、怒吼,那樣激烈的爭奪在剎那間幾乎把他的心撕裂開來。

然而他的眼睛自從第一眼看到,就無法從遠處的黃沙戰火上移開。雖然看不見戰況、可那些哭喊奔逃的百姓和奮勇血戰的軍隊,卻是歷歷浮凸在了面前。那般重壓之下,他嘴裡說不出話、卻是向敦煌的方向不知不覺地移出了一步。那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一步。

「哈哈哈…」墨香在這一剎大笑起來,瞳孔忽然奇異地擴散開來,情緒異樣地高揚起來,「世事艱難啊,舒夜!你今日可知?莫怨我當年對你不起。」

然後他轉頭看著臉色蒼白的公子舒夜,眼裡有一種奇異的笑,坦蕩而澄澈:「這回好了,我們扯平了!當年累你受了一箭、我今日還你一箭;我那時出賣了你一次,你今日也扔下我一次——總算扯平了!我們回敦煌去罷!」

黑衣的鼎劍候以手按地,躍下了冰川——那樣迅捷的動作,幾乎看不出是一個重傷的人所能做的。怎麼…怎麼墨香他一瞬間還能爆發出如此精力?這樣嚴重的傷,即便是武林高手、也無法舉步吧?難道他這幾年來又練成了什麼功夫、能短時間內恢復自己的體能?

在公子舒夜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時,鼎劍候已經奔向了山腳他來時騎的那匹黑色駿馬,翻身而上,對他大聲招呼:「快走,回敦煌去!遲了、我們又要準備打一場收復戰了!」

來不及多想,公子舒夜飛身掠上自己那匹大宛名馬,衝下山去。

一黑一白兩騎如閃電般,衝向遠處戰雲密佈的敦煌。

大宛的夜照玉獅子馬和天山的烏電騅,都是萬里挑一的名馬,日行千里。此刻並肩馳騁在酷熱的大漠裡,宛如疾風閃電。

黑衣的鼎劍候在疾馳中一直沒有說話,緊緊握著馬韁將身子貼在馬背上,神智似乎有些恍惚,臉上居然沒有露出重傷的痛苦之色。幾個時辰後、敦煌在望,鼎劍候才彷彿緩過了神,從馬背上直起身來,不動聲色地探手摸了摸傷口,摸了一手的血。然而他臉上依然沒有顯露出絲毫的苦痛,從懷中摸出一物、再吞嚥了幾顆,便只管盡力策馬前奔。

旁邊公子舒夜的眼睛定定盯著前方滾滾黃塵,瞬也不瞬,劍眉蹙起、恨不能一步跨到敦煌城下。

沙風烈烈,吹得他睜不開眼睛。那匹夜照玉獅子馬被他催著一路狂奔,半日內從祁連急奔三百多里,此刻也已經累得口吐白沫。風沙中傳來血的腥味,耳邊也依稀聽得到刀兵相接的刺耳聲音,急奔中,公子舒夜發覺地上的死人越來越多,已經是入了戰圈。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敦煌城外十里,全成了戰場。

剛掠入戰場的邊緣,看到層層疊疊的兵甲和如林的雲梯、投石機、火炮,公子舒夜就倒抽了一口冷氣——為了這一場突襲,回紇至少出動了五萬人吧?

自己不在,霍青雷那傢伙倉卒之間、能指揮神武軍抵擋住這樣的進攻麼?

然而,剛一想到此、他的目光落到敦煌城頭上,就看到回紇的三面大纛已然矗立在上、獵獵飄揚!一名全副戎裝的回紇番將按刀站在大纛下,帶著鐵盔、穿著短鐵鎧甲,威風凜凜。那赫然是幾年前被他擊退過的回紇大將額圖罕!額圖罕身邊站著的,卻是回紇公主、明教的月聖女梅霓雅——這絕對是一場深思熟慮的進攻,回紇是決意要對大胤王朝動兵了!

那一瞬間公子舒夜幾乎失聲驚呼出來——不過一日、敦煌城已經被攻陷了?

「舒夜!」失神的剎那,他聽到墨香喚自己。黑衣的同伴臉色蒼白、額頭滲著細密的汗珠,卻不出聲地抬手、指了指城頭,再比了一個「殺」的姿式。

聯手刺殺額圖罕?公子舒夜在馬上微微一怔,看著墨香。他們兩人雖然出身修羅場,昔年縱橫西域、也曾聯手行刺過諸國王室,但如這般直入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卻依然是從未冒過之險!墨香重傷在身、居然還敢提出這般大膽的建議?

「十年來你養尊處優、到底還行不行啊?或是不敢?」墨香勒馬,躲避著亂兵,忽地大笑起來,「如果不敢、這次我來『明殺』,你做『暗刺』便是!」

自從修羅場一起當殺手開始,他們兩人聯手行刺時向來一明一暗,配合得天衣無縫。明處之人冒的風險極大,要吸引住對方全部的注意和武力;而趁這個機會、暗中的真正刺殺者便能將目標一舉格殺。

「他媽的見鬼去吧!」一語相激、彷彿一碗烈酒直灌下去,敦煌城主揚聲大笑起來,胸中騰地有火焰燃起,眼裡有多少年未見的豪情和殺氣,「縱橫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明殺』這麼出風頭的事情,哪裡輪得到你小子來做!」

長笑聲中,公子舒夜策馬衝入了戰團。承如閃電連續騰起,斬殺在戰陣內,所到之處無不披靡。衝不過十丈、白衣上便已濺滿了血。然而萬軍之中,三尺青鋒畢竟有限,一連斬了十餘人後,他乾脆收了劍,劈手從一名步卒手裡奪下一柄近一丈長、六十斤重的斬馬刀來,揮手便是雷霆一擊!

「那小子被激出殺氣來了啊…真可怕。」站在原地的墨香有點驚駭地喃喃自語,看著白衣公子揮舞著巨大的斬馬刀衝入敵陣——這樣龐大笨重的武器、和高舒夜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氣質是格格不入的,乍一看上去有點可笑。然而當每一擊都取去數人的性命,血花飛濺的時候,沒有人再顧得上去想別的,只是駭然奔逃,如沃湯潑雪。

那邊回紇軍隊悚然奔逃,連城上的大將額圖罕也被驚動、向下看了過來。墨香方待跟上去,可胸口劇烈的刺痛讓他差點握不住劍,連忙探手入懷,又拿出了那個小瓶子,看也不看地將裡面的藥丸悉數倒入了口中。

他的眼神轉瞬又有些恍惚,然而只是過了一瞬,疼痛彷彿便減弱下去。墨香一聲低喝,殺了一個回紇番兵,立時手腳麻利地將那士兵身上紫羊皮戰襖和鐵盔剝了下來,穿到了自己身上。他拍了烏電騅一下,通人意的寶馬立刻長嘶一聲,夾在亂兵中衝向城門。

還不到城下,馬背上的人已經消失了。誰都沒有留意這個士兵去了何處——墨香就像一滴水一般融入了戰場,瞬間消失無痕。

「高舒夜!是高舒夜!」城頭上的梅霓雅看到了戰陣的混亂,一眼認出了那個白衣巨劍的男子,脫口驚呼起來,「來的是他?!難道他竟殺了沙曼華?」

額圖罕站在外城上,正指揮著軍隊將雲梯搭上內城的城牆,卻被城上紛紛潑落的滾油澆傷了大片士兵——內城竟攻得這般艱難。

事先得了軍機地圖,猝然而發、奪取外城不過用了兩個時辰。而城主不在更讓軍心潰散,敦煌守軍紛紛潰退,竟連霍青雷都無法控制局面。然而剛退入內城、混亂中,忽見敦煌城主全副盔甲地出現在城頭,一邊大喝殺敵,一邊一連三箭射倒了回紇的三面大纛!將士轟動,軍心瞬間為之大振。潰退中的神武軍在城主帶領下重返城頭,守住了各處據點。

公子舒夜——這本就是西域絲路上傳說般的人物。有他在,敦煌便是一座鐵城。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如今回紇出動的兵力不過五萬,此次要攻下敦煌靠的是智謀奇襲,而如今居然陷入苦戰、卻是大大的不利。

額圖罕正為久攻內城不下而頭痛,暗自抱怨公主情報有誤。此刻聽得梅霓雅驚呼,不由吃驚:「公主,你說此人是高舒夜?」他霍然轉身、皮鞭一指內城上甲冑鮮明的白袍年輕人:「那麼如今、在內城指揮戰事的又是誰?」

「一定是高連城。」月聖女的眼色陰鬱下去,暗自咬牙——倒真是小瞧了這個剛從帝都歸來的質子,她怎麼都沒料到這個愣頭青居然在敦煌城破之時、穿了高舒夜上陣時用的盔甲,一下子跳到了城頭上來!那些亂做一團的守軍遠遠看到城主出現在軍中,也不辨真假,一下子士氣大振,形勢居然就此逆轉。

從正午打到晚上,內城久攻不下。那個冒牌城主用兵之出色、居然不在公子舒夜之下,回紇大軍一連串的攻擊都被他一一擊退。守軍交替上前放箭壓陣、巨石滾木不斷落下,一切在那個冒牌城主指揮下緊緊有序,將內城守得鐵桶一般。

「左右弓箭手,給我攢射!」眼看那白衣公子揮動巨劍、所向披靡,額圖罕想起了幾年前敗於此人手下的恨事,惡聲發令。鞭梢點處、飛蝗般的長箭呼嘯而去,幾乎將那個人影湮沒。然而一輪攢射過後,周圍回紇士兵紛紛倒下,那一襲白衣卻反而往前移動了一丈。那樣沉重的斬馬刀揮舞在手裡,居然迅捷地織起了一道光幕來。

「奶奶的,就不信射不死你!」額圖罕只覺怒意直泛上來,厲聲下令: 「再給我射!看他有三頭六臂不成?」聽得這般吩咐梅霓雅不由皺眉,高舒夜是一定要殺的,可額圖罕這般不顧敵我混雜、只顧開箭,也是甚為過分。